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節堂庸訓/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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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雙節堂庸訓
卷五
作者:汪輝祖 清朝
卷六

蕃後[编辑]

裕後有本[编辑]

欲求子孫繁熾久長,謀積聚,圖風水,皆末也。其本全在存心利物。肯受一分虧,即子孫饒一分益。創業之家,多由赤手;成名之子,半屬孤兒,並不恃祖父資產。昔有人談宦缺美惡者,余笑曰:「缺雖惡,總勝秀才課徒。吾未見官鬻妻妄,只見官賣兒孫。」聞者詫曰:「惡有是?」餘歷數數十年中聞見:橫虐厚斂,蓄可累世者,一彈指間子孫零落,為被虐者所嗤。而清苦慈惠之吏,子孫類能繼起作官。如此,居家可知。

濟美不易[编辑]

世濟其美,昔賢所榮,不特名公鉅卿也。業儒、力田之家,世世清白,相承亦複不易。數傳十百人中,有一不肖子,即為門第之辱。固由積之不厚,亦因教之不先故。欲後嗣賢達,非教不可。

教當始於孩提[编辑]

孩提之時,天性未漓,當先固其真性,斷不可導以詈人。聞詈人則呵止之,使有忌憚。若詈及人之父母者,尤為損福,萬不宜姑恕。他如撲打蟲豸之類,雖細事,總干天和,須明白戒禁,養其慈祥之氣。至拜跪儀節,亦當隨事教導,則愛敬行乎自然矣。

宜令知物力艱難[编辑]

巨室子弟,揮霍任意,總因不知物力艱難之故。當有知識時,即宣教以福之應惜。一衣一食為之講解來歷,令知來處不易。庶物理、人情,漸漸明白。以之治家,則用度有准;以之臨民,則調劑有方;以之經國,則知明而處當。

宜令習勞[编辑]

愛子弟者動曰:「幼小不宜勞力。」此謬極之論。從古名將相,未有以懦怯成功。筋骨柔脆,則百事不耐。聞之旗人教子,自幼即學習禮儀、騎射。由朝及暮,無片刻閒暇。家門之內,肅若朝綱。故能諸務嫻熟,通達事理,可副國家任使。欲望子弟大成,當先令其習勞。

宜令知用財之道[编辑]

財之宜用與用之宜儉,前已詳哉言之。但應用不應用之故,須令子弟從幼明晰。能於不必用財如僭分、繼富等類及萬萬不可用財如纏頭、賭博等類之處,無所搖惑,則有用之財不致浪費。遇有當用如嫁婚、醫藥、喪祭、贈遺等類之處,方可取給裕如,於心無疚。

昔吾越有達官公子,務為豪侈,積負數千金,將鬻產以償。受產者約日成交,公子張筵款接,薄暮未至。居間人出視,則布衣草履,為閽者所拒,仁候門外半日矣。導之入曰:「此某也。」公子敬而禮之。宴畢贈以儀曰:「先生教我,不敢棄產。」居間人詢其故,曰:「彼力能受吾產,尚刻苦如此。吾罪過,何面目見先人。」遂痛改前之所為,出衣飾盡償宿負,謝門下客,減奴僕,節日用,訖為保家令子。今已再傳,猶襲其餘資云。

宜令勿游手好閒[编辑]

此患多在富貴之家。蓋貧賤者以力給養,勢不能游手好閒。富貴子弟衣鮮齒肥,無所憂慮;又資財饒足,幫閒門客及不肖臧獲相與,淆其聰明,蠱其心志,障蔽其父兄之耳目,順其所欲,導之以非,莊語不聞,巽言不入,舍嬉娛之外,毫無所長;一旦勢去財空,親知星散,求粗衣淡飯不可常得。豈非失教之故歟?小說家稱:「富家兒中落,持金碗行乞,知乞之可以得食,而不知金碗之可以易粟。」語雖惡謔,有至義焉。

宜杜華奢之漸[编辑]

略省人事,無不愛吃、愛穿、愛好看。極力約制,尚虞其縱;稍一徇之,則恃為分所當然。少壯必至華奢,富者破家,貴者逞欲。宜自幼時,即杜其漸,不以姑息為慈。

父嚴不如母嚴[编辑]

