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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谷集/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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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陶谷集
卷二十四
作者:李宜顯
1766年
卷二十五

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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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妣貞敬夫人迎日鄭氏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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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惟我先妣貞敬夫人鄭氏,系出慶尙道迎日縣迎日,爲我東大族。遠祖諱襲明高麗知奏事,以直道顯,國史有傳。自後簪組相襲,十傳而至諱夢周,門下侍中,倡明性理之學。本朝儒賢輩出,而道統之源,實祖於此。當籙將訖,伏節以終,我朝贈諡文忠,腏享孔廟,後學師宗之,稱爲圃隱先生。

有二子:曰宗誠,吏曹參議;宗本,成均館司成。司成有二子:長,直長;次,司正。司正無子,取直長子智忠爲後。智忠光胤,藝文館檢閱。檢閱出後於族父司憲府監察仁昌。監察考鐵拳不仕,祖亦監察,實參議公子也。

檢閱生龜應,社稷署參奉,贈左贊成,卽先妣高祖也。曾祖諱,承文院博士,贈領議政。祖諱維城,議政府右議政忠貞公,相我顯廟,誠忠潔白,爲一代名臣。考諱昌徵高陽郡守,以子寅平尉齊賢貴,贈左贊成。妣南陽洪氏,司憲府掌令花浦先生諱翼漢之女。花浦公,丙丁之難,爲皇明守義,終殉節於虜庭,朝廷棹楔其閭,贈領議政,諡忠正,士林立祠俎豆之。

先妣以崇禎乙亥九月十七日生,自在髫齡,已端重靜一,雖同諸兒嬉戱,自有一定規度,絶無小兒輕浮氣。稍長,發言簡當,處事精切,容貌擧止天然尊貴,諸長老咸奇愛之,不視以女子。花浦母夫人李氏,丙丁以後,涕淚爲日,先妣在側,輒爲之寬心。撫謂之曰:「吾無意人世久矣,賴汝稍以自慰,汝眞吾孝孫也。」別賜臧獲,以表嘉喜之意。

年十六,歸于先君。是時忠貞公位已顯,朝望蔚然,未幾,遷擢至公宰,弟又尙主,燀爀鼎貴。而先妣益祗飭謙愼,處先後間,絶不以門第相高,有家儀則。先祖考議政府君甚宜之,推爲一家諸婦之首。祖妣金夫人生長法家,閫範卓然,以其德性相近,尤加愛重。先曾祖考參議府君嘗語忠貞公曰:「吾自少至老,見婦女多矣,資稟純美,未有如新婦者。長者家兒,固宜如此,吾家福祿,將見其未艾矣。」

性溫雅介潔,而存心處身,方峻正直,凡世俗苟且依違之行,浮溢夸詐之習,恥之若凂。勤篤絶人,日必晨起盥濯,親視先君盤供,調胹百味,極其精美,至老不廢。大耋之年,亦爲不肖尸饔,不憚勞劬。一臠一蔬之微,裁截位置,必使整齊不亂,與古之割肉必方斷蔥以寸者,暗相符焉。

於食物,只取精簡,無偏嗜,不喜厚味。雖甚老而病,於先世諱日,累日食素,享先之禮,尤致愨愴。先君非宗子,故家不奉祀,然必具潔馨,送宗家以備祀需。先君有疾,則粥椀藥鐺,躬親炊火,不使子女婢僕替行,至冬不入室,夏不就凉,苦身自剋,疾瘳而後乃已。在外邑行女婚,而皆出自機杼,或節縮常俸,毫毛之細,不藉官物,不以有無關君子。

近世宰樞家,例多雜色人,先妣常鄙夷之曰:「士君子家,寧可雜亂如此?」痛加禁絶,閨闥之內,只許至親伻使之出入,餘人不敢廁迹。有夤緣干請者,輒峻責而斥絶之,時果微瑣之物,亦不輕受。人皆敬畏而稱歎之曰:「非獨相公也,乃其夫人之淸,世所罕聞。」至相戒毋敢妄干私囑。由是先君位極三旌,而門庭冷落,如寒士家,一時以爲矜式。

