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素商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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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出版

余云岫(1879年9月14日-1954年1月3日

民國·余雲岫著


引說第一

靈素商兌何為而作耶?曰:發《靈樞素問》之謬誤也!曰:自人體解剖之學盛,而筋骨之聯絡、血管神經之分布、臟腑之位置功能大明。自顯微鏡之制興,而四體百骸之微妙無不顯露。於是乎官骸臟腑之關系日明,而生理病理之本源流末,漸得其真相。至於今日,強半已為定論,洞然豁然,不容疑慮。《靈樞素問》,數千年前之書,以粗率之解剖,渺茫之空論,虛無恍惚,其謬誤可得而勝發乎?曰:擷其重要而尚為舊醫稱說之中堅者,而摧之也。客曰:空談不敵事實,今者新醫日盛,見地日確,前古荒唐無嵇之學,將日就湮沒而自盡,不攻而自破,此篇不作可也。曰:《靈素》之惑人,兩千余年於茲矣!今幸真理日明,混沌荒謬之說日就衰微。而蓬曲拘滯之士,猶復據守殘喘,號召於世,日以陰陽五行之說,生克衰旺之論,熒惑天下,迷惘來學,使後學不復知更有近情真切之道可以請求,乃醫學之大魔障也。昔然明有言曰:「愛民如子,見不善者,驅之如鷹鷂之逐鳥爵。」吾輩以活人仁人為術,急起直追,斬艾余孽,使群趨實學,勿為空論,以登斯民於壽域,天職也,義務也,仁術也。如之何其勿急也!

客曰:自岐黃而降,闡發《靈素》者,代有其人,扁鵲、倉公、仲景、華陀、紫虛、丹溪、同父、東垣、景嶽、瀕湖,瞽說充棟,皆為近世舊醫之城社。顧獨揞擊靈素,何也?曰:墮其首都也,棄其本源也。大抵吾國人之心理,重古而輕今,篤舊而疑新,避實而遁虛,惡中庸而喜高玄,無明確之實驗,無鞏固之證據,以意左右,人異其說,聚訟千載,迄無定論。其最終之目的,最高之城府,則在引證古言,以為護身之符,而不問實物真相是非合不合也!讀山海之經,而議今日輿地為不足信,惑分野之說,而譏今日星學為無可憑。拘泥舊醫,何以異是。是故積數千年而國勢不長,學術不進,儒盩於思孟,醫錮於岐黃,鑿空逃虛,不征事實,其中毒久矣!不殲內經無以絕其禍根,倉鵲而下,無譏可也。

