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經疏義/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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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經疏義卷之六

太學生江澂疏

跂者不立章第二十四[编辑]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

徽宗註曰:跂而欲立,跨而欲行,違性之常,而冀形之適,難矣。以德為循,則有足者皆至。
疏義曰:跂者支而不正,則不能疑然有立矣。跨者行之不遽,則不能憧憧往來矣。跋而欲立,跨而欲行,是不能安於恬惔、適性而止者也。違性之常,而冀形之適,難矣。惟知率性自得,而以德為循,不矯拂以為偽,則有足者可至,若叔山無趾王駘之兀者,無所不至矣。

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餘食贅行。

徽宗註曰:自見則智不足以周物,故不明。自是則七不足以同眾,故不彰。有其善,喪厥善,故無功。矜其能,喪厥功,故不長。道之所在,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泰色淫志,豈道也哉?故於食為餘,於行為贅。
疏義曰:蔽於一己之見,則於事有所不燭,故智不足以周物而不明。私於一己之是,則於是有所不從,故仁不足以同眾而不彰。惟不伐者,然後天下不與之爭功,若有其善,則其善喪矣,何功之有?惟不矜者,然後天下不與之爭能,若矜其能,則其功喪矣,何長之有?惟聖人與道為一,以深為根,退藏於密,而得夫不自見之明;以約為紀,不志乎期費,而得夫不自是之彰。去泰而無泰色,未嘗自伐。去奢而無淫志,未嘗自矜。此所以聖益聖也。苟不知出此,豈所以為道乎?其於食則為餘,其於行則為贅,皆券外之所有,而非券內也。

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也。

徽宗註曰:侈於性則盈,天之所虧,地之所變,人之所惡也,故有道者不處。
疏義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若乃泰色淫志以自處,是侈於性而自盈矣,宜為天之所虧,地之所變,人之所惡也。聖人不然,常以濡弱謙下為表,彼不知滿假多累而侈性以自盈,宜有道者所不處。

有物混成章第二十五[编辑]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徽宗註曰: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曰渾淪,合於渾淪則其成不虧,《易》所謂太極者是也。天地亦待是而後生,故云先天地生。然有生也,而非不生之妙,故謂之物。
疏義曰:太初者,氣之始。太素者,質之始。三者未分名曰渾淪。渾淪之初,大樸未散,《易》所謂太極者是也。故合於渾淪,而其成不虧。《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太極者,兩儀之所受中,故天地待是以生。入於無生,則一氣渾淪而冥乎至賾;降於有生,則輕清重濁而見於有象。有生也,豈為不生之妙乎?謂之物,固其所也。

寂兮寥兮,

徽宗註曰:寂兮寥兮,則不涉于動,不交于物,湛然而已。
疏義曰:寂然不動,則寂者未始涉于動也。太虛寥廓,則寥者未始交于物也。不涉于動,不交于物,則無聲無臭,湛然而已。

獨立而不改,

徽宗註曰:大定持之,不與物化,言道之體。
疏義曰:自本自根,自古固存,萬物莫能傾,萬變莫能遷,此之謂大定持之。若是則萬化無極,而道常自若,玆非道之體乎?

周行而不殆,

徽宗註曰:利用出入,往來不窮,言道之用。
疏義曰:物出而與之俱出,物入而與之俱入,民咸用之,無往不存,此之謂利用出入。若是則一往一來,而所以常無窮,玆非道之用乎?

