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莊集 (曾協, 四庫全書本)/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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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三 雲莊集 (曾協) 巻四 巻五

  欽定四庫全書
  雲荘集巻四       宋 曽協 撰銘
  求已齋銘
  孟子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已之謂信學者方其未知自反也但知善之為可欲而已一朝反求而得之始信其為已之固有而非外鑠我也學而至于信止矣自此以往充實之而已耳夫人之患莫大于已小而物大内輕而外重已小而物大内輕而外重則見紛華美麗而慕遇交錯糾紛而惑當貧賤而病處富貴而泰威可以奪貨可以取此皆不知求已之過也若夫日思其所亡而去其害之者真積力乆其成也自反而縮内省而不疚弱者以剛虚者以充三軍莫能陵千駟莫能誘寛以居之安以行之于書也博觀而無所流於人也泛愛而無所狎斂之而一身治廓之而天下平窮逹猶是死生猶是然後為得也古之人必先志其逺者大者要其所成就雖未臻其極後世猶不可及者用是道也然學此者豈有他術哉本之經史以深固其根㕘之子集以助發其奥優而游之饜而飫之以求其所自得者然後以已之所有觀古人所言所行之得失如秉權衡握繩墨輕重曲直之不可誣也力有餘日有暇騁辭措意于文章議論之繁辨疑考異於形名度數之末而學者之事備矣小子炎年十有五始志于學余懼其聞人之長而起歆起羡望道之逺而自暴自棄而不知其足乎已也一日求名其讀書之所而告之以求已小子勉之古聖昔賢豈欺我哉有為者亦若是耳夫銘以訓之非父與師其誰宜為銘曰
  維學之初貴夫日新取已而足匪資于人方其求之在物為象養其梧檟干霄直上不治茅塞助長苗槁耘耔待時實茂實好于以絃誦于以游息寤寐賢聖左右經籍渾然䝉覆孰發孰啟是誠在我其憤其悱斂袵危坐收視反聴簡編在前如觀日星歸宿於道應對以文博毋欲惑約毋寡聞毋怠而畫毋忽而疑往歸而求将有餘師
  
  李泌辨
  無事則能治民有急則能將帥投之羽檄紛糾之中而不亂用之饑饉師旅之後而不窮凡此者世之所謂才而富貴之所歸也天下之大計安危之至算争於毫釐杪忽之間如是而為利如是而為害思深而慮逺唯静者能之官尊而禄厚身安而名尊有初而有終惟無欲者得之何則人之智固如是也畏心撓之欲念汩之惟静者能去其蔽富貴人之所欲而吾不以為事果利害明而大計定雖不求位位將焉往古之人以是二者而得之者子房李泌是也子房得漢高帝以為君適當與秦項並争之時吞羣雄而得天下故子房之功人不敢議李泌出非其時事非其君入朝而邪慝見嫉納諫而君不盡從故其功名不及子房而議者病其以怪自置而史氏因而實之至與王嶼黎幹同科斯亦過矣又謂肅代二主不以宰相器之夫泌願辭官而以客從宰相豈泌之所好哉富貴來逼耳豈阿時君者哉且徳宗之所信者隂陽巫祝時日拘忌耳而泌豈嘗為大言欲致神仙如文成五利者乎豈嘗滛祀而祕祝明鬼道而挾禁方如繆忌公孫卿者乎豈嘗治藥而好鍜行險徼幸如栁賁者乎其傳之所載舉無是也其從容風議皆事君之大節經國之常道料敵之竒計安天下之逺略與夫骨肉之際智者不能言勇者不暇謀者也至于不信桑道茂奉天之騐以謂君而言命則桀紂也不復賞善罰惡矣使泌因徳宗所好以進奨譽道茂以自神其術其肯力詆之乎泌之所慕者沖虚而寡慾正如子房辟榖導引之事耳子房得黄石而祭之至與之並𦵏又欲從赤松子遊又可以為怪乎子房不肯直諫而泌數忤貴近與陳父子之際不為身謀然則愛君之忠又未易優劣也
  