客曰:西學東漸,國勢日蹙,有誌之士日汲汲焉,以保存國粹為急務。吾國醫學發源往古,岐黃而後,世有哲人,技之精者,幾於起死,史傳所載,私乘所記,不可謂盡誣也。即今鄉曲之中,目不識丁者,持草藥以治蛇蟲之螯,亦往往驗焉。夫以四千余年相承繼之學問,代有發明。高文典冊,裒然成帙,奏功驅疾往往而效,將必有至理存乎其間;好學深思,表而出之,以發揮祖國之光輝,豈非愛國誌士所宜任哉!而子乃欲一筆抹煞之,無乃忍乎?曰:客能知此,可與議論矣。茲吾所為急欲掊擊《靈素》也,夫所謂國粹者,何也?國所與立之精神也。吾國吾種,四千余年,治亂興廢,至今尚存者,其立國精神,乃在舊醫乎?粹者,美之之辭,無美足揚,徒以其歷史之久,蔓延之廣,震而驚之,謂之國粹,是何以異於蜣螂之實糞土,鴟鸮之嚇腐鼠耶?彼婦女纏足之風,輕盈蓮步,何乃不謂之國粹而保之耶?幾千年專制君主政體,亦有堯舜、禹湯、文武、漢文帝、唐太宗之治,何乃不謂之國粹而保之耶?彼舊醫之所陳述,骨度、脈度、筋度、內景、皆模糊影響,似是而非,質以實物,關口奪氣,無余地可以置辯也。稱道陰陽,陳說五行,下與祝卜星相瞽巫為伍,故古多以巫醫並稱,則固世人所輕視,非有國粹之價值也。其所以治療有效者,則數千年以人命為嘗試,積之既久,幸中偶合者日益加多,猶多言之必有中也。黠者網羅成績,勒為成書,以詔來茲;後起者循而為之,往往合焉。然而,無堅固不拔之原理以為之基,無精確詳密之研究以作之證,故界限不明,分別不嚴,源流不悉,診斷不確,治療不定,結果不知。差以毫厘,失之千里。同一藥石活人殺人,不能預卜。幸而中病,或能起痼,不幸而藥不對癥,雖良方亦是害人。至其何以活人?何以殺人?何以中病?何以不對癥?舊醫不自知也!徒以陰陽五行生克之說,補瀉佐使之論,敷衍了事,鑿七日而混沌依然。此其弊在無精確之理論實驗,不能悉疾病之真態,不知藥物入於體內,作如何化學物理學之影響也。故雖有良藥奇方,由之而不知其道,歷千余年而尚在朦朧恍惚之中,古方今病,聚訟不休,呶呶千載,迄無定論。何哉?無確實可宗之道,為之因也。是故吾國之藥物容有良品,處方亦容有奇驗者,四千余年來之經驗,誠有不可厚非,而無如其學說理論,則大謬而無有一節可以為信。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乃至蛇蠍螫嚙,乞靈於鄉曲目不識丁之徒,雖欲發表其功績,將若何而言之?為今之計,惟有撲滅一切不根之虛說,導來者以入於科學實驗之途。以今日生理、病理、醫化學、藥物學等研究法,發我寶藏,或有閃爍宇宙之望乎?已而已而。循舊醫之道,吾國醫學永無光明之日。雖欲保之,將奈之何哉!將奈之何哉!

《靈素》非黃帝書也,繹其詞氣,籀其文章,蓋戰國秦漢諸子之流亞也。其中祖述前言,非無軒轅遺訓,而皆托之黃帝,斯為過耳!歷代儒者,如朱晦庵等,皆有譏議。余著此篇,不備引以為犄角之援者,蓋不欲乞靈古人,鬥空論以相勝,而蹈前人之復轍也!凡欲以征實而已。 陰陽五行第二

通觀《靈素》全書,其為推論之根據,演繹之綱領者,皆以陰陽五行為主。故陰陽五行之說破,而《靈素》全書幾無尺寸完膚。豈惟《靈素》,豈惟醫學,凡吾國一切學術,皆蒙陰陽之毒;一切迷信拘牽,皆受陰陽五行之弊,邪說之擯也久矣。十年以來,有識之士,辭而辟之者,頗不乏人。顧欲辨此,非多為論難不可,恐陷空論,故此篇特舉翔實可證者言之,不欲以言語勝也。

在昔上古,文化未開,人民崇信鬼神。故治天下者,即以神道設教,印度有婆羅門,埃及有僧侶,中夏則有巫祝,即所謂陰陽家也,皆秉莫大之權力,為民司命。歐西醫術出於僧侶,中夏醫術出於陰陽家,環球一轍,為人類進化學術發達之公路,由之而莫能離者也。《素問》雲:「古之治病,可祝由而已。」周官巫馬之職雲:「掌養疾馬而乘治之,相醫而藥攻馬疾。」《管子·權篇》曰:「好用巫醫。」《太玄元數篇》曰:「為醫、為巫、為祝。」《海內西經》曰:「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窫窳之屍,皆操不死之藥以拒之。」郭璞註曰:「皆神醫也。」世本曰:「巫彭作醫。」《廣雅》曰:「醫,巫也。」《隋誌·醫方家》,有郯子說陰陽經一卷。而古醫字或從巫,此皆古代醫出於陰陽家之左證。其支者,流為神仙方術之士,金丹導引之術,故醫家所以解釋病源,品定藥性者,不出陰陽五行。由是觀之,靈素之淵源,實本巫祝,宜其篤守陰陽五行之說,而不敢叛也。

