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經疏義/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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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經疏義卷之五

太學生江溦疏

大道廢章第十八[编辑]

大道廢,有仁義;

徽宗註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仁以立人,義以立我,而去道也遠矣。韓愈不原聖人道德之意,迺以謂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老君之小仁義,其所見者小也。莊子所謂蔽蒙之民。
疏義曰:道之大全,冥於渾淪之中,德分於道,判為剛柔之用。蓋道不可致,故道失而德。德不可至,故德失而仁。仁可為也,為之則近乎義,故仁失而義,所以去道為愈遠。即其本而論之,則道一而已,楊子所謂合則渾、離則散者,此也。韓愈不原聖人道德之意,乃以臆見曲說,謂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以老君小弁義為所見者小,殊不知七義不外道德,道德不廢,安取七義?探本言之,雖曰攘棄仁義,而仁義已行於道德之問矣。是其心豈真以仁義為不足以治天下哉?其小仁義,乃所以尊仁義也,正莊周所謂蔽蒙之民也。後世之士蔽於俗學,無高明之見,聞老氏之道術,遂至於狂而不信,而卑汙蹇淺。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愈有以發之也。

智慧出,有大偽,

徽宗註曰: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疏義曰:至德之世,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適性而足,安分而止,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何所用其智力哉?迨其欲慮一萌,物誘於外,智不足則困,力不足則怠,失其常然,而汨於人為,所謂民智力竭而以偽繼之也。聖人在宥天下,欲斯民之復其性,亦不以智治國而已。故列子曰: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徽宗註曰:名生于不足故也。莊子曰:孝子不談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
疏義曰:名者,實之賓。苟有其實,名必從之,然名常生於不足。夫君子之成名,莫大乎忠孝,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斯為孝。苟以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以謏其親,非所謂孝。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斯為忠。苟以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以諂其君,非所謂忠。惟不謏其親,不諂其君,則忠孝之心無餘蘊矣,此臣子之盛也。

絕聖棄智章第十九[编辑]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徽宗註曰:道與之性,一而不雜,離道為德,是名聖智。聖智立,而天下始有喬詰鷙卓驚之行。驚愚而明汙,譽堯而非桀,則聖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絕而棄之,與道同體,則各安其性命之情,其利博矣。
疏義曰:無受之初,性與道冥。有受之後,性與道違。惟與道冥,故無差殊,所謂道與之性,一而不雜者是也。惟與道違,故有分際,所謂離道為德,是名聖智者此也。原性之始,妙本渾全,聖智下愚,初無殊品。離道者外立其德,失真沈偽,迷而不復,因愚顯智,遂有聖名。聖智立,則不能因性之自然,而天下始有喬詁卓鷙之行。喬則為亢,詁則窮深,卓則難及,驚則不群,皆非平易中正之行也。於是飾智驚愚,脩身明汙,譽堯而非桀,曾不知兩忘而化其道,則聖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正與莊周言悅聖耶是相於蓻,悅智耶是相於疵之意同矣。惟知絕而棄之,與道同體,則因性自然,舉天下於無為之治。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蓋民復素樸,安其性命,則與一世而得澹漠,其利可勝計耶?信所謂其利博矣。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徽宗註曰:孝慈,天性也。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以仁義易其性矣。絕仁棄義,則民將反其性而復其初,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其於孝慈也何有?
疏義曰:百行以孝為本,三寶以慈為先。孝慈之心生於固有之天性,非偽為也,非外鑠也。至於蹩躠為仁而行非自然,踶跂為義而強於用力,則是仁義易其性矣。絕仁棄義,民將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是謂反其性而復其初也。若然則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不獨親其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獨子其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相愛而不知以為仁,端正而不知以為義,其於孝慈也,人皆有之,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徽宗註曰: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耻。有欲利之心者,不顧其義。是皆穿寄之類也。
疏義曰:不羞惡則無以知恥,不知恥則無以行義。人之為人,以行己有恥為貴,以見利思義為先,能明乎此,然後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而歸於君子之途矣。彼其為機變之巧者,則純白不備,道所不載,是無所用恥也。彼其有歌利之心者,則依仁蹈利,讎偽假真,是不顧其義也。無所用恥,不顧其義,則為其所不為,欲其所不欲。蓋異於非其有而取之者幾希。所謂是皆穿寄之類也者,以此。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徽宗註曰:先王以人道治天下,至周而彌文,及其弊也,以文滅質,文有餘而質不足,天下舉失其素樸之真,而曰淪于私欲之習。老氏當周之末世,方將松其弊而使之反本,故攘棄弁義,絕滅禮學,雖聖智亦在所擯。彼其心豈真以七義聖智為不足以治天下哉?先王之道若循環,據文者莫若質,故令有所屬,謂見素抱樸,少私寡欲也。
疏義曰:夫寒積而成暑,非一曰也。觀天時以驗人事,則先王以人道治天下,由簡以至備,所以至周而彌文。當是時,事為之制,曲為之防,郁郁之文莫盛乎此。然文極則弊,息於滅質。文有餘於尚華,質不足於居實,天下舉失其素樸之真而凋於浮偽,曰淪於私欲之習而蔽於小智,可不因其弊而救之乎。老氏當周之末,方將松其弊而使之反本,意有在於斯也。故攘棄七義而復性於自然,絕滅禮學而相忘於道術,雖聖智亦在所擯而莫之尚。蓋欲天下輕末而重本,松其述故也。彼其心豈真以仁義聖智為不足以治天下哉?夏尚忠,商尚質,周尚文,或因或革,或損或益,先王之道若循環也。然文之弊不可不救之以質,亦猶四時之序,夏反而為秋也。據文莫若質,故令有所屬也。下文所謂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此有所屬也。

