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鑾坡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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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翰苑後集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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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題御製方竹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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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視朝之暇,燕處武樓中,每召一二臣鄰,谘詢治道。時吏部尚書臣詹同在帝左右,歷談古帝王事,旁稽物理,而偶及於竹。帝曰:「竹之類其亦多乎?」臣同對曰:「其類實繁。晉戴凱之所譜,至五十餘種。或根如盤輪,或節若束針,或細則勝箭,或巨可為舟,有未能歷舉者。大概其色皆青,其體皆圓也。唯吳越山中,有名方竹者,最為佹異。四棱直上,弗偏弗頗,若有廉隅不可犯之色,以故士大夫愛之,往往采而為筇。」帝曰:「信有諸乎?」臣同復對曰:「老臣焉敢謬言。」既退,獲一枝以獻。帝摩挲觀之,悅曰:「臣同其亦信人哉!」於是親御翰墨,草《方竹記》一通。始言品物之夥,中序格致之難,及其末也,謂臣同為人俊偉氣豪。稽之傳記,智過百人曰豪,千人曰俊。天語之褒嘉,斯亦至矣。已而召臣同於端門,俾給事中繕書以賜。臣同不勝抃躍,將趨拜墀下。帝笑曰:「卿頭童齒豁矣,何以謝為?」臣同捧出,屬裝潢工飾以龍紋玉軸,持視太子讚善臣宋濂。

臣濂竊自念草莽微臣,侍帝前者十又五年。當帝為文,性或不喜書,詔臣濂坐榻下,操觚受辭。終食之間,入經出史,袞袞千餘言。仰見天光昭回,赫著簡素,皆日精月華之所凝結,敷之為卿雲,散之為彩霞,曾不見神化著見之跡,其誠所謂天之文哉!臣濂聞之,三代而下混一寰宇者,若漢、唐之高祖,宋之太祖,皆產乎北,其勳烈信偉矣,而未見以文辭稱。今我皇帝生自南服,天戈一揮,九州內外,罔不臣妾。自天開地辟以來,世之所未有,況乎神藻煥發,陰麗陽明,下被萬物,無不仰照。此無他,皇天欲以文明化成天下,故挺生聖人,度越前代若斯之盛也。然聖製雖多,未嘗輕以予人。臣同以文學侍從之臣,簡在帝心者久,故特被是賜焉。夫臣以誠而事上,君以恩而逮下,唐虞盛治,一旦復見三十餘年之後,何其懿哉!臣同宜勒諸金石,與典謨訓誥之文並藏,子孫之多,永永傳之無極。

臣同受賜以洪武癸丑歲五月之戊辰。越二十七日,實六月□乙未,臣濂謹熏沐而題其後云。臣濂拜手謹記。

【大明故中順大夫禮部侍郎曾公神道碑銘(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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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古之時,非惟道德純一而政教修明,至於文學之彥,亦精贍宏博,足以為經濟之用。蓋自童丱之始,十四經之文,畫以歲月,期於默記。又推之於遷、固、范曄諸書,豈直覽之,其默記亦如經。基本既正,而後遍觀歷代之史,察其得失,稽其異同,會其綱紀,知識益且至矣,而又參於秦漢以來之子書,古今撰定之集錄,探幽索微,使無遁情。於是道德性命之奧,以至天文地理、禮樂兵刑、封建郊祀、職官選舉學校、財用貢賦、戶口徵役之屬,無所不詣其極。或廟堂之上有所建議,必旁引曲證,以白其疑,不翅指諸掌之易也。自貢舉法行,學者知以摘經擬題為志,其所最切者,唯四子一經之箋是鑽是窺,餘則漫不加省。與之交談,兩目瞪然視,舌本強不能對。嗚呼,一物不知,儒者所恥,孰謂如是之學,其能有以濟世哉?此濂銘亡友曾公之墓,憤激於中而復繼之永慨也。

公諱魯,字得之,曾其氏也,孔門弟子郕公五十七代孫。其居新淦吉陽裏者已久,世裔之傳,與夫轉徙之詳,昔以著於公之先墓,茲不重載。曾大父兼善,宋贈大理評寺。祖天麒,宋宣教郎軍器監主簿。父順,元韶州路儒學教授。妣劉氏。

公年七歲,能暗誦九經,一字弗遺。奉禮郎簡君正理,欲以神童舉於朝,其父力止之。及齒稍長,取三史日記之,尋及其餘。數千年間國體治亂、人材忠佞、制度沿革,咸能言之。有叩之者,如山川出雲,層見疊敷,杳莫察其端倪。公殊不以為足,所藏子集,動至數百家,各攬其精而掇其華。聞有僻書隱牒,不憚道里之遠,必購得之。既得,必篝燈讀之,達旦不寐。發為辭章,龐蔚炳朗,毅然有不可奪之氣。廬陵劉提舉嶽申與之語,連日夜弗休,歎曰:「不意後生中能至於斯也,其將以文鳴乎!」杜內翰,鄉之丈人行也。公負笈從之遊,益充拓其所未寤,至疑辨惑,惟日不足,遂以博極群書稱於時。公猶謂未要於至道,述長書一通,謁虞文靖公集於臨川。虞公大悅曰:「昔程子與張敬夫,年十六七,脫然有志聖賢之道。子能如是,復何讓古人。」公年蓋十九矣,由是益潛心濂洛關閩之學,分別義理,密如蠶絲牛毛,而尤愛吳文正公澂之書。吳公亦居臨川,其著書滿家,無大無小,公一一訪獲之,玩繹未嘗釋手。久之,充然有得,盤桓林泉,以道自娛,若將終身焉。

