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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遊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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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遊偶記 
吳江吳桭臣

柳子厚有云:「大凡以觀遊名于代者,不過視于一方;其或傍達左右,則以爲特異。至若不騖遠,不陵危,環山洄江,四出如一,夸奇競秀,咸不相讓,徧行天下者,唯是得之。」予生于長白,長而入關,其邊山、沙漠、黑松林、烏龍江及遼、金遺跡,悉曾經𢟍。自歸故鄕,未及三載,遭先君大故,蒙東海司寇健菴先生麥舟助葬,且嘗周其困乏。服闋之後,思先人故交滿天下,因復東之齊、魯,北之燕、衛,西之秦、晉,南之楚、粵,其五岳名山、長江大澤,皆目覩而足涉焉。其塞上風土,已畧有所記述,而中華名勝雖曰遍遊,未能振筆著紙,爲山川生色,烏敢漫謂··耶!茲因客遊閩中,就所見聞,爲之詮記梗槪。但愧少文,無以發揚奇秀,亦聊以存涉𢟍至云爾。

歲丁亥暮春,予復策蹇北遊。適山左躬曁馮公協一候補在京。公爲益都相國季子,與予爲內戚舊好也,一見懽甚,邀予同寓長春寺中。寺極清曠,度夏涉冬。至十一月,公補福建汀州郡守,承訂偕行。予亦素慕閩中風土,因欣然許諾。於冬杪出都,至益都度歲,卽公之居處也。公有別業在東門外,名曰三里莊,竹樹環匝,迥異人境。中有友柏軒,庭列古柏甚茂,清池怪石,映帶前後,而月廊風榭,皆極幽邃可愛。昕夕流連,幾忘身之在客。迨至上元左右,近莊農人擎鷹牽犬,馳逐弋獵,予與馮公及二三知己亦聯轡出遊,狂歌劇飲,至月上而返。但公憑限嚴促,不能久爲滯留耳。

戊子二月上旬,馮公始作赴任計。從陸穆陵關,𢟍沂、郯,由王家營過河,至揚州渡江。抵吳門,逗留半月起行。至杭州,遊西湖諸勝,幷請舊友李頌將先生同至任所,料理案牘諸務。遂乘江山船,由錢塘江過富陽。及七里灘,土人稱七里瀧。登釣臺,謁子陵祠。時杜鵑花盛開,山谷如錦繡,畫眉鳥聲囀不絕,若互相應答。又幾日,至常山,僱兜子,起旱抵玉山縣城下。復登舟涉鄱陽湖,抵南昌,登滕王閣,此予舊所經遊,𢟍今已三度矣。留二日,換船由建昌、南豐諸郡邑之白水鎭,起旱上黄竹嶺。此山江、閩交界處,嶺高十里。下嶺三十里,卽汀州府治所也。

府署在臥龍山之麓。城垣延矗山嶺,松柏蓊鬱,煙雲繚繞,頗有山林幽趣。署後有園,甚曠。東偏梅亭三間,繞亭老梅數十樹,冬至前後,花卽大放。亭之西爲射圃,有觀射堂,兩傍木芙蓉、烏桕樹約百餘本。秋間芙蓉嬌艷,冬則楓葉成丹,其餘陰晴晦冥,紫綠萬狀,莫可殫紀。三堂之右,有精舍,有書樓二,對南山,翠靄襲人。舍外竹屛石徑,四時花卉不絕。此主人燕息處也。至於親友書室,亦各成庭院,梧竹清幽,几席靜好,所謂高明之具,游息之物,兼而有焉。於以宣猷布化,自必敻絕稱美矣。

芭蕉經冬不萎,遇雪微覺憔悴,然遲發之葉仍卷舒可愛,宛如摩詰畫也。

汀有小蟲,若微塵,視之不見,能刺人,較蚊蚋更甚,名末子,又名金剛鑽。

臥龍山四面皆平田,就中突起一山,不與羣阜相屬,如龍盤屈而臥,故名。宋郭祥正詩曰︰「臥龍勝事堪圖畫,迴壓閩南七八州。」

城內正東,縣學之左,有山名龍首山,蓋爲臥龍山之首云。

橫岡嶺在城內東北、學後,爲臥龍山左支。

西峯在郡西通津門外,爲臥龍山右支。上有西峯、法林、羅漢三剎,今惟羅漢寺存。寺形如燕窠,林密泉清,爲郡勝景之一,曰「西嶺松濤」。

東城女牆之傍,有雲驤閣,上接龍山,下瞰鄞江。石皆奇突秀峭,環閣而峙,淋漓如雲如壁。內有道者二三人,好植名花,烹佳茗,尤喜與吳人清談快飲。每叩訪,留必竟日,不醉無歸。

麗春門外里許,拜相山之隈,爲霹靂巖。宋元祐間,白晝迅雷一聲,巖洞劃開,中有丹竈、丹井在焉,因建祐聖道院于巖前。邑人周冕詩︰「一聲洪震古巖開,驚起潛蛟躍九垓。伏火已消丹已化,錯疑人世是天台。」明嘉靖間,又建碧雲洞、亭臺、書院,知府事徐中行建使君讀書臺、華陽別館,觴詠其中。

南山離城三里,爲郡治前朝。山屹然如屛,青翠可挹。下有元帝宮。

縣南寶珠門外三里,爲朝斗巖。緣磴捫蘿而上,俯視城市,盡在目睫間。下有祐聖、廣祐、福善諸王祠。崖上勒「朝斗」二字。崖前有亭,舊名馭風,後改額來勝。嘉靖間,有僧太虛於巖之左畔,又開一新巖,結水雲菴,在上題聯云︰「人在北斗以南,可小天下;月山東山之上,且坐雲根。」

縣東朝天門外,太平橋北里許,名蒼玉洞,怪石𤫩瓏,高聳千尺,初不見其有洞。及尋穴而入,則有煙嶼、仙掌、鶴巢、抱雲諸石名,幷石磴、石臺,可以設具飲酒。洞之外卽南北要衝,路傍峯巒不甚高,豁谺蹲舞,俯臨深淵,殊可駭目。其下爲放生河,卽鄞江也。凡水本東流,獨汀水皆南下。魚樂跳躍,日夕無休。舊有亭榭,今漸傾圯,而觀魚之人不絕,以食投之,鼓鬐衝波而上,不異濠濮間也。洞之後卽演武塲。以上數處,馮公常偕賓從載酒往遊,分題唱和,觴詠流連。每逢公遊,則人民攜老挈幼,相率而至,若賜以酒食,皆歡呼而歌,絕似歐陽公《醉翁亭記》中光景。旣樂其身,又樂其人,予敬爲公頌焉。