  辛巳上時相書
  正月某日右宣教郎前監分差鎮江府諸軍司糧料院曽某謹齋沐裁書百拜獻于平章僕射相公閣下某聞進言之難自古然也高之則張皇而不可聴卑之則㑹萃而不足取是言之果無益於干人也鬷蔑一言而得之於堂下阮瞻三語而置之於幕府名位之相遼貴賤之相求言之不可以已也如此雖然言之難莫難於今之朝也非為忌諱壅蔽而不欲聞也非有聲音顔色之拒人也而其所以難者何故特以海内乂安朝廷清明百官承序盜賊屏迹又何用嘵嘵然多言為也某聞三代之盛時莫如成周而周公之詩曰迨天之未隂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户方是時囹圄空虛者四十餘年越裳氏重九譯而至制禮作樂以文太平之時也何隂雨之足戒何牖戸之當謹耶此盖聖人當極治之時恥一事之不舉於持盈之際為萬世之逺圖長慮却顧殆過於搶攘紛紜之時也某竊料閣下以周公之心為心而某願有言焉今事之大者不可以誦言而其可言者有四一曰正風俗二曰重命令三曰擇計臣四曰戒獄吏某聞今世之患悉在於民志之不定自輿臺以上皆有侈心此最有國之大患也古之聖人謹上下之分宫室有制輿馬有度衣服有章器用有等人徒有數凡為此者豈奪民之所願而强其所惡者哉誠以為物之生有限而人之欲無窮以有限之生而給無窮之欲安得而不屈是故汲汲於明分者無他將以兼足天下而已耳易曰辯上下定民志夫民志之不定自常人視之如不甚急而聖人深憂之丁寧著之於經以謂民志定則上下辯上下辯則財力有餘而天下不臻於富足者未之有也古者五十而後食肉七十而後衣帛今也自童稚時宴然家居而享侯伯之奉閭閻之人綺襦玉食競為侈靡嫁娶喪𦵏率踰禮制力有不足則疾視其勝已者而求其財力之有餘盜竊之不作不可得也或者乃以是為迂闊之論嗚呼世之所以望於閣下者豈為區區錢榖甲兵之間哉今主上克已自勵躬尚沖素以風天下不為不至也願公卿大臣奉明天子之徳意倡率之於下毅然力行以示四方庶幾風俗一變家給人足太平之極功無大於此某之所謂正風俗者此也某聞虧令者誅益令者誅不行令者誅留令者誅不從令者誅令之下如渙汗如流水如雷之不一如風之不再夫惟不出出之必行夫惟不發發之必逹何則其慮之也審則其從之也易其事當於人心則人皆鼔舞而趨向之今也朝廷急於求言從之如轉圜盖千載一時也而人之智慮未必皆精議論未必皆當悉舉而行殆無遺者然是之於前或非之於後從之於暫或革之於乆或未見其利而已受其害或得其一而不得其二郡縣格而弗行吏胥舞而為姦遂與良法美意徳音明詔併為文具無祇恪奉行之意良可惜也國家法令明具所患者不能推行之耳固不在於紛紛也某願一令之出反復熟議極其利害而後行毋輕出令而郡縣之吏毋擅沮令毋輙議令如此則下知所從而上之作命不為虚文矣某之所謂重命令者此也某聞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故財計者有國之最急而令之所宜先也倉廩既實府庫既充可以固根本可以施惠澤静而守成則可以修禮文動而禦侮則可以抗威武惟所欲之無不如志國家政本惠養變政易令歸於裕民毎下蠲復之詔盡