夫所謂陰陽者,猶物之有表裏靜動,數之有盈虛,度量之有修短輕重,動植物之有男女雌雄。磁電之有反正,化學之有酸堿,凡物之性之相反者,皆得而名之。其意不過如此,其用亦不過止此,非有神妙不測之玄機包於其中也。自陰陽家言之,以配天地,以統萬物,遂為不可思議之種子。《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其本。」又曰:「積陽為天,積陰為地,陽化氣,陰成形,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是則彼所謂陰陽者,神秘不可思議,為造物之玄宰。其大要以天地為主,以上下為位,以形氣為體。由此而推之,彼見火炎上而水就下也,則曰水為陰,火為陽,火熱而水寒也,曰陽熱陰寒。古有天動地靜之說,則曰陰靜陽躁。此種謬說,今日無可駁之價值。雖然,請略言之,彼所謂天者何也?曰積陽也。陽者何也?曰氣也。即積氣為天也。自今日考之,天無物焉,地者八大行星之一,天地可偶乎?氣亦有形,稠空氣而寒之,則成液;蒸水而沸之,則為氣。形氣有定乎?火炎上,水就下,以為陰陽,而不知水火之所以上下也。夫地面有空氣,空氣有浮力,地為大物,其心有引力,故地面之物,皆受此兩力之影響。物之輕者,地心引力,不敵空氣浮力,故勝而上升。物之重者,空氣浮力,不敵地心引力,故沈而下降。水重於空氣,故下降。火者,輕於空氣之氣體,熾熱而發光,故上炎也。是則彼所謂水陰火陽者,直以輕於空氣者為陽,重於空氣者為陰矣。彼空氣者,擴布於地而上下,屬之陽乎?屬之陰乎?彼空氣有質有重,以地心引力之故,多聚集於下,故遠地之空氣稀薄,近地之空氣濃稠。是空氣兼有浮沈兩態,將謂其在上者稀者陽,而在下者稠者陰乎?藉曰是也。而其界限將若何而定之?又彼以氣為陽,而以下沈者為陰,則如養氣、綠氣之類,重於空氣者,屬於陰乎?屬之陽乎?此可知陰陽之說,與其綱紀萬物之法,至謬誤疏陋,不足為精審學術之根基也明矣!

至於五行之說,尤屬不根。其在印度、歐西則分四行,曰地,曰水,曰風,曰火。中夏則別為五行,曰金,曰木,曰水,曰火,曰土,是東西已不相同,孰得其真?已不可辨,其為恍惚無憑之說,於此見端倪。徒以中外隔絕不通,無異說以資參者,故坐井觀天,墨守其五行之說,自以為得造化之精奧耳。原夫古人所以創為四行、五行之說者,不過分別萬匯,使以類相從,而挈其綱也。古人以為天地萬物皆五行相薄而成,是五行者,五原質也。而朱子以水、火、土、石,為地之四象。邵子亦雲:「水、火、土、石交,而地體盡。」則又近乎四行之說矣。今則化學日明,知成物之原質,已有八十;然則已變而為八十行,非復可墨守五行之舊目矣。

要之五行之說,始於陰陽家,道墨雜藝諸家,悉蒙其蔽。獨名法兩家,尚論理,征事實,截然擯絕,不受蠱惑。儒家者流,隆禮崇實如荀卿學派,絕口不言五行。子思、孟軻始倡言之,而其害遂中於二千余年,不大可哀乎?荀卿子之譏思孟也曰:「略法先王,不知其統,猶然而猶材劇誌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只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遊,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鳴乎!後世重儒尊孔,於是乎有儒醫之名,而不能正陰陽五行之失,襲其余沈,奉若神明,蒙害至今,信乎子思孟軻作俑之罪,不可逭也己。陰陽五行之說,其根本恍惚無憑若此,由是而變本加歷,配以臟腑,應以色味,部以幹支,麗以年月,轄以時節,值以星象,穿鑿附會,愈支離而不可究詰。本實先撥,雖繁枝茂葉,皆幻象耳!烏足與論議哉?故一切不復置辯。 五藏六府第三