家有嚴君,父母之謂也。自母主於慈,而嚴歸於父矣。其實,子與母最近,子之所為,母無不知,遇事訓誨,母教尤易。若母為護短,父安能盡知?至少成習慣,父始懲之於後,其勢常有所不及。慈母多格,男有所恃也。故教子之法,父嚴不如母嚴。

蒙師宜擇[编辑]

為子第擇師,夫人知之。獨於訓蒙之師,多不加意。不知句讀、音義所關最鉅。初上口時,未能審正;後來改定,便覺吃力。吾謂童蒙受業,能句讀分明、音義的確,則書理自易領會。嘗聞村塾蒙師課徒「道盛德至善」句,「道盛」二字逗斷,讀者不察,輒以「道」與「德」對,「盛」與「至善」對,豈非句讀不清之明驗歟?故延蒙師不可不擇,為人訓蒙亦不可不深省。

不宜受先生稱字[编辑]

師嚴則道尊。人生在三,事之如一,師與君、親並重。微特弟子事師,必當隆禮;即為師者,亦不宜稍有降格。吾為童子時,見塾師之呼弟子,無不稱名。二十年前,有稱字者矣。近遇成童弟子,或止稱其字之上一字,而冠以老字呼者,應者俱安之若泰。師道凌夷至此,而欲弟子知所嚴憚,豈不難哉!望子弟有成者,先宜教以不敢受先生稱字。

讀書以有用為貴[编辑]

所貴於讀書者,期應世經務也。有等嗜古之士,於世務一無分曉。高談往古,務為淹雅。不但任之以事,一無所濟;至父母號寒,妻子啼飢,亦不一顧。不知通人云者,以通解情理,可以引經制事。季康子問從政,子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達即通之謂也。不則迂闊而無當於經濟,誦《詩三百》雖多,亦奚以為?世何賴此兩腳書廚耶!

讀書求於己有益[编辑]

書之用無窮。然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當以己為准。己所能勉者,奉以為規;己所易犯者,奉以為戒;不甚干涉者,略焉。則讀一句,即受一句之益。餘少時,讀《太上感應篇》,專用此法。讀「四子書」,惟守「君子懷刑」及「守身為大」二語,已覺一生用力不盡。

須學為端人[编辑]

希賢希聖,儒者之分。顧聖賢品業,何可易幾?既稟儒術,先須學為端人。繩趨尺步,寧方毋圓。名士放誕之習,斷不可學。

作文字不可有名士氣[编辑]

父兄延師授業,皆望子弟策名成務,無責其為名士者。士人自命宜以報國興宗為志,功令自童子試至成進士,必由四書文進身。鐘鼎勛猷,皆成進士後為之。能早成一日進士,便可早做一日事業:可以濟物,可以揚名。好高務遠者,嘐嘐然以名士自居,薄場屋文字,不足揣摩,誤用心力,與寒畯角勝,迨白首無成,家國一無所補。刊課藝炫鬻虛聲,顏氏所譏﨎詅癡符也。抑知前明以來,四書文之傳世者,類皆甲科中人。苦志青衿,僅僅百中之一。何去何從,其可昧所擇歟?

文字勿涉刺誹[编辑]

言為心聲,先貴立誠。無論作何文字,總不可無忠孝之念。涉筆游戲已傷大雅,若意存刺誹,則天遣人禍未有不相隨屬者。「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古人雖有此語,卻不可援以為法。凡觸諱之字,諷時之語,臨文時切須檢點。讀烏台詩案,坡公非遇神宗,安能曲望矜全。蓋唐宋風氣不同,使杜少陵、李義山輩,遇邢、章諸人,得不死文字間乎?士君子守身如執玉,慎不必以文字樂禍。

勿作穢褻詞[编辑]

文以載道,表章忠孝,維持綱紀,尚已。降而托於寓言,比興詼諧,猶之可也。至穢詞褻語,下筆時心已不正,閱者神識昏搖,必有因而隳行者。

他人之孽,皆吾所造。人謫鬼禍,懺悔無期。自來文人多悲薄命,未必不由於此。

文章關福澤[编辑]

文章氣象,關一生福澤。凡享順遂之境者,其文類皆和平中正,無幽憂蕭颯之氣。動輒慨嘆,斷非福徵。且習不加察,縱其筆之所如,勢必傷時罵坐,召怨蒙愆。至應試之文,尤以醇雅為貴。