罷無名之獻為移東就西之說者無有也陳損下益上之術者無有也美則美矣然矯枉者或過其正商功計利之臣人恥名之理財之事幾至於不講左支右吾玩嵗愒日聖上時出内帑以佐國計甚盛徳也然非經國之逺圖數年以來掌計之臣更出迭入席未煖而輙去算計見效何所得也故責成莫如乆任乆任莫如慎擇規模先定按圖而求之耳不知今日金錢粟帛所從入者嵗凢幾何廩給之度賜予之節嵗又幾何其盈虚之數凢幾何為水旱之備者又幾何前人之所謂㑹計録者嘗有之歟某不得而知也若或未然願閣下少留意焉擇之慎用之乆毋茍嵗月毋懐顧望則一登再登三登之數當見於今日矣某之所謂擇計臣者此也某聞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刑辟之設聖人禁暴止姦不得已而為之者也故曰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夫欲得其情五聴之所及三刺之所加如斯而已矣不幸而索罪於箠楚之下固已逺矣桁楊刀鋸陳於前徽纆梏拲列於後而人始無所措其手足矣至或巧為鞫囚之具慘毒萬状見之者膽落聞之者心悸甚非聖世之所宜有也使所治者皆姦猾巨蠧何為而不可至於情偽未分迹状未具將於此乎求之孰謂内無善良懦弱之人而畏威誣服者乎使獄吏善聴耶舍此亦可以得之矣如其不然其濫及善人也多矣當戒者未戒可毁者未毁傷敗和氣莫此為甚孟子曰國家閒暇明其政刑此正無事之時所宜深思而痛革之也某之所謂當戒獄吏者此也凢某之所言朝廷之上已講究而施行之則某為喋喋矣不然則千慮一得不為無分毫補也某不佞生於宗緒頹落之餘自束髪以來妄以振起為任誦古今考成敗不可謂無其志也少䝉尊親之教育長聞師友之議論亦不為不多矣而資本頑頓迄不能自致於名流宦游踰三十年困躓朱墨間昨者受代造朝適閣下參大政始得登門䦨聆謦欬望顔色忘其踈賤以書干下執事首䝉陶冶而成之使厠足於亨途之上某之受大造於門下也舊矣恪居官次二年而復代歸伏遇閣下親秉機軸宻運化鈞其所以造化生成之力與前日不侔矣然而門下之士才俊滿前得之某也未為重失之某也不為輕譬猶江湖渤澥鳬鴈之去來何計於少多則某之區區願曳長裾於門者果能動閣下之聴乎然而某聞之古人不能為時亦不失時某之不肖何足以知此方今聖賢相逢百廢具舉茍挾一藝莫不治其業以赴功如某之愚亦願出寸長薄技以無失乎斯時者盖亦不為過也欂櫨侏儒有用於大厦牛溲馬勃見取於名劑螺甲可以助椒蘭龜殻可以齊彖象孰謂以某之賤而遽棄之乎某之所向而閣下不念之乎姑誦其言而聴命焉不宣
  上張同知書
  正月十五日承議郎幹辦行在諸軍糧料院曽某謹齋沐裁書百拜獻于樞宻同知閣下某愚無似其敢自託於先世之緒餘言之則近於不知愧不言則心之精微無以自見雖然不敢誦言於他門而輸之於門下其亦有意矣敢終言之閣下試垂聴焉某世家南豐自高曽以降當時先生長者知推與之其於推轂天下士不翅如饑渴之於飲食故陻阨隠淪之賢與夫一時之秀往往得之而名益彰流風遺俗于今未泯也某不幸先大父捐館舍一星終矣而某始生生五年而又喪先人甫冠而諸父無存者其淵源所漸盖如斷港絶潢也平時負抱手澤慨然永歎而已若夫自暴自棄以為先世之辱者雖顛沛萬状猶不忍為持是心以往庶幾先友之不吾棄也又自惟念古之人得其父祖之傳不必耳聞而目見之盖有假之他人而終萃於吾宗者如魯孔氏是也仲尼之沒子思之年不載於傳記而伯魚死於夫子之生存是子思生乆矣猶未若某之聲容不接也然子思請疑荅問不見於其先君子之書則