《靈素》中所雲五藏六府者,大體皆以肝、心、脾、肺、腎為五藏,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為六府。(《素問·金匱真言篇》)原其所以區別藏府之界說,與其命名之意,則《素問》五藏別論篇有定義焉。其言曰:「所謂五藏者,藏(cang)精氣而不瀉也,故滿而不能實。六府者,傳化物而不藏,故實而不能滿也。」釋之者曰:「精氣為滿,水谷為實,精氣質清,藏而不瀉,故但有充滿而無積實。水谷質濁,傳化不藏,故但有積實而無充滿。」然則《靈素》之所謂五藏六府者,其意義了然可明矣。彼以為肝心脾肺腎者,剖之而肥厚多實質,或不見空洞,不睹他物,又不得其出入之路,於是以為但有精氣流行充滿於其間,而無傳化疏泄之用。藏而不瀉,故名之為藏。膽胃大小腸膀胱三焦,皆為囊槖腔洞之形,或貯液體,或貯固體,而腸胃膀胱,又顯然有出入之口,乃以為司傳化疏泄之機,充實他物之庫,故名之為府,此其謬誤,凡稍知生理解剖者,皆能曉然。今請逐條駁之。肝者,乃為膽汁、尿酸、糖質之制造所也,又有消滅門脈血液毒力之用,細檢其結構,有膽汁細管,發自肝細胞而開口於膽管,所以輸送膽汁於膽囊也。是則肝也者,攝取由腸管而來之諸材料,制成膽汁,寫之於膽囊,更由是而泄之於腸也,藏乎瀉乎?彼不知肝之醫化學作用,又徒以肉眼檢查其解剖,不能得肝膽聯絡之路之有膽汁細管,遂妄意其藏而不瀉,在古人則科學未明,器械未精,無足深怪。至於今日,而又墨守舊說而只敬之曰:「是《靈樞素問》之言也。」精粗疏密是非之莫辨,妄人而已矣。

心者,有房有室,能張馳哆掩,以輸血液。右房與大靜脈相連,左室與大動脈相接,自靜脈還流之血液,挾種種培養物質,註之右房,右房受之,輸之右室,右室輸之肺,又與外界之空氣相結合,而攝其養氣,輸之左房,經左室而入於大動脈,周浹全身。授培養物質與養氣於四體百骸,而血液乃復經毛細管,歸於靜脈,循環不息,周而復始,是心居動靜兩脈之中間,而為血液流動灌輸之機構,雖似藏而實瀉,名之曰藏,失其體用矣。

《靈素》之所謂脾者,吾不知其何所指?《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及五運行大論,兩言血生脾,似與血液有關。今日之所謂脾者主生白血球(時亦生赤血球)尿酸,而瀉諸靜脈者也。則宜曰脾生血,且非藏而不瀉者也。其余他篇,悉以脾胃並言。《素問》厥論曰:「脾主為胃行其津液者也。」靈蘭秘典論曰:「脾胃者,倉廩之官。」太陰陽明論曰:「脾藏者,常著胃,土之精也。」《靈樞》本輸篇曰:「脾合胃」。其余不可悉舉。而血生脾之句,王冰以為即火生土之說,然則《靈素》所謂脾者,全屬消化器官之物,似與今日之所謂胰者(Pankreas)相似。而今日之胰,主制造發酵素而瀉之於十二指腸,亦瀉而非藏,要之,無論為今日之脾今日之胰,而謂之藏而不瀉,則大謬矣!

肺者,呼吸空氣,掌氣體出入之職,取外界養氣,授之於血,取血中炭酸氣,泄之於外界。其出入之路,為氣管、支氣管、鼻、喉,而肺又受右心之血液,註之左心,其瀉而不藏明矣。名之曰藏,斯為不得其當矣!

