道德真經疏義/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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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經疏義卷之四

太學生江澂疏

古之善為士章第十五[编辑]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徽宗註曰:古之士則與今之士異矣,善為士則與不善為士者異矣。故微則與道為一,妙則與神同體,玄有以配天,通有以兆聖,而藏用之深,至於不可測。《書》曰:道心惟微。則微者,道也。《易》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則妙者,神也。《易》曰:天玄而地黃。則玄者,天之色。《傳》曰:事無不通之謂聖。則通者,聖之事。水之深者可測也,穴之深者可究也。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其藏深矣,不可測究。列禦寇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老子謂孔子曰: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其謂是歟?
疏義曰:有上古,有中古,古之士則上古之士也。有上士,有下士,善為士則上士之類也。則古之士與今之士異矣,善為士與不善為士異矣。善為士者,其才上達,志於道而與乎神,明於天而通於聖,淵乎其不可測,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蓋視之不見名曰微,道無形也,不可以目視,惟知微,故與道為一。《書》所謂道心惟微是也。常無欲以觀其妙,神無是也,不可以有求,惟入妙,故與神同體。《易》所謂神妙萬物而為言是也。玄之為色,有赤有炁,以能陰能陽故也,而、天之色在是焉。《易》所謂天玄而地黃者,以此。能玄能黃,則與天為徒矣。通之為義,往來不窮,以無物能礙故也,而聖之事在是焉。《傳》所謂事無本通之謂聖者,以此。同於大通,則入自聖門矣。古之善為士者,自微妙以至玄通,奭然四解,淪於不測,非若水之深可測,穴之深可究。杜德機而不示,豐智源而音出,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腫。若火事已而見灰,其藏深矣,不可測究,世何足以識之?昔列禦寇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得此故也。盍圃澤多賢,里非無仁也,歷年四十,處非不久也,而人無識之者,則以圖滑疑之耀,去形謀之光,人無得而識之也。孟子所謂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謂是。故爾。老子謂孔子曰: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則以盛德若不足,猶之良賈可也。此顏子如愚,孔子賢之。

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徽宗註曰:天之高,不可俄而度也;地之厚,不可俄而測也。曰圓以覆,曰方以載者,擬諸其容而已。強為之容,豈能真索其至?
疏義曰:天統元氣,非止蕩蕩蒼蒼之謂也,故其高不可俄而度。地統元形,非止山林川澤之謂也,故其厚不可俄而測。穹窿乎上人,謂其圓以覆。磅磚乎下人,謂其方以載。特擬諸容而強名之爾。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亦天地已。如下文所云,皆強為之容而已。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徽宗註曰:豫者,圖息於未然。猶者,致疑於已事。古之體道者,以內游為務,不以通物為樂,恐懼修省,不得已而後應,若冬涉川,守而不失已。若畏四鄰,《易》所謂以此齋戒者是也。
疏義曰:先事而圖謂之豫,則豫者圖息於未然。後事而圖謂之猶,則猶者致疑於已事。古之體道者,以內游為務,不以外游為至,以忘物為善,不以通物為樂,恐懼修省,不敢肆也。故於事之未至者,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先事而圖,如冬涉川。於事之已成者,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後事而圖,若畏四鄰。蓋川者難之所在,冬而涉之,人所病也,若冬涉川,豈得已哉?鄰者比而恤己,使之相保,人所善也,若畏四鄰,豈失己哉?然則有而為其可易耶?《易》言:君子將有為,將有行,必先齋戒以神明其德。蓋謂此也。

儼若容,

徽宗註曰:《語》曰:望之儼然。《記》曰:儼若思。莊子曰: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全德之人,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猒,

故其狀義而不朋。

疏義曰:入而與物辨,則墮肢體,寓百骸,而其形為可踐;出而與物交,則布乎四體,形乎動靜,而容止為可觀。儼若容,則出而交物,容止可觀之時也。《語》所謂望之儼然,《記》所謂儼•若思,皆此意也。莊子曰: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蓋全德之人貌允空虛,與人並立而使人化,況見於動容貌之際乎,正其衣冠,尊其瞻視,遠之則有望,在彼為無惡,近之則不猒,在此為無斁,則其使人之意也消,固不難矣。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曷嘗脇肩諂笑,以自招其辱哉?