尊爲命婦,身先儉約,常服紬綿,不御錦綺,人或勸之,亦不聽。隨不肖在官府,嚴束婢㜎,絶不使內外交關,不肖或於壽辰,略有供進,則又戒其踰濫曰:「恐乖吾兩家遺矩也。」

孝悌篤至,高陽公享年不永,都尉公尤早夭,終身悲痛,語及,必涕下如雨。大夫人年高,頻頻往侍,及喪,年已六旬而持制不懈。一弟早寡窮貧,憐念甚至,隨加顧濟,疾病,亦眷眷不已。

事舅姑,克盡其誠,所賜服用,常列置於前,時時撫玩謂子女曰:「每見,如承音旨,當終吾生用之耳。」賜梳年久,至耗傷而不去之,事雖微,至誠哀慕可見也。

先君末妹金氏婦貧甚,以先舅姑所鍾愛也,待之有加,軫恤眷戀,曲體其意。遇族戚甚敦,於窮窶則加厚。御婢僕,恩而有威,賞罰甚明,雖以罪被捶,而有一善,必存記而施惠,以此婢僕輩畏服而愛悅之。莅家,纖鉅井井,秩然有序,年及耄期,精神不衰,視家秉如少日。

不肖晩生,其恩勤撫育,固可謂異甚,而有過,戒責不饒。每擧忠貞公與先君淸素遺範,勉令企及,其誨飭深切,有如此者。嗚呼!宜顯不孝無狀,其於晨昏溫凊之節,多所闕略,而先妣實有深慈至愛。至其末年,不肖年亦向衰,而保養護視,無異嬰兒,自飢渴燠寒以至日用事物,無不用意省察,恐恐然猶慮少或致傷,五十年如一日。不肖累哭子女之夭,先妣常慽慽憂惋。晩得一孫,撫愛至甚,臨沒,亦眷憐不已,今長成娶婦,而先妣不及見矣。

不肖甲戌登科第於具慶之下,以玉堂官,乞養得金城,會以事不得赴。後數年,以前承旨出知伊川府,已又連出按嶺南海西,備極榮養。旣歸,特陞拜禮參,位次卿月。先妣以忠貞公所着金帶賜之曰:「吾得見汝腰金,又着吾祖之帶,吾心之喜已極,而吾夫子亦曾着此,三世一帶,其事尤奇。吾倘見汝黃閣之繼躅否。」翌年,有按之命,將奉往官次,而奄遭大戚。及後忝躋八座,濫膺之拜,不洎之悲,隨遇彌深矣。嗚呼痛哉!

先妣於癸亥,從先君職秩,封淑夫人,翌年進貞夫人,丙子遂受貞敬之封。竊嘗總而論之,先妣戴美世令,早有擩染,莊肅自持,栗然如玉。晩又德器渾成,寬裕有容,慈仁愛物,涵覆羣衆,人人咸得其歡心。婦德母儀,可以光垂後世,而庇賴子孫云。

先妣素彊無疾,丁酉冬偶示憊,以十二月十八日棄不肖,春秋八十三。以明年二月二十四日,葬于楊州治東雲吉山陶山里卯坐酉向之原,距先君墓十里而近。先妣生五男八女,男宜顯議政府右議政,兼兩館大提學,女適士人權尙明洪德普尹溥江華經歷金希魯,餘並夭。

宜顯初娶觀察使魚震翼女,不育;再娶主簿宋夏錫女,生一男二女,男普文娶判府事申思喆女,女適黃棆金聖柱;三娶士人柳寅女,生二女,並幼。生二男一女,男參奉,女適黃埴有繼子得福,縣令。有繼子相謙生一男致萬,參奉。內外孫曾玄摠三十餘人。

先妣純德懿行,蓋不止是,而不肖年老衰落,忘失爲多,僅錄其一二,以俟執彤管者採掇而表章之。昊天罔極,嗚呼痛哉!