見素,

徽宗註曰:《語》曰:繪事後素。素未受色,見素則純粹而不雜。
疏義曰:繪事以素為先,故《語》曰繪事後素。素未受色則白,立而釆色,未彰素者,性之質也。謂之素,以其不染諸物而已。見素則明白洞達而一疵不睹,純白內備而機心不存,所謂純粹而不雜者也。與莊子言明白入素,與夫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同意。

抱樸,

徽宗註曰:經曰:樸散則為器。樸未嘗斲,抱樸則靜一而不變。莊子曰: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
疏義曰:器用以樸為本,故經曰樸散則為器。樸未嘗斲,則體全而雕琢不加。樸者,性之真也。謂之樸以不雕,以人偽而已。抱樸則敦兮若樸而性真自全,無為復樸而虛靜恬淡,所謂靜一而不變者也,與莊子言純樸不殘之樸同意。然則素樸者,民之常性也。復性之常,則淡然無欲,自得其得,正莊子所謂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也。

少私寡欲。

徽宗註曰:自營為私,而養心莫善於寡欲。少私寡欲,則定乎內外之分,辨乎真偽之歸,德全而性復,聖智之名泯矣。
疏義曰:蔽於一己則失其大同,故自營為私。牽於利欲則汨其虛靜,故養心莫善於寡欲。私也欲也,皆外游是務而非內觀,皆人偽是滋而非性真。惟少私寡欲,然後能定乎內外之分而知所輕重,辨乎真偽之歸而明於本末,不遷其德而德全,不淫其性而性復,為無為,事無事,而聖智之名泯矣,有治天下者哉。

絕學無憂章第二十[编辑]