至正壬辰,天下大亂,州縣所在繹騷。公召裏諸豪,集健兒,持兵以保障乎一方。仍椎牛釃酒,開陳逆順禍福,言甚剴切,眾皆聳耳而聽,卒無敢犯非義者,人號曰君子鄉。

及入國朝,有詔纂修《元史》,勒成一代之典,遣使者起公於家。公讚決部居,補苴罅漏者不一而足,其功為最多。史成,上坐端門,召諸史臣,有白金束帛之賜,公居其首焉。公將乞身還山,會朝廷開局編類禮書。輿論以老成之士無逾於公者,共堅留之。議禮之家,有如聚訟,自古難定於一。公當群言沸騰之中,揚言曰,某禮宜據某書則是,從某說則非。有不服者,爭相辨詰。公歷舉傳記答之,各心醉而去。俄選入儀曹,為祠部主事,階承事郎,時洪武二年十二月也。

常忠武王薨,高麗王遣使來祭。公索其文觀之,使者靳不與。公不可。使者不得已出之,外則襲以金龍黃帕,內則不書洪武之號。公責之曰:「龍帕固疑誤用,若納貢稱藩而不奉正朔,君臣之義果安在耶?」使者頓首謝過,皆命易去之乃已。安南來貢,主客曹已受其表,將入見,公取其副覽之,其王乃陳叔明。公曰:「前王陳日爾,今驟更名,必有以也。」亟白尚書,詰之。使者不敢諱,蓋日為叔明所逼而死,遂篡其位,中心懷懼,故托修貢以覘朝廷之意。上聞之曰:「島夷何狡獪如此!」卻其貢不受。

五年二月,上問丞相曰:「曾魯在禮部,今何職耶?」對曰:「不過主事爾。」即日超六階,拜中順大夫、禮部侍郎。公以「順」字犯父諱,辭就朝,請下階。吏部以國法有定,不之許。

倭夷入寇,戍將每捕獲之。上憫其無知,命儒臣草詔,歸其俘。公之所撰,有「中國一視同仁」之語。上悅曰:「頃觀陶凱文已起人意,今魯復如此,文運庶其昌乎!」凱,禮部尚書也。

八月,奉旨考京畿鄉試。入院之後,忽吐血一升,公猶力疾閱卷不息,自是遂奄奄不振。九月,膏露降鍾山,群臣咸見諸詠歌,公獨撰賦以進。十月,上將郊祀,出宿齋宮,命取諸作,使侍臣更番誦之,至公,獨曰:「此曾魯作耶?援據既精,鋪敘有法,豈新進之可驟至哉!」十又一月,疾逾篤,上章乞骸骨甚至。中書以聞,上惻然許之。

十又二月辛卯,歸舟至南昌,公謂次子圭曰:「吾命止明日,不能至家矣。然吾以一介韋布之士,受國寵恩,位躋法從,又得守正而斃,死復何憾。所憾者,不見二孫之成立也。」即趣具觚翰為書戒之。壬辰,次石岐潭,果斂衽而逝,距家才兩驛爾。丙申,致故居。丁酉,始具棺斂。擇地於縣南屏山之陽,以六年某月某甲子,祔葬九世祖高安府君之塋,從治命也。

公蓄德熙和,人近之者溫如春風,不見忿戾之色。然其人則山澤之臒,身退然若不勝衣,未嘗有所矯飾。其處家也,事親克孝,父喪,哀毀致疾,逾年而後能起。已而二兄諸侄相繼捐館,公抆淚經紀凶事,三年間葬十餘喪,且撫存其孤惸,惟恐或失其所。平生輕財仗義,喜周人之急。四方賓客,日登其門,公倒屣迎之,了無倦容。嘗一試江西鄉闈,有司置諸乙榜。人為不平,而公亦澹如也。其出仕也,精白一心,有知無不為。凡典禮涉於制度者,必經公損益而後定,雖古者吏牘之繁簡、署字之上下、人所不能知,公獨稽諸書以為決。公誠所謂濟世之學者非邪!公屬文不喜留稿,其徒雖有所輯錄,猶未成書。其自著書,有《六一居士集正訛》《南豐類稿辨誤》藏於家,他咸未脫稿。

當公修《元史》時,濂實為總裁,及入南宮,又有僚友之好,故相知號為最深。共坐官齋,更析互辨,每至夜分。歎末學之空虛,傷古道之寥落,又復相視囅然一笑。嚴陵徐尊生嘗有言曰:「南京有博學之士二人,一以舌為筆,一以筆為舌。」其意蓋指公與濂。嗚呼,尊生過矣,濂也何人,而敢上儷於公哉!雖然,公未嘗欲棄濂也,相期他日幸歸休,必胥會焉,共成一書,庶可籍手以見前賢。公今不可作矣,故因銘墓之文,而屢興懷於治古之時也。世之讀者,必將深感焉。公讀書之室曰守約齋,學者遂稱為守約先生。享年五十四歲。娶聶氏,先二十年卒,公再不納配,一榻蕭然,如山林枯槁之士,人難之。子男二人,長塾,今來請銘者。次即圭,出為仲兄後。女一人,應真,適劉奉。孫二人,正龍、夢龍。銘曰:

氣化糾纏,人文昭宣,萬類斯甄兮。天設地施,一偶一奇,形聲相資兮。載籍繽紛,六藝攸尊,各辟其門兮。枝分葉敷,散為千塗,混其精粗兮。彌綸大邦,文物采章,有變有常兮。不生碩儒,孰軋其樞,孰苞其腴兮。玉笥之陽,神珠吐芒,莫自翳藏兮。大明麗夭,束帛戔戔,搜羅俊賢兮。袞褒鉞誅,寓於策書,輿論所孚兮。儀曹之升,議禮稽經,日維烝烝兮。黼黻帝猷,上窺殷周,功在刪修兮。所積之訦,所發之深,開陽闔陰兮。正笏垂紳,其色秬,邦之老臣兮。媚學躚躚,其中枵然,何翅霄淵兮。天胡降喪,一鑒之亡,四國之傷兮。其神上徵,化為列星,寒光晶熒兮。下射屏山,馬鬛桓桓,名在不刊兮。

【故民匠提舉司知事許府君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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濂在詞林時,聞有衣冠之胄,許其氏而進其名者,宦遊於外,不勝其思親之情,春華之朝,秋月之夕,恒至於瞻望隕涕。鄉友王內翰徵濂為辭,以少慰其深衷。後四年,與進會南京,進乃言曰:「昔者思吾父而不獲,見吾父固無恙也,而中心猶怦怦然。今父則逝矣,屢欲相從於泉台,恐乖以死傷生之訓,輒苟存視息,以迄於今。然則何以自靖其心哉?惟墓門有石,可以鐫遺行而揚休聲。夫子嘗厚我矣,敢緣此故,稽顙再拜以請,願夫子終惠之。」謹按歐陽時中所為狀:

府君諱嗣宗,字原仲,姓許氏。其先洛陽人。有諱叔向者,仕唐為某州刺史,生安福令嶽胤。值黃巢亂,棄官歸袁之萍鄉。萍鄉之有許氏,自此始。安福生二子,曰宗,曰載,皆多孫子。宋時以文學自奮,為郡僚屬及縣令長者,前後相望。家牒毀於兵,咸無所征。曾祖某。祖季謙,某年進士,某官。父斗祐。府君生有異質,嗜學弗倦,取六經百氏,晝夜探其精微。已而歎曰:「為學貴行,不行而能言,雖如簇錦,將何施邪?」益專心家政,旁及樹藝之事。久之,貲若產超於前人,遂以事親訓子姓為務。家西百餘步,絜土為台,引清流繞之,奇葩叢篁,環列於左右,穠英涼翠,蓋鬱然雲。府君建聚景樓其間,翼以眾芳、俯清、天心、水面諸亭,幽靜軒敞,一塵弗侵。府君奉板輿遊其中,俾童冠者隨薦紳家,嚅嚌群書,孳孳弗之解。稍有餘暇,輒集賓朋雅歌投壺以自樂。府君曰:「可則可矣,苟不以禮自治,何以示悠久?」乃稽諸子冠婚喪祭之禮,肄習而行。復擇並舍常稔之田五十畝,焚其質劑,永收其入,以供四時祀事。州裏之間有凶喪、單窶弗自支者,且振而給之。大司徒楚國歐陽文公,當世大儒也,義府君之為人,結為交友,嘗寄詩以寓其意。

至正初,當路薦為唐州等處民匠提舉司知事。命書既下,州人士具壺觴以為壽,府君笑曰:「吾秋發種種矣,尚何情落宦轍哉!」辭弗赴。壬辰之亂,吳楚之兵日格鬥弗休,唯萍鄉受禍最酷,父子相枕籍而死,鄉無完家。府君能先事而避,轉徙餘三十所,一門能獨安存,不異承平時。

及天下大定,府君退隱雙清精舍,林壑秀美,目斷無來人。府君掛頰看雲,縹緲輪囷,卷舒自如,悠然有會心處,則與高人勝士酣歌互答,有不知夕陽之在樹也。已而遘微屙,卻藥不之御,氣息奄奄,猶力疾命諸子曰:「而等當以忠厚繼其家。」言訖而逝,時洪武四年七月二十四日也,壽年七十有七。娶彭夫人,生四男子,庭蘭、庭秀、庭桂、庭春。庭蘭蚤世。庭桂今更名進,即濂所為賦思親辭者,入國朝,用上官薦,擢廣信府知事,階將仕郎。請寬賦以恤民,修學以化俗,人懷之。孫男五人,觀、恂、惠、憧、惺。越三年一月十九日,藏府君於縣之名教裏三峰山下。

惟府君之讀書,不眩其文而食其實,故以之治家則大穰,以之奉親則悅而愉,以之勵子姓則飭以修,以之辟地則能去危而就安,何莫非推其所學也?視彼膠固章句,資為絺繪之辭以嘩世者,有間矣。銘曰:

我經我舒,我已食其腴。我心之匪怍,我將還其樸。智以全其生,禮以惇其薄。有家之穰穰,有聞之章章,有子之鏘鏘。維士也良,而其行也又方。采掇其英(葉),銘以昭其藏。

【黃瑄字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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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之為文,上從□而下從二、從回,乃取風回轉以宣通陰陽之義。尋復借為布,為緩,為明,為遍,不一而之。若加之以玉,則又為瑄。蓋玉則象形,宣則諧聲也。《爾雅》,云「璧大六寸謂之瑄」。漢代郊祀則有司奉瑄玉,而瑄又通作宣。然則瑄玉者,亦玉中之最貴者歟!