郡治南有謝公樓,樓已傾頹,亦不知謝公係何時何人。唯憶唐張九齡詩云︰「謝公樓上好醕酒,二百青蚨買一斗。」汀酒論升斗,不論觔兩,猶有古風焉。

汀州壤狹田少,山麓皆治爲隴畝,昔人所謂磳田,卽此也。高下有泉,可引灌漑,若遇大旱,則難矣。

汀與江右建昌、贛州接壤,米穀多取資兩郡,其風俗、語言亦與參半。

閩中多榕樹,垂枝入地,輙復生根。嘗一樹作十數幹,有以榕爲門者。明楊孟載詩︰「榕樹成門却倒生。」洵不虛也。相傳千年榕,其上生伽南香。

汀產竹,尤最盛,種類甚多,奇形異狀,不可勝紀。汀之永定又產方竹,可爲杖。

閩囦關以上無荔枝,延、建人有終身未知荔味者。汀亦只永定有幾株,漸向南則漸多矣。

閩山多鷓鴣,「行不得哥哥」五字絕分明,不似他鳥言,須人意會也。

山中有大蝴蝶,五色燦爛,子大如鷄蛋,羅浮不能獨標其異。

長汀縣出棕,織自斟壺、各色退光漆器,俱極精巧。

歸化縣漆器勝於他處,但市賣者皆猪血、瓦灰,罩以光漆,惟飾觀而已。如家用,須以生漆和磁灰刷新,夏布有用紬絹者更佳。爲胎,則堅緻而薄,永久不損,而色澤更不同也。

上杭縣多老樹根,有像椅杌者,有像人物者,琢磨而成,爲書齋珍玩。

青流縣出鐵器,如刀劍之類,可稱閩越名手。

武平縣產水晶。

甯化縣棕器亦佳,其煙火、花炮製度甚巧,幷出各色紙。

汀州所屬八邑俱產夏布,惟歸化者潔白而細,稱爲歸化絹。

各山皆出茶樹,幹如紫薇,無皮,頗高,花白色,茶子可爲油,比戶皆食茶油。有老本小茶樹,高六七寸者,移植盆盎中,開花時頗可玩。其直長連根者,取以爲杖,最堅細,而色澤亦佳。

閩地俱產煙草,惟浦城名最著。按姚旅《露書》,煙草產呂宋,本名淡巴菰,故閩地先得其種焉。

由汀郡赴福省,起旱,皆用竹兜。約五里,卽有茶亭,可以憩息。且山青樹密,鳥語花香,迥非北地風塵車馬之苦。惟晚宿野店,不及北方之寛敞耳。行百餘里,至青流縣。又百里,至歸化縣。又六十里,至玉華洞,蓋奇峯㧞地而起,周約里許,如插霄漢,嵌空𤫩瓏,環繞水田,並無寸土,亦鮮樹木。峰之東西,屈曲穿通,此所謂玉華洞也。巖巓有佛殿、僧舍,盤旋而上,路窄危險,行無數武,股慄乃止。見老僧,問曰︰「此山高,傳聞赤松子曾採藥于此,不識有所異否?」僧曰︰「曾見前朝福清縣林子羽爲將樂訓導,與客游玉華,有記云︰『酒酣,藉草而臥,夢入瑤華洞天。洞主之女,小字芸香,延入天葩軒。案有詩集,題曰《霞光》。女郎曰︰「嚴君階列地仙,職司文衡,凡有文人才子之詩,皆錄于集中,以備上帝御覽。妾見君詩數首,『一鳥鏡天靜,萬花潭雨香』與『檄雨古壇暝,禮星寒殿開』之句,尤嚴君所稱賞也。」因揮翰賦詩,留連而覺。翌日,避客獨遊,夢徑宛然,石壁阻絕,潭深莫測,因書一詩投之。如炊黍許,見蠟箋浮出,上有詩云︰「天葩小院敞銀屛,鵲散天河逗客星。欲識別來幽夜苦,晚峰長想黛眉青。」覽畢,諷詠不置。尋所得箋,乃一黄葉,字亦隨滅。』惟此而已。」遂與僧別。又行四十里,至將樂縣城外,上船,順流經上陽、下陽二鎭。又一日,抵延平府。

一由清流下船,從九瀧而行,雖比陸路差近,然最爲驚險。東南五十里,至鐵石磯龍王廟前,爲第一瀧。灘之極險者曰瀧。兩邊石峽逼窄,如關隘對峙。中夾一流,古木干霄,交枝相合,蔭蔽無光,如陰霾閉塞之狀。立于瀧上,俯視其下,高且數丈。其中石笋攢峙,勢若狼牙,翻濤捲雪,聲如雷震。舟人先以船前、後、中三段捆縛堅固,再以竹箬圍裹,高出船三尺許,仍轉僱土著篙師攔頭,然後敢下。蓋其船板甚薄,恐爲怒濤衝損,若一失分寸,生理遂絕故耳。且下瀧時,其勢必鑽入水而後復出,從上放下,其疾如箭,穿波濤而倐逝,越千山于俄頃。如此險道,余已經𢟍三度,想瞿塘、灧澦,未必過此。閩中無他河道,就萬山之㵎水滙爲灘河,山高則灘亦高,山低則灘亦低。舟人不畏水之高低,則畏水中之怪石,一時難避耳。自出九瀧之外,灘亦不少,然無甚怪石,故惟瀧爲最險也。閩中汀州最高,俗語云︰「一灘高一丈,汀州在天上。」上四府至省,往來俱用青流船,稱爲紙船鐵。稍公每下一瀧,將船重整停妥,再放一瀧。九瀧相隔六十里。六瀧最險。下三瀧水稍寛闊,易放。第九瀧最佳。崖壁峭峙若門,石色青蒼可愛。一出其門,山舒水緩,田疇村舍鷄犬相聞,便覺心曠神怡,相對稱喜矣。又百里,至貢川鎭,將樂縣所屬。產竹紙,潔白光瑩,爲文房佳品。天下之紙多出浙、閩,而貢川更爲第一。又一日,抵延平府。汀州至延平,自西而東;由江、浙進閩之路,過仙霞嶺,從浦城縣下船,經建甯而至延平,自東而西:皆由險灘,會于延平府南門外,方統一江,向南四百里,至福州府。所以汀州、邵武、延平、建甯爲上四府,福州、興化、泉州、漳州,皆沿海背山,爲下四府,總曰八閩;今臺灣設府,可稱爲九閩矣。