讀古人文取法宜慎[编辑]

作文宜慎,讀文先不可不擇。嘗見塾師授業,好選前人悲感恣肆之作,令子弟誦習,謂可開拓心胸,引伸議論。讀之者不能得其神髓,而僅學其皮毛,所誤不小。吾友江西新城魯潔非,素書往還,論文相契。別有唐宋八家選本,凡傷時感事之語,細加評節,具有苦心。

勿輕為人作詩文序[编辑]

詩文之序,所以道作者之意,非遍覽全集,不能得其窾要。萬一集中文字失於檢核,既為作序,不能以未見自解。代人受過,關系非輕。故非於作者心術、品詣深知有素,斷不可徇一時請托,冒昧措辭。至鄉曲文人,多不知文章體裁,其所撰述,更宜詳審。

勿記錄時事[编辑]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聖訓也。位卑言高之罪,孟子又剴切示之。唐宋文人私記間及國事,然多與史傳盩戾。蓋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類非確實。昔有不解事人,以耳食為筆記,謬妄觸忤,禍及身家,皆由不遵聖賢彞訓所致。故日記、札記等項,斷不宜摭拾時事。

浮薄子弟不可交[编辑]

血氣未定時,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交游不可不謹。與樸實者交,其弊不過拘迂而止;交浮薄子弟,則聲色貨利,處處被其煽惑。才不可恃,財不可恃,卒至隳世業、玷家聲,禍有不可僂指數者。

勿輕換帖稱兄弟[编辑]

交滿天下,知心實難。餘生平識面頗多,從無凶隙之事。然以心相印者,寥寥可數。惟此數人,勢隔形分,窮通一致。每見世俗結締,動輒齒敘,同懷兄弟,莫之或先。有朝見而夕盟者;有甲款而乙附者。公宴之後,塗遇不相知名,大可笑也。既朋友,即系五倫之一,何必引為兄弟?如其無益,不如塗人。故功令換帖之禁,皆宜遵守,不必專在仕途也。

擇友有道[编辑]

人不易知,知人亦複不易。居家能倫紀周篤,處世能財帛分明,其人必性情真摯,可以倚賴。若其人專圖利便,不顧譏評,縱有才能,斷不可信。輕與結納,鮮不受累。或云「略行取才」,亦是一法,然千古君子之受害於小人,多是「憐才」二字誤之。

業儒亦治生之術[编辑]

子弟非甚不才,不可不業儒。治儒業日講古先道理,自能愛惜名義,不致流為敗類。命運亨通,能由科第入仕固為美善;即命運否寒,藉翰墨糊口,其途尚廣,其品尚重。故治儒業者,不特為從宦之階,亦資治生之術。

讀書勝於謀利[编辑]

不特此也,文字之傳可千古,面藏鏹不過數世;文字之行可天下,而藏鏹不過省、郡;文字之聲價,公卿至為折節,而藏鏹雖多,止能雄於鄉里;文字之感孚,子孫且蒙餘蔭,而藏鏹既盡,無以庇其後人。故君子之澤,以業儒為尚。

勿慕讀書虛名[编辑]

然「業儒」二字須規實效,若徒務虛名,轉足誤事。富厚之家,不論子弟資稟,強令讀書:豐其衣食,逸其肢體,至壯歲無成,而強者氣驕,弱者性懶,更無他業可就,流為廢材。子弟固不肖,實父兄有以致之。故塾中子弟,至年十四、五不能力學,即當就其材質,授以行業。農、工、商、賈,無不可為。諺云「三十六行,行行出貴人。」有味乎其言之也。

勿任子弟匿瑕作偽[编辑]

為父兄者,無不願子弟學問勝人。然因其本領平常,姑聽匿瑕不出及作偽盜名,則萬萬不可。故子弟所作文字,遇親友索觀,必須責令面奉教益。

凡有文會,亦不當稍任規避。蓋受人指摘,可望感愧奮發,功力漸進。若意在藏拙,未有不燕石自珍者。至作偽之弊,尤為可慮。窗下倩、雇、捉刀,習為常技;臨場必有懷挾、搶手等事。作奸犯科,所關匪細。近閱邸抄:江西有一童生,縣試時以槍手考列第一,院試敗露,學使奏鞫治罪。其父年逾八十,亦坐遠戍,不准收贖。原其由起,始於匿瑕,終於作偽。涓涓不絕,將成江河,可不戒於初乎?