腎者,其中亦有腔,今謂之腎盂。腎之實質中,有細尿管蜿蜒於行,凡身內他部之廢物,疏泄之於腎,腎受之而成尿。由細尿管瀉之於腎盂,然後入於輸尿管,泄諸膀胱。由膀胱經尿道而外溺者也,是則腎亦非藏而瀉者。不得謂之藏矣,至於膽,其作用掌司,上已言之,純乎瀉者也。屬之六府,本與其定義相符,而《素問》五臟別論,又以膽為藏而不瀉,既屬諸府,又謂藏而瀉,抵牾矛盾自亂其例,莫此為甚。此其故在於檢查解剖之粗率,而不知有輸膽管之開口於十二指腸也。

胃、大腸、小腸、膀胱,謂之府。與其定義相符。

三焦者,其名已奇。《靈素》又無明豁之解說,故《難經》以為有名無形。東垣分手三焦、足三焦而為二。徐遁陳無擇以為有脂膜大如掌,正與膀胱相對。此皆與內經之義不合。惟虞天民以為其體有脂膜,在腔子之內,包羅乎五臟六府之外者即是。張景嶽以為體腔周圍,上下全體,若大囊者,即為三焦,以其貯盛藏府,故亦謂之府。綜此二說,則三焦雲者,合胸腔腹腔而言,然則即胸膜腹膜之謂也。夫胸膜、腹膜,何所盛受?何所泄疏?而乃定以為府。且曰:三焦者,中瀆之府,水道出焉,(《靈樞》本輸篇)試問所出何水?出自何道耶?其亦不經甚矣。

藏府之定名分類,其疏忽謬誤,既如此矣,雖靈素亦不能自持其說也。《素問》五藏別論曰:「腦、髓、骨、脈、膽、女子胞,此六者,地氣之所生也,皆藏於陰而象於地,故藏而不瀉,名曰恒奇之府。夫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此五者,天氣之所生也,其氣象天,故瀉而不藏。此受五臟濁氣,名曰傳化之府,此不能久留,輸瀉者也。魄門亦為五藏使,水谷不能久留。」此文之所謂女子胞者,指子宮而言;魄門者,肛門也。是又以腦、髓、骨、脈、膽、子宮為六臟,胃、大小腸、胸膜、腹膜、膀胱、肛門為六府,與全書所主張者,大相刺謬,嗟乎!不求實征,而以空想為左右,因其多捍格不通,仿徨失據,而不能自堅其說也。經且不能自信,而後人顧深信不疑,取糠秕糟粕而莫敢噍呵,忌非大愚不靈者乎? 藏府生理第四