其弱可知矣不然以子思之資長而立於賢父兄之側傳道授業當不在游夏後未知與顔氏之子如何耳天將付斯文於孔氏也曽晳為父而子輿為之子是曽氏世有人而孔氏之所資也子思不得其傳於父祖而得之於子輿是無異於傳之其父祖也某之愚何敢言此然生世四十有四年矣平生聞之於長老先正殿撰公正言直道勁氣高節撓之而不亂湼之而不變挽之而不回抑之而不衰其所成就如星日之在上而山川之無終窮也當是時先大父道同志合上下其議論先後相汲引而期於古人之域者也今曽氏寖衰而閣下徳名之不替功業之是似闗百聖質鬼神而不可誣也是高門之獨得其傳也夫前輩之立於世膏馥之所沾溉清潤之所淪浹隠然氣象望而使人之意消者某未之見也且某既不獲親傳之父祖矣又不能即先友之世得其傳者而求之是㤀先君子之業也是不得從先君子於九原也某實懼焉恭惟閣下功業塞天地聲名昭日月高卧鄉里視富貴如浮雲而世挽留之夫利害交於前而心不沒於利者古之人有能之張子房李長源是也臨大節斷大事舍斯人其誰歟此聖天子以此委之閣下而四海之人舉屬望焉某於此時始獲登門將抽毫進牘為短章大篇道古今譽盛徳以求閣下一盼之遇耶某所不忍為而閣下之所惡也將開口論利害援古今列成敗粲然如組繡之成文章了然如燭照數計而龜卜也某不敢先且意閣下之不乏斯人也獨以先友之世得其傳者惟高門為然心悦誠服不自知其足之及門也以平昔願見之心相望乎千里之外始得備數司存居徳宇之下儻辱念其先君子之末緒數使趨拜於左右而仰聴其議論或以為可教而幸教之庻幾失父祖之傳而復於高門得之則其為賜宜無大於此者矣先君子有知實寵綏之嗚呼不知者又以為閣下持黜陟之柄將以為階取爵禄之資此非某之所志亦豈所望於門下者哉閣下之所以賜某者不在是也伏惟深察而垂納焉不宣某皇恐百拜
  上黄叔愚主管謝墓銘書
  八月日具位某謹齋沐裁書再拜獻于主管學士閣下向者䝉示所製先妣墓銘一通伏讀號慟哀感兼極夫銘之為傳後之具也尚矣古者於器不於墓於生不於死戰勝而功著事建而名立則必於此明示得意如臧武仲所謂諸侯言時計功大夫稱伐者皆是也其㫖主於耀當時而震後世固不問其作者之誰何後世因其人之歿平生毁譽之既定然後枚數縷陳之銘之石而納諸墓其辭加哀焉後世誦之乃與史氏相表裏其卜異時之信否則視其秉筆者賢愚何如耳雖然男子之自見於世也易逹而立朝也言語議論聞於時施為注措見於事窮而在下也猶有鄉國之所評友朋之所稱言出而人誦之行成而人師之不患乎世之無傳也若夫身居閫閾之内無游談揄揚之助不與於立朝治人之事雖有高材盛徳宜見稱述非親與故盖不得而知之矣不幸而生世不諧困阨窮陋以死非親則故其誰哀之茍能知其賢而哀其窮而力不足焉則雖言之尚誰傳伯姬共姜最處婦人之不幸而其令名卒與天壤相敝若以酧其生平之不遇者詩與春秋表見之爾仲尼之所取而後世黙不敢議雖然此非今人之所敢希也其或與親與故能知而哀之以當世之望力能表而出之而為之銘則亦可以慰九原無窮之悲矣此某鄉者所以不敢捨門下而他求也先妣不幸稟生多艱㓜則其家困於小官既嫁則舅在謫籍從夫而夫喪從子而子夭向使其為男子以彼材徳必能自樹立於世而屈三從之美所從輙無禄早世顛躓困阨有如是甚者耶晚節末路遺體幾盡獨與不肖之㓜子處其子進不能處高官大位以為親之寵退不能殖貨財以豐其家以解親之憂又不能取英聲顯號以光榮其親前二者可以諉之命也有所制而不得騁也後者某將安所逃罪以是為親與故者莫不深哀之而執事者特甚焉聞其葬也而相之以哀挽聞其無以識其墓也而錫之以銘詩悲夫𤣥堂既掩日月