不宜輕令子弟附學[编辑]

獨學無耦,則孤陋寡聞,敬業之所以樂群也。然附學他處,同門人眾,品詣必有參差,苟蹈群居之戒,即鮮廣益之功,全在擇師而事,不宜徒鶩虛聲。倘人師難得,又不若扃戶下帷,嚴憚父兄之教矣。故冀子弟不染習氣,以家塾延師為尚。

授徒勿誤人子弟[编辑]

業儒者,以授徒為第一事。弟子終身北面,禮至重,品至崇,須令弟子曉然於為人之本,不僅在文藝也。然文藝亦斷不可荒。有種不自愛重之人,靦然擁皋比,談經史,於主者前高自位置,而教其弟子則惟恐不稱主者之旨。

遇有所作,私為刪潤,以誑其父兄,此固不足污人齒頰。即不至是,而約敕不嚴,縱弟子之肆;課程不密,長弟子之惰。所誤何可勝道?大概二十歲內讀書、為人俱要立定基址。一過二十,不特寒畯子弟多內顧之憂,不能專心鍵戶;即富貴兒郎,亦有婚宦牽率。自五、六歲至二十歲,全在為之師者範之以正,誨之有方。

凡人相處,不合則離。惟師席必終一年之局。韶光如水,禁得拋荒幾個一年?且父兄既將子弟付托師長,勢不複身親考校。師長荒之,則竟就荒,可乎不可?弟子材質不同,造就匪易。聰明者,必當成之於學;頑鈍者,亦宜曲為誘勵,令多讀數卷書,省識為人之分,庶幾不負師長之任。

曩讀《曲詴舊聞》,屯留王誥,少應進士舉,家貧,訓幼學為業。屢取鄉薦,而於省試不利。每赴省試,必夢胡僧謂曰:「君此行徒虛耳。君骨相雖主有才,而不應得祿位。壽可過耳順。外是非餘所知也。」年五十餘,又將赴省試。夢前僧相賀曰:「君是舉必登第無疑。」夢中詰之曰:「師向語我不當得祿位,今何雲登第也?」

僧曰:「以君教導童子用心篤摯,不負其父母所托。為有陰德,故天益君算,報君以祿位。」因引至一官府,指庭下所陳樂器曰:「君記之,異時當自悟也。」時範蜀公方獻新樂,詔於廷和殿案試。誥意廷試必問樂,凡古今樂事無不經意。試賦題為《「樂調四時」和「遂預正奏」》。名於馬涓榜下。賜第歷官數任,以奉議郎致仕,年至七十有七。

近又見稗官載:武進有老學究教讀數十年,勤懇不倦。乾隆辛酉元日,鄰叟夢文昌司命甄別新科舉人名次,一生以行玷應黜,司命難其選補,旁一神曰:「某學究可。」司命曰:「學問欠優。」神曰:「某教讀認真,不誤人子弟。」司命曰:「若是,可矣。」果於是年江南鄉試中式。循是以思,不負子弟之父母者,德可奪命。彼素行無他玷而終絀於試者,得毋有誤人子弟之愆歟?

力田勿欠人租息[编辑]

士之次莫如農,此本業也。因天時,乘地利,盡己之力,以收其成,不須因人輕重。即佃人之田,依額償租,亦可於人無求。偶逢歉歲,自有鄉例可循。乃無恥下農恃頑欠租,或致公庭追比,辱莫甚焉。縱佃主憐而不控,亦為鄉里不齒。況其勢必至於無田可佃,難免凍餒之戚。

藝事無不可習[编辑]

人惟游惰,必致飢寒。其餘一名一藝,皆可立業成家。但須行之以實,持之以恆。有一事昧己瞞人,便為人鄙棄。昔仁和張氏,以說書藝花為生,得有辛工,隨手散去。有勸其為子孫計者。曰:「吾福子孫多矣。」詰之。曰:「若輩生具耳、目、手、足,盡可自活。」真達識哉!