可以為天下母。

徽宗註曰:萬物恃之以生。
疏義曰:生者不能自生,惟不生者能生生。萬物之生,所以必恃於道也。經曰: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又曰: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

徽宗註曰: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名生於實,實有數焉,字者滋而已。道常無名,故字之大者,對小之稱,故可名焉。道之妙則小而幽,道之中則大而顯。
疏義曰:左氏曰: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物生以水,水玆而滋者,滋也。可婁以聚,可支以散者,數也。滋者,數之先見,未至於凝形。數者,滋之已成,固囿於實體。物成數定,多寡可見者,名之所生,故名生於實,實有數焉。字而子之,令轉生出者,字之為義,故字者滋而已。無名天地之始,道則生天生地,故道常無名。精小之微,垺大之盛,故大者對小之稱。無名則道之妙,道之妙則小而幽故也。所以字之大則道之中,道之中則大而顯故也。所以可名焉,復於至幽,則小而與物辨,所謂道之妙則小而幽也。顯於至變,則大而與物交,所謂道之中則大而顯也。

大曰逝,

徽宗註曰:運而不留故曰逝。
疏義曰:《語》曰:逝者如斯夫,不合晝夜。則逝以言其不留,故運而不留,所以為逝。道之大,雖不外乎形數,然運而無積,故大曰逝。

逝曰遠,

徽宗註曰:應而不窮故曰遠。
疏義曰:經曰:玄德深矣遠矣。則遠以言不窮,故應而不窮者,所以為遠。道之逝,雖未離乎往來,然未始有封,故逝曰遠。

遠曰反。

徽宗註曰:歸根曰靜,靜而復命,故曰反。道之中體,方名其大,則偏覆包含而無所殊易,所謂以言乎遠則不禦也。動者靜,作者息,則反復其道,不離于性,《易》所謂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也。
疏義曰:反者道之動,則反者復乎靜,所謂歸根曰靜,靜曰復命也。夫道顯於至變,則大而與物交;道復於至幽,故小而與物辯。惟與物交,故可名其大,覆載萬物,一視同仁,褊覆包含而無所殊。惟與物辮,故可名以小,動者以靜,作者以息,反復其道,不離于性。方與物交,則《易》所謂以言乎遠則不禦也,及與物辯,則《易》所謂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也。道以去本為遠,其去也,運而不留,應而不窮,遠則不禦者,非與物交之時乎?道以反本為邇,其反也,歸根而靜,靜而復命,邇則靜而正者,非與物辮之時乎?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徽宗註曰:道覆載天地者也,天無不覆,地無不載,王者位天地之中,而與天地參,故亦大。
疏義曰: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列子所謂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則道能覆載天地矣。輕清在上者為天,及其無窮,則星辰萬物無不覆焉。重濁在下者為地,及其廣厚,則華嶽河海無不載焉。王者體是,位乎其中,達為三才,有相通之用,辮為三極,有各立之體,固能擬天地而參諸身矣。此域中之大所以有四。雖然,由非大而列為大,猶未離乎有形,自太一而分為四,猶未離乎有數,雖曰有形而不礙於形,雖曰有數而不制於數,玆其所以為大歟?

域中有四大,而王處一焉。

徽宗註曰:自道而降,則有方體,故云域中。靜而聖,動而王,能貫三才而通之人道,於是為至。故與道同體,與天地同功,而同謂之大。
疏義曰:道之未降,則合於渾淪而無分,故上言混成道之。既散則囿於方體而可見,故此言域中。方未離神天之本宗,是為靜而聖,及其應帝王之興起,是為動而王。惟由靜而動,由聖而王,斯能通天地人而盡人道之極。夫興事造業,其一上比者,王也。其一上比則與天同矣,蓋以王者能盡人道,能盡人道則同乎天故也。經曰:王乃天。夫王道如此之至宜乎?域中之大而與居其一也。夫然故道隱無名,獨與之遊,既與道同其體,天地設位,聖人成能,又與天地同其功,則道也、天地也、聖人也同出一本,貫而通之,盡人而同乎天,體天而同乎道,未可以差殊觀也。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徽宗註曰:人謂王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其所法者,道之自然而已。道法自然,應物故也。自然非道之全,出而應物,故降而下法。
疏義曰:上言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此言人法地,是以知其人謂王也。夫天無為以之清,任萬物之自滋,則不產而萬物化,斯天之神也。地無為以之寧,委眾形之自殖,則不長而萬物育,斯地之富也。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則無為而天下功,帝王之大也。三者如此,凡以法道之自然故也。蓋人非不法天也,而曰法地,地非不法道也,而曰法天,則以語道必有其序故也。要之皆本於自然而已,故終之以道法自然。且即有物論之,則自然在其上,即非物論之,則自然在其下。有自則有他,有然則有滅,自然非道之全也,而道法之者,道出應物,其法之也降而下法故也。莊子曰:偶而應之者,道也。此之謂歟?