丁未九月日,不肖孤宜顯泣血謹狀。

亡室贈貞敬夫人魚氏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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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仁李宜顯凡有三配,其元配曰贈貞敬夫人咸從魚氏江原道觀察使、贈議政府左贊成諱震翼之女也。十世祖變甲世宗朝爲集賢殿直提學,有恬退之節。其子孝瞻,判中樞府事文孝公文孝二子:世謙,左議政文貞公世恭,兵曹判書襄肅公。三世四人俱以文學勞伐著,並載於《國朝名臣錄》。襄肅曾孫季瑄,左參贊。其子雲海擧遺逸,屢拜諸道都事,卒官平昌郡守,栗谷先生甚許之,卽夫人高祖也。曾祖夢麟,童蒙敎官,祖漢明,左水運判官,贈左參贊。觀察公聘原州元氏學生女,以顯宗八年丁未正月二十一日生夫人。

聰慧夙悟,絶異凡兒。筆札針線,精美神速,不勞而自就,見者莫不驚異之。十七,歸宜顯。時余考妣,年俱向衰,而子只有余一人,及見其長成娶婦,幸喜固極矣。而夫人旣有端容美質、淑德懿行,女工之能又超越常倫,以此益加愛重,常曰:「吾子婦德性,非世俗婦女可比,此婦之入吾門,實吾家大慶也。」然夫人不以是自懈,愈益謹畏,未嘗有纖毫違忤。

性拙直純白,無機變,言語不流利,不能承迎人顔色以求媚悅,而誠實眞樸,表裏如一,絶無忮克傷害之心,故人且信而敬之。自妯娌娣姒,以及遠近族戚,咸一口稱服,以爲賢婦。由是在舅家十八年,終始無間言。事余亦和而有別,規益頗多。

良善之人,類多頹懦,短於營幹,而夫人不然。御下却莊肅有威,婢㜎輩愛戴而不敢慢,家政井井有條,無一事罅漏。褊隘少容,婦女之通患,而夫人心量極寬,人或非意相干,絶不與較,遇不平,忿恚之色,不形於外,愈見其和泰。余或盛怒嗔責,辭氣益恭,無一語抗辨,惟深自摧謝,余亦自覺其過而止焉。

家嘗失火,火逼其室,終不出。事定,人問之。曰:「女子當急遽之際,不可輕出門外。況尊章在,吾何徑動?」先考妣歎曰:「此實闇合於圖史所記也。」夫宋伯姬之行,千載一有,而夫人優爲之,不賢而能如是乎?

夫人受氣甚薄,感疾尤頻,一年之內,安日恒少。又血氣不調,近十年不字,先考妣憂之甚,求嗣之方,靡不用極。雖苦口湯劑,亦服之不厭曰:「尊章愍念之意,何敢不奉承?」自庚午,始連生子女,俱四歲而夭,後又生子女。夫人旣虗脆善病,而連歲胎㝃,益致傷憊,兼荐見夭慘,積悲哀,肌肉日消鑠。夫人自知壽命之不長,常噓唏歎曰:「吾病如此,恐不能久事君子,上以貽戚於兩家老親,下使幼稚失其乳哺,此尤可悲也。」

庚辰四月,偶感風氣,日日增谻,至六日,奄然而瞑,是月十八日也,得年僅三十四。母元夫人年七十六,方隨子在西縣,及喪之日書至,滿紙皆思戀語,以其書讀告筵前,嗚呼慘哉!是時男始六歲,女四歲,俱有夙惠,能知失母之悲,此尤慘惻,不忍見矣。先考妣旣喪夫人,悲不能自止,歷累年而語及,必涕淚縱橫,撫育兩稚,日望其成長。及先府君疾惟幾,顧不肖曰:「吾於家私,無一嬰懷,惟兩稚耿結不忘耳。」嗚呼!尙忍言哉?