《靈素》不言五藏六府之形狀位置,故其解剖上之謬誤不可得而指摘。然論醫學而不列藏府之形狀位置,斯即其大謬也。今請進而言其生理官能職掌分配說之荒謬,摘錄駁正之於左。

《素問》靈蘭秘典論篇曰:「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肺者,相傳之官,治節出焉。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膽中者,臣使之官,喜樂出焉。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大腸者,傳導之官,變化出焉。小腸者,受盛之官,化物出焉。腎者,作強之官,技巧出焉。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氣化則能出矣。」按吾國舊醫,不知腦為聰明思慮胹調感覺之源。《靈素》言腦者極罕,《靈樞》海論篇曰:「腦為髓之海。」又曰:「髓海有余,則輕動多力,自過其度。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酸眩冒,目無所見,懈怠安臥。」是蓋以腦為精力所出,而聰明思慮胹調感覺諸機能不與焉。以神明歸諸心,治節歸諸肺,謀慮歸諸肝,決斷歸諸膽,喜樂歸諸膻中,技巧歸諸腎,支離破碎,無根據,無實驗,穿鑿附會、荒唐不經,莫此為甚。以今日考之,凡知覺轉運皆出於腦,由腦出神經,以配四體百骸,有觸於外,神經傳而至腦,腦受之,積而為智慧出而為思慮,發而為優樂,泄面為聲音,形而為見聞,運而為動作。腦與神經一有疾,顛狂、癡愚、瘓癱、麻木諸病生焉。而智慧、思慮、言語、動作諸司,又各有部位區域,分別劃然,斤斤不亂。(如四肢運動在腦之正中溝兩側,胹調機關在小腦,發言、寫字在前後腦,知覺神經之徑道在脊髓後根,運動傳路在脊髓前根之類。)動物試驗之所得,病理解剖之所見,鑿鑿可據,都成鐵案,不容以口舌爭也。人之死也,其要約有三:腦斃則死,肺壞則死,心寂則死。心雖為人體重要之藏,安得專以君主目之,且以為神明之所出乎?若肺、若肝、若膽、若腎,其功能已略述於上章。安得所謂相傅,將軍中正作強之位號,以相比擬,而以治節、謀慮、決斷、技巧歸之耶?其所謂膻中者,不知何物?然此篇論十二藏之相使,而考之經脈篇、血氣形誌篇所列十二經,皆無膻中,而有心主心包絡。心主心包絡,一物也。然則以數合之,此所謂膻中者,或即指心包絡而言,即今日所謂心囊矣。心囊貯藏液體,以滋潤心之外面,他無功用。而謂喜樂出於是,豈不大可笑乎?其言胃言大小腸,則差相近,蓋皆顯而易見者,故不致大謬也。至於言脾之功用,無論其所指為今日之脾或胰,皆相和去遠矣。《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其在天為玄,在人為道,在地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神在天為風,在地為木,在體為筋,在藏為肝,在色為蒼,在音為角,在聲為呼,在變動為握,在竅為目,在味為酸,在誌為怒,怒傷肝,悲勝怒,風傷筋,燥勝風,酸傷筋,辛勝酸。」又五運行所載,與此略同。凡《靈素》全書,論列藏府之功能變化,病疾之起伏傳導,內外表裏之關系影響,其謬誤皆本於此,乃荒謬之巢穴也,不得不痛擊之。顧其恍惚之論,混茫之說,捉影捕風之言,如道生智、玄生神之類,則置之弗辯。所謂風者,由空氣流蕩而生。地球各處受太陽之光強弱不同,溫熱異度,空氣受熱則膨脹,而體積增大,質量加輕,壓力加強,強弱大小輕重,不得其平,則動而流,動而流乃為風,猶水之自高流下也。地球當赤道,受太陽光熱最烈,地面亦最熱,空氣亦熱,熱則輕,故近地而之空氣,騰而上浮,於是其旁之南北兩帶之下層空氣,流向赤道,以補其空而代其位。又熱又上浮,後者又入而相代,故赤道下層之風,恒自南北來也,其輕而而上浮也,分流而向南北,漸寒而縮而重而下降於南北近地之層,又漸代和進而至於赤道,其繼而上浮者。又分流又寒又縮又重又下降於地面,故赤道上層之風,恒向南北去也,此理論之風,規則之最正者也。然地球自轉,自西往東,其率甚速,故風之來去,不能正準地球輕度,稍偏向西而行,亦猶疾行者,風自迎面來也。至於山川水陸之阻,地之寒熱,不能依規律而定。風之行也,不能直前無礙,於是風之方向,受地理上氣候上種種復雜之影響,不能如式而推矣。東方非風發源之地,亦非風制造之所,而東方生風之說為不經矣。

木之生也由種子,種之生也由胎孕,孕之成也由雌雄蕊之交,雌雄蕊之相近者,或自為交接。其隔遠者,或因蜂,或因蝶,或因鳥,或因風之飄蕩而至,是風者不過諸媒介中之一種,焉得以生木之功,全歸之耶?風之為媒介,不過諸功用中之一種,又焉得謂風之功全在生木耶?風非制木之原料,亦非木之父母,安得謂之生木乎?