武彝劣崱、紫帽、龍山皆產茶。僧絀于焙,旣採則先蒸而後焙,故色紫赤。曾有以松蘿法製之者試之,亦色香具足,但經旬月,則紫赤如故。蓋製茶者仍係土著僧人耳。近有人招黄山僧,用松蘿法製之,則與松蘿無異,香味似反勝之,時有武彝松蘿之稱。

按︰太祖洪武二十四年九月,詔建甯歲貢上供茶,聽茶戶採進,有司勿與。先是,建茶所進者,必碾而揉之,壓以銀板,爲大小龍團。上以重勞民力,罷造龍團,唯採茶芽以進。其品有四,曰探春、先春、次春、紫筍。置茶戶五百,免其徭役,俾專事採植。旣而有司恐其後時,常遣人督之。茶戶畏其逼廹,往往納賂,故有是命。則有司致祭之舉,其亦晚季之事歟?

御茶園在武彝第四曲喊山,通仙井俱在園畔。相傳前明時,每歲驚蟄日,有司爲文致祭,祭畢,鳴金擊鼓,眾人同聲呼曰︰「茶發芽!」茶芽旣長,井水俱滿,卽用以製茶。凡上供九百十斤。製畢,井水亦渾濁而縮。

太姥山亦產茶,名綠雲芽者最佳。

延平一郡用大竹相接取水,以濟食用,不論高低遠近,比戶皆然。然其中往往有蟲,細如頭髮,長可二尺許,土人呼爲綫蟲,蓋亦射工、沙蜮之類,食之者多生癥瘕,又言經火卽不害人。故閩溪之水不可生飲。

馮公守汀五載,癸巳春,督、撫以臺灣疆土新辟,遠隔海洋,番民雜處,非得賢守,未易爲治,因交薦公調任。已奉諭旨,料理交代事竟,公日攜酒饌,遍𢟍名山水,如此者數日。將理裝赴臺,而在署諸友畏于航海,先後辭別而去,惟武林李頌將與予二人仍留同在。擇三月十六日起程。先至會城,謁辭各上臺,逗留多日,復得登烏石山,遊趙翰林花園。出東門,温泉洗浴,幷觀覽其風俗焉。會城市肄中,惟壽山石鐫刻人物冊頁最爲精巧。然壽山老坑禁不許開,石亦鮮有佳者矣。

市中所鬻磁簫、磁笛,色瑩白,式亦精好,但累百管無一二合調者。合則聲音清朗,遠出竹上,不異雲夢、柯亭之外。又有此異品。嘗見周櫟園先生《閩小紀》所載,開元寺前,舊有捲紙爲簫者,色如黄玉,扣之鏗鏗。善簫者云︰「外不澤而中不乾,受氣獨全,其音不窒不浮,品在好竹之上。」此俱他處所未有者。

閩中呼婦人曰珠娘,其來舊矣。任昉《述異》云︰「越俗以珠爲上寶,生女謂之珠娘。」

會城迎春土牛,必于閩忠懿王廟前乞土始成。曹能始有《迎春詩》︰「馬從太守分驂去,牛向前王乞土來。」

唐皮日休以鱟魚殼爲樽,澁峰齾角,內玄外黄,謂之訶陵樽。鱟殼,閩人皆以爲杓。形旣不倫,用之久久,始脫腥穢,不知日休何所取,登爲飲器?

周櫟園先生論畫家有神品、能品、逸品。閩中海錯,西施舌當列神品,蠣房能品,江瑤柱逸品。西施舌以色勝、香勝,當並昌國海棠。蠣房以豐姿勝,並牡丹。江瑤柱以冷逸勝,並梅。西施舌旣西之舌矣,蠣房其太眞之乳乎?圓眞鷄頭肉嫩滑,欲過塞上酥。江瑤柱產涵江,癖梅妃子亦生其地,其妃子之玉骨乎?他如香螺、珠蚶,類非不爭奇競美,以三君視之,特繪事之具品,羣芳之餘卉,姬姜之媵侍耳,不足詫也。

燕窩竟不別是何物,漳海邊有之,蓋海燕所做,其形如窩,銜之浮於海面,而燕生其中,久之復銜以飛,多爲海風吹泊山澳。曾詢之海上人,皆云︰「燕銜小魚,粘之于石,久而成窩。」有烏、白、紅三色。烏色品最下,紅色最難得,白色能愈痰疾。南人呼爲燕窩,北人稱爲燕窩菜。

荔枝種類最繁,當以莆中宋家香爲第一,肉肥,核小,蒂實作旃檀香、水晶丸,較諸荔最小,而味最甘。又焦核產漳浦,核小,肉厚,與宋家香同,但無香耳。相傳荔枝去其老根,用火燔過植之,生子多肉,而核如丁香。如六畜去勢,則易肥也。漳浦人多用此法。以其火燔,故名焦核。

閩地所種荔枝、龍眼,多不自撲採。有吳越賈人,春時卽往估計其直。吳越人曰斷,閩人曰撲,有撲花者、撲孕者、撲青者。樹主與賈人倩慣估鄕老爲互人,互人環樹指示曰︰「某樹得乾幾許,某樹少差,某樹較勝。」其估時之多寡,與後日之風雨、之肥瘠,互人皆意而得之,他日摘焙,皆不甚相遠也。

荔樹有百年者、四五十年者,圍不圓滿,類作雞骨形,雖未飽霜雪,皮輙作爛鐵怪石色。或間一歲實,或每歲只半實。或分四方,歲一方實,土人謂之歇枝。灌培者識其性,亦歲易其方。櫟園先生宦閩時,顏其室曰荔歇,作《荔歇詩》。

荔葉經冬不落。有蟲如荔核,冬伏葉下,荔始挺花,蟲亦生子,一生十二粒,數應十二月,遇閏則增其一。土人名曰石背,言背堅如石也。荔香時,石背輒溺,溺則全枝脫蒂實,荔之蟊賊也。

去會城東南二十里,多龍眼樹。樹三接者爲頂圓,經十五年始實。實甚小,俗呼爲胡椒眼。有善倩接者,鋸其大幹,以嫩枝接倩,長至三四年,再如前接三四次,其實滿溢倍于常。若一二接,卽止形小味薄,不足尚也。三接者曰鍼樹,未接者曰野䇭。