渙若冰將釋,

徽宗註曰:水凝而為冰,冰釋而為水,其實一體。蔽於執一者,如水之凝;通於大同者,如冰之釋。《易》曰:涣,離也。遺物離人而無所繫輆,所以為涣。
疏義曰:水至清而結冰不清,神至明而結形不明。陰凝之而為冰,猶神之化形也。陽釋之而為水,猶形之化神也。水之與冰,其實一體。蔽於執一者,知守形而不知盡神,故如水之凝,生於水而遏水。通於大同者,知忘形而能與於神,故如冰之釋,汎然而無留礙也。《易》於風行水上為泱,而《說卦》以謂渙離也,則泱之為義,以離物遺人而無繫較故也。惟離物遺人,則若冰解凍釋矣,孰有繫較者乎?與夫其寒凝冰者,固有間矣。《太元》曰無所繫較者,聖也。渙若冰將釋,所以通有以入聖歟?

敦兮其若樸,

徽宗註曰:敦者,厚之至。性本至厚,如木之樸,未散為器。
疏義曰:《易》所謂敦仁言於仁為至厚,《記》所謂教化言於化為至厚,則敦者厚之至也。惟民生厚則性本厚矣,因物有遷則厚者薄矣。惟善為士者,復性之本,不與物遷,則如木之樸,樸而圍之,有象可見,未形為器,其厚可謂至矣。與夫以斤斲之,析其渾全,破為犧尊,青黃而文之,蓋有間矣。

曠兮其若谷,

徽宗註曰:曠者,廣之極。心原無際,如谷之虛,受而能應。
疏義曰:《詩》所謂曠野,言其地之至廣,《傳》所謂曠日,言其時之至廣,則曠者廣之極也。方寸與太虛齊空,則心原無際矣。無所不包,實無所包,則其室常虛矣。惟善為士者,政虛之極,盡心之真,如谷之能受,受而不積,如谷之能應,應而不著,其廣可謂至也。與夫六鑿相攘,自狹其居,以實妨道,動輒有礙,蓋有間矣。

渾兮其若濁。

徽宗註曰:不劌彫以為康,不矯激以為異,渾然而已,故若濁。與修身以明汙者異矣。
疏義曰:至人之遊世,和光而同塵,毀方而丸合,大廉不嗛,行非刻制,未嘗劌彫以為康也。不多辟異,為在從眾,未常矯激以為異也。行險而順,與物宛轉,不立圭角,渾然而已。眾人昭昭,我獨若昏,似濁而非濁也,與修身以明汙者異矣。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徽宗註曰:有道之士,即動而靜,時騁而要其宿,定而能應,至無而供其求。故靜之徐清而物莫能濁,動之徐生而物莫能安。《易》曰:來徐徐。徐者,安行而自適之意。至人之用心,非以靜止為善,而有意於靜;非以生出為功,而有為于生也。因其固然,付之自爾,而無休迫之情、遑遽之勞,故曰徐清。靜之徐清,萬物無足以撓其心,故孰能濁?動之徐生,萬物無足以係其慮,故孰能安?安有止之意,為物所係,則止矣,豈能應物而不傷。
疏義曰:自豫兮若冬涉川,至渾兮其若濁,應世之述如此,則以體道故也。惟體道,故動靜不失其時,而物莫能累,是以守靜為筒。效物以動,則即動而靜,時騁而要其宿,非流於動也,故動而無所逐,物孰能濁?有所定矣。感而遂通,則定而能應,至無以供其求,非膠於靜也,故止而無所礙,物孰能安?夫物之不能濁,以靜之徐清故也。物之不能安,以動之徐生故也。靜之徐清,非以靜止為善,而有意於靜也。雖濫而不失其濫,汨之而常自若焉,萬物豈足以撓其心?動之徐生,非以生出為功,而有為於生也。不滯於一隅,時出而應之焉,萬物豈足以係其慮?蓋徐者,安行而自適之意,與《易》言來徐徐同義。一動一靜,因其固然,不悖於理,付之自爾,不拂其性,皆安行而自適,又孰有休迫之恐、遑遽之勞哉?安有止之意,作之而不止甚矣,止之而不作亦甚矣。時作時止,不為物所係,孰能傷之?蓋為物所係則止矣,惡能應物而不傷?