先府君以癸未四月不諱,而翌年六月,兩兒俱病,弟以七日夕死,兄以其翌日朝死。於是夫人血屬遂絶,而吾家宗祀,將無可靠矣,先府君臨命之托,亦歸於虗地矣。天乎天乎!寧有是哉?始葬夫人于楊州治東金村馬山里酉坐卯向之原,距先祖考墓隔一岡,至是以兩稚瘞於其傍。嗚呼!先府君每稱道夫人不置曰:「吾子婦必享福人也,吾家積慶,必於是乎大發矣。」夫孰知天不佑仁善,旣椓夫人之命,又勦絶其遺嗣,使我先府君平日期望之至意,一朝而反盭若是哉?

余以宗祀之重,承考妣命,繼娶恩津宋氏,生一男二女,男普文娶判府事申思喆女,女適黃棆金聖柱。雖不出於夫人之腹,而實亦夫人之子女,則夫人其可謂無子而有子矣。惟此庶可以少慰掩抑之孤魂也耶?

夫人沒時,余官兵曹佐郞,後九年,陞通政,從封淑夫人,又四年,以余秩二品,贈貞夫人,又十五年,余陞一品,乃加貞敬之贈。嗚呼!念昔少日,夫人勉余學業而曰:「君子若顯揚,我亦當與享其榮,豈不幸哉?」及通籍數年,而夫人遽沒,乃以虗誥展於靈几之下,尙可謂享其榮也乎?悲夫悲夫!

夫人旣葬,術人多言地之不宜,塋隧之事,猶未究竟。故姑不得誌其藏,先爲狀以示後人。雖文字短拙,不能盡其實美,而尙蘄以此考徵其萬一云爾。

丁未九月日,夫李宜顯狀。

亡室贈貞敬夫人宋氏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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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貞敬夫人恩津宋氏者,龍仁李宜顯之中配也。考諱夏錫,司䆃主簿,妣昌寧成氏牛溪先生諱之玄孫也,父曰參奉煕緝。惟氏遠有代序,十一世祖,號雙淸堂,以隱逸名。其四世孫參奉世良有二子。長龜壽宗廟奉事,號西阜,性至孝,居喪,白燕巢廬,人以爲孝感。次麟壽吏曹參判,號圭菴,以德行模範士林,特諡文忠西阜公有二子,長應期儀賓都事,次應光牛峰縣令。圭菴公有一子應慶,無子,以都事公子承祚爲後,知禮縣監。其子時爀砥平縣監,砥平公無子,以知禮公弟兵曹佐郞邦祚之孫基明爲後,寧陵參奉。參奉公生考時瑩,大君師傅,師傅公出後於從叔父典籤煕祚,卽牛峰公子也。參奉公實生主簿公。

夫人以肅宗八年壬戌二月十九日生。夫人之家,雖未得奕世隆赫,而世德之美,人莫有先之者。蓋雙淸公旣持高節,而其母柳氏,以烈女旌閭。西阜之孝、圭菴之學,又振耀一世。佐郞以剛直有重名,其弟甲祚立節昏朝,特諡景獻,卽尤菴先生時烈之考也。師傅之兄時榮,殉節虜難,特諡忠顯。祖先宗族,多以道學節行著。而若牛溪成聽松文貞公守琛節孝公守琮朴江叟白忠肅仁傑之學術,李正獻潤慶尹文貞根壽李忠簡山甫之名德,尹忠憲之節義,皆爲其自出。內外協美,胚胎擩染,固有異於人者。故夫人性淸高貞介,無鄙俗之態,蕭然有林下風氣,信乎典刑之猶可見也。

始夫人入我門,而前配之子有二人,撫存愍育,恩義曲至,二兒亦依恃如所生。前配祭奠,必殫心辦備,器皿饌品,務極豐潔曰:「吾於此若有忽慢,死者有知,豈不憾恨?」恤其舊僮使,加於己婢,尤篤厚於前配母元夫人,數以雋味送餽。其隨余在外藩,以果實腊肉擇其宜於老人者,手自藏庋櫃閣,極其精美,以餽元夫人元夫人感歎,至於泣下。