龍眼熟時,有種飛蟲,緣枝接樹,趫捷如風,瞬息不覺,則千萬樹皆被盜取,名曰夜燕,毒過于荔之石背。此果人未采時,蟲、鳥不敢侵,夜燕一過,羣蠧競起矣。

莆田以荔枝入釀,藏之三年,其色如墨,傾之則滿座幽香郁烈,如荔熟時坐楓亭樹下時也。福清人以龍眼、山棗入釀,不及多矣。

《朝野僉載》︰「劍南彭、蜀間,有鳥大如指,五色畢具。有冠似鳳,食桐花,謂之桐花鳳。」李德裕有《桐花鳳扇賦序》。劉績《霏雪綠》云︰「東坡有倒掛綠毛么鳳之詞。」唐僧隱巒詩︰「五色毛衣比鳳雛,深春花只如無。美人買得偏憐愛,移向金釵重幾銖。」《益部方物畧記》︰「桐花鳳,二月桐花始開,是鳥翺翔其間,丹碧成文,鐵嘴長尾,仰露以飲,至花落輙去。」李儀云︰「此鳥以十二月來,日間焚好香,則收而藏之羽翼間,夜則張尾翼而倒掛以放香,一名收香倒掛,又名探花使。性極馴,好集美人釵上,宴客終席不去。」閩中亦間或有之,遍體嫩綠,楚楚憐人,腹背之毳,則雜五色,注距皆赤,曲肖鸚鵡,但小僅如雀,尾輕而長,人皆以小鸚哥呼之。

四月十日,出福州南門,十里至南臺,爲海口之大鎭,百貨會集之所,因僱夫轎。停兩日,于十三晨起行,渡烏龍江,係福清所屬之海套,南北往來必經之大路。江闊水深,風大極險。又行數十里歇店。十四日,至興化府,郡守接入賓館安駐。有戲筵,皆十五六歲童子,雖極秀美,惜其歌曲語言俱不能曉。

鷗皆白,惟莆田九鯉湖中鷗毛色粉紅,嬌艷殊常鷗。《清異錄》載隋宦者劉繼銓獻芙蓉鷗二十四隻,毛色如芙蓉,卽此之謂歟?

十五日,大雨。行三十里,歇野店中。十六日午後,到萬安橋,俗稱洛陽橋,長三百六十丈,卽蔡端明所造者是也。是時天低雲黑,飛雨噴濤,遙望彼岸,窅冥莫測。橋甚雄麗。又東有一橋,跨于洲上,高不及洛陽,而長過之,不知何名。適有漁舟雲集泊岸,約以百計,漁婦皆青衣衫裙,楚楚可人,手提魚籃,漸次上橋而過。予問︰「此橋何名?」答云︰「相傳昔有人入海洋,船壞,逃生孤島,見有巨蟒夜出,目光如炬,因挿刀穴口以禦之。蟒出,不知爲刀所傷,腹破腸裂,遺下明珠纍纍。其人拾珠以歸,遂得巨富。後欲求富人女爲婦,富人怪其妄誕,紿之曰︰『余家女畏渡海,能作橋,且布金滿橋,卽嫁汝。』其人遂作橋,布金而成婚,故俗呼爲娘子橋。」橋側有神祠,金盔而戎服者,爲夏得海,香火祭祀不絕。又里許,至橋堍,廟甚巍煥者,卽宋忠惠蔡端明之廟也,傍亦有夏得海像,則皁隸裝束矣。天已薄暮,遂同入泉州府城,於旅次共論橋事。予曰︰「曾見《堅瓠集》載呂洞賓入峨眉山採藥,修仙五百年後,當遭電厄。洞賓化一青蛇,隱於泉州蔡襄爐內。襄鎔爐讀書,一夕,雷震判官云︰『雷部速退,無驚宰相。』天乃開霽。洞賓出揖,曰︰『蒙君福蔭,謝以筆墨。』後襄登科,仁宗朝爲學士,出守泉州,造洛陽橋,以洞賓筆墨爲檄,使隸之海若而告之。隸醉臥海濱,潮落而醒,則檄已易封矣。持歸呈之,襄啟視,止一『醋』字,曰︰『神示我矣,二十一日酉時興工乎?』至期,潮水幾晝夜不進。其日正犯九良星,襄策馬當之,曰︰『你是九良星,我是蔡端明,相逢不下馬,各自問前程。』遂興工無忌。或上言擅開官庫,襄謝恩詩云︰『得饒人處且須饒,曾借龍王三日潮。十萬貫錢常在世,我王恩在洛陽橋。』上許之。橋成,時人以詩頌之曰︰『疊石爲橋與路通,惠安之北晉江東。幾時募化千家寶,一旦緣成萬載功。玉石欄干遮巨浪,兩頭華表鎭危峰。往來無限行人口,日月齊休誦蔡公。』又宋漫堂冢宰《筠廊雜筆》云︰『閩中洛陽橋圯有石刻,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鄞人蔡錫中明永樂癸卯鄕試,仁廟授兵科給事中,陞泉州太守。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功難施。錫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趨而前曰︰「我能齎檄往。」乞酒,飲大醉,自沒於海,若有神人扶掖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二十一日也,遂於是日興工,潮旬餘不至,工遂成。語載錫本傳中,乃實事也。人不知,而以其事附蔡端明,以爲傳奇中妄語矣。錫官至都御史,以才廉聞。』是《堅瓠集》所述殊不足信,而端明廟中仍塑夏得海像者,蓋因流俗所傳,未及深考之故耳。」

泉州街市中所出紗燈,工製甚巧,款式頗多,名爲洋燈。漳州出烏段及翦毧。漳浦鎭出桃核素珠,每珠鏤空,鐫刻羅漢三四尊,鬚眉畢肖,亦絕技也。

十七日,至厦門鎭。城內有提督衙門,重兵鎭守。城外三里,卽至海邊。人居皆在高阜,遠望海洋中艨艟桅櫓森羅星布,所謂窮區沒渚,萬里藏岸,何其駭也!是時臺灣接官書役已到,所備公館鋪設潔靜,據來役及臺厦道標戰船兵丁叩禀云:「須有南風,纔好開船。登舟候風,不若岸上安逸。先要備牲醴,祭天妃海神。每人預做紅袖香袋,上寫天妃寶號。至進香時,取爐內香灰實袋,縫於帽上,以昭頂戴之誠。再於荷包內竈土些微及人參少許,佩於身邊,以防暈船時服之。幷帶小磁礶,以防嘔吐。」