先師黃文獻公之嫡孫名瑄,濂因字之曰伯宣,且勖之曰:天地之間,貴者為玉,賤者為石。石譬則小人,玉譬則君子也。爾瑄出自瓊瑤之林,人固曰,此玉也,非石也。玉則玉矣,曷益之以礱琢之功乎?不然,則玉徒玉爾,器云乎哉!雖然,器幸成矣,復局滯於一,而未能無施而不當也。瑄乎瑄乎,其用是而自勖乎!嗚呼,文獻公藏器於身,出而薦諸郊廟,非特器而已也。有如辟羨起度,凡諸玉之用,規矩皆自其中出,爾瑄慎勿愧之。瑄乎瑄乎,其用是而自勖乎!濂,老門人也,故於瑄不敢褒而敢箴。係之以誦曰:

璧大為瑄孕諸石,孚尹夜氣吐秋魄,薦郊奠廟神鬼格。其儀敻出犧與帛,媲義配名到幽頤。爾性爾繕靡朝夕,予言服膺宜無斁。

【天台顧氏先德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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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之系出江左,其後遷金華,尋復由金華徙天台,相傳以為顧歡之後。歡,梁之隱君子也。故其地有顧儒嶺,有歡溪。然世遠宗堙,莫能知其詳矣。至宋南渡後,有諱知言者,字孚先,通黃帝《內經》之學,人有疾,注藥起之,無靳色。會疫癘大興,孚先裹良劑,日巡戶而與之。鄉人感其賜,有摶土肖像以為壽者。以子貴,累贈宣教郎。生商卿、周卿。商卿字方子,用薦者為鄉郡學官,遂以明經講授,從之者皆為純篤君子,出言制行,能使人慕豔不置。閥閱家綦氏伯仲,爭以門資敘爵,幾至破家,方子片言喻之,輒頓首謝過,以官讓其兄。

周卿字成子,擢嘉定癸未進士第,官至朝奉郎、奉國軍簽判。初娶貴族施氏,資裝甚豐,成子夜讀書,隱几而臥,施戲泚筆塗其面。及覺,大怒曰:「合巹未旬日,乃敢爾邪!所謂相敬如賓者何在?」坐以待旦,斥出之。再配楊氏,無子,抱方子之子育之,乳因有湩。

方子孫玉文,字溫夫,咸淳甲戌武舉第一人,授秉義郎、殿前司同正將。德祐丙子,元兵入台,執其父申,欲殺之。溫夫抱父頸而號曰:「寧殺我,寧殺我!無害吾父!」溫夫被創而免,因以跛廢。初,溫夫議娶應氏,已納采,忽折其脛,眾勸之改圖。溫夫不聽曰:「言猶在耳,焉敢背之?彼體雖虧,而行未嘗虧,何傷乎?」應後得婦道,甚為一宗之師。從兄埴翁死,以孤子托之。溫夫受經納配,不翅己出者。

溫夫子鎔,字可範,年十三,試藝鄉校,頃刻而就,人目為神童,丞相吳公堅以孫女妻之。大母葉氏與其母春秋皆高,可範先意承顏,唯恐有不及。兄鎬早世,諸孤呱呱然無依,羞服婚姻,皆可範主之。然自宣教府君以下,族屬頗眾。正月之吉,與日長至,大合其族,行聚拜之禮。親之近者,浹旬則一會,飲酒哦詩,情文藹如也。有不至者,罰及之。凡遇疾疢死喪,輒遑遑往視,蹙頗弗舒。旦暮必謁先祠,大寒暑不易,人取以為法焉。家畜二貓皆孕,一既產,出為人所縶。未產者往乳之,及其歸也,同一窟而哺子。人以為和氣之應。鄉井服可範之化,苟有赴,不之公府,而惟其言是聽,皆悅服而去。裏有陽歸堰,溉田萬畝,當農功將興,可範必繕築以利民。糧書之修,閭師並緣為奸利,可範履畝而核其實,鄉鄰德之。可範性端恪,子性有不善,面折不恕,然其律身尤嚴,日抵暮輒懸燈書其言行於籍,不可書則不為。年九十二,忽無疾而卒。

惟天台素為文獻之邦,如南塘陳茂卿、謙齋吳清之、直軒吳直翁、慥堂鄭景溫,是四君子者,皆與聞濂洛關閩之學,故其鄉邦之間,金舂而玉應,宮奏而商宣,所以咸有士君子之操,如顧氏一門是已。然其嘉言善行多可書,已見墓文,固可傳諸不朽。其或聞之父老之口者,歷年滋多,恐日就泯泯,族孫石樓縣令碩乃件係之,請予為之記。

