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封事
臣聞天下之治忽，其幾甚微，而其發甚大，其壞於小人也常易，而集於君子也常難，故陳蕃諸賢，不能重扶漢鼎，而林甫獨相，乃至卒亂唐室，司馬光、范鎮諸君子，遇神宗勵精圖治，羣起輔之，尚多扞格，一王安石壞之，卒釀靖康之禍，正邪進退之際，天下安危之幾也，可畏哉。
恭惟陛下嗣位以來，黜左道，用正人，開言路，塞倖門，其於君子小人之進退謹矣。然君子雖進，未必無遺珠之恨；小人雖退，未必無滋蔓之虞。臣請為陛下試言之，願陛下察臣愚悃而試聽之，然後抵臣於罪，據法而論之，臣罪不敢辭，死且不朽。臣自為諸生時，聞朝臣有所謂王竑者，忠貞公亮，勇烈抗直，在正統末，乘輿播遷，旣嘗廷擊大憝；在成化初，羣閹竊柄，又嘗力辭要津。求之古人，可謂有汲長孺之戇，而兼申屠蟠之見，幾者矣。臣以為陛下求舊人、輔新政，宜莫先於竑者。今乃遲之數月，言以累人，卒未起用，其故何與意者？同列忌其賢，而不欲其同升耶？或近倖銜其怨，而不為之延譽耶？抑陛下去竑之日久，尚未知其人而漸忘之耶？不然何當用而不亟用也。他如尚書尹旻，居官清謹，而選事亦頗練達；大學士劉珝，才識明敏，而為人亦頗剴直。然自昔至今，皆為權姦所忌，搆以他事，中以危言，諷臺諫使攻其去，假詔旨以杜其來，使之齎志林泉，終身不白。陛下當宜槩棄，而不一軫念錄用乎。夫耳目所擊者，類尚如此，則聞見未逮者，又復幾何？臣所謂遺珠之恨，以此臣筮仕來遭際聖明，內除讒宦，外屏姦臣，天討允愜於輿論，而憲綱尚漏於吞舟。如兵部尚書某者，鼯鼠其技，虎狼其心，昔守西安，括取民財，厚遺朝使，沽其延譽，享之終身次撫延綏，則邊牆之修，不減於蒙恬長城之過慘，及總制三邊，則墩臺之築，何異王欽若閉門之可羞，方且恬不知恥，斥去復來。臣以為陛下初政，所宜退莫有先於此者。今乃遲疑濡滯，●乎有聞而卒未聞也。豈在廷之羣臣，皆不逮其才與？或在野之士，不復有其人與？抑其人奸邪如杞，譽言如阿，而陛下卒難知與？不然，何當去而不亟去也。其他如大學士某之姦邪、某之貪濫，都御史某之老懦，尚書某之剛愎，已遭斥矣，不尚有其黨與乎？今朝列之中，由臺省以及監院，自郎署以泝大僚，雖皆先帝舊臣，尚多姦邪餘孽，暫能革面，終不革心，似此庸陋，何益於國？然又首惡者，具招在官，言事者，屢陳於疏，陛下何乃愛惜之甚而不忍斥去乎？夫稂莠不除，終能害穀，死灰復熾，猶可燎原，臣所謂滋蔓之虞者。
以此，伏願陛下，斷自宸衷，毋搖羣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將王竑等起而用之，則君子畢集，可以其成天下之事，將某某某等屏而勿庸，則小人退聽，無復更敗天下之事矣。若再因循不決，下之該部，則嫉賢妒能者多，必辭抑沮，而君子終無可進之時。若再念其為先朝舊臣，姑留辦事，則包羞忍恥者，必伺時竊發，而小人終無可退之理。故臣嘗考於遠古，元凱登庸，則君子彚進，而野無遺賢；四凶誅殛，則小人盡去，而朝無倖位。所以堯舜之德，蕩無能名；唐虞之治，卓不可及。假使當時元凱有一之或遺，四凶有一之幸免，雖於堯舜之德無所虧，而於唐虞之治恐或病也。誠以調停之說，行一薰一蕕。善齊者，不能同其器，薰且不勝於蕕矣。朋黨之禍，作一鳳眾鶚，善豢者，無以措巧機，鳳且見忌於鶚矣，不特凶邪蟠據，未易翦除，而俊良登崇，徒為故事。臣之愚忠，實別此懼。臣不勝拳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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