十九日清晨,舟人來報已有南風,請上船開行。官船爲第一號,家眷船爲二號,予與李頌將、盧心傳共一船爲三號,其僕從、衙役等分號派定。相約同行,勿使遠離,夜則各放流星照應。行五十里,出大旦門,卽大洋也。水碧而清,浪軟船顚,眾皆頭暈嘔吐,雖有竈土、人參,畧無效騐,惟用磁礶便嘔而已。予幸無恙。同開八船,至晚俱無隻影,雖放流星,亦不能見。余與李、盧兩兄坐船上將臺,四顧茫無涯際,目盡意往,不知所止。向晚,童子攜酒食至,就於臺上持杯,看海濤迎落照,漸而月上桅檣,水天一色,不覺心神俱曠。坐至夜深,始入艙就寢。

海程無里,厦門至澎湖爲九更,或云百里,或云五十里,未知孰是?因風小不勝帆力,行四晝夜。至二十三日午間,南風大作,始抵澎湖。老大主柁之稱。云:「此風可直抵臺灣,但值做浪之時,難進鹿耳門,恐爲不妥。未若就此暫停,俟官船到時,再爲商酌行之。」遂進澎湖之八罩澳下椗,老大令放三板船卽脚船也。載暈船者上岸。上岸便醒。予三人亦同上岸。步入村中,樹陰晻曖,草舍蘆牆,亦頗幽潔。有老者迎入款坐,予問:「所向之海未見波濤,何爲做浪?」答云:「做浪在山根淺水亂石之處,每逢四五月間,無風浪湧,頗可觀覽。」隨引上一小坡,復向下數武,站立石崖之上。其浪宛若錢塘八月之潮,磅礴噴激,雪白雷轟,望之眩目,聽之駭耳,雖濺沫濕衣,亦所不顧。適童子攜茶至,就石啜茗坐談。老者復云:「澎湖爲臺灣門戶,有三十六嶼,各嶼俱在海洋中,望之似若相連。中有海套間隔,非船不通。悉漢人所居。但皆沙地,無水田,耕者少,捕魚者多。前朝屬泉州同安縣,今屬臺灣縣。設有水師協鎭,駐守大山嶼上。此嶼與媽祖澳、八罩澳爲泊船最安穩處,去臺只二更。曾聞明永樂丁亥,命太監鄭和、王景弘、侯顯三人,往東南諸國賞賜宣諭,鄭和舊名三保,故云三保太監下西洋,因風過此。嘉靖四十二年,有都督俞大猷追海寇林道乾至此,曾築城于大山嶼,城久已坍圯。此地鼎革時,向爲鄭氏所據,後始歸入版圖,此乃澎民之福也。」言未旣,日已將晚,遠望有揚帆至者,謂必是官舫。與老人下坡,分手囘船。前後共來五船,獨官船及家眷、僕從三號未到。老大曰:「必風好,竟到臺灣。恐鹿耳門浪高難進,反有驚嚇。」次日,亦無信息至。憂慮間,直至二十七日晚,三船俱到。始知二十三風順,老大謂可竟抵臺灣,及舟近鹿耳門,浪高如山,一湧而退,如此者三。又忽颶風大作,天氣昏黑,無從下椗,直至天明,風稍緩,囘向澎湖而來。復各嶼口做浪,舟不進。再至鹿耳門,仍爲浪阻,所以至今到澎。二十九日,仍不能行。有漁人進活龍蝦二隻,每隻重有觔餘,其頭逼肖龍形。命廚人取肉作羹,甚美;而以其壳爲燈,點火其中,鱗鬣鬚足俱明。是夕,飲至夜分,有商船經過,知浪已平,老大卽喚起椗張帆。午間,進鹿耳門。兩邊有沙似鹿耳,水極淺。水底有鐵板沙綫,中如溝,溝底約寛二丈許。水面汪洋,莫識其下。略一偏側,船粘鐵綫,不能行動,須用熟悉土人以小艇引之而入。進此卽大港,周二十里。泊大馬頭,又名大井頭。岸灘水淺,舟不能近,俱用牛車盤運上岸。岸上卽大街,去府僅里許,各官士民迎接馮公上任。時五月朔日也。

臺灣本海外荒裔,斷髮文身之俗,從古未入中國。故老相傳,明天啟間,有日本國顏思齊爲甲螺,甲螺者,頭目也。帶領倭人屯聚于此。旣而荷蘭人卽紅毛國,又名哈而巴,總曰小西洋。由海道風飄至臺,愛其地土閒曠,借居于倭。倭未之許,荷蘭人紿之曰:「只有牛皮大地,我不惜多金,何用吝爲?」倭許荷蘭人。荷蘭人將牛皮翦如繩縷,周圍圈匝得數十丈地,遂假而不歸。尋又欲得全臺,願歲貢鹿皮三萬張,倭人嗜利,從之。荷蘭人善用礮,卽世所稱紅彝礮也,遂攻倭之居臺者。顏思齊爲礮所傷,死焉。有郭懷一代爲甲螺,謀逐荷蘭人,事泄,復招土番合追,殺之。懷一旣死,其繼至者爲何斌,逃至厦門。適鄭成功孤軍駐彼,喪敗日蹙,計無所出。何斌深恨荷蘭人之强,遂說其進取臺灣。從來鹿耳門紆迴屈曲,沙浮水淺,非熟識水道者,舟不能入。鄭師至時,海潮漲高幾丈,巨艦千百,頃刻而入。荷蘭人事出不意,與成功交戰不利,遂退保臺灣城,與歸一王紅彝帥名。以死拒敵。鄭師力攻不克。荷蘭人亦用夾板船多艘來攻鄭師,成功因風縱火,焚燒其船,荷蘭大敗,然尚無降意。成功使人諭之曰:「此地本朝故物,今所有珍寶聽汝載歸,只還地土可也。」荷蘭見勢不敵,卽棄城而去。此庚寅年之事也。成功就城居之,改臺灣爲安平鎭;赤崁城爲承天府,總名東都;設天興、萬年兩縣。未幾,成功死,子經嗣立。改東都爲東甯,改二縣爲二州。設安撫司三,南北二路、澎湖各一。興市廛,構廟宇,招納流民,開闢荒蕪,漸與中土風俗相近矣。辛酉,經死,子克塽立,年幼,政出多門,人心離渙。