保此道者不欲盈。

徽宗註曰:有積也,故不足。無藏也,故有餘?至人無積,亦虛而已。保此道而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者,亦已小矣,故不欲盈。經曰: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
疏義曰:以囷藏禾,禾盡囷虛,以皿藏水,水盡皿虛。草之盛物,取之如禪;贊之盛物,有時而匱。以有積,故不足也。至無以供萬物之求,至虛以應天下之實,以無藏,故有餘也。道運而無積,用之或不盈,至人保此道而無積,亦虛而已。苟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是猶擅一壑以自足,亦以小矣。秋水時至,河伯自喜,所以見笑於大方之家。經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豈有滿假之累哉?

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徽宗註曰:有敝故有新,有成故有壞。新故相代,如彼四時;成壞相因,如彼萬物。自道而降麗于形數者,蓋莫不然。惟道無體,虛而不盈,故能敝能新,能成能壞,超然出乎形數之外,而未常敝,未嘗壞也。故曰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木始榮而終悴,火初明而末熄,以有新也,故敝隨之。曰中則昃,月滿則虧,以有成也,故壞繼之。有道者異乎此。
疏義曰:有形則有新敝,有數則有成壞。春先夏從,更旺更廢,運為四時,新故相代者然也。言唱手執,迭盛迭衰,散為萬事,成壞相因者然也。此皆墮於形數之域,故方新而敝,成已俄壞,莫能進之者。惟道無體,不囿於形,故能新能敝而未嘗敝,不麗於數,故能成能壞而未嘗壞,以虛而不盈故也。今夫木之為物,蕃鮮於春,而搖落於冬,則始榮而終悴也。火之為物,用之彌明,而撲之則滅,則初明而末熄也。出一而旦,入六而冥,曰雖為陽之精,未免乎中則昃也。三五而盈,三五而闕,月雖為陰之精,未免乎滿則虧也。凡以域乎形數,故有新而弊,隨之有成,而壞繼之故爾。有道者虛而不盈,超然出乎形數之外,故能弊能新,能成能壞,而未嘗敝,未嘗壞也。

致虛極章第十六[编辑]

致虛極,守靜篤。

徽宗註曰:莫貴乎虛,莫善乎靜,虛靜者,萬物之本也。虛故足以受群實,靜故足以應群動。極者,眾會而有所至。篤者,力行而有所至。政虛而要其極,守靜而至于篤,則萬態雖雜而吾心常徹,萬變雖殊而吾心常寂。此之謂天樂,非體道者不足以與此。
疏義曰:同乃虛,虛乃大,大則能兼覆而不遺,故列子言莫貴乎虛。虛則靜,靜則明,明則能照臨而無外,故列子言莫貴乎靜。無所於忤,是之謂虛,而天下之實莫逃乎虛。一而不變,是之謂靜,而天下之動不離乎靜。此莊子所以言虛靜者,萬物之本也。經所謂淵兮似萬物之宗,亦若是而已。夫萬物以形相礙,以數相攝,囿於形則為形累,攝於數則為數役,必有超形離數者,其惟虛靜乎?虛故足以受群實,靜故足以應群動,以不礙於形,不攝於數故也。然而探虛靜之本,雖得之自然;要虛靜之至,必在乎政守。致之至於極,守之至於篤,則靜也,虛也,得其居矣。極猶屋之有極,群村必集,是眾會而有所至也。篤猶馬之盡力,千里可至,是力行而有所至也。致虛期於極,則滌除外慕,一疵不睹,非特未始有物,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焉,此致虛而要其極也。守靜者期於篤,則湛然常寂,未始其攖,非特離動而靜,至於即動而靜焉,此守靜而至于篤也。致虛極而不以實妨之,守靜篤而不以動違之,則萬態雖雜,吾心常徹,萬變雖殊,吾心常寂。夫芸芸之物,情偽不同,是謂萬態。擾擾之緒,迭作不常,是謂萬變。萬態雖雜,心常徹者,虛足以受之也。徹與心徹為智之徹同。萬變雖殊,而心常寂者,靜足以應之也。寂與寂然不動之寂同。致虛守靜,一至於此,是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其為天樂,孰大於是?觀莊周之論虛靜,既曰一心定而王天下,又曰一心定而萬物服,蓋能定然後能應,所謂常徹常寂,一心定之謂也。惟夫一心定,然後能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其為樂可勝計耶?