重為輕根章第二十六[编辑]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

徽宗註曰:重則不搖奪而有所守,故為輕根。靜則不妄動而有所制,故為躁君。靜重以自持,則失之者鮮,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是以履畏塗而無患。
疏義曰:楊雄曰:取四重。重則不輕矣。經曰:守靜篤。靜則不撓矣。惟不輕,則物不能遷而中有所主,故不為搖奪而有所守。惟不撓,則未嘗躁進而能應群動,故不為妄動而有所制。重而有守,所以為輕根;靜而有制,所以為躁君。能自守以靜,則群動不能遷;能自持以重,則外物不能汨。失之者鮮,固其所也。凡物之行有累,則重而遲,無累則輕而速。行以輕為速,然必待輜重以自給,雖履畏塗而無中道之困,是以無患也。

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徽宗註曰:榮觀在物,燕處在身,身安然後物可樂。
疏義曰:莊子曰: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驚散之煌煌。此榮觀所以為在物。孟子曰:四支之于安佚也。此燕處所以為在身。文王誕,先登于岸,其身安矣,然後臺沼之樂見于靈臺。身安然後物可樂,於此可見。是以雖有榮觀,必先以燕處超然也。

如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

徽宗註曰:天下,大物也。有大物者,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故不可以身輕天下。
疏義曰:無為而寡過易,有為而無累難,治天下者豈可易而為之耶?禹稱堯曰惟帝其難之,湯自謂曰慄慄危懼,凡以有為者,難於無累故爾。然則有大物者,宜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故不可以身輕天下。

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徽宗註曰:不重則不威,故失臣。不倡而和則犯分,故失君。
疏義曰:貌重則有威,自然之理也,不重則不威矣。蓋君尊而臣卑,唯君尊,故不欲輕。君倡臣和,自然之分也,不倡而和則犯分矣。蓋君先而臣從,惟臣從,故不欲躁。

善行章第二十七[编辑]

善行無轍迹,

徽宗註曰:所存者神,所過者化,故無轍迹。
疏義曰:神無方無體而冥於道,故所存者神。化因形移易而涉於迹,故所過者化。在道者存而索至,在迹者過而不守其行,如此宜無轍迹可尋。

善言無瑕謫,

徽宗註曰: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故無瑕謫。言行之大,始於擬議,而終於成變化。唯聖人為能善其言行,而成變化之妙,故行無轍進之可尋,言無瑕謫之足累。
疏義曰:天倪者,性命之端。曼衍者,無窮之變。和同乎性命之端,而因以無窮之變,則言而足終日,言而盡道,為言若此,宜無瑕謫之累。且自《易》觀之,象為天下之至賾,君子則擬象而言;爻為天下之至動,君子則議爻而動。言行存乎人,變化在天地。言行始于擬議,而終于成變化,則言行者,君子之樞機也。惟聖人得言之解,為行之宗,可以為千里之應,可以政天地之動。變化之妙,其成在我,如是而行,則行而無迹,獨往獨來,惟大方之蹈,尚何轍迹可尋哉?如是而言,則言而當法,設之以神,無斯言之玷,尚何瑕謫為累哉?