嗚呼,世之求文者,奚翅數百,罔不欲譽己之善,而於其先德則未嘗少留意焉。碩乃能一反其所為,得非知識度越於人哉!因不欲辭而書以遺之,使碩之後人,庶幾有所徵焉。奉議大夫國子司業金華宋濂撰。

【臧士幾字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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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君哲,字曰文濬,密人也。以儀曹屬時詔為司隸。然其為人秀穎而嗜學,賢士大夫愛之,頗謂其名若字皆盛德事,殊非所以自稱,盍更之?君來請於予。予摘程子「哲人之幾」之義,字曰士幾。幾者善惡之發,榮辱之主也,可不慎歟!慎之如何?曰誠而已矣。作字辭。辭曰:

心神變化乘氣機,弩牙既幹鈞石隨。或黑或白乃異岐,君子防之樹城陴。嚴以金鼓列旌旗,百體從令志則熙。尚慎旃哉無殆而。

【西域浦氏定姓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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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注浦君,與予為同朝友,自序其世系及定姓之因,請予文以勒諸碑。予讀已,歎曰:是不亦君子之道歟!

浦君,西城阿魯溫人,高祖以上忘其名。曾祖哲立理,元太祖時遷幽之宛平,生中順大夫同知溫州路總管府事道吾。道吾字善初,因宦於杭,復居錢塘拱衛鄉。生六子,曰沙的,曰黑黑,曰福州錄事司達魯花赤泰住丁,曰六十,曰剌哲,曰馬思護。黑黑生二子,曰江浙行省宣使羅裏,曰賽魯丁。六十生一子,曰木八剌,贅於女氏,復遷於永嘉,能務廢舉之術,家饒於貲。剌哲生三子,曰道剌沙,曰溥博,即浦君,其字為仲淵,曰忻都。馬思護生三子,曰哈山。唯是再世,多已物故,唯木八剌父子及浦君存。浦君性穎悟,父與其母聶夫人訓之尤篤。去從名師傅,通《詩毛氏箋》,而折衷以朱、呂之傳。發為文辭,其光燁然也。中至正壬寅江浙鄉闈一榜,辟教諭德清,轉嘉興,遂占籍嘉興,卜魏塘鎮居焉。洪武辛亥,郡府貢至南京,試藝銓曹,又中高選,授侍儀使,再轉今官。生四子,曰顒,曰卬,曰珪,曰璋,皆蕭山沙氏出也。

夫西域諸國,初無氏系,唯隨其部族以為號,蓋其族淳龐,其事簡略,所以易行。若吾浦君,居中夏聲名文物之區者三世,衣被乎書詩,服行乎禮義,而氏名猶存乎舊,無乃不可乎?於是與薦紳先生謀,因其自名而定以浦為姓,使世世子孫不敢有所改易。其深長之思,可謂切矣。

昔者代北群英隨北魏遷河南者,皆革以華俗,改三字、四字姓名為單辭,而其他遵用夏法。若叱丘之為呂,力代之為鮑,羽真之為高者,又不可一二數也。雖然,豈特是哉?中夏亦有之,周卿是樊仲皮之後,則以皮為氏。吳丘壽夢之後,則以壽為氏。摯疇之後,則以疇為氏。豈非以名為氏者乎?以名為氏,猶可也。有生李下而指李為姓者,有聞伐木作所聲而以所為姓者,有育子能言而以語兒為姓者,有官高年耄乘車出入省中,子孫則以車為氏者,雖更僕有所不能盡。此無他,於裏無所悖,於事有所據,先王制禮,亦未嘗不與之也。今浦君之為,上符古義,下合時宜,非卓見絕識,不得與於此。彼拘拘守常之士,則曰我先祖未之能行也。是惡足以論變通之故?嗚呼,若浦君者,不亦君子之道歟?予既詳論定姓之因,而並述其世系相傳次第使刻焉。

初,中順公南征有功,授武略將軍、大都都鎮撫。前至元末,論事忤丞相,出為衢州判官。已而換文資,任杭州治中,階奉訓大夫,民皆安其政。後以前官致其事,卒葬杭城靈芝寺左聚景園中,而剌哲君祔焉。剌哲君後遷方家谷陳寺山之陽。浦君以圖譜久喪,唯恐其事泯泯,請附書於末,使後裔有所考云。

【生生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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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堂者,東陽陳澤民之所居也。縣南八十里有鄉名瑞山,陳氏世家其中。至諱宗譽、字彥聲者,有德於鄉,又能與六務觀父子遊。而其諸孫黼,東萊呂成公弟子,擢淳熙辛丑進士第,累官駕部郎中,林正惠公實以女妻之,澤民蓋其十世從孫也。澤民思繼承家學,出從名師巨儒遊,精於科目之業。有司貢上選曹,試經義合格,署通判於漳州。將上,以堂記屬予。

予頗聞縣之仁壽鄉,在東北四十里而近,有簪纓家,亦與澤民同姓而譜諜不通,非其族也。嘗構宅一區,方建前楹,有鳩鳴其上。占之者云,此宅當屬之張氏,後六十年復歸於陳。未幾,西鄰張氏果來居之。張既不振,人士皆謂復還於始構之家,不知乃澤民竟以重貲獲之也。僂指計之,誠甲子一周矣。噫,亦異哉!