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徽宗註曰:萬物之變,在道之末,體道者寓乎萬物之上焉。物之生,有所乎萌也,終有所乎歸。方其並作而趨于動出之塗,吾觀其動者之必靜,及出者之必復,而因以見天地之心,則交物而不與物俱化,此之謂觀其復。
疏義曰:氣變有形,形變有生,在形而下無動而不變也。故萬物之變,在道之末。聖人體道,立乎萬物之上,總一其成理而治之,所以能寓乎萬物之上焉。且萬物之生,役於造化,隨序相理,橋運相使,出於機而流形,則生有所乎萌,入於機而復命,則終有所乎歸。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方其並作也,由乎艮之徑路,達乎震之大塗,茁而出,萌而明,職職陳露,趨于動出之塗。聖人達萬物之理,虛靜之中,徐以泛觀,知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雖動而不離於靜,雖出而未嘗不復。觀動者之必靜,及出者之必復,而因以見天地之心焉。在《易》之《復》有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蓋復者,小而辨於物之時。辨於物,則至靜而未始其攖,萬物無足以饒之者也。聖人無常心,一本諸天地,雖紛而封,雖櫻而寧,交物而不與物俱化,非離交而辨能,即交而辨焉。故於物之並作,以觀其復也。雖然老氏於觀復則曰並作者,蓋有無作止。理雖異,致其於達觀則一而已。

夫物芸芸,各歸其根。

徽宗註曰:芸芸者,動出之象。萬物出乎震,相見乎離,則芸芸並作,英華發外。說乎兌,勞乎坎,則去華就實,歸其性宅。命者,性之本,而性其根也。精者,神之母,而神其子也。精全則神王,盡性則至於命。
疏義曰:物生若芸,徐動而出,則芸芸者,動出之象也。然物之動出,各因其時。觀四時之運行,具八卦之妙用,萬物之出,與之出而不辭,萬物之入,與之入而不連。故自春租夏,為天出而之人;自秋祖冬,為人入而之天。自其出而之人言之,則出乎震,而震者束方之卦也,於時為春,物皆萌動;相見乎離,而離者南方之卦也,於時為夏,物皆蕃鮮,所謂芸芸並作,英華發外也。自其入而之天言之,則說乎兌,而兌者西方之卦也,於時為秋,物皆至於揫斂;勞乎坎,而坎者北方之卦也,於時為冬,物自歸根,所謂去華就實,歸其性宅也。芸芸並作,則春氣發而百草生也。至於英華發外,則苗而秀矣。去華就實,則正得秋而萬寶成也。至於歸其性宅,則復於無物矣。《易》曰:各正性命,保合太和。則播大鈞而凝形者,性命固已均稟。莊子曰: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則散專精而孕氣者,精神固已和會。然天使我有是之謂命,命之在我之謂性。能順其命,乃能正其性,是命者性之本而性其根也。人之有生,精具而神從之,能保其精,乃能合其神,是精者神之母而神其子也。惟知性達命,然後能自本自根,全之而不傷性;因精集神,然後能得母知子,守之而不失。所謂精全則神王,非因精集神者能之乎?所謂盡性至於命,非知性達命者能之乎?莊子論純素之道,始言一之精通,終言不虧其神,則精全神王可知也。孟子論盡心之道,始言養性事天,終言修身立命,則盡性至命可知也。能明乎此,其於達萬物之理,特觀復者之餘事。