臺灣爲鄭氏所據。先是,總督姚公啟聖身任征臺之事,經理數年,熟悉海道,練習水師,已有成緒。繼命靖海將軍施公琅統師征討,於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四日,督率舟師,由銅山直抵澎湖八罩澳,取虎井、桶盤嶼,克之。鄭克塽知不能守,遂籍府庫,納地輸誠。於是○廷議設郡建官,制度規模等於內地無異。

在臺建置,設府一、縣三。府曰臺灣,附郭之邑亦曰臺灣;轄十五里、四坊。曰鳳山,轄七里、二莊、十二社、一鎭、一保。曰諸羅,轄四里、三十四社。地分南北焉。治所設官司,有分巡道及府、廳、縣等員,武備則有總鎭及副、叅、遊、守等員弁,府、縣學師各一,於以明倫善俗,興行敎化,申嚴保甲,稽察奸宄。不但規制燦然,而且附籍者衆,戶口日增,人皆視爲樂土矣。

府治在東安坊,南向。臺地東負山,西面海,故官署、民居率多西向,獨此取「向明而治」之義。東至保大里大腳山五十里,是曰中路,皆漢人居之。西至澎湖二更,亦皆漢人所居。南至沙馬磯頭六百三十里,是爲南路,磯以內諸社,漢、番雜處其間。北至鷄籠山二千三百十五里,是爲北路,所居土番爲多,惟近府治者漢、番參半。至於東方山外,青山迤南亙北,只有生番出沒其中,人跡之所不到,延袤廣狹,莫可測識。

臺灣縣治附郭,在東安里,西向。東至保大里大腳山一百里,西至澎湖水程二更,除水程外,廣五十里。南至鳳山縣依仁里交界十里,北至新港溪與諸羅縣交界四十里,南北袤延五十里。

鳳山縣治在府南一百二十五里。東至淡水溪二十五里,西至打鼓山港二十五里,東西廣五十里。南至沙馬磯頭三百七十里,北至臺灣縣文賢里一百二十五里,南北延袤四百九十五里。其西南有鯤身者七,自打鼓山蜿蜒而亙西南,共七堆土阜,有蛛絲馬跡之象,如鯤魚鼓浪然。自一鯤身遞至七鯤身,相距有十里許,並無𥔖石,悉皆沙土生成,然任風濤飄蕩,不能崩陷。上多荊棘雜木,望之有蒼翠之色。外係西南大海,內係臺灣大港,宛在水中央。採捕之人多居于此。

諸羅縣治在府北一百五十里。東至大龜佛山二十一里,西至大海三十里,東西廣五十里。南至新港溪與臺灣縣交界一百四十里,北至鷄籠城二千一百七十五里,南北袤延二千三百五十里。

安平鎭城在鳳山縣轄一鯤身之上,紅彝歸一王所築,全以油灰、大磚砌成。城基入地丈餘,周無二里。高則兩層,形如紗帽。第一層約高二丈餘,直上,上用方磚平鋪,闊七八尺。又上一層,卽內牆直上者,又高出丈餘,亦鋪方磚,闊六七尺許,至今分毫無損。西臨大海,南俯鯤身,觀海望月,無過於此。城內樓閣廳廊,悉仿西洋式造。鄭成功率師至此,卽就居焉,今爲積穀之所。城外卽安平協鎭署,倚鯤身之傍,離府治十里許。

府治無城郭,有東安、西定、甯南、鎭北四坊,週約二十里,人居稠密,街市繁盛。總鎭駐劄在鎭北坊,設有鎭標三營。其澎、臺水師共五營,又南、北陸路二營,俱屬總鎭統轄。

臺厦道署在西定坊,西向。有道標水師兵五百名、守備一、千總二、把總四、戰船八隻,兼理學政科、歲試事。

海防廳署在西定坊,西向。臨大港,專查海船出入。

府學在甯南坊。臺學在東安坊。鳳山、諸羅二縣尹久住郡城,各有公署在東安坊。

赤崁城在府治西二里許,下臨大港。周廣四十五六丈,高三丈六尺,無雉堞。名爲城,其實樓臺也,土人皆稱紅毛樓。乃西洋制度,樓梯盤懸而上。窗戶明爽,四望海山,俱在目前。紅毛酋長所居之處,鄭氏以貯火藥軍械,今仍之。

媽祖廟卽天妃也。在甯南坊。有住持僧字聖知者,廣東人,自幼居臺,頗好文墨。嘗與甯靖王交最厚,王狥難時,許以所居改廟,卽此也。天妃廟甚多,惟此爲盛。

城隍廟在東安坊。

海會寺在府治北六里。舊爲鄭氏別業,今改爲寺。

觀音宮在府治鎭北坊。佛像皆泥金,色相莊嚴;左右十八羅漢。俗稱觀音亭。

元帝廟在府治東安坊。

關帝廟在鎭北坊。舊址增擴,棟宇加麗。有僧住持。

竹溪寺在府治東南五里許。其間林木蒼鬱,花果最繁,爲臺游玩之處。

夢蝶園在社稷壇南。昔有漳人李茂春寓此,所築茅齋,扁曰夢蝶。茂春沒後,改爲準提菴。

臺灣風俗,向爲荷蘭人所據,漢人交通貿易相習日久,與番俗相似者多矣。嗣後鄭氏竊據,法令嚴峻,設府、州、縣以徵錢糧,設安撫司以轄土番,設十三總鎭以修武俻,然無崇文取士之舉。自入版圖,振興學校,科、歲取士,悉如內地。於是閩南福、興、漳、泉四府之士皆聞風遠至,而傳經談藝者始彬彬盛矣;卽村落窮簷間,延師課其子弟亦不絕焉。其田地皆平原沃野,歲僅一熟,所收極多。鄕村屋宇,皆茅茨編竹爲之。人卽無大富,亦無極窮,無負戴斑白,無久停櫬𣡛,頗有上古之風。唯尚侈靡,鮮樸實,好戲劇,競賭博。客至,先之以檳榔,繼之以烟、茶,必有糖果一二碟,謂之茶果。街市、行鋪俱極繁盛。所造白酒頗佳,亦論升,不論斤。所用錢文,古今一體使用。銀用番餅,每個七錢五分。每遇佛會,煙火花炮,張燈結綵,號爲最盛。鄕村河道俱用小船往來,陸路則用水牛駕車以載糧食,黃牛以備乘騎,亦用鞍轡,如備馬然。凡道、府、總鎭誕辰,市廛皆各結綵,禁屠酤,僧道建道場以祈祝焉。