善計不用籌筭,

徽宗註曰:通于一,萬事畢,況非數者乎?故不用籌筭,而萬殊之變若數一二。
疏義曰:能知一,則無一之不知,以天下之數皆生于一故爾。能通其一,故萬事可畢。既已為一,乃麗于數,麗于數者,猶可以知萬,況不麗于數而能生數者乎?宜其不用籌畫計筭,萬變之殊雖若甚眾,而若數一二也。

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

徽宗註曰:塗郤守神,退藏於密。
疏義曰:塞兌閉門,執神而固,物不能易其真,塗那守神者然也。莊子言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幾是已。眇阜深根,晦位冥畛,而世不能窺其迹,退藏於密者然也,莊子言藏乎無端之紀,幾是已。以是處己,雖無關楗,孰得而開之?夫是之謂善閉。

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徽宗註曰:待繩約而固者,是削其性也。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則不約而固,孰能解之?
疏義曰:天下有常然,一性之真是已,與生俱生,確乎不拔,豈待繩約而固哉。待繩約而固者,是戕其真而散其樸也,故為削其性。善結者不然,沃人之心,本乎至和而無俟於言,正容悟物,使人意消而不假於勢,莊子所謂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正此意也。若然,則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孰能解之?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

徽宗註曰:善者道之繼,冥於道則無善之可名。善名立,則道出而善世。聖人體道以濟天下,故有此五善,而至于人物無棄。然聖人所以愛人利物,而物遂其生,人樂其性者,非意之也。反一無迹,因其常然而已。世喪道矣,天下舉失其恬惔寂寞之性,而日淪于憂患之域,非聖人其孰救之?
疏義曰:《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故善為道之繼,復乎大道之原,則善之與惡,蓋將簡之而不得,故無善之可名。散為可歌之善,則本之以道而善兼天下,此善名之所以立也。自善行以至善結,聖人所以有此五善,至於人物無棄,在乎能體道以濟天下故也。夫聖人愛人而救之,使人樂其生,利物而救之,使物遂其性,曾何容心哉?反一無迹,循道而不違,因其常然,乘禮而不迕,任萬物之官生,百姓之自治而已。雖然,苟非其人,道不虛行,道無以興乎世,故民失其恬惔寂寞之性,樊然殺亂,菁然疲役,日淪於憂患之域,不有以在宥之,安能使不淫其性、不遷其德哉?非職教化者,以道任天下之重,出道善世,俾民物各安其性命之情,孰能成善救之功哉?

是謂襲明。

徽宗註曰:襲者,不表而出之。襲明則光矣而不耀。
疏義曰:龍之為物,能見能隱,襲則隱而未見也。以隱也,故衣在內,則襲有不表而出之之意,與惕襲不相因之襲同。襲明則圖滑疑之耀,去形謀之光,不自用其明故也。聖人之於世,豐智源而音出,眾人昭昭,我獨若昏者,為是故爾,莊子所謂光矣而不耀是已。

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

徽宗註曰:資以言其利,有不善也,然後知善之為利。
疏義曰:凡利之路,可化以為貨,可有以為賄,資之為利,利之次也。故資以言其利,見善脩然,必以自存,見不善愀然,爻以自省,則有不善人,然後善人之功利著,此不善人為善人之資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亦是意也。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

徽宗註曰: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善與不善,彼是兩忘,無容心焉,則何貴愛之有?此聖人所以大同於物。
疏義曰:論性之本,善否一玫。自常人言之有善也,不善為之對,自聖人言之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其心空然,初無去取。彼不善人之師,夫何所貴?彼善人之資,夫何所愛?彼是莫得其偶,兩忘而化於道。知夫善惡之辨生乎妄見,夫何剪剪分別而生貴愛之心哉?大同於物,於聖人見之。

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徽宗註曰:道之要妙,不睹眾善,無所用智,七聖皆迷,無所問塗,義協于此。
疏義曰:善者,離道而為之也。智者,道出而生之也。道之要妙,冥善惡於一致,故不睹眾善,以智索之而不得,故無所用智。難終難窮,難測難識,是豈智巧果敢之列哉?此所以大迷也。昔者黃帝將見大魄乎具茨之山,至於襄城之野,而方明滑稽之徒,七聖皆迷,無所問塗。蓋大魄則道之要妙之譬也,七聖則未免乎用智之譬也。七聖皆迷,無所問塗,則以見道之要妙不可以智知矣。莊周之書,與老氏相為表裹,蓋見于此。