歸根曰靜,靜曰復命。

徽宗註曰:留動而生物,物生成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命亙古今而常存,性更萬形而不易,全其形生之人去智與故,歸於寂定,則知命之在我,如彼春夏復為秋冬。體性抱神,中以自考,此之謂復命。
疏義曰:域留動之形者,貌象聲色至真咸寓,孰不稟自然之成理?莊子以謂物生成理謂之形,經言物形之是已。變保神之性者,秀鍾靈備,誘然皆上,孰不具固有之儀則?莊子以謂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詩》言有物有則是已。有生斯有性,有性斯有形,未形之初,雖有分也,且然而已,未始有間,所謂且然無問謂之命也。有生曰性,性稟於命,命變而不窮,非終始之可期,非時數之所拘,亘古今而常存也。性與生俱,生不為貴賤加損,不為死生存亡,更萬形而不易也。惟全其形生之人,存其形而不弊,抱其生焉而不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歸於寂定,物不能遷矣。去智與故,若所謂不識不知、不恃智巧是也。歸於寂定,若所謂寂然不動、大定持之是也。惟能如此,故知命之在我而不與物化,如彼春夏,復為秋冬,動者靜,作者息,而知所止矣。蓋春言天造始物,秋言人為之成,夏言人事之戒,冬言天道之復。自春祖夏,為天出而之人;自秋祖冬,為人入而之天。春夏先,秋冬後,斂其散而一之,落其華而實之,則芸然流形者,各復其根而不知矣。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蓋亦如此。若然則體性抱神,中以自考,而復命之常,惡往而不暇?莊子曰:無為復樸,體性抱神。蓋無為復樸,則純素是守,故能體性抱神。《易》曰:敦復無悔,中以自考也。蓋因性而厚,則外無所待,故能中以自考。夫惟如此,則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其於復命也何有?經於有物混成章言: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終之以逝曰遠,遠曰反。亦以歸於寂定,然後可以復命之常故也。是以先曰歸根,後曰復命。

復命曰常,

徽宗註曰:常者,對變之詞。復命則萬變不能遷,無間無歇,與道為一,以挈天地,以襲氣母。
疏義曰:即經緯以觀常與變之理,經有一定之體,故為常;而緯則錯綜往來,故為變。常之與變,猶經之與緯,則常者對變之辭也。然成而不變,物所謂常。變化無窮,道所謂常。物所謂常,以常故弊。道所謂常,以變故常。惟復命則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波之非惡,湛之非美,雖歷萬變於不可為量數之中,曾無以易其真常信,所謂萬變不能遷也。若然則其神無卻,物奚自入焉?是謂無間。不以頃久推移,未嘗止也,是謂無歇。無間無歇,與道為一,則亙古亙今,獨立不改,如稀韋氏得之以挈天地,相為長久,如伏羲氏得之以襲氣母,相為無窮。其為常也,無以易此。

知常曰明。

徽宗註曰:知道之常,不為物遷,故六徹相因,足以鑑天地,足以照萬物。
疏義曰:一而不變,靜之至也。道之常不與物遷者,以靜而已。惟靜也,故不與動俱馳。於萬物並作也,以觀其復;於物之芸芸也,知歸其根。觀復而歸根,則其靜也,萬物莫足以傾之矣。是以六徹相因,足以鑑天地,足以照萬物。蓋徹者,不為物所壅之謂。目不為色所壅,故見曉而為明;耳不為聲所壅,故聽瑩而為聰;鼻之於臭,徹而為顫;口之於味,徹而為甘;以至心不弊於思慮,徹而為知;知不昧於物理,徹而為德,是所謂六徹相因者。自目至於知,六者相因不壅,以虛一而靜故也。虛則靜,靜則明,明則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天地雖大,於此乎可觀;萬物雖多,於此乎可形。靜乎,天地之鎰也,萬物之照也,非知常者未易臻此。

不知常,妄作,凶。

徽宗註曰:聖人知道之常,故作則契理,每與吉會。不知常者,隨物轉徙,觸塗自患,故妄見美惡,以與道違,妄生是非,以與道異,且不足以固其命,故凶。《易》曰:復則不妄,迷而不知復。玆妄也已。
疏義曰:心與道合,則作無非真;心與道離,則動無非妄。聖人者,道之極也,所以知道之常而不與物遷。故作則契理,無適而非真,每與吉會,無往而不動,動必迪吉,履必考祥,作德心逸曰休,作善而降之百祥也。不知常者,作無非妄,去道愈遠,與接為構,隨物轉徙,曰以心鬬,觸塗生患,故妄見美惡。牽於好惡之私,而不知齊美惡於一理,故與道違,妄生是非。惑於毀譽之偽,而不知化是非於兩忘,故與道異。蓋道不可須臾離,既與道違,又與道異,則馳其形性,寇於陰陽,且不足以固其命,禍莫大焉,故凶。《易》於《序卦言》:復則不妄。蓋復小而辨於物,是為無妄。無妄者,天之命,萬物之所聽也。故其《象》言:天下雷行,物與無妄。無妄則物得其性矣。至於迷而不復,則失性而窮,不能生生,玆妄也已。