土番風俗,無姓氏,不知厯日,知有父母而無伯叔、甥舅,不知祖先祭祀,亦不自知其庚甲。男女皆裸體跣足。男則以幅布圍其下體,冬天則衣短衫,留鬚髮,至長,卽斷其半,以草縛之,喜插野花。番婦則穿小袖短衫、長裙,不着鞋、褲,髮亦挽髻。男女多喜插野花。男體極黑,女體甚白,齒用生芻染黑。皆穿耳孔,以車渠貫其中,欲令垂肩。手腕帶鐲,或銅或鐵,亦無雙數,有刺紅毛字者。俗重生女,不重生男。男則出贅於人,女則招壻在家。婚嫁將及,則女在內,男在外,各吹口琴唱歌,或在花間林下,兩相歡喜,女出與合,始告父母,置酒邀賓,卽成配偶。家事,婦人主之。夫婦不合,不論有無生育,與人互相交易。男女之事,長則避幼,餘皆不忌。產生嬰兒,以冷水浴之,云可却疾。不知醫藥。人死,結綵于門,所有器皿、衣服,生人與死者均分。三日後,會集同社之人,將死者各灌以酒,然後出葬。向不用棺,今有用者,掘地而埋之。富者上造小屋一間,周植樹竹,不使日光、風雨淋炙。家無廚竈,以三尺架架鍋于地而烹飪。向皆不用碗箸,今多有用之者。夏耕冬獵爲生,近亦有知讀書識字者。糧食、衣服皆貯葫蘆之內。茅屋蘆墻,人皆席地坐臥,亦有以板爲閣,離地三四尺,夜臥其上者。其釀酒之法最奇,將米置口中嚼爛,藏竹筒中,不數日,酒熟。客至,必先嘗而後進。其俗能使標鎗,長四五尺,取物于百步之內,發無不中。弓則以竹爲之,以蔴爲弦,矢極銳而無翎毛。有犬大而猛,能捕野獸,必剔去其耳一半,恐招風也。土人特珍惜之。癸巳冬,制府買以進上,每犬用價三四十金,尚不忍捨,牽囘鎻於廊柱之下。偶園中鹿過,內一犬見之,掣鎻齩殺之,始信其猛。時或嗁叫不已,不知其故。有衙役聞之,云:「此番人敎之,不許在家糞溺。牽至空地處,扒土至深,溺畢後以土覆之。」犬知愛潔,亦一奇也。人皆勤苦儉約,不事華侈,唯以耕獵爲事。此番俗之大較也。臺地當差、走遞公文,皆役番人。其所最苦者爲通事。始,上官之用通事,以其語言各別,下情難通,且鄕城迢遠,并令催辦錢糧諸務,故用居臺習久之漢人爲之。今則閩南四府之人皆營求而得。彼並不知番語云何,一逢新令到任在於會城,各卽懷鏹餽獻。新令利其所餽,亦不問其可否,輙卽用爲通事。各社本有番人以爲社長,社中之事令其催辦,自有通事之人,社長毫無經管。而通事一到社中,番戶皆來謁見餽送,隨到各家細查人口、田地幷牛、羊、猪、犬、雞、鵝等物,悉登細帳。至秋收時,除錢糧食用之外,餘與通事平分。冬時,畋獵所獲野獸如豹皮、鹿皮、鹿茸、鹿角之類,通事得大分。卽雞、鵝所生之蛋,亦必記數分得。社中諸事,無不在其掌握。甚至夜間欲令婦女伴宿,無敢違者。更有各衙門花紅、紙張、私派雜項等費。遇官府下鄕,其轎扛人夫、車牛及每日食用俱出於番社,稍不如意,鞭撻隨之,番人甚爲苦累。馮公下車,卽革除前弊,幷勒石永禁,番人咸德之。漢人與熟番雜居,隔嶺卽生番界。若逐野獸偶越界,遇生番,必爲所殺,取髑髏嵌裹以金,懸於堂中,以示英雄。臺灣修造戰船,必取木於生番山中,見人多則不敢肆橫,反來相助運木求食。再深入過生番境,名傀儡番者,長三四尺,緣樹眺擲,捷如猿猱,皆巢居穴處、茹毛飲血之徒,不知耕種,太古民也。見人卽升樹杪,人欲擒之,則張相向。土番中有能書紅毛字者,謂之敎冊,皆削鵝毛管濡墨橫書,從左至右,不用直行。道憲陳公濱設立社學,延師課其子弟,番人始習漢字,且知禮讓矣。

諸羅縣大肚社番首名大眉者,每歲東作時,眾番請大眉出射。其箭所及之地,稼輙大熟,鹿、豕不來損傷;箭所不及者,稼被殘損,少穫。

諸羅縣半綫社,四面皆水,中一小洲。其土番以大木連排,盛土浮之水上,耕種其中。若欲他適,卽拖之而去。

臺地四時和暖,冬無霜雪,亦無酷暑,但大風之日多,無風日少。春日常旱,秋多水潦。終歲花草常茂,樹葉不凋,瓜蒲茄蔬之類,冬亦結實。自府城至鳳山,氣候相等。鳳山以南至下淡水諸處,多午後鬱熱,夜則凉冷。水土多瘴氣,人易疾病。自府城至諸羅之半綫,氣候亦皆相等。半綫以北,山愈深,土愈燥,烟瘴愈厲,人亦罕有至者矣。

臺灣縣東北百餘里山之最高大者,曰木岡人,巍峨特聳,其頂每罩雲霧,天氣晴朗之時,方見山形。遠望其峯,上與天齊。臺灣之山,惟此山最高,是爲羣山祖龍。南至大目降營,𢟍保大里、西保大里、新豐、永豐二里,又南抵崇德里,皆層巒疊嶂,幾無罅隙,實爲府治之屛障。

鳳山縣山,從臺邑崇德里東南諸峰而來,岡巒重疊,勢皆南向。至阿猴林以北諸峰,猴林在觀音山南北,谿谷絕險,必攀藤附葛、鑿道架橋,方得至焉。若拱若峙,若盤若踞,是爲觀音山。此山生成五片,中一座特出尖秀,形像似佛,故名。其盡處嵬然高大者,爲鳳山。自打鼓山蜿蜒而亙西南,共結七堆土阜,名曰鯤身,有蛛絲馬跡之象,此鳳山之拱衞也。治東山外之山,最高而聳出者,曰傀儡山。卽傀儡番,性極頑悍。西南大海中突出一峰,山巒高峻,林木蓊翳,則小琉球也,多出椰子、竹木。