澤民遂筮日自瑞山而遷。當春氣煦明,卉木含榮,有嚶其鳴,澤民刲羊剌豕,具尊俎,合賓姻而燕樂之。酒微酣,坐客擊案為節而歌之曰:有巋者堂,高明之居。蔚蔚紆紆,曲撩而交疏。惟德之符,冥數懸應,不爽乎錙銖。繼有賡之者曰:新居其遷,茀祿其延,族姓其聯,演迤而芊綿。於是州邑之間,咸稱事有前定,澤民之遷居有不偶然者。澤民因取《書》中「生生自庸」之義,用以名其堂。

嗚呼,生生之義,雖見於《書》,而莫備於《易》。《易》云:「生生之謂易。」夫陰之生陽,陽之生陰,生生相續,變易而不窮。澤民之居於此,他日子孫眾多,甚欲有類於《易》之言。有類於《易》之言,則生生不息矣。雖然,非積善之家未足以致之。然所謂善者何?盡孝以事親,竭忠以事君,德義以提身,信愛以睦鄰,仁惠以及民,五者備矣,方不愧名堂之義。爵祿之來,當未艾也,駕部翁孫,豈得專美於前哉!占者之云,蓋出於機樣小數,而非君子之大道,此勿論焉可也。予老矣,文辭卑陋,不足應人之求。人翻疑為矯,集其門者日益繽紛也,卷軸之積,動如束筍,近亦力排而深絕之矣,以澤民鄉人也,義不得辭,聊相與一言之。

【送刑部尚書李公新除浙江行省參知政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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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生於世也,先貴乎立志。志既立,不加之以問學,猶玉卮無當其質,雖美弗適於用也。問學既充,不遘其時,猶操瑟立齊王之門,雖有其藝而三年不得入也。時既逢矣,苟處之閑曹冷局,淹回下僚,猶瞻仰岱嶽之巍峨,亦未易叫閶闔而呈琅玕也。古之人固曰不可企及,亦其全是數者,然後能立事功而垂竹帛也歟。

晉康李公文彬,器度宏偉,昂然負高志,博習經史,必期明體以達諸用。當是時,無有尉薦之者,浮沉府掾中,日以澤物為己任。會海內不靜,群盜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公集兵二萬人,保障封川、肇慶、新昌、德慶四郡,凡十五年。強兵如九江,劇盜如三山龍潭,卒不能犯境。莫府上其功,雖累加以重爵,公惟知恤民為急,而無所外慕。由是薦紳之勝流、岩穴之處士,與夫技藝百工商賈之屬,咸然稱之曰:活我子女,全我室廬,存我金繒者,其惟我李公乎!公猶欿然每以為未足。

及天兵下廣東,德慶侯實總戎事,聞公之名,遣使者聘起之。既入見,上署為中書斷事官,遷大都督府。持法平允,聲譽翕然有聞。尋改小司寇,未幾升秋官。又未幾,上御外朝,親擢為浙江行中書參知政事,中外莫不慕豔之。

夫以公之賢能,遭四海雍熙之世,上簡萬乘之知,入司喉舌,翔翱法從,出鎮行垣,儀刑州牧。銀章艾綬,蔚乎其光華;畫省長棘,儼乎其雄邃,足以行所志而不負其學矣。大丈夫之際遇有如此者,可不謂之榮乎!抑予聞,嶺南郡縣以百餘計,而東廣為最盛。其出而仕者,未嘗無其人,唯張文獻公暨余襄公卓然清風,振起百世。公固廣產也,中朝士大夫,寧不以望二公者為公望乎?公之往也,推體用之學,以施於民。凶奸之未屏也,我則鋤剗之。仁化之未孚也,我則宣布之。人風之未淳也,我則移易之。民瘼之未瘳也,我則蘇息之。水利之未修也,我則平治之。庶幾無負聖天子寵眷之深意。它日良史氏必錄公之勳業,焜耀簡書,較之二公,未知其孰優孰劣。此蓋邦家之榮,非一身之榮也。公其勖哉!

【處州教授吳君妻丘氏孟貞墓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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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貞,出陽谷丘氏。世為名胄,有諱某者,能挽強命中,夜樹火二百步,矢一發,應弦火滅。元至元中,從襄湣公唆都帥師平宋,辟為征南元帥府奏差。積勞行陣間,例可得一官,辭。遂留居括蒼,娶錢塘逯氏,生一女,即孟貞,復以貞為名。始成童,輒哭父。佐諸兄奉母盡孝,以劉向《列女傳》自隨,指貞行者曰:「期無愧此可矣。」性恬靜,不樂侈靡,粉黛綺紈之屬悉斥去,唯節序稍一御焉。同縣吳君世昌,字伯京,年始加布,以明經領江浙行中書文解。閭右族爭以女歸之,不聽。聞孟貞為人,乃委禽焉。

