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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維揚書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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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維揚書院記
作者:錢謙益 
1643年
本作品收錄於《初學集/44

維揚有書院,作為講堂學舍,延道德博聞之儒,摳衣升堂,昌明孔、孟之道。而鄉人子弟,相與群萃州處,以為講肄之地,其來舊矣。萬曆中御史中州彭君來視鹽政,閔其蕪廢,修而作之,祀董仲舒以後諸賢於其中。高館曾樓,宏壯靚深,故御史大夫鄒忠介公為之記。久之復廢,後鹽使者泰和楊君愾然歎曰:「豈可使講德之堂,夷而為長亭廚傳乎?」按其舊而新之,正其名曰維揚書院,以書屬余曰:願有記以繼忠介之後。

日者講學之禁嘗嚴矣,蓋發作於萬曆之中,而浸淫於天啟之後。迨於今,講者熄,禁者亦弛,胥天下不復知道學為何事。夫其禁之嚴也,鉤黨促數,文網鍥急,猶足以聳剔天下精悍之氣而作其隤阤。是故逆奄之禍,士大夫捐身命以扞之,而士氣卒以勝。及其禁之弛也,天下皆鐫夷其廉隅,啽囈其頰舌,頑鈍狂易,懵然於猋庉脂夜之中。於是朝著無槃水加劍之大臣,疆埸多扣頭屈膝之大吏,集詬成風,而刑辟不足以禁御。繇此言之,禁學之效,可見於此矣。自正心誠意之學,陳陳相因,而姚江良知之宗始盛。儒者又或反唇而譏之。良知之言,昉於孟子。孟子曰:「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分而言之,曰仁、義、禮、智,其實則良知而已矣。夫立乎人之本朝,蠅營狗苟,斯君而賣國者,謀人之軍師國邑,偷生事賊,迎降而勸進者,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蓋已澌然不可復識矣。其良知之未死者,如月之有魄也,如木之有枿也。質諸夢寐,告諸妻子,未有不淟然汗下,煩冤欷歔者也。故曰: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不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行道乞人之所不受不屑,而公卿大夫交臂而仍之,恬不為怪,彼亦遏抑其良知,抹其廉恥,違心反面,以至此極也。誠使良知之學,講之有素,知如是而為人,如是而非人也;知如是而為忠臣孝子,如是而亂臣賊子也;知如是而為聖賢,如是而夷狄禽獸也。知湯之必灼也必不赴,知火之必焚也必不蹈,知塗炭之必燋爛也必不坐。如是而士氣可立,國恥可振,猋庉脂夜之祥,其可以少解矣乎?稽良知之弊者,曰泰州;之後流而為狂子,為民,所謂狂子民者,顏山農、何心隱,李卓吾之流也。彼其人皆脫屣身世,芥視權幸,其肯蠅營狗苟、欺君而賣國乎?其肯偷生事賊、迎降而勸進乎?講良知之學者,沿而下之,則為狂子,為民;激而返之,則為忠臣,為義士。視世之公卿大夫,交臂相仍,違心而反面者,其不可同年而語,亦已明矣。嗚呼!聖人之言,元氣也;孟子之言,藥石也;姚江之言,救病之急劑也。南宋之世,以正心誠意藥之而不效,故有風痺不知痛癢之證;今之世,以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藥之而不效,故有頑鈍狂易之證。舍是而不加診治,則人心死矣。病在膏盲,不可以復活矣。用良知之學為急劑,號呼惕厲,庶幾其有瘳乎?

楊君,今之有志於醫國者也。當軍興倥傯,徵求旁午之會,舍鹽鐵之策,而修師儒講肄之事,其必以為救世之務,莫先於此與!誠先之,則請自姚江之學始。鄒忠介公者,余之執友,而楊君之鄉先生也。天啟之學禁,以忠介為首。忠介之記,蓋亟稱姚江、泰州,而楊君之所得於忠介者深矣。故樂為記之,使刻石陷諸壁間,亦以告於維揚之士繼泰州而興起者也。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初四日,常熟錢謙益記。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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