有制食粗而衣菲者不可以為常矣𪫟惕悽愴之心未改而所樂所嗜之薦有時矣昔之訓誨之音撫憐之色不可得而聞見之矣其所以慰凱風寒泉之思者容貎在於畫像行事在於銘文而止耳而執事以至誠惻怛之心精確顯白之文摹寫其精微拜賜之日恍焉如再獲侍桮圏而聞謦欬不自知其涕之流也雖然某之所望於門下者豈以其書之咫尺之石庻幾於陵谷遷變之後始有以聳動於人耶直以為執事之文必有傳於世至平日陪侍杖履竊聴餘論許與必公其見信于人也决矣誠可以償先妣生平之不幸而稍逭其孤之罪戾則執事之所以見賜於存沒者豈有既耶瞻望門䦨無由鞠躬以謝而拜送書於庭惟執事諒之不宣某皇恐再拜
  
  送王景文教授歸江西序
  某族子熹頗有大志喜交天下竒偉士嘗為余道郭從范王景文李粹伯之為人雖未識面常往來余懐也前年客郭城始得從范稠人中往來日相親一日過族子家而景文適至是年冬官京口則粹伯又光在盖向所慕愛者一旦盡得之為交遊今年從范無禄早世而粹伯景文始同擢第以歸徘徊于大江之濱二公驟相過某也幸輙介處其間記景文初相過時㣲有酒所議論逸發粲然成文章邁往之氣鬱鬱出眉宇間某於是知族子之言不吾欺也當是時景文名滿天下要官大人猶忘勢願交而某廹行役不暇也今幸相遇于此暑風凉月舉杯以相屬登髙臨深攝衣以相從豈非天耶毎念取友之難而會合之不易也聞其來輙挽不聽去屬其談惟恐止也又時為某出詩騷古文雖體裁之不齊而位置施設各當機杼毎愧歎彌日始知曩時得景文猶有所未盡也嘗與之上危亭撫江山豁然以驚怡然而嬉曰天下壮觀盡在是矣酒酣起舞廻立四顧則又悠然以思愀然以悲曰古今一山川也曩之陳迹了然在吾目中而其人不可得而見景文者豈若夫騷人墨客悲傷憔悴而為是言也哉景文胸懐朗朗疎眉而哆口頎然有丈夫之表腹如挈而背若負也然則其任大也固宜景文勉之氣之養也愈深則其發也愈竒術之擇也愈審則其用也愈精使後之人登斯亭覽故迹抗懐遐想知千載之上有王景文者書竹帛而上鼎鐘慨然有不同時之歎者必自今日始而某則親周旋其間又自知其幸也是為序
  
  大愚堂記
  子章子啟山林於具區之上環亘百畆亭觀相臨徑術相錯仰有蒼翠俯有清泚四時草木行布而族别夸竒而競秀升高視下間見層出章子樂之益種秫以備酒材畜魚以供膳羞果𬞞薪槱取足於畛域之内而擇其地之中結廬以為家朝於是夕於是㝠然不知嵗月之遷流而外物之可羡也廼名其堂曰大愚而謂客曰吾聞古之愚者多矣坐進此道終日不違者有如顔淵巻舒無方知不能及者有如𡩋武子是皆抱賢人之資以愚自託者也我則異於是其行于于其處蘧蘧不知功業之可慕與爵禄之可趨得喪交於前而無所擇事物接於心而無所居盖天下之真愚者也今吾築圃以自休揭之居室以沐浴於斯言其可乎客曰有是哉夫子之能名也吾悲夫智之為累也夫人之生四支百體筋骨綿絡至弱也利害誘於外思慮動於内物交於物日自戕賊甚矣智之害吾身也天地之間人物錯居而惟機心之為勝人偽興而天真逺剽攘爭奪將無不為也罟擭陷穽將無不至也智者滿於天下而天下之人始踧踖而不安甚矣智之害天下也其於已也所得不足以補所喪其於人也所利不足以償所害夫子知其然望其末流而塞其源息迹滅影以愚自全此老氏所謂盛徳而仲尼獨以回也為賢者歟雖然愚而為詐愚而好自用愚而不及於中固非夫子之所病也若夫坐於堂上離形去知墮支體黜聰明恝然游於物之初則彼所謂智者固不得而累我矣而此所謂愚者亦安得而名之耶章子掀髯一笑而作客因書以為記紹興己卯十二月戊戌南豐曽某記
  强衍之愚庵記