知其雄章第二十八[编辑]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徽宗註曰:雄以剛勝物,雌柔靜而已。聖人之智,知所以勝物矣,而自處于柔靜,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故為天下谿。谿下而流水所赴焉,蓋不用壯而持之以謙,則德與性常合而不離,是謂全德,故曰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氣和而不暴,性醇而未散,嬰兒也。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疏義曰:雄,陽物也,體剛而乘物,故能以剛勝物。雌,陰物也,體柔而承物,故特柔靜而已。聖人之智,威可以服海內,力可以旋天地,則知所以勝物矣,是為知其雄也。然雖剛也,必況潛而處乎柔;雖動也,必深密而處乎靜,是能守其雌也。惟處乎柔,故能不絕物;惟處乎靜,故足以應群動。既以與人己愈有,德澤洋溢,未始有匱,是所以為天下谿之也。且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之,則谿下地宜為流水所赴。聖人守雌以柔靜,受萬物而不辭。且壯以有立剛克之事,執謙之柄柔克之事,聖人於剛則沉潛,故不用壯,於柔則立本,故持之以謙。不用壯而持之以謙,是乃知雄而守雌也。德出於性,初未嘗離,一於剛則焚其和,一於柔則無以立,惟知雄而有其剛,守雌而濟以柔,則成和之修,充於所性,天渾然成,斯為全德之人矣,其與嬰兒也奚擇?蓋嬰兒氣專志一,故和而不暴,欲慮未充,故醇而未散,惟德與性合而不離,故復歸於嬰兒也。孟子所謂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與此意同。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徽宗註曰:白以況德之著,黑以況道之復。聖人自昭明德,而默與道會,無有一疵,天下是則。是傚樂推而不猒,故為天下式。正而不妄,信如四時,無或差忒,若是者難終難窮,未始有極也,故曰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書》於《洪範》言王道,曰歸其有極,老氏言為天下式,曰復歸於無極。極,中也。有極者,德之見於事,以中為至。無極者,德之復于道,不可致也。
疏義曰:白陰之中,於方為西,萬寶既成之所,故以況德之著。黑探其本,於方為北,萬物歸根之時,故以況道之復。聖人發乎天光,照臨下土,則自昭者一性之德,是為知其白。退藏於密,不出其宗,則默會者又本乎道,是為守其黑。道德純備,無有一疵,故有則可則而天下是則,有效可傚而天下是傚,無思不服,樂推於當時,盛德難忘,不猒于悠久,故為天下式也。惟為天下式,故其正則止一而不遷,其時則相因而必至。正而不忒,未始有妄信矣,不期如彼,四時德至於此,何差忒之有?若是者,真精之原同乎天倫,孰要其所終?孰知其所窮?蓋萬化而未始有極,玆所以為常德不武歟?雖然《書》於《洪範》言王道,曰歸其有極,老氏言為天下式,曰歸於無極者,何也?蓋《洪範》之作,箕子所以闡道之妙;《道經》之作,老氏所以微道之顯。闡道者,以道中庸為主,故云有極。蓋德之見于事,以中為至也。微道者,以極高明為主,故云無極。蓋德之復乎道,不可致也。極,中也,猶屋之有極,眾村之所會,猶天之有極,眾星之所共。或有或無,各有所當而已。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徽宗註曰:性命之外,無非物也。世之人以得為榮,以失為辱,以泰為榮,以約為辱。惟聖人為能榮辱一視,而無取舍之心。然不志於期費,而以約為紀,亦虛而已,故為天下谷。谷,虛而能受,應而不藏,德至於此,則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故曰常德乃足。樸者道之全體,復歸於樸,迺能備道。夫孤寡不穀,而王公自以為稱,故抱樸而天下賓。
疏義曰:一性凝寂,至虛而已。自券之外,無適非妄,則性分之外皆為物也。然世之人得之若驚而喜,失之若驚而憂,此以得為榮,以失為辱也。或充訕於富貴,或隕穫於貧賤,此以泰為榮,以約為辱也。聖人知夫物之來不可拒,故不以得為榮,其去不可止,故不玖失為辱。榮辱一視而無取拾之心,遊於券內而不志乎期費,內保不蕩,而以約為紀,極天下之至虛,而無一毫之攖,故為天下谷也。蓋谷之為物,虛而能受,受而不藏,虛而能應,應而不竭。在我之德,其虛若此,故能應天下之群實,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玆所以為常德乃足歟?虛靜之中,有物混成,道之體也。木之為樸,未散為器,其質全矣。道之全體乃在於此,能復歸於樸,則明於大本大宗,是為能備道。雖然,孤寡不穀人之所惡,而王公之貴自以為稱,凡以明道而知貴之本也。抱樸則得其道矣,得道者多助,故天下賓,抱樸而天下賓,經所謂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也。