絕學無憂。

徽宗註曰:學以窮理,方其務學以窮理,思慮善否,參稽治亂,能勿憂乎?學以致道,見道而絕學,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則任其性命之情,無適而不樂,故無憂。
疏義曰:理猶里也,可以數度,惟務學乃能探其頤。道猶路也,人所共由,惟絕學乃能極其至。學以窮理,學之始也,故經曰:為學日益。蓋方其務學以窮理,則思慮善否而求諸心,參稽治亂而通其度,是未能忘於思為之益也,能勿憂乎?孔子以學之不講為憂者,此也。學以致道,學之終也,故經曰:為道日損。及其見道而絕學,則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而萬事銷亡,損之又損而未始有物。夫未始有物,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則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任其性命之情,樂以忘憂,無適而不樂焉,故無憂。孔子以飯疏食飲水、樂亦在其中者,此也。文子曰:心有不樂。無樂而不為而終之以可謂能體道矣。然則為道日損故能樂道於此,明矣。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徽宗註曰:唯阿同聲,善惡一性,小智自私,離而為二,達人大觀,本實非異。聖人之經世,在宗廟朝廷,與大夫言,不齊如此,遏惡揚善,惟恐不至,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故也。
疏義曰:以道冥物,則同異所以藏。以物分道,則同異所以立。自情言之,以唯為恭,以阿為慢,善在所好,惡在所惡,固不同也。即理觀之,唯阿之發同於一聲,善惡之混根於一性,孰為差別?小智自私,任情者也。任情而私,則各植一見,妄為區別,所謂離而為二者此也。達人大觀,任理者也。任理以觀,則總攝萬殊,同為至妙,所謂本實非異者此也。聖人冥心於道,不見一物,然於世人善惡不能有廢者,蓋不欲自異於世而已。是以出而經世,在宗廟朝廷,則便便以辨治為事;與下大夫言,則有侃侃之和;與上大夫言,則有誾誾之欽。所以稱情而為禮,為禮以辨異,故其不齊如此。若然則惡者遏之,善者揚之,以公天下之是非,以示天下之好惡,惟恐不至,則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俯而與人同也。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徽宗註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者,道也。吉凶與民同息者,事也。體道者無憂,涉事者有畏。人之所畏,而不知為之戒,能無息者鮮矣。故君子以恐懼脩省。《詩》曰:畏天之威。
疏義曰:偶而應之者,道也。道則何思何慮,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所謂寂然不動也。匿而為之者,事也。事則有思有為,吉凶與民同息,所謂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體道者入而伴於天,故無憂;涉事者出而交於人,故有畏。人之所畏而不知為之戒,能無息者鮮矣。惟翼翼以盡其欽,業業以致其慎,然後能動必迪吉,而無悔吝之虞也。《易》曰:君子以恐懼脩省。《詩》曰:畏天之威。是皆戒之至也。蓋恐懼脩省,思息豫防之,若伯益之做戒無虞是也。畏天之威,以保天下,若高宗之嚴恭寅畏者是也。觀此則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者,厥理明矣。

荒兮其未央哉。

徽宗註曰:世故之萬變紛糾而不可治,難終難窮,未始有極,所謂善惡特未定也,惟達者知通為一。
疏義曰:六合之大,萬物之多,擾擾萬緒,日投其前,紛籍交錯,繁不勝應,則世故之萬變紛糾而不可治也。周旋如轉輪,反復如引鋸,叢至杳來,無有端倪,則難終難測而未始有極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所謂善惡特未定也。世人善在所可,惡在所否,則是其所非,非其所是,雖有可否,皆出於彼是之域而已,烏知所謂恢詭譎怪、道通為一者乎?惟達者釋智,回光照之于天,則物之所謂彼者,果有定體耶?無定體,則物無非彼矣。物之所謂是者,果有定體耶?無定體,則物無非是矣。物無彼是,則知通為一,美惡善否,蓋將簡之而不得,又何議議然區別於其間哉?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

徽宗註曰:凡物以陽熙,以陰凝。熙熙者,敷榮外見之象。眾人失性之靜,外游是務,如悅厚味以養口體,如睹高華以娛心志,耽樂之徒,去道彌遠。
疏義曰:陰陽者,氣之大也。物之孕氣,以陽而熙,陽融而亨故也,以陰而凝,陰止而靜故也。或熙或凝,唯其時物,則熙熙者,敷榮外見之象。眾人失性之靜,與物俱化,務外游不務內觀。如悅厚味以養口體,曾不知淡乎無味,非直太牢之享也。如睹高華以娛心志,曾不知見曉冥冥,非直春臺之登也。耽樂之徒皆累於物,所以去道彌遠。使其妙觀一性,則萬法皆備,即動而靜,真樂自全,其於道也,夫何遠之有。