知常容,

徽宗註曰:知常則不藏是非美惡,故無所不容。
疏義曰:道之真常,一而已矣。體道之一,以觀天下,則紛錯萬殊,同為至妙,孰有是非美惡之辨哉?蓋排非提是,則生於有執;好美惡惡,則索于自徇。至人去有執之累而忘是非,冥自徇之私而齊美惡,玆無他,知常而已。知常則虛己遊世,達乎無疵,是非美惡不藏於心,然後能廣乎無不容矣。聖人之治虛其心者,以此。

容乃公,

徽宗註曰:無容心焉,則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何私之有?
疏義曰:因物有見,則私於自徇。冥道無心,則公於大同。聖人家天下而兼覆,子兆民而均育,無容心焉,故不獨親其親而愛無不至,不獨子其子而慈無不廣,又何私之有?即天地觀之,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凡囿乎兩間,未始逃於覆載。容乃公者,蓋亦如之,故觀天地則見聖人。

公乃王,

徽宗註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故天下樂推而不猒。
疏義曰:道者為之公,人之所共由,此《記禮》者載仲尼之言,所以稱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治之要在知道,而聖道為群心之用。聖人以道出治天下,以心受道,是以親而慕之,懷而歸之,發於心悅誠服,至於悠久不息,天下樂推而不戢矣。《易》所謂百姓與能,此之謂也。

王乃天,天乃道。

徽宗註曰:通天地人而位乎天地之中者,王也。一而大在上而無不覆者,天也。天地人莫不由之者,道也。盡人則同乎天,體天則同乎道。
疏義曰:天地設位,聖人成能,域中四大,王處一焉。此通天地人而位乎天地之中者,王也。一者未離於有數,而為數之宗;大者未離有體,而為體之極。輕清在上,兼覆廣容,此一而大在上而無不覆者,天也。天得之而職氣覆,地得之而職形載,聖得之而職教化,此天地人莫不由之者,道也。王者,人道之極。能盡人道,則與天通,豈非盡人則同乎天歟?莊子曰:王者天道。則王乃天可知也。天者,道之大原。能以天為宗,則與道為一,豈非體天則同乎道歟?經曰:天法道。則天乃道可知也。《詩》之《大雅》於無聲無臭而曰儀刑文王,蓋文王所為,實與天合,欲自天之道,則亦儀刑文王而已。是盡人則同乎天也。又於不識不知而曰順帝之則,蓋妙道之行,實同乎天,欲探道之妙,則亦順帝之則而已。是體天則同乎道也。周家之盛,聖作明迷,相守一道,歌於聲詩,所以為三代之顯,王者每得乎此。

道乃久,沒身不殆。

徽宗註曰:道者萬世無弊,庶物得之者昌,關百聖而不窮,蔽天地而不息,故沒身不殆。殆近凶,幾近吉,不殆則無妄作之凶,非知常者無與。
疏義曰:澤及萬世,長於上古者,道之久也,故萬世無弊。所謂會古以固存者,是以曲成而不遺,運量而不匱,故庶物得之者昌。聖人體道而為道之極,參萬歲而一成純,故關百聖而不窮。亙古今而無弊,故蔽天地而不息。萬物並育而不相害,孰能危之?可謂沒身不殆矣。殆以怠,故近凶,所謂怠勝欽者堤已。幾以戒,故近吉,所謂吉之先見是已。不殆則動皆契理,每與吉會,無妄作之凶。自非聰明睿智,足以知道之常者,疇克爾。

太上章第十七[编辑]

太上,下知有之。

徽宗註曰:在宥天下,與一世而得啖怕焉。無欣欣之樂,而親譽不及。無悴悴之苦,而畏悔不至。莫之為而常自然,故下知有之而已。
疏義曰:天下有常性,一性有常德。在之則存而不亡,所以防其淫;宥之則放而不縱,所以守其遷。不淫其性,不遷其德,則天下將自化,與一世而得澹泊焉。聖人以道往天下,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則人雖有知,無所用之,孰有欣欣之樂,瘁瘁之苦哉?無欣欣之樂,則其心恬惔而親譽不及;無瘁瘁之苦,則其心夷懌而畏侮不至。無欲而自足,無事而生定,舒通平泰,自得其得,莫之為而常自然,則以相忘於道故也。所謂下知有之者,以此。孟子謂王者之民皡皡如也,惟此時為然。