至於酸,非由木生也。諸強酸如鹽酸、硝酸、硫酸,皆屬礦酸。有機酸中,醋酸為強,諸果酸其小焉者也。且木亦不僅生酸,植物有機成分中之有強大生理作用者,乃在堿性反應之類鹽基質Alkaloid也。

酸生肝之語,愈不可解,考肝臟之原質,除水及油質蛋白之外,最多者為動物澱粉。次為普林基,次至於尿酸、乳酸之類,其為量甚少。無論其中酸類成分所含極少,即如動物澱粉等,其醫化學上生成之原因,亦非待酸而就也。然則酸生肝之說,又荒謬矣!筋,《說文》雲:肉之力也,從肉、從力、從竹。竹,物之多筋者也。《集韻》又音乾,曰大腱也。以古代之智識推之,即今之所謂腱Schne已。胎生學上,筋之發生,不與肝相涉也。肝之生也由內胚葉,筋肉之生也由中胚葉,自受胎約四日後已劃然分別。安得比而同之耶?又胎生學上,心之發生最早,肝乃在腸胃發生之後,是則肝生筋、筋生心之說,為與事實顛倒矣!

肝與目之關系,於解剖學上求之,不見有相聯絡之痕跡。生理學上亦無相幹之作用,病理學、醫化學中,皆不能得其相依輔之點。諸肝病證候之及於目者,惟黃疸為著。黃疸之發也,由肝臟膽汁之逆流,入於血液,播諸全身,而著色於內外臟器也。其癥候之見於外者,則全身皮膚之變而為黃色也。而眼中內結膜,純白無色,其著色與否,最易識別。故黃疸之有無,先驗目之黃否,以其鮮明易見也。然則黃疸者,非獨於目有黃染特性,其對於身體各部,平均無厚薄,但皮膚等處本帶雜色,不易顯露,不易分別,故若先呈於眼白耳。肝主目之言,無根捏造,不可信也!

其余怒傷肝、風傷筋、酸傷筋諸說,遍考生理、病理、醫化學、精神病學諸著述,及近時諸碩學之試驗報告,皆無有交相發明之點。盡瞽說也!

又曰:「南方生熱,熱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中央生濕,濕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腎,肺主鼻。……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鹹,鹹生腎,腎生骨髓,髓生肝,腎主耳。……」諸所言皆不合理論事實。今請一一征之。

彼所謂南方生熱北方生寒者,以為南方炎熱北方冷寒也。不知地帶之寒熱,以赤道兩極為定,近赤道則熱;近兩極則寒。中華國於北半球,赤道在南,北極在北,故南熱於北。若在南半球諸國,如澳大利亞洲,南非、南美諸邦,則赤道在北,南極在南,反北熱於南矣。而南方生火、北方生寒之說,不可通矣。西方生燥、中央生濕者,彼以為西風起後,物多槁燥。夫吾國東南濱大海,西北則大陸無垠,故東南風含水蒸氣之量多,而西北風所含者特少。物之燥也,其水分蒸發於大氣中也。其蒸發之遲速,視大氣中所含水蒸氣之多少而異,多則遲,少則速,無則更速;飽和則不但不能燥物,且授其霏霧水滴於物,而潤濕之矣。大氣中所含水蒸氣之量之多寡,即物理學上所謂濕度者也。今以濕度微小之大氣,披拂萬物,以收其水,萬物之燥也宜矣。此西風之所以燥物也,是乃地理上之關系,烏得以為天地之定理哉。而西方生燥、中央生濕之語,又不可通矣。且吾不知其所謂中央者何所指?自今日言之,地為圓球,南北有定,東西無方,故以南北言之,則赤道為中央。以東西言之,如環而莫得其端,安所得中央乎?惠施有言曰:「吾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此蓋言中央之無定所也。嗚呼!中央之說,惠氏能發其謬於數千年之上,非天下之齊聖,孰能辨此者乎?