我獨怕兮其未兆,若嬰兒之未孩。

徽宗註曰:經曰:復歸於嬰兒。莊子曰:不至乎孩而始誰?嬰兄欲慮未萌,疏戚一視,怕兮靜止,和順積中,而英華不兆于外,故若嬰兒之未孩。
疏義曰:人之有生,形體密化,其在嬰兒則性空無知,經所謂常德不離,而繼之以復歸於嬰兄者是也。孩提則親愛已兆,莊子所謂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者是也。惟嬰兄之無知,故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欲慮未萌而無所思,疏戚一視而無所擇。怕兮靜止,則氣和而不暴,性醇而未散。和順積中而華不兆於外,則因性自然,而不假人事之華藻,故若嬰兄之未孩。蓋怕者,心無所受也。心無所受,則淡然無物,抱一守真,與嬰兒之未孩奚擇?老氏垂世立教,蓋欲使民復歸於嬰兒,是以於專氣致柔則曰能如嬰兒,於含德之厚則曰比於赤子,其立言雖殊,其欲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則一而已。

乘乘兮,若元所歸。

徽宗註曰:《易》曰:時乘六龍以御天。乘乘者,因時任理而不倚于一偏,故若無所歸。
疏義曰:萬物之變,膠擾不齊,唯變所適,無所繫較,斯可以言乘乘。《易》曰:時乘六龍以御天。龍以時乘,蓋言乾道變化在乎趨時而已。惟趨時,則即彼之理,因而乘之,豈更駕哉。故乘乘則因持而無所件,任理而莫之違,順物自然而不倚於一偏,故若無所歸。與所謂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同意。

眾人皆有餘。

徽宗註曰:或問眾人,曰:富貴生。食生而慕利者,奢泰之心勝,而損約之志微,故皆有餘。其在道曰餘食贅行。
疏義曰:聖人重其道而輕其祿,眾人輕其道而重其橡。聖人曰:於道行歟?眾人曰:於祿殖歟?楊雄欲救當時之弊,故設或人之問眾人,而曰富貴生也。蓋晉楚之富,富以利也,孰若保其至當?趙孟之貴,貴以爵也,孰若存其良貴?惟眾人見物而不見道,責生以肆其情,慕利以窮其欲,奢泰之心勝而侈靡者多,損約之志微而節檢者寡,故皆有餘焉,曾不知其在道曰餘食贅行。蓋道之所在,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泰色淫志,於食為餘,於行為贅,是謂盜夸,非道也哉。

我獨若遺。

徽宗註曰: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疏義曰:聖人以道貸天下,(敕+韭)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未始有其功也。《莊子·內篇》論明王之治,有曰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以謂遊於無有。蓋無有者,道之妙用,聖人以至無應天下之群有,所以成帝王之功者,真餘事爾,豈認以為功而固有之哉?

我愚人之心也哉,純純兮。

徽宗註曰:孔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純純兮,天機不張而默與道契,玆謂大智。
疏義曰:君子盛德,容貌若愚,顏回之謂歟?觀其悟心齋之說,進坐忘之妙,聖人因其深造默識,則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所謂容貌若愚也。且一性之真,湛然常存,寂寞無為而天機不張,虛靜恬淡而默與道契,則純白內備而朝徹見獨,其為智也大矣。苟子曰: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此之謂歟?然則我愚人之心也哉,純純兮,豈真愚哉?去小智而大智明故也。