一家婦女甚多簪珥,聚會之地,是非長短,辭說紛然,而夫人飭己周謹,不受人罅隙,雖不悅者,終不敢肆意疵摘。事余,盡禮而能莊,燕私之際,益自整肅,余亦不敢以昵狎加之。待人極厚,有求卽應,不計家有無,尤愍惻飢寒人,必欲賙濟。於物澹然無欲,自幼而然,見美好者,輒讓與他兒,仲母韓孺人每稱以氷淸玉潔。前後在藩府,一無所要索,恒勉余以簡飭,以是官中上下咸一口頌夫人之淸。

夫人世居淸州,固鄕人也,素習於儉約,衣服飮食,皆取朴陋。凡俗所謂靡麗之粧,號爲時世㨾者,不以近身,錦綺珍玩之屬,視如泥土,於人之巧爲袨服艷飾者,略無欽羨之意。顧常喜織布,每自上機,杼聲軋軋不休,以衣余與兒小,此事京華婦女素所鄙夷而不爲者,夫人安然不以爲恥。

余本不喜紛華,曁時事漸艱,尤有休退之志,以親老不决。見夫人安於澹泊,心悅之,擬於早晩携手歸田,如之爲,以共娛暮景,而夫人遽沒矣。夫人素儜弱少神氣,而猶無大段疾恙,始㝃兒,下血過多,仍成虗憊之證。久乃得安,而根株尙在,再㝃三㝃而愈加。至四㝃,始得男子,擧家動色相賀,夫人亦自幸,而病益危劇,遂至不救。臨絶,精神不亂,處後事纖悉,時距兒晬日纔隔月,惟以此耿結而死,悲夫悲夫!

夫人二十而嫁,與余同居僅十六年,吁!短哉!其卒之日卽丙申七月初六日,年止三十五,享年與同居之年,略與前夫人同,亦異矣。夫人歸余之八年,封淑夫人,後四年,進封貞夫人,從夫爵也。貞敬之贈,實在後十五年。始葬夫人於前夫人墓傍。其明年,先妣棄簾櫳,營厝于其十里許陶山里,又明年,移夫人葬,窆於其下,艮坐坤向也。

夫人始生女,期而夭,次二女適黃棆金聖柱,男普文娶判府事申思喆女。吾兩人後事,惟靠此一兒,天道有知,倘可以綿延嗣續,以伸夫人不瞑之恨也耶?始擬作小誌,以識其藏。而顧念先考妣幽宅尙在商量,夫人旣從葬,亦當隨而定其遷否,故姑以狀述先焉。語雖未該,大體亦已略擧矣,覽者尙有以詳之也。

丁未九月日,李宜顯狀。

淑人昌寧成氏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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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宗叔佐郞公繼配淑人成氏昌寧人。其先出高麗中允仁輔,五世而至靖平公石因入本朝,官禮曹判書,又三世而文安公官吏曹判書,文安之後,連世有人,汔爲大族。曾祖、祖昌一俱不仕,考由武擧登第,蚤卒。妣牛峰李氏,宣敎郞晩煕女,觀察使之信後也。

淑人以我肅宗庚申正月十八日戊申生,卒于今上壬子閏五月四日己丑,享年五十有三。淑人生有至性,少孤執喪,哀戚如成人,哭泣幾至失明。旣歸,事舅姑盡禮,入門之始,年才十八歲。舅縣令公稱之曰:「是必能宜吾家,不可以年少易之。」授以家政,小大咨焉。

已而縣令公卒,姑尹氏年老寢疾,淑人奉藥物侍側,不解衣者五年。及姑且終,取視所爲時月制者,備極精好。乃歎曰:「家貧,何以能如此?此新婦之惠也。」及葬,淑人日殫誠盡力,任其勞劬,三年之內,親井臼執饎爨,以供祭祀。每寒月,手足至皸傷見血,夜則坐而假寐,六七年如一日。

其疾病醫餌之用,多丐貸於人,且八九百兩,嘖言將至,淑人經營拮据,無幾時盡還之。公常言「使我不以貧累其先而憾於終事者,淑人力也,是爲我恩人」,待之如賓友,沒時屬托甚重。