諸羅縣山,從木岡山折而西向,峰巒不可紀極。其竦峙於東北者,曰米基山,曰大龜佛山,曰阿里山,在縣治東北,內有八社。曰壯武膋山,有八掌溪、牛欄溪、山疊溪,皆從此山流出。曰覆鼎山,此拱輔邑右者也。其聳於東南者,曰馬鞍山,臺、諸二縣分界之新港,自此山透出。西而赤山,此山無石,土赤如黃金色,故名。上有觀音亭,下有龍潭,周圍皆肥美有源之田。皆拱輔邑左者也。至若文峰直插,上與天齊,則是山朝山,有土番社山朝社。其南卽蛤子灘三十六社。有買猪末山,其峰尖秀如文筆。山南卽哆囉滿社,北卽山朝社,三日路程。又東北之秀出而擁者也。磅礴而下,則有斗六門諸山,斗六門山甚多,北山在半綫社界,南山在大武郡社界。吼尾溪、東螺溪皆從此流出。又北,雞籠鼻頭山、在山朝山西北,出硫黄。奇獨龜崙山、干豆門山、夾溪水港,如門柱然。眩眩山、小鳳山,此邑之北方外障也,皆臨大洋。又有雞籠嶼,在海中,與內之雞籠、鼻頭等嶼相對。曰桶盤嶼,平坦方正,故名。曰旗干石,二石高聳,形如旗干。曰石門嶼,在旗干石西。石空圓如門,故名。曰雞心嶼,則又臺之腦龍隱見處。

臺灣八景,曰安平晚渡、沙鯤漁火、鹿耳春潮、雞籠積雪、東溟曉日、西嶼落霞、澄臺觀海、斐亭聽濤。

海道往來船隻,必以澎湖爲關津。西嶼頭入,或寄泊嶼內、或媽祖宮,二者北風寄泊最穩處也。或入八罩、或鎭海嶼,二者南風寄泊最穩處也。然後渡東吉洋,凡二更船至臺灣,入鹿耳門,則澎湖乃臺之門戶,而鹿耳門又臺之咽喉也。行舟者皆以北極星爲準,黑夜無星可憑,則以指南車按定子午,以天門測海道。倘或子午稍錯,南犯呂宋或暹羅、交趾,北則飄蕩,無復人境,甚至無力水而莫知所之止。此入臺者平險遠近之海道也。至若臺郡之海道,自鹿耳門北至雞籠山十九更,自鹿耳門南至沙馬磯頭十一更。船苟遇颶風,北則墜於南風氣,氣者,海若呼吸之氣。一去不復返;南則入於萬水朝東,險遠莫測。此又不可不知也。

風信,清明以後,地氣自南而北,則以南風爲常風;霜降以後,地氣自北而南,則以北風爲常風。若反其常,則颱颶將作,不可行舟。風大而烈者爲颶,又甚者爲颱。颶或瞬發倏止,颱則常連日夜或數日而止。過洋以四、七、十二月爲穩,蓋四月颶風少,七月寒暑初交,十月小陽春候,天氣多晴順也。最忌六、九月,舟人視青天有點黑,則收帆嚴舵以待之,瞬息之間,風雨驟至,若少遲,則收帆不及,或至覆舟焉。天邊有斷虹一片如船帆者,曰破帆梢,海水驟變,水面多穢如米糠、有海蛇浮遊於水面者,亦颱風將至之兆。

土產稻、稷、豆、麥之屬,無不悉備。芝麻有黑、白二種。瓜、菜四時不絕。甘樜、有紅、白二種,又有竹樜者,煑汁爲糖。糖、有黑砂、白砂二種,上白者成磚。冰糖、如堅冰。、麻油、藤、有大藤、有嵙藤。菁靛、臺產者佳。苧麻、薯榔、皮黑、肉仁可以染皁。鹽、用曬法。薏苡、椰子、樹高數丈,少枝。果殼堅勁,可作瓢。肉在內,色白,味似乳,可以釀酒。水甚多,俗呼椰酒。瓠。蔓生,有葫蘆瓠,有長瓠,有勁瓠,老則皮堅,極大者土民鏤作器物。

花之屬,有佛桑花、樹大,枝弱。有紅、白、黄三色,似芍藥,極豔無香,葉小。朝開暮落,四季不絕。山丹、卽大紅繡球,遍山俱有。樹蘭、樹大如桂,卽珠蘭也。荷花、正、二月開者,多紅、碧、白三色。曇花。花、葉俱大,略無佳處。

果之屬,有番檨、日本國移來之種,樹大,果黄色,形如木瓜,核如豬腰子,蒂連核而生。五、六月熟,削皮而食。味甘,性暖,多食暖腹。波羅蜜、實生於樹幹上,皮似鱗甲,約重斤許。剖而食之,其甘如蜜。出五、六月。鳳棃、葉似蒲而闊,果生叢中。皮似波羅蜜,色黃味酸。果末有葉一簇,可妝成鳳,故名之。蕉子、生芭蕉葉底,形似木梳。味雖甜而不佳,土人喜食。檳榔、實如雞心,能醉人,可以去瘴。西瓜。九月種,十二月採,每歲以二、三千元交府送省,進○○上。

木之屬,樟木、楠木、厚栗木、象齒木。俱細而堅硬者。至竹之種類甚多,遍處皆是也。

獸之屬,豹、無虎。猪、熊、野豬、野牛、鹿、麕、獐、麂、猴、獺。

禽之屬,野雞、竹雞。

鱗之屬,海翁、極大,能吞舟。鯊魚、大者百餘斤。其翅爲上品,皮爲刀鞘。泥𩽆魚、無鱗,味佳。烏子魚、其子曬乾,可羅嘉珍。鮡魚、瀨口出者佳。牡蠣、又名蠣黄,其肉嫩而鮮。其殼燒灰,作石灰用。臺地無石灰,皆用此。鱟魚、海中甲族也。雌負雄,漁人嘗雙得之。腹有八足,血綠色。殼爲瓢杓,比戶皆用之。車渠、殼極硬。大螺、殼可作鸚鵡杯。海膽。殼圓多刺,可作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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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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