樸散則為器,

徽宗註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有形名焉,有分守焉,道則全,天與人合而為一,器則散,天與人離而為二。
疏義曰:超乎太極之先者,道也,故形而上者謂之道。未離方體之內者,器也,故形而下者謂之器。道之與器,有形之可名,有分之可守。自道言之,則大易未判,有物混成,故全,天與人合而為一。自器言之,則大樸既散,隱顯既分,故散,天與人離而為二。

聖人用之,則為官長。

徽宗註曰:道之全,聖人以治身。道之散,聖人以用天下。有形之可名,有分之可守,故分職率屬,而天下理。此之謂官長。《易》曰: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與此同義。
疏義曰:道之真以治身,所謂道之全,聖人以治身也。道之土苴以治天下,所謂道之散,聖人以用天下也。惟散道以用天下,則舉而措之者有分有守,其形可見而其名可言;有形有名,其能可因而其材可任。有形之可名,有分之可守,故分職率屬,而天下理矣。莊子論大道之序,言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繼之以必分其名,必由其名,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義與此合。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於此可見。《易》言知微知彰,知柔知剛,其道德全備,仁義兩得,足以為萬夫之望,官長之謂乎?

故大制不割。

徽宗註曰:化而裁之,存乎變,刻彫眾形,而不為巧。
疏義曰:因形移易謂之化。離形頓革謂之變。由化而至於變,道之序也。聖人知變化之道,而兆於變化,制物而不制於物,如《易》所謂化而裁之,存乎變者也。然雖制物而無辨物之迸,刻彫眾形而不為巧焉,所謂方而不割者也,非大制未易至此。

將欲章第二十九[编辑]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者,吾見其不得已。

徽宗註曰:天下,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而無以天下為者,若可以寄託天下。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則用智而恃力,失之遠矣。是以聖人任道化而不尚智力,秦失之強,殆謂是歟。
疏義曰: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足以相遠,是雖天下之廣,可名以大物。然不通乎道,雖有大物不可以物物矣,惟夫與道為一,而不物于物,則可以宰制萬物,役使群動,而能物天下之物也。蓋留動而生,莫逃乎物,必有不囿於物,而能物物者。物物者,道也。能明乎道之非物,則宇宙在乎手,而無以天下為,可以膺天下之寄託矣。莊子所謂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終之以明乎物物者之非物,豈獨治天下而已哉,正此意也。雖然,天下大器不可為也,不明乎道,取天下而為之,是用智而恃力也,用智則智必有所困,恃力則力必有所殆,其於道,失之遠矣。聖人所以任道化而不尚智力者,凡以道化不物於物,而智力以囿于物故也。惟不物,故能物物,所以任道化而不尚智力也。彼嬴秦徒以智力為尚,豈足以治天下哉。故古人以為秦失之強也,楊雄以秦為狼,亦以是爾。