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徽宗註曰:同乎流俗,則昭昭以為明,而其明也小。察察以為智,而其智也鑿。遺物離人而傲倪于一世之習,則惛然若亡而存,悶然若鈍而利,世俗豈得而窺之。
疏義曰:葆光而不露,是為明之至。行其所無事,是為智之真。流俗之情,蔽於蹇淺,繕性於俗而與之同,則昭昭以為明,而其明也小,非所謂明之至,察察以為智,而其智也鑿,非所謂智之真。體道者異乎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識,遺物而不累於物,離人而不誘於人,卓然自拔於流俗之中,悟然若亡而存,如所謂湛兮似或存,悶然若鈍而利,如所謂愈鈍而後利。其迸泯,其用藏,深妙眇冥,不可測識,世俗豈得而窺之。孟子曰: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澹兮其若海,

徽宗註曰:淵靜而性定,道之全體。
疏義曰:淵乎其居,僇乎其清,淵靜而性定,內保外不蕩,澹兮其若海者,道之全體也。道之體雖不可見,即海水之大以觀之,則不以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古人之大體其實似之。

飂兮似無所止。

徽宗註曰:變動而不居,道之利用。
疏義曰:動而愈出,運量不匱,變動而不居,不凝滯於物,飂兮似無所止者,道之利用也。道之用雖不可見,即搖落之風以觀之,則動萬物而莫見其鼓舞之進,號萬竅而莫測其披拂之功,至無之妙用其實似之。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

徽宗註曰: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眾人皆有以,是謂有用之用。我獨頑且鄙,是謂無用之用。《傳》曰:心不則德義之經為頑。古者謂都為美,謂野為鄙。頑則不飾智,鄙則不見美,神人以此不材。
疏義曰:經世之道,以無用之用為至。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皆有用之用,此村之息者也。人皆知自伐其智,自矜其能,為有用之用,不知支離其德,乃無用之用焉。眾人皆有以,是為有用之用,以其村故也。我獨頑且鄙,是為無用之用,以不材故也。頑與冥頑之頑同,鄙與都鄙之鄙同。頑則不飾智,言其無知。鄙則不見美,言其無文。神人以此為不材,而不村乃所以為大材也,則無用之為用明矣。莊周於《人間世》始言曲轅社,又言商丘大木,終言桂以可食而伐,漆以可用而割,蓋明無用之用與有用之用不同如此。然則遊《人間世》而吉凶與民同息,可不知此。

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于母。

徽宗註曰:嬰兒慕駒犢從,惟道之求而已。夫道生之蓄之長之育之,萬物資焉,有母之意。惟道之求此,所以異於人之失性於俗。
疏義曰:道行於萬物,善貸且成,覆育無外,可以為天下母也。凡有生之氣,有形之狀,豈有須突離道者哉?楊雄著《問道篇》,有曰嬰兒慕駒犢從,以明萬物唯道之求本於性之自然,而非或使也。天道由虛靜中化出萬有,生之以遂其性,蓄之以極其養,長之使就,育之使充,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何異嬰犢之母懷乎?蓋萬物由道以生出,故道為母而物為子。經曰:有名萬物之母。又曰: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則道有母之意可見矣。世之人非惟不得其母,又不能守之,捨真逐妄,道將愈遠,古人所以有揭竿求諸海之論也。若夫唯道之求者,蓋亦異於人之失性於俗者歟?

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编辑]

孔德之容,惟道是從。

徽宗註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物得以生謂之德。道常無名,豈可形容?所以神其德。德有方體,同焉皆得所以顯道,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故惟道是從。
疏義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一陰一陽所以為道,生而不有是謂玄德。物得以生,所以為德。道隱無名,無體可見,則非形容之所及。德有定體,有生皆全,故為人之所同得。然德兼於道,則道者所以微德之顯,故無名之道所以神其德;道散為德,則德者所以闡道之幽,故有體之德所以顯其道。能性脩反德,復乎一之所起,德至同於初,復乎泰初之無名,則德冥於道,此所以惟道是從也。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

徽宗註曰:道體至無而用迺妙有,所以為物,然物無非道。恍者,有象之可恍。惚者,有數之可推。而所謂有者,疑於無也,故曰道之為物。
疏義曰:道有體有用,語道之體,未始有物,玆謂至無。語道之用,應而不窮,玆謂妙有。至無顯為妙有,此所以為物。妙有出於至無,故物無非道。道之為物,恍惚是見。恍未有狀,特心可況,故為有象之可見。忽為數始,數由此滋,故為有數之可推。恍之與惚,若有若無,謂之有而疑於無也。道之為物,其幾是歟?