  呉興郡擅水國之勝為東南冠背城而南舟行不再舎水廣而益清山逺而益秀浮圖倚空邑屋合散曠澤砥平引睇百里仙聖之所遊而幽人之所家也余之友有强子衍之樂乎此乃即先廬之舊而新之藩籬縈迴窻户簡素竒花大樹植立就列相方視址不改其故而幽情野態如在世外强子日逍遥乎其間種𬞞于園題曰抱甕開軒南榮名以照膝直居室之後越回塘為北渚築臺其末以領溪山之竒燕坐堂上隠几而兩忘引觴而徑醉兀然頹然萬慮俱盡雖千鍾三旌不汝易也而顧謂余曰將以愚庵名吾之居余且應且疑曰强子以智稱居官所向治辦餘慮之所及視夫人相什伯也為之長者譽其能雜然無異辭顧欲以愚自名得無非其實乎敢請其説强子曰噫人之所甚樂莫過乎安外不為耳目之所惑内不為思慮之所耗安矣不可以有加矣虚明寂静内心不生外物自逺此得道者所能而無所適而不安者也貧富貴賤形于外毁譽是非交于前衆人窮日夜騁智巧以與物競而愚者胸中懵無分别此亦無所適而不安者也得道者非吾所敢望以愚求安吾之志也余于是喟然而嘆曰强子求息於愚者也萬物芸芸各有所息日息乎夜月息乎晝農息乎冬行旅息乎夕而况于為君子者乎且强子亦知愚者之樂乎疾雷破山呼聲動天而不能震聵者之耳神鬼變化大地涌沒而不能駭瞽者之目存亡得失哀樂好惡相㝷于前而不能入善忘者之舎盖其能動者人也所不能動者天也静可以制動恬可以養智人為盡而天真全善刀而藏則芒刃不頓離婁索珠而象罔得之又安知大愚之不為大智也乎强子其知之矣余與强子相謂内兄弟其相友也乆憶往見其年甚少時清夜人寂焚香黙坐盖有意于静者長而渉世知味著之為非去健羡絀聰明而自息于愚亦其本心然也昔者洙泗之間子路之勇子貢之辯於道無聞焉而得其傳者離形去知者也以魯稱者也余又以知强子之進乎道者也異日有得將為子賀因書以為記乾道改元十月日南豐曽某記
  超宗道人妙用庵記
  超宗先生居妙用庵中千變萬化四通六闢或生或殺或縱或奪㸃鐵成金指南作北横拈倒用於法自在如摩尼珠隨現五色如老大悲千手現前無有間斷無有疲勞無有窮盡歡喜讚嘆比比皆是時有無得居士致問來者汝亦識所謂妙用者乎先生泊然太虚無所附著杳然深淵不見源底如金剛杵觸之者碎如大火聚近之者𬋖徹内徹外了無一物石光雷光滿虚空界不見蹤跡如世伎兒幻出物象適從何來可駭可笑如張空拳誑嚇小兒啼止張開元無所有識此乃為識妙用者咄哉來者先生微露頭角使汝猶得見聞萬一收捲波瀾銷鎔劔㦸坐斷要津塞却脣吻汝又將於何見先生耶昔有維摩詰者不披袈裟不去鬚髪遊行俗間為諸菩薩聲聞觧去法縛將釋迦世尊慈悲救物所立教言一一掃除不遺餘力名報佛恩又將見大見小見逺見近見浄見穢見聖見凡一切分别破壊浄盡名度衆生若但以取香積飯斷妙喜界有大神力觀維摩詰未為知音今者汝復欲以此觀先生耶若能於無作用時常相對面不為幻軀之所隔礙始知先生終日為而未嘗為終日言而未嘗言妙用縱横不離當處開大施門不虚設矣居士一日謁先生於是庵謂居士曰汝其記此聞命之次奮筆直書雖然一㸃一畫箇中容受不得先生終日説法一毫也説不著而况引紙濡墨文彩愈彰去道益逺讀之者須知居士不曽作如是說庶幾免相負累乾道元年十一月癸酉無得居士記
  直節堂記