天下神器,

徽宗註曰:制於形數,囿於方體,而域於覆載之兩問,器也。立乎不測,行乎無方,為之者敗,執之者失,故謂之神器。
疏義曰:謂之六合,則制於形數矣。謂之宇宙,則囿於方體矣。域於覆載之兩間,而非覆載天地者,故天下雖大,謂之器焉。然立乎不測而莫見其進,行乎無方而未始有封,為之而不知無為,則必敗,執之而不知趨時,則必失。雖未離乎器,其為器也,可謂神矣。

不可為也。

徽宗註曰:宰制萬物,役使群動,必有不器者焉,然後天下治,故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
疏義曰:有形則可名,有分則可守,所謂器也。必有不器者,然後能運其器。不器者即不物於物者也,惟不物於物,則萬物雖多,群動不一,皆不出防範之內,雖不期於宰制役使,而能宰制萬物,役使群動矣。凡以明乎非物而能物物,故無為而天下功也。然則不治天下,而天下固以治矣。經曰: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莊子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南面而君天下者,苟執於事為之迹,而不知以無為為常,以有涯逐元涯,則智有所困,孰能用天下而化萬物哉?故莊子曰多知為敗。

為者敗之,

徽宗註曰:能為而不能無為,則智有所困。莊子曰:多知為敗。
疏義曰:入而與物辨,則不同,同之斯無為也。出而與物交,則有所別矣,不得不為也。不得不為,則彼是戾矣,能無敗乎?惟夫以無為為本,以有為為末,無為而無不為,則應物有裕而不匱智,孰有所困哉?廣成子曰多知為敗,則以無知,故能無不知也,何敗之有?

執者失之。

徽宗註曰:道之貴者時,執而不化,則失時之行,是謂違道。
疏義曰:時不可止,道不可壅,時徙不留,道亦應變,則道之所貴者時也。物無常宜,宜在隨時,苟執而不失,泥於一曲,失之則過,後之則不及,能無失乎?惟與時俱化,而無有專為,則於時不失,於道不違也。《易》曰隨時之義,大矣哉。

故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贏,或載或羸。

徽宗註曰:萬物之理,或行或隨,若日月之往來。或噓或吹,若四時之相代。或強或羸,若五行之王廢。或載或隳,若草木之開落。役于時而制于數,固未免乎累,惟聖人為能不累於物,而獨立于萬物之上。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故運神器而有餘裕,物態不齊,而吾心常一。
疏義曰:曰往則月來,日月遞照,未常停也,物理之或行或隨如此。春先而夏從,四時相代,莫或已也,物理之或噓或吹如此。木壯則水老,火生則金囚,物理之或強或羸,若五行之王廢如此。禾死而麥生,木隕而鞠華,物理之或載或隳,若草木之開落如此。自行隨以至載隳,皆為時所役,故與時終,為數所制,故與數盡,是以循環往復而未免乎累。若夫超于時而不與時終,離于數而不與數盡,何累之有?聖人解乎此,體道之無,故不累於物,體道之尊,故獨立于萬物之上。道之在我,物不能偶,如是而往,則無所因而往,故為獨往,如是而來,無所從而來,故為獨來。莫之爵而常自然,可謂至貴矣。不物之妙,乃在乎此,豈有為者之敗、執之者失哉?宜其運神器而有餘裕。夫聖人心超有無,不累於物,故事變交錯而我法不遷,此所以物態不齊而心常一也。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徽宗註曰:聖人睹萬物之變遷,知滿假之多累,故無益生,無侈性,無泰至,游乎券內而已。若是則豈有為者之執,敗者之失乎?故曰繁文飾貌無益于治。
疏義曰:物壯則老,故有變遷。滿則招損,故為多累。聖人知行隨、噓吹、強羸、載隳返復不一,是能睹萬物之變遷,知滿假之多累,故因其自然而無益生,以約為紀而無泰,至內保外,不蕩而無侈性,是所謂游乎券內者也。游乎券內者,行乎無名。無名者,道也。所行在道,豈有甚與奢泰之患哉?守其性源,與道宛轉,其治天下,體乎無為,故無為之之敗,合乎至變,故無執之之失。彼繁文飾貌者,方且累乎甚與奢泰之患,其何益於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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