惚兮恍兮,中有象焉。恍兮惚兮,中有物兮。

徽宗註曰: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物,惚恍之中,象物斯具,猶如大空變為雷風,猶如大塊化為水火,以成變化,以行鬼神,是謂道妙。
疏義曰:物生然後有象,則象者吉之先見,故見乃謂之象。四時散精為物,則物者囿於有形,故形乃謂之物。物象之具出於恍惚之中,猶如風薄千山,雷震乎天,變於大空,水之潤下,火之炎上,化於大塊。所以成變化,故昆蟲出入草木,死生莫不待此以成。所以行鬼神,故自有形至於無形,自有心至於無心,莫不待此以行。道之妙,即此可見。

窈兮冥兮,中有精兮。

徽宗註曰:窈者,幽之極。冥者,明之藏。窈冥之中,至陰之原,而天一所兆,精實生焉。
疏義曰:幽在穴而難見為窈,故窈為幽之極。日藏六而為冥,故冥為明之藏。大明之上,名為至陽之原,則窈冥之中,是為至陰之原。至陰之所,於方為北。天一生水於北,在人為精。窈冥之中,所以為有精也。

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

徽宗註曰:精者,天德之至。正而不妄,故曰甚真。一而不變,故云有信。且然無間,故其名不去。
疏義曰:精者一之所生,而天得一以清,故精為天德之至。乾之七德而言純粹精,則精為天德,可知止乎?至一盡性而無偽,是謂正而不妄,玆非至真乎?得一以生,未形者有分,是謂一而不變,玆非有信乎?若然者,萬物終始莫匪且然,而一之精通未始有間,此名之所以不去。

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徽宗註曰:眾甫之變,曰逝而不停。甚精之真,常存而不去。聖人貴精,故能閱眾甫之變,而知其所以然。無思也而寂然,無為也而不動,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思為之端起,而功業之迹著,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于此?
疏義曰:神奇化為臭腐,臭腐化為神奇,眾甫之變,所以曰逝而不停。一之精通合于天倫,甚精之真,所以常存而不去。聖人貴精,則得夫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之道矣。其於消息盈虛,終則有始,且有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故能閱眾甫之變,不知所以然而然也。夫聖人以此洗心,則常無思而寂然,退藏於密,則常無為而不動,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昔之無思者,不得不思;昔之無為者,不得不為。思出於無思,為出於無為,則高大之功,富有之業,其迹著矣。非天下之至精,孰能與此?是篇先言至精之德,終言知眾甫之然者,謂是故也。

曲則全章第二十二[编辑]

曲則全,

徽宗註曰: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故全其形生而不虧。莊子曰:外曲者,與人為徒。
疏義曰:和其光而不耀,同其塵而不異,大同於物,與之宛轉,宜若曲也。然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致曲如此,乃所以全其形生而不虧也。莊子以與物委蛇而同其波為衛生之經,又曰外曲者,與人為徒,惟外曲則不拂人之情,玆非曲則全歟?

枉則直,

徽宗註曰: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故內直而不失其正。《易》曰:尺蠖之屈,以求信也。
疏義曰:遺之使佚,宜怨而不怨。阨之使窮,宜憫而不憫。宜若枉也。然直而不律者,乃所以全其直。以訐為直者,適所以傷其義。其枉如此,是所謂直其正也。《易》曰:尺蠖之屈,以求信也。蓋屈則所以求其信,玆非枉則直歟?