幕道不可輕學[编辑]

吾越業儒無成及儒術不足治生,皆遷而之幕,以幕之與儒近也。然幕之為道,負荷甚重,必心術正、才識敏、周於慮、勤於力、廉於守、安於分者,方可為之;不則,逐響依聲,誤人自誤。諺云:「作幕吃兒孫飯。」非幕之必損德也,乃不可為幕;而漫為之者,德必損也。餘衣食於幕,垂三十年,從不敢薄視幕客。顧目之所接,未敢盡愜於心。比從宦數年,身親民事,益知隔壁聽聲,迥異當場辨色。幕中無心之過,所在多有。甚不願吾子孫更習此事。勢或不得已而為之,則《佐治藥言》具在,不可不潛心玩味,以補吾過。

習醫宜慎[编辑]

語曰:「儒學醫,菜作齏。」言其易也。又曰:「不為良相,則為良醫。」蓋醫以活人為道,其功甚大。然天之寒燠異候;地之燥濕異宜;人之強弱異質。拘泥成方,殺人必多。非儒業精深,未易辦此。以性命所寄,博衣食之資,何可不慎?嘗見醫家以病試藥,消補遞換,涼熱互更,或致病因加劇。

歲己卯鄉試,八月初九日,晝夜雨號,舍水沒至踝,餘於十二日得病。試畢輿回殭臥,勺水不進,汗流不止,肢體滯重,不能轉側,醫屢易不效。餘自分不起,九月初七日備後事矣。執友徐頤亭夢齡過訪診視曰:「此號舍水氣直達上部也。」投以「人參、肉桂、附子」。一劑,而瀉水數升;兩劑,能扶床立;三劑,而啖粥。

不數日霍然。蓋頤亭同試,故能直探病源。向使不遇頤亭,詎有濟乎?後有為救貧計者,寧從他術,切勿妄習岐黃。倘必習之,宜細玩古書,潛心體驗。遇貧苦人,尤須加意,慎勿高抬聲價;至藥料不正,最足累病。市肆售藥,道地絕少,此亦大傷陰德業。此者,必不可以偽亂真,負心害命。讀《袁氏世範》,戒貨假藥一條,仁人之用心苦矣。

勿妄言相墓術[编辑]

幕客、醫師之外最足誤入者,莫如相幕師卜葬之術。言人人殊,襲其詞而不能通其理,毫厘千里,為禍甚大。古云:「只有人發地,未有地發人。」積善之家,自獲吉壤。積不善之家,雖有吉壤,而福不足以承之,轉為厲階。吾目中所見,因求地而破產者,比比也。先隴不幸侵於蟻水,不得不遷。

若冀子孫富貴,遷葬父祖遺骸,不孝甚矣。而相墓之無識者,好持遷葬之說,自神其術,造孽何可勝算!其他誤於取舍,營葬水蟻之地,致令破家絕嗣,得不蒙陰譴乎?吾喜覽百氏之書,獨不讀地理家言,懼蔽於識也。後人慎毋輕學相墓師以誤人;亦毋為相墓師所惑以自誤。

作事須專[编辑]

無論執何藝業,總要精力專注。蓋專一有成,二三鮮效。凡事皆然。譬以千金資本專治一業,獲息必夥。百分其本,以治百業,則不特無息,將並其本而失之。人之精力亦複猶是。

臨財須清白[编辑]

財利交關,最足見人真品。天下無不能計利之人,其不屑屑較量、甘於受虧者,特大度包荒耳。顯占一分便宜,陰被一分輕薄。故雖至親、密友,簿記必須清白。

勿自是[编辑]

事到恰好之謂「是」。讀書應世大率「是」處少,「不是」處多。常恐「不是」,則必精求其「是」,可以為學,可以淑身。一有「自是」之念,便覺「不是」在人,爭端易起。窮則忤人,達則病國,可勿慎諸?

勿自矜[编辑]

讀書中狀元,從宦為宰相,皆儒者分內事。況狀元、宰相尚是空名。循名責實,大懼難副。又況不能為狀元、宰相乎?恃才而狂,挾貴而驕,昔人所謂「器小易盈」,非惟不直一錢,且有從而獲祝者。《易》曰:「謙受益;滿招損。」萬事皆然。舉一隅,餘可類推。

當明知止知足之義[编辑]

致顯宦、號素封,皆由祖宗積累。承庥食報,當念國恩家慶酬稱兩難。刻刻矜持,尚防磋跌;一意進取,必致肆行無忌。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將有噬臍無及者。「知止不殆」、「知足不辱」二語,當銘之座右,時時深省。