既歸,奉尊章,和先後,一周旋矩矱中,無逾節者,六親交譽之。伯京女兄行有期,冠服什器或闕,孟貞挈己所有者為助。尊章春秋高,內政悉孟貞所治。同爨三百指,洪纖之費,皆入念慮間,不侈不陋,咸安之。伯京為寧海校官,孟貞侍姑往,而舅留於家。寧海多鮭蛙之屬,味頗甘脆,孟貞先寄而後奉姑。及歿,哀傷骨立,幾至滅性。孟貞視己子與群從中親之子同,日聚家塾中,執經諷詠,羞服如一,人不能辨其親疏。

至正丙申,歲大儉,斗米或至錢千,道堇相望。孟貞縮食以振族姻,人尤以為難。壬寅兵洊起,孟貞避地青田,徙少微山中,語及兵革,每驚怖。已而深入周阬,林樾蓊茂,目斷無來人。孟貞恒鬱鬱不樂,矯首思西歸,得疾不起,至正甲辰七月十又五日也。其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奉柩旋葬南明山。年五十七。生二子,長公願,字從善,今以字行。次公顯。孫男二,維、綸。女四,綠、緣、繪、繡。繡先卒。

孟貞質直無偽,不妄言笑。人有過,嘗怒詰之,一旋踵間,煦如陽春,故傔媵亦無怨者。晚唯喜讀《易》,篤於教子,懸燈而坐,不至夜分不休。伯京,宋太常少卿安國之五世孫。太常使金,被拘七年而不變節,還知袁州而終。伯京以文學紹前人,入我國朝,擢處州府儒學教授。孟貞葬後之八年,當洪武辛亥,從善應州郡辟舉,以《尚書》試藝銓曹,擢編修翰林,轉工部、水部主事,階承事郎。從善久與予遊,乃以從弟朝列大夫、知廣平府事公達所為狀徵予銘。嗚呼,孟貞雖讀書,予知不敵於薦紳之家矣。孟貞之制行,反章章若此者,其果何如哉?其果何如哉!銘曰:

繄夫人,有令姿。斥綺紈,攻書詩。匪空文,行必隨。一周旋,悉中規。協宗姻,如春熙。施則均,忘其私。才有為,內政治。兵祲興,西東馳。心鬱搖,久弗舒。竟觀化,入於機。南明山,靈氣滋。體魄寧,於斯。

【魏賢母宋夫人墓銘(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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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宋氏,諱秀英,世為蒲圻簪纓家。父諱某,別號俊齋。母某氏。年及笄,歸同縣魏君雲瑞。奉尊章盡道,中外多之。君姑卒,擗踴哭泣,幾欲無生,絕酒肉弗御者三載。其母沒,亦如之。此夫人能孝也。魏君旅死齊安,夫人瞻望弗及,含泣遣塚子載柩還。或曰:「屍涉江,蛟龍必覆舟,曷若焚骨而遵陸乎?」夫人曰:「焚屍之俗,起羌胡,函夏無是也。棄夫體烈焰中,逆天孰甚焉?」弗聽。尋扶櫬歸。或又曰:「櫬幸歸矣,然不宜入內,陰陽家謂犯大殺,違之不祥。」夫人曰:「吾夫也,使居於外,魂無知則已,設有知,能自安乎?」遽出,擁入中堂,朝夕哭奠,毀瘠弗支。此夫人知禮也。

裏有龔甲,客豪族周一家,勢鴟張甚。龔語周曰:「魏君死,子絕幼且懦,家多良田園,吾善效魏君書,偽為質劑示之,無不得者。」周行其言。夫人怒,令塚子辨於縣官,久不直。夫人撿魏君手書數通為左驗,周雖效魏君書,終不近,事因暴白。此夫人有識也。

夫人寡居久,家益向落,恬然能自安。嘗立諸子於庭,誨之曰:「汝父已逝,獨老身之存。內難未已,而外侮又至,一婦人撐支,寧得幾何?汝兄弟苦學,宜嘗熊膽丸,分陰是競,庶幾有成。若逐牧豬奴嬉戲,則予望孤矣。」諸子因惴惴自修。此夫人善教也。

夫人既老,諸子卓然有立,構新廬以奉之,含飴弄孫,熙熙然自寧。君子謂為苦節之亨。至正庚寅十又二月,忽暈眩仆地,已而起曰:「吾將不久於人世。」命舁棺至,以水實之,恐其有滲漏也。又命懸衣衾於楎椸,有餘悉分之親愛者。除夕,連飲椒觴,談笑自如。明日,乃辛卯歲元旦,夫人出坐堂上,子姓親戚各為壽畢,欣然曰:「我明日將逝,不復與爾輩獻酬矣。為我謝某嫗等,各強食自愛。」至期,沐浴更衣,端坐如平時,呼仲子謂曰:「吾年七十有六,壽亦足矣,雖死何憾!」語畢而逝。其年十一月十五日,權厝魏君墓左,洊卜黃蓋湖東之某山,以洪武某年月日遷葬焉。