窪則盈,

徽宗註曰:無藏也,故有餘。
疏義曰:藏山於澤,藏舟於壑,而忽已遁。藏禾於困,藏水於皿,而易已竭。惟在我者,能運而無積,然後用之需然而有餘。莊子所謂無藏也,故有餘者此也。即萬物之理以明之,窪則盈,蓋可知已。

弊則新,

徽宗註曰:冬閉之不固,則春生之不茂。
疏義曰:能歸根,斯可以冀其芸芸。有肅殺,斯可以冀其敷榮。惟斂藏於冬者,既固然後蕃鮮於春者必茂。即四時之運以明之,弊則新蓋可知已。

少則得,多則惑。

徽宗註曰:道要不煩,聞見之多,不如其約也。以支為旨,則終身不解,玆謂大惑。
疏義曰:道一而已矣,故其要不煩。多聞守之以約,多見守之以卓,惟聞見之多而能反說約,然後有得於道。若乃辨者之囿以支為旨,則多言數窮,未免乎累。大惑者終身不解,斯人之謂歟?莊子曰:夫道不欲雜。亦是意也。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徽宗註曰: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惟天下之至精,能為天下之至神。聖人抱一以守,不搖其精,故言而為天下道,動而為天下則。
疏義曰: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參矣。其為物不二,所謂誠也。其生物不測,所謂贊天地之化育也。惟一能存精,惟精能集神。一者,何也?誠幾是已。一之精通,神固自全,有精而後神從之也。惟天下之至精,能為天下之至神,抱一而已,聖人盡此矣。一而不變者,能守而勿失,則甚真之精內保而不蕩。若然則精神四達並流,上際下蟠,化育萬物,不可為象。不得已而言,言則成文而天下共由。不得已而動,動則成德而天下是傚也。《記》所謂言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則,其為天下式者乎?

不自見,故明;

徽宗註曰:不蔽于一己之見,則無所不燭,故明。
疏義曰:明四目,達四聰,廣視聽,而無所蔽塞,故能旁燭無疆而知人情實也。不蔽於一己之見者,所以能無所不燭而為明。

不自是,故彰,

徽宗註曰:不私于一己之是,而惟是之從,則功大名顯而天下服,故彰。
疏義曰:稽于眾,舍己從人,不自用而嘉言是聽,故有赫赫之功,而萬邦咸寧也。不私於一己之是,而惟是之從者,所以能功大名顯,使天下服而能彰。

不自伐,故有功,

徽宗註曰:《書》曰: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
疏義曰:經曰:自伐者無功。《書》曰:有其善,喪厥善。能不伐其功,故人不爭,而其功不去。舜之命禹曰: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其此之謂歟?

不自矜,故長。

徽宗註曰:《書》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
疏義曰:經曰:自矜者不長。《書》曰:矜其能,喪厥功。惟不矜其能,故人不爭而百姓與能。舜之命禹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其此之謂歟?

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徽宗註曰:人皆取先,己獨處後,曰受天下之垢。若是者,常處于不爭之地,孰能與之爭乎?
疏義曰:眾人尚力不尚德而求勝人,故人皆取先。聖人不敢為天下先而道後其身,故己獨處後。己獨處後,則知白而守黑,知榮而守辱,榮辱一視,不以自好累其心,是謂受天下之垢。若然則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處乎不爭之地,積眾小不勝為大勝也。常處不爭之地,物孰能與之爭乎?