言動當念先人[编辑]

人非聖賢,不能終身無過。蓋棺論定之後,猶視子孫賢否,以資尚論。子孫賢,則人舉其父祖善行,推福所自來;子孫不肖,則人摘其父祖瑕疵,溯殃所由積。為人子孫,奈何以一己行事,上累父祖。班孟堅因張安世而恕張湯;朱晦翁因張栻而寬張浚。常存此念,庶不敢貽玷先人。

門閥不可恃[编辑]

幸踵祖宗門閥,席豐履厚,得所憑依。進身之途,治生之策,諸比常人較易。然必克自樹立,則延譽有人。汲引有人,在在事半而功倍。若穿衣吃飯之外,曾無寸長足錄,雖門閥清華,於身無補,適足為人鄙棄,玷辱家聲。所謂銀匠之後有節度使,不足恥;節度使之後為銀匠,乃足恥也。嘗聞人言:會稽陶堰陶氏,當前明時,甲科鼎盛,郡邑鮮與倫比。同里陳氏有成進士者,乘轎拜客,陶氏無賴子見而揶揄之曰:「小家兒,何遽學官樣?」進士下轎謝曰:「惶恐惶恐。寒族無奈兄輩人多,小家名不敢辭,貴族大家只是弟輩一流人多。」耳聞者啞然。進士固器小,然陶氏子當前受辱,可為恃門閥者炯戒。

幹蠱大難[编辑]

祖父有隱疵,全賴子孫蕩滌。第積垢有因,湔洗不易。與君子同功,不得並君子揚名。與小人同過,必且代小人受謗。無他,憎其父祖者,刻核其子孫。人情類然。故「犁牛之子」雖騂角,而人欲勿用也。不幸而處此境地,尤當痛自飭厲,事事求全,歸善於親,不可有毫厘失行,予人口實。我能使人敬人,自不敢道及前愆,我能使人愛人,更不忍追言先慝,方為賢孝子孫。昔山陰沈某,少負文譽,嘗膺博學鴻詞科薦舉。御試黜落,人咎其所出不良,自號「牛糞靈芝」。以靈芝自比,而比其親於牛糞,坎壈終身,為鄉黨不齒。生二子:一號「蔗皮」,一號「角心」,並無所取材。今寂寂久矣,不知「幹蠱」之義,獲罪於天如此。

須作子孫榜樣[编辑]

賢子孫,良不易為。即欲為賢祖父,亦談何容易!創業成家者,固非勞心劬力不可;即承先人餘蔭,小不勤飭,斷不能守成善後。生之而無以為養、無以為教,便孤祖父之名。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於正,子孫雖不敢顯言,未嘗不敢腹誹。無論居何等地位,一言一動,要想作子孫榜樣,自然不致放縱。

不可道他人先世短處[编辑]

澆薄小人,不樂成人之美,好道他人先世短處,以資談柄。試設身以處,先人被人瑕疵,於心何安?損福招禍,莫此為甚。況吹毛索瘢,何所不至?萬一他人反唇相稽,污我先人以不美之名,不孝之罪更何以自解。能一轉念,斷不忍輕易出口。不特此也,嘗聞爭詈之時,以詬辱人之先世為快,雖怒不擇言與有心攻訐不同,然畢竟口孽,且使子孫效為。刻薄總非昌後之道。

為後人留餘地[编辑]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造物忌巧,天道惡盈。居家刻薄者,資無久享,居官貪殘者,後有餘殃。蓋火烈為人所畏,既成燼,便無火氣;水懦為人所狎,雖斷流猶剩水痕。故稱世曰澤。誦「君子有榖,貽孫子」之詩,可以知所藉手。

窮達皆以操行為上[编辑]

士君子立身行世,各有分所當為。俗見以富貴子孫,光前耀後,其實操行端方,人人敬愛。雖貧賤終身,無慚賢孝之目。若陟高位、擁厚資,而下受人詛,上干國紀,身辱名裂,固玷家聲;即幸保榮利,亦為敗類。古人所以崇令名也。余嘗持此論,勵官箴、規士行,識者不以為非。故所言蕃後諸條,多安貧守分之事,不專望子孫富貴。且富貴何可多得?苟能富貴,願日誦「思貽父母令名」之句。