夫人之子三人,孟、季皆夭,唯仲子觀顯任,近自蘇州守擢參知四川行省政事。尋以蘇為劇郡,詔還舊職。孫男、曾孫男,皆濟濟滿庭,其名皆見濂所撰魏君墓銘,茲不書。

濂聞死生之際,最人之所難,雖平日號知道者,未免顛倒而錯繆。如夫人者,乃能炯炯不亂於垂絕之時,非其所養之醇確,所見之高明,得臻爾邪?宜其著於群行,有大異於人也。嗚呼賢哉!濂也不敏,與夫人之子觀遊,視夫人猶母,而又同出於子姓,墓文之屬,不於濂是托,將安之乎?濂因采狀中所列,序而銘之。銘曰:

伊夫人,世簪纓。秉純愨,絕驕矜。奉尊章,竭敬誠。協人紀,則天經。夫君亡,涕泗零。犯長江,揭舟旌。蛟龍避,波濤平。置柩車,奠兩楹。遏群訛,聳眾聽。孰鴟張,作梟鳴。侵吾疆,蝕我。辨質劑,白狂醒。外難弭,內教興。丸熊膽,稽汗青。成令胤,佐明廷。享修祐,至高齡。齊物我,一死生。忽坐亡,遽遺形。伊夫人,眾德並。勒貞石,揚休聲。

【題王羲之真跡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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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危內翰大樸出示羲之《野鳧帖》,且云別有《喜色帖》在江右,出自丞相周益公家,傳授次第,一一有據。須溪劉會孟平之,謂如《蘭亭》、《裝鮓》,尤為佳絕,濂恨未見之。近豫章人士來求墓文,忽持此帖為贄,須溪題識,宛然居後。因驚喜曰,此殆大樸所言者!遍示中朝善書者,咸定為真跡無疑。或取唐臨者比之,神氣敻然不侔。鄱陽劉彥炳最號精鑒法書,日閱此而不厭,狂欲起舞。真偽之辨,固自有異哉。須溪所書名中藏三代人物字,偽署者輒易別,謾並及之。

【千岩禪師語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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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予家居時,嘗謁千岩禪師於烏傷伏龍山。當是時,遐邇學子,望風奔湊。曾未幾何,化荒墟為樓觀,易空寥為金碧,鍾鼓之聲,上徹霄漢。嗚呼,何其能也。蓋禪師以無能為能,不用為用。芳蘭生於幽谷,而馨香遠聞。蒼璧韞於玄璞,而光輝外發。禪師處於遐壤,而人競從之。有道之士,其果有異於庸常者歟!且禪師在時,其弟子嗣詔嘗錄其語,鍥梓以傳,予當獲觀之。其敷宣大法,如云雷迭興而九龍噴雨也;如大醫王制藥,隨證而愈疾也;如摩醯三眼,光明洞照而無不至也。由是知禪師之道,不實不虛,不有不無,不中不邊,在普應之門,蓋亦鏗然有聲者也。以能以用窺禪師者,抑亦末矣。禪師既入寂,兵燹方張,所謂語錄者皆為煨燼,經今十有餘年矣。一庵鄰上人,自幼侍禪師,與聞其道,乃以舊本重刻,不遠一千餘里,來徵予序。

予謂禪師之道見於言,讀其言自可知其道,又何以序文為?然稽之古德,其語存於今者,多名縉紳為題辭,不若是固不是以表正宗之所寄。第予也非人,惡足為禪師之重輕。以禪師與予交也,因不辭而為之書。雖然,禪師之道,不落有無、中邊、虛實者,固不可以語言文字求也。欲求禪師之道,其亦得魚兔而忘筌蹄者乎?禪師行業,予嘗為撰塔上之銘,茲不書。上人方閱三藏諸經,連年不自休,今又孜孜而為是圖,亦可謂不悖其師者也。

【題慈受禪師遺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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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慧林慈受禪師懷深遺墨三紙。其一言布施,其二言小智之樂小法,其三言書不必聖人,合道者從。鑿鑿皆真實語,有益後學。蓋禪師乃雲門之八世孫,蔣山之第九祖,真證實悟,為人大師,故其德聲洋溢乎遠邇,雖其身已歿,而靈驗尤為著顯。字畫本非其留意者,筆意圓熟,動中規矩,世之臨池苦心者,或未能遽及,誠可寶也。金壇一萬中師,嘗分座說法於蔣山,因購獲之,不翅見摩尼珠,諷詠之久,如聞禪師謦咳之音。雖然,中師尚勉行其言,毋徒玩其遺墨而已也。

【十八大阿羅漢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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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禪師以所畫應真像求予讚,予謂應真何待讚,有讚則贅矣。東山迫之甚,因為說偈。其詞曰:惟諸應真,度嶺涉海。各騁神通,作此戲劇。騎魚駕黿,乘蘆履缽。遊行自在,眼不見水。毒龍猛獸,帖耳馴擾。最可怖愕,噓氣成塔。諸狡獪事,不一而足。我問應真,大乘境界,無物不攝,物無留礙,何故執著,樂此小法?應真漠然,似不聞者。我乃思惟,諸應真像。一一現前,何不我答?諦而視之,乃畫師假。悟吾一心,如良畫師。妍媸短長,縱橫圓方,一濡毫間,無所不有。雖駭人目,終非真實。由是而觀,萬物無實,隨聲逐色,輾轉成妄。觀此卷者,願空諸心,心空法空,必定見佛。

(以上明正德間刻本《宋學士文集》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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