  王子居室之東南鉅竹盈畆蔚然而青油然而澤頎然而長身過其下者視為上行為遲清風爽氣迴薄襟袖間如執熱而濯負載而休倦遊而還故鄉也然棄於一隅有斯須之愛而不可以常也王子病之迺即其北為堂四楹宏敞靚深以燕以游向之林立者一旦森列庭下因指謂客曰草木之可録者衆桃杏李梅之華盛矣而不足於清蘭芷茝蘺之質清矣而不足於勁吾所取友其惟此君乎將以直節名吾堂子其為我記客曰噫彼之見取於王子者其必有道矣夫求箭者於㑹稽製笛者於蘄春度杖者於卭崍東南之美並周於天下材則材矣衆人利之而好事者不忍也色涵煙露聲挾風雨檀欒嬋娟生意媚好美則美矣好事者悦之而非君子之所敬也若夫干霄而上不待矯揉遂其天資而無所屈不為欹形詭状勾身側足以相媚悦寒暑猶是榮悴猶是凛凛乎志氣之不可奪也超超乎其忘榮辱也其使百世之下懦夫有立志者歟其折而不撓近古社稷臣者歟斯王子之所為敬也耶不取其姿而取其意不取其意而取其徳愛竹一也獨得其逺且大者豈知之極深者耶豈王子之所存固然耶始竹之植乎此也杖履之所不留觴豆之所不至翛然泠然不為無人而改也今去几席不能㝷丈人意則異矣而竹猶故也又見其終身不易其操者耶其見取也固宜王子宦游再終星兩為縣公以能見稱抽身於公府息駕於私室而粲然輝光發於草木又能託於物以自勵其志逺矣凡人之寓興多得其近似之者因是可以觀其人吾願王子勉之以有成也自今以始朝於是夕於是俯仰乎高標游息乎清隂英華膏潤淪人肌骨將日與之俱化而不自知也其漸人也速感人也深王子之善取友也王子曰是吾心也客曰未也嵗晩凝沍萬物改色嘗試與子坐於堂上下有挺然自若强項風雪中者舉目得之欣然領㑹子其於斯時乎取之王子逌然而笑客因書以為記乾道丙戌三月既望南豐曽某記
  棣華堂記
  余築室龜谿之上長樂林夫子踵至暇則相從游一日語余曰吾之友有卨君者居於渝上其先人以文材被薦揚以忠節死王事卨君與季處傷夫遺體之不可復益矣則交相砥礪共甘苦以終其身又於所居之旁闢地以觀游名其堂曰棣華志可嘉也子其為彼識之余逡廵對曰余雖與卨君未際也不知其人視其友卨君之為端人也必矣敢誦其說夫子則擇之夫三荆之感足以還離居之心束箭之譬足以堅忍死之託况於棠棣之詩小雅之所賦周公之所嘆而孔氏之所取也哉命物以託興揭名以見志至矣夫其用心也余知夫卨氏伯仲之居是堂也偶坐儷立以交其驩徘徊游息以同其志豆觴弦歌以合其樂至於春草池塘之思夜牀風雨之適則必相恱以相親也陳之以詩書觀之以圖史設疑問難以窮其所當然研究曲折以求其所指歸至夫㑹意也渙然而信驩然而喜則必相資以相成也惟其先人之徳善勞烈忘其身之謀而㣘于國家以夀夫後之人凡起居飲食之間可不知其自也耶穆然而深思悄然而長懐則必相泣以相命也士生於世惟出與處處而在野則養生治性睦婣族接隣里鄉黨無間言出而仕於朝則蹈義赴節全其令名不為先人羞以至為酥為酪之稱得龍得虎之目則必相勉以相期也志立而行益成業廣而名益彰積善在躬寵榮隨之異時高車結駟並驅於里門鄉人父老聚首而觀合辭而嘆則又相映以相耀也是數者舉類夫棠棣之為華枝葉之條逹跗萼之固結相承以相輝者也卨氏之有聞於時其必自斯堂始矣古者聖賢之進乎徳也凡盤杅几杖皆銘之今則接武堂上仰視梁棟間而大書在焉退而求夫毎事之必稱則伯仲之好愈久而愈堅雖至於數千百年可也是亦進徳之微意而可為卨氏賀者也匪惟卨氏之福也凡過卨氏之廬屬目於斯皆将有感焉是又可以為夫人之勸也然則命名之效豈淺淺也哉若夫棟宇榱題之制廣袤尋丈之數帶以臺沼繚以經術松竹之行布花草之錯處登斯堂者當能賦之乾道六年四月三日南豐曾某記
  書後
  書柴鳴舉易索隠後
  聖人之言由近以及逺推見以至隠盖善誘之道也後之人志其空言而遺其日用使學者不得其門以入㡬何其不怠且廢也傳六經者往往如是而易最為甚夫易之為教二巻舒而已矣剛柔髙下消息盈虚存乎理屈伸進退出處語黙存乎人此一經之大凡也柴氏之書因而明之於事為交際之間世我從違之際如是而可如是而不可近而易曉如指諸掌于以保身于以經世于以體常于以應變無一不與易合而咎悔自逺易之獲用於世豈不較然明白也哉夫經者常也使須臾而可離烏乎而為常然則求易之用者當自此書得之