其次,親之譽之。

徽宗註曰:澤加于民,法傳于世,天下愛之若父母,故親之。貴名起之如日月,故譽之。此帝王之治,親譽之迹彰,而大同之道虧矣。莊子曰:舜有羶行,百姓悅之。詩於靈臺,所以言文王之民始附也。
疏義曰:所以利物者莫如澤,舜以好生之德洽于民心,至周則發政施仁,所謂澤加于民也。所以致治者莫如法,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至周則庶事皆備,所謂法傳于世也。澤加于民,法傳于世,以此撫育,則若保赤子,天下愛之如父母,孰不懷慕而親之乎?以此施設,則厥聞四馳,貴名起之如日月,孰不樂推而譽之乎?帝之所興,王之所成,其德業發越於天下,有不可得而掩者,未有不本諸此,所謂帝王之治,親譽之迹彰也。若然則大同之道虧,與所謂下知有之,蓋有問矣。蓋大同則民無知無欲,何親譽之有?昔舜有羶行,百姓慕之而鄧墟來十萬之家;文王有靈德,民皆樂之而靈臺歌始附之眾。帝王之治所以致民之親譽者,以此。然則聖人豈有心於民之親譽哉?盛德大業加施乎天下,而親譽之至,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其次,畏之侮之。

徽宗註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故畏之。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勸;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沮。諸侯有問鼎大小輕重如楚子者,陪臣有竊寶玉大弓如陽虎者,此衰世之俗,故侮之。
疏義曰:聖人以道在天下,而刑政賞罰所以輔道而行也。以刑政明天下之防範,使民有所守,以賞罰示天下之好惡,使民知所禁,一本於道而已。若乃一於政刑而不出於道,適足革其面,未足以革其心,故畏之而已,又至於侮之焉。蓋道之以德,則政已行矣。道之以政,則非有德也。齊之以禮,則刑以舉矣。齊之以刑,則非有禮也。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所以畏之者,以民有逐心故也。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勸;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沮。又有如楚子之與陽虎,或侮之者焉,以不知以道在天下故也。若夫政以行之,刑以防之,而法度明,不賞而勸,不罰而畏,而勸沮公則有道存焉,此又非有欠而為之次矣。

故信不足焉,有不信。

徽宗註曰: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經索,此至信也。商人作誓而民始疑,周人作會而民始疑,信不足故也。太上,下知有之,則當而不知以為信。洪次,畏之侮之,則知詐頡滑機變之巧生,而有不信者矣。
疏義曰:經曰:其中有信。則信之有諸已得之於自然。莊子所謂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則以至信得之於自然也。《記》曰:大信不約。則信之孚於人,無待於或使。《記》所謂商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會而民始疑,則以信不足,失之於或使也。蓋至信則因其固有,未始有疑。信不足則失其至真,故有不信。太上,下知有之,則民性素樸,同乎無知,所以當而不知以為信。其次,畏之侮之,則民俗凋弊,澆淳散樸,所以機巧之變生,而有不信者焉。《易》曰: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蓋至精默契,適當人心,是謂至信。若乃為機變之巧,使俗惑於辨,而無所用恥,又何信之有?以信不足故也。

猶兮其貴言。

徽宗註曰: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則言豈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輕也。故言而世為天下道,行言自為而天下化。
疏義曰: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以道觀言,則言者未嘗有言,而有真君者湛然而獨存矣,故天下之君正也。且言者風波,則言豈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輕也,言豈可易,則所謂猶兮也。言弗敢輕,所謂貴言也。古人所以戒金人之銘,慎白圭之玷,則知言之不可易而弗敢輕,亦以明矣。是以聖人言而民莫不信,故言而世為天下道。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故行言自為而天下化。夫何故?以其鳴而當律,言而當法,故四方罔不是孚也。

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

徽宗註曰: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使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而餘事足以成帝王之功。然謂我自然而已,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此之謂太上之治。
疏義曰:帝王無為而天下功,特其緒餘土直以每成功爾,是所謂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惟其功成事遂,則措天,下於安平泰,民無所施其智巧,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而已。食以止分,故甘;服以法華,故美;俗以不擾,故安;業以存生,故樂。是皆聖人之餘事,足以成帝王之功而然也。故百姓曰用而不知,則謂我自然,曰帝力何有於我哉。昔堯治天下,康衢有莫匪爾極之謠,所謂太上之治,其在玆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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