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徽宗註曰:聖人其動若水以交物,而不虧其全,其應若繩以順理,而不失其直,知窪之為盈,無亢滿之累,知弊之為新,無夸耀之迹,若性之自為而不知為之者,致曲而已。故全而歸之,可以保身,可以盡年,而不知其盡也。是謂全德之人,豈虛言哉。
疏義曰:水之為物,因器方圓,物莫能爭。聖人動出如此,故能與物委地而全其形生,所謂其動若水以交物,而不虧其全也。繩之為物,集系為之,其理常直。聖人應物如此,故能順物之枉而直在其中,所謂其應若繩以順理,而不失其直也。知窪之為盈,則大盈若沖,卑以自牧矣,何亢滿之累?知弊之為新,則和光伺塵,未嘗自矜矣,何夸耀之迹?凡此非知曲枉窪弊之利,強勉以行之也,若性之自為,而不知其由然虛己以應,不與物逢,以政其曲而已。故全而歸之,則可以保身而無危疑之憂,可以盡年而無短折之息,與天地相為,長久而不知其盡也。若是者,可名為全德之人,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希言自然章第二十三[编辑]

希言自然。

徽宗註曰:希者,獨立于萬物之上而不與物對,列子所謂疑獨者是也。去智與故,循天之理,而不從事於外,故言自然。
疏義曰:《道經》曰:聽之不聞名曰希。《德經》曰:大音希聲。希者,概而有間,非聽所聞,所謂獨立乎萬物之上而不與物對者也。列子言不生者疑獨,蓋不生者能生生,不生則疑於獨立,物莫能偶,所謂疑獨其希之謂歟?是以黜其聰明,而去智與故,與天合德而循天之理,巍然處其所,不從事於外,固非或使之所能為也,故言自然。

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配於人乎?

徽宗註曰:天地之造萬物,風以散之,委眾形之自化,而雨以潤之,任萬物之自滋,故不益生,不勸成,而萬物自遂于天地之間,所以長且久也。飄驟則陰陽有繆戾之患,必或使之,而物被其害,故不能久。
疏義曰:天施地生,百昌並植,然撓萬物者莫疾乎風,潤萬物者莫潤乎水。故風以鼓舞眾形,委其自化而物得條達;雨以潤澤萬物,任其自滋而物得茂大。常因自然,非益生也。不為助長,非勸成也。故生化形色,遂于兩問,此所以為長久之道。若乃風疾轉而為飄,而雨暴聚而為驟,此非陰陽之和,乃繆戾之患,其於物也益生勸成,非因自然,物反蒙其害矣,其能久乎?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

徽宗註曰:希則無所從事,無聲之表,獨以性覺,與道為一而不與物共,豈德之可名、失之可累哉?惟不知獨化之自然,而以道為難知,為難行,疑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迺始苦心勞形而從事於道,或倚于一偏,或蔽于一曲,道衛為天下裂。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而不自得其得,則其得之也,適所以為失歟?
疏義曰:獨立于萬物之上,不從事於外者,希也。能不用聰明,默而識之於無聲之中,獨能聞和,則與道冥會,而物莫能偶矣。道至於此,無損無益,何得可名,何失可累。昧者不能朝徹而見獨,故不知獨化之自然。道本易知,而天下莫能知,於是以道為難知矣。道本易行,而天下莫能行,於是以道為難行矣。或求道於高遠,若登天而不可及,曾不知每下愈況而不拘於高也,則雖心有所係,以苦其思,能有所技,以勞其形,而從事於道,其何所得乎?以此從事,則在道為一偏,在物為一曲,道之大全於是裂矣。夫人生均有獨化,不因物而得失性者,從事於道,則吾所謂獨立於萬物之上者,復臣於道矣。雖於道德失之三等而有所得,然非自得其得也,同歸於失而已矣。

信不足,有不信。

徽宗註曰:信則不妄,妄見真偽,以道為真,以物為偽,則於信為不足,故有不信。惠施、韓非之徒,皆原於道而失之也遠,信不足故也。
疏義曰:經曰: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也。萬物雖殊,無非實者,視不信猶信,乃真信也。惟知道不違物,而不以道為真知,物無非道,而不以物為偽,故無往而不信矣。若夫信不足者,生乎妄見,以道為真,以物為偽,不知大全,自生分別爾,故信不足者,有不信也。若惠施之好辮,韓非之刑名,不知以真冥妄,真妄一真而去道遠者,凡以信不足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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