公居家,坦易儉素,喜施與,不以事物經心。時節往來朋舊滿門,淑人常力爲備酒食,未嘗言有無費。公之羣從子弟有孤貧無依者,來歸如其家,淑人拊愛以誠,冠娶長養,終始無間,皆感戴歡欣,事之如母。親戚有喪不能自辦者,家自爲具,以助以濟。公所交多當世賢人長者,以是淑人德聲播聞諸公間,咸稱「哲婦,哲婦」云。

公疾革,淑人沐浴露立,泣禱于先廟,求以身代。旣而喪,憂毁疾,執禮彌篤,以至終身。蓋淑人自其先世,以貞孝淸白著稱,故家遺法久益不衰。淑人考兄弟五人,事大夫人至孝。曾王母於丙子亂,奉姑避兵安峽山中,路與賊遌,相與懷刃墜崖,血流于地。賊相顧愕眙以去,家人扶舁而歸,幸皆全完。事聞,賜復,月致粟。其世美如此,淑人之賢,蓋亦有所自也。

淑人旣蚤失怙,大夫人衰老甚,奉養益致虔。及喪,躬親百事,殯葬饋食之禮,克盡無憾。祖先祭奠,必具蔬果魚肉,不以疏昵而有間。有弟一人,友悌甚篤,爲之成就保恤,經理微悉,一如親在之時。

公沒之後,淑人持守門戶,敎育子孫,憂勞勤瘁,未或自佚。每日未明而起,拜家廟,坐正堂,以理庶事。歲時之祀,先期掃滌,僕隷之與祭者,亦令齋宿更衣,爲供具,必躬視酒漿,要在潔精。雅不以豐侈爲尙曰:「享先當以誠,不當以物也。」當祭,竟夕不寐,坐而待事,已祭而猶悲泣達朝。

江上先墓,或世遠,宗人浸解,有田而未薦,則諭令立法,割其田更置,得歲收其入以供祀事。於是族人皆歎其决,以爲不可及。其居喪,極致毁,食素十有餘年,危疾者數矣,幸復得少間,蓋時有奇佑之應焉。

往在肅宗癸巳,公卒于京,明年正月歸葬巖江。旣而奉几筵,守制於江上,淑人晝夜衰絰以居。用苫藁爲薦,委身一室,晨昏饋奠,哭不絶聲,涕淚著地,爲之經年不滅。

所居屋宇新修,圬泥觕露,無塗墍,夏月,暑潦下濕,蟲蚤滿室。疾病靡寧,終夜不寢,而一不爬搔,戒左右毋得妄殺一蚤:「吾凶禍罪罰,安求自逸耶?」旣而羣蟻日夜相銜負以出戶外,蚤遂絶,族隣莫不嗟異,以爲「精誠之極,乃至孚感於微物」云。

自是以來,宿疾日臻,彌留久而愈㞃,不得行步出入。夜則煩閔引水飮,却湯餌不服,常貯水座側,如是者累年。一日夢公贈以藥漿,明日卽止,不更進水,疾亦良已。後嘗爲諸子言:「夢寐感應,宜亦不虗。」然竟沈淹積歲,以至大故,而藥物不時進曰:「我乃未亡人也。」

嘗晨謁廟,退立階下,泫然久之曰:「入室如見舅姑,然吾衰甚,久行安可幾也?」其明年,終于巖江先廬之旁近寓舍。臨沒,無一言及後事,取酒與二子訣,反席而終。淑人嘗謂長子宜夏曰:「汝先妣之喪,送終旣儉,我喪亦宜如之,毋使有過。他日同歸地下,新舊之飾有異,神理其能安乎?」至是斂葬諸事,一視前喪,遵遺旨也。

淑人仁恕聰明,識高而慮遠。孝于親,友于兄弟,遇宗黨,謹而有恩,御家衆,嚴而有法。起居坐立,必有定位;衣服飮食,必有定時。善於彊記,鉅細不遺,幹理家務,常不言而自辦。平居,整飭自守,手執所事以終日,不自暇逸。喜怒不遽,事有不意,絶不示疾言厲色。其於人慈愛深摯,常有不忍之意,見有阨窮可念,雖在疏間,亦爲之漣洏惻然,必有以周濟之。有言其太過者,輒曰:「性情自爾,不能遂已。」