得志當思種德[编辑]

為學志科名,末已然,達則行道,究以入仕為貴。人人可以做官,我獨幸荷國恩,此由祖德綿長,適逢運會。第政柄在手,不能種德,便至造孽,總無中立之理。曩辛卯赴禮部試,吳菉庵明府同上計車,言吾邑風水單薄,鮮世傳進士,且進士之後,類多不振。餘曰:「然則不如返轍南歸為老舉人,留兒孫科第矣。」因歷數式微之家,則皆進士而起家知縣者。餘曰:「是非進士之不大其後,而知縣之自隳其先也。」蓋官之有權者,種德不難,造孽亦易。微特知縣,等而上之,至於督撫及風憲、刑名之官,無不如是。惟得志時,常以造孽為戒。惟恐於物有傷,自然於人有濟。庶先人之澤,不致自我而湮。

人當於世有用[编辑]

「有用」云者,不必在得時而駕也。即伏處草野,凡有利於人之事,知無不為;有利於人之言,言無不盡。使一鄉稱為善士,交相推重,皆薰其德而善良,是亦為朝廷廣教化矣。硜硜然畫地,以趨求為自了漢,尚非天地生人之意。

惡與過不同[编辑]

「惡」與「過」跡多相類,只爭有心無心之別。過出無心,猶可對人;若有心為惡,則舉念時幹造物之誅,行事後,致世人之怒。不必其在大也,大事多從小事起,必不可為。

清議不可犯[编辑]

常人讒口勢固不能盡弭,然不授之以隙,亦未必無端生謗。至為士君子清議所不容,則真有靦面目矣。故事之有乾清議者,雖有小利,斷不可忍恥為之,流為無所忌憚之小人。

宜知盈虛消長之理[编辑]

諺云:「十年富貴輪流做。」庚金伏於盛夏。暑氣方炎,涼飆旋起。處極盛時,非刻刻存敬畏之心,必不能持盈保泰。藝花者,費一年辛力,才博三春蕊發,花開滿足,轉眼雕零甚矣。興之難,而敗之易也。梅之韻幽而長;桂之香艷而短;千葉之花無實。故發洩不可太盡,菁華不宜太露。餘自有知識訖於今茲,五、六十年間所見,戚友興者什之二;敗者什之八。大概謹約者興久,放縱者敗速。匪惟天道,有人事焉。知此義者,可以蕃後。

聽言不可不察[编辑]

人有失誤,惟祖若父可以厲色嚴詞,明白教誨。伯叔兄長,色稍和,詞稍緩矣。朋友之規諫,旁引曲喻而已,全在自家留心體察。聞有談他人得失者,總須反觀自照。必待實指本身,已成笨伯。若裦如充耳,先聖所謂吾未如之何也已矣。其他種種世事,亦畢生學習不盡。惟聽一事解一事,觸類引伸,便無地非學矣。至祖父、家庭,敘述親友盛衰、賢否,原想子孫知所法戒,更不可作閒話聽過,方不負教誨苦心。

宜常念忠恕之道[编辑]

餘數十年間閱事,方悟忠恕之道須叟不可離。蓋心有一毫不盡,事必無成。只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必到處窒礙。覺「忠恕」二字理,日在人眼前。不常存此心,微特不能希賢希聖,即求為尋常寡過之人,亦不可得。

聖賢實可學而至[编辑]

孟子謂「人皆可以為堯舜」,止在「孝」「弟」二字,原非強人所難。讀孔子「老安」數語,益知聖賢之道,事事切近。人未有不欲安我之老,信我之友,懷我之幼者。特我之外不暇計耳。去一「我」字,擴而充之,便是天下一家氣象。聖賢何嘗不可學而至哉!