  書陳池州芝亭記後
  楩楠豫章干霄而直上任棟梁庇牛馬然其生也以根荄其植也以耡耰金張許史之家山林苑圃指顧而就名花異卉無不可致然栽培灌溉力屈而後有得雖皆資于天地之和氣類非尤俶詭異不知其所以然者也夫心之精微茍有諸中山川鬼神實知之于是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陳氏之墓松檟成列而所貴者芝也若夫状貎竒特黄如紫金赤如珊瑚而光明如堅氷盖合于神農草木之經此又不可誣者也草木之類多矣神仙之書獨稱芝田而以芝為茹者商山之四皓也自漢書考之不言其所終而世紀其為橘中之游變化恍惚盖古之得道者古人云三世忠孝可至神仙自昔以往登道家之籙者未有悖乎此而得者也池陽郡侯恬淡寂寞而謹于奉先闢隂陽不經之説以身任之盖其用心不期合于神仙而自合者則芝所為生從可知矣抑又聞之先正賢良以布衣言天下事登殊尤之科負經綸之業名震四海而身殁于擯棄其積之之厚豈止發為瑞草以為子孫誠孝之報而已哉将見文獻相續夸一時而名後世者當以是為信
  書鄧器先所藏蘇帖後
  元祐初俊傑滿朝劉安惠公入居丞轄而東坡先生将修啟為賀盖二公玉堂對直之舊也斯見一時人物之盛器先聞斯帖有在力致以歸櫝而藏之以永兩家之好可為故家之勸
  題侯齊彦樂府後
  經世之書六詩乃與禮並夫正君臣辨上下安國家逺禍亂禮之為用大矣而詩以空言配之何哉古之君子攄下情必以詩通政事必以詩考風俗必以詩正得失必以詩觀休咎必以詩悲憂愉佚皆於詩得之三百五篇皆有為而發不肯徒作當是時内有太師之職外有采詩之官汲汲然唯恐言之不予聞也其於治道豈曰小補之哉春秋之先王澤未竭而詩未亡者舉如是也三代既逺其或誦晨風黍離之章猶能感文侯之心全天性之恩是猶得古人之遺意夫制禮防於未然采詩救其過差其並行也固宜後世文人排比聲韻流連光景為人作容姿不幾於倡優畜之也耶詩之為詩至是微矣余之友侯齊彦自其少時以篇章知名得之者摭其華咀其味而已一旦出樂府十九篇簡而當直而婉惓惓而不傷耿耿而不迫其志在於轉而上聞非為取一時聲名而已也意氣格力盖餘事耳嗚呼庶幾乎一飲一食未嘗忘君者耶使齊彦有列於朝盡行其言尊主庇民其不為謟笑取容之語也必矣詩以見志余於是乎取之南豐曽某書
  題本事方後
  某伯父諫議公紹興丙辰嵗守新安叔舅强常州在焉而幕中有許叔微知可老于文學而尤深于方書伯父嘗有竒疾于是良已某始聞其賢恨未面也後三十年乃得此書于士大夫家皆推已然之明效以告後之人使之據舊以鑒新言古以驗今截然易曉不待精于醫者而後能用之又知其用心之勤且博也某乾道癸巳假守零陵因鋟木置于部中以廣許公濟衆之志又得江夏使君歴陽張之彦所記異夢誠有補于是書故并刻之於戯前事之不㤀後事之師也豈獨醫哉儻能祖其所得而遵其所戒則何往而不利誠可以無咎悔矣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雲莊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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