其敎子姓也,愛之固甚矣,亦不猥假以色辭,至有過,必加譴責,使之下庭受罪,或令從師請學,冀有所成就。又嘗諭之曰:「汝等努力學問,家人細瑣,不足知之。吾見世俗婦人,每於家事屑屑,喜說貧。凡士之卑陬近利,慊慊然心不廣者,皆爲婦言所中故也。昔汝先人嘗公退歸家歎曰:『今日士大夫多庸鄙,唯規規焉家私是營,世其衰也。某也良士猶然,蓋困於貧,失其操者也。』汝其服念於玆,毋忽。」

又戒之曰:「吾性本不喜世俗名利之榮,思與爾曹就佳山水,築室其中,讀書耕稼,無求於世。爲士之道,但當飭躬正行,不妄交游,不失身於人,得稱爲君子人,亦可以爲父母榮,何必富貴利達而後可哉?」或時出至書室,見有簡帙几硯散亂不收者,必手自齊整刷拂之曰:「汝輩惰性若此,何能辦事?」

其居處服食,必令以長幼爲序,雖微小事,亦致意存戒,立法示敎,常在孝悌倫理之上。又每擧『正大』二字,申申勉厲,其義方之訓森如也。嘗論文公《小學》而曰:「此生人之所必自爲耳,何至筆之於書以曉之耶?」每從容語其子曰:「過失之差,人所難免。患在有之矣,人不言而己不知之爾。我則有過,汝宜隨卽救正,毋自嫌阻。」旣而笑曰:「雖然,直言之來,固知其善,尙覺難入,信乎莊士之寡合於世也。」

或有非意之訾,諸子爲不堪,淑人夷然若不聞,徐而曉譬曰:「我無是事,彼言何有?久當自止,不足介意。吾用此法,經歷多矣。」又曰:「凡遇困厄橫逆,常思他人所遭有甚於己者,持以自比,則當自得力。事宜靜以自俟,不可徒自紛紜,有損無益也。」

辛丑,新修巖江先廬,旣成,命宜夏名其正寢之堂曰「遠睦」,以導發其永遠修睦之義。每言「臣子之於君父,其分義之重,豈以衿紳簪珥而貳視也?」庚子夏,肅廟大漸,亟命宜夏自江上入京,探承安危候曰:「方今中外憂遑,汝雖布衣微賤,世祿之裔,義不可退偃鄕里。」及聞喪,下堂哀哭,久而乃止曰:「平生未嘗深識國恩,而不覺涕泗,君臣猶父子,信非虗語也。」

淑人雖無經籍講劘之工,而天資明粹,自然暗合於道理,類非尋常婦女所敢幾及。是以族親、知舊無不中心敬服,有大事,必諮而後行。喪也,又皆曰:「某家其如何?」淑人之德,修於己而信乎人者,乃至於此,嗚呼,豈不賢哉!

淑人生二男一女:男宜哲,進士;宜大有志行,早死;女未行而夭。宜夏,公元配金氏出也,又有姊妹二人,適進士金錫範、士人趙台佐宜夏生男普昌普行普聖,女適韓命集宜哲生男普翰普衡普衡宜大後。金壻子,道東道南趙壻子,。內外孫若干人。

公諱世雲,縣令公諱胤岳龍仁世家也。淑人卒之四朔,是年八月三十日甲申,葬于抱川雙谷里先兆之下,越二年甲寅春,又移公葬,與前配墓曁淑人塋,合爲品字形厝焉。旣事,宜夏宜哲等,排纘淑人行治,爲家狀甚詳,猶慮夫遺美之或有漏失也,又追記餘賸,極其纖悉,仍請余連綴爲一文。余旣重哀其孝思之篤,又以忝在宗戚之末,嘗有稔聞而欽歎者,遂一用其文,繁而不殺。惟蘄立言君子之就加裁擇鑑定,以表揭玄隧,登載彤史,昭眎悠久,永式閨閫云爾。

丁巳八月日,謹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