人在自為[编辑]

天之生人,原不忍令其凍餓,雖殘廢無能,尚可名一技以自活,況官體具備乎?上之可為聖、為賢;下之至為奸、為慝;貴之可為公、為卿;賤之至為乞、為隸。在人之自為,而天無與焉。父母之於子亦然。流俗妄人乃謂祖、父未有資產,以致子孫窮困。此大悖之說也。必有資產而後可為祖、父,則成家多在中年以後,娶婦生子非五、六十歲不可。有是理乎?不能為祖、父光大門閭,而以不肖之身歸罪祖、父。為此說者,全無心肝,靦然人面。而襲其說以自寬,吾知其能為祖、父者罕矣。

不孝者不祥[编辑]

孝能裕後,前已切實言之。今複申以此條者,蓋孝量無盡,而不孝易見。孩稚稍有知識,父母即取坊本刻像二十四孝故事,為之講解,冀迪其良知,又費幾許心力,方得授室成人。世風澆薄,一有室家,即置父母於不顧,專為妻子。惜力靳資財如性命,視手足為途人,甚且發於聲,不僅誹於腹。

縱為父母者隱忍不言,天能不奪其魄乎?故有孝而不報者,未有不孝而不報者。孝而不報,必孝有未至;不孝之報,則其子眼見其父之所為,必且過之。孫則更甚於子,一再傳之,後欲求一不孝之子孫,亦不可得。餘不逮事父二母,又不獲安一日之養,天地間大罪人也。惟念吾祖、吾父,並以孝友著聞,微末之躬上承三世,故稟二母之教,不敢不孝。今有男子五人矣。盡解此義,勉承先澤,吾之幸也。苟或不然,吾祖、吾父實昭鑒之,詎肯令不孝子克蕃厥後哉!

善惡不在大[编辑]

有利於人,皆謂之善;有損於人,皆謂之惡。不必顯徵於事也。一念之起,鬼神如見,尚不愧於屋漏,君子所以慎諸幽獨。凡人發念,大都專求利己,故惡多於善。久之習慣,盡流於惡所。當於童稚時,即導以善端。童稚無善可為,但節其嗜好,正其愛惡,使之習大馴順,不敢分毫恣縱,自然由幼至長,漸漸惡念少而善念多,可為樹德之基。袁了凡先生功過格是檢身要術,餘於佐幕時嘗試行之,借以自飭。宦游以後,役役奔走,萬念起止不常,境過輒忘,不及填注,此事遂廢。比來年衰少睡,晝之所為每於枕上記憶,善事極鮮;而不可上質鬼神之事,終不敢為。後人常存此意,或者可無大惡,庶幾日即於善,為善必昌,蕃後之本,端在於是。

雙節贈言不可不讀[编辑]

吾家士行、壺則,不待他師,亦不煩遠引。吾祖吾父,世德相仍。吾少稟母訓,惟恐遏佚前光。既為二母請旌乞言天下,更恐當代作者薄吾不肖,靳先人以言,寢興檢勵、求不見惡於有道仁人。幸蒙群雅斐然投贈,複愧不克負荷。是以將吏湖南留別都門,前輩有最好官箴,《雙節傳》及「怕羞銀管贈言人」之句益用。凜凜焉竊祿數年,黽勉奉職,懼貽二母怨恫,為贈言諸公之玷。會有下堂之厄,循例求退。今老矣,銜恤餘生、彌憂末路。蓋自中年以來,兢兢慄慄,幸免大戾。皆《雙節》文字之教也。後世子孫不敢有忝先人,自不敢稍虧素行。故贈言集錄二十八卷,續集二十二卷,是律己准繩、治家矩矱、應世範模,欲藩後者,不可一日不讀。

申嫡庶之辨[编辑]

嫡庶等差,禮不可紊。生順歿寧,分定則安。吾生母事吾繼母一生恭謹,屬纊遺言,唯命孝事主母。以故餘得仰承慈蔭,守身庇後。念曾祖以來,惟餘一人承祧,實由吾生母節撫綿延,是以向為考妣造壙,止分昭穆,吾生母一壙與嫡繼二母兩壙相並,所謂禮因義起也。會稽陶氏之有嫡子者,欲援餘為例,即以是說答之。凡有嫡子者,自不當與嫡耦,恐後世子孫不明此分,故餘自治生壙,妾不與焉。異時妾非如吾生母者,不得視吾生母之制。

傳世名系[编辑]

生子命名,當避先諱。吾宗舊譜,未免失檢。大率單名居多,二名聯屬,可無此弊。曾祖而降,惟吾祖一支。自吾祖以逮吾孫,取義五行相生,遞嬗約系四十言,來者世占一字,增綴二名,用章先德詞曰:「世思秉正,立本為先。志學日上,庸行宜全。成名守道,庶其克賢。興宗奉國,慶澤以延。承啟惟善,佑德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