土之為物也,其成分隨地而異,大抵八十原素,皆散在其中。而其主成分,則由八原素而成。今列其名與其百分比例率於左。

酸素


Oxygenium


47。3



Silicium


27。9


Alminium


8。2



Ferrum


4。8


Calcium


3。7



Magnesium


2。8


Natrium


2。8



Kalium


2。5

其余則無機、有機、化合物、腐敗物,雜然混和而成,未聞其由濕而生也。至於金屬之生成,考金屬化學、質地學、礦物學、皆非由燥而成。寒之於水,稍有可解說者,蓋凡諸氣體,寒之多能成液體。雨露之成,皆由大氣中之水蒸氣,遇寒而凝成水滴者也。然推而論之,氣體變為液體則用寒,固體變為液體則用熱,冰雹霜雪,遇熱而釋,人所知也。然則寒生水之說,不過一偏之論,未臻完善也,必詳密言之,則寒熱皆能成水矣。由此觀之,則濕生土、燥生金、寒生水之說,都無可取也。

火生苦之說,彼以為諸食物,焦爛於火,常帶苦味也。此乃由化學作用,化成一種苦味質,非由火而生也。火之者,不過一種加熱方法,豈藉火之成分以合成之乎。且化學之物,大都藉熱力而成,甘酸辛鹹,皆可由是而成,安得專謂之生苦乎?至於甘,其大宗為糖類,糖類為有機物質之含水炭素,皆從果實而得者也,則當謂之木生甘。今於酸取諸木,於甘則舍木而取土,可謂顛矣。若夫辛辣之物,為吾人日常所知者,亦皆草木有機之屬。金屬化合物之辛者,實所罕覯也。鹹之在水,以鹽為大宗,海水為主,鹽井次之。是乃鹽之溶解在水,非水之能生鹽也。且又有所謂鹽礦者,乃固形結晶物,則鹽亦非盡在水矣。要之此種謬說,皆由篤信五行,妄加附會而成,質以事實,不能相符,粗疏荒陋,有識者所鄙棄不道者也。

當取雞卵,孵之一日,剖而視之,心之痕跡,宛然已具。雞卵內無苦味質,知心之生不藉苦也。又取已長成之心臟分析之,其心筋諸成分,與尋常筋肉不甚相異,又不見有苦味質痕跡。稍含糖質,甘則有之。心含血液,血液常帶鹽分,鹹則有之。即今日所用苦味質之藥,乃以之健胃,亦無補心之功用也。脾臟之化學成分,糖質極罕,其所含者,大部分為諸種發酵素及鐵等,無所得甘也。辛生肺之說,其無根亦大抵與上同。肺為結締組織、筋肉組織、軟骨組織相合而成,其有機質為蛋白發酵素,無機質為食鹽、為錳、為鐵、為石灰、為硫酸、為磷酸、為鉀、為鈉之類,大抵味鹹者居多,實不見有辛味物也。鹹生腎之說,以今日考之,腎為排尿之藏,其與鹹固不能相離,然靈素之所謂腎者,乃以為藏精之器也。且食鹽成分,全身皆有,血也、淚也、汗也、涕也、精也、溺也、屎也,莫非鹹者,烏得以鹹專屬之腎耶?要之苦生心、甘生脾、辛生肺、鹹生腎之說,亦由篤信五行,妄加附會而成,不足深辯也。

生血者,骨髓與脾也。而靈素之脾實為胰,與血無關。心者行血者也,由生理實驗,其所職掌,純乎物理學之機能,無醫化學之作用也。則雖強以靈素之脾,為今日之脾,亦當改之曰心行血、脾生血,或庶有合乎,不當雲心生血、血生脾也。筋肉之生由中胚葉,胰之生由內胚葉,脾之生由中間葉,三者各不相同。故脾生肉之說,無論其所指為脾為胰,均無所合也。肺之生也,亦由內胚葉,安得謂由肉而生乎?而脾生肉、肉生肺之說謬矣!皮毛由外胚葉而生,腎由中胚葉而生,皆與內胚葉之肺,劃然分別。而肺生皮毛、皮毛生脾之說謬矣!骨髓之生也與骨同,自中間葉生也。肝為內胚葉,與中胚葉之腎,各不相涉。而腎生骨髓,骨髓生肝之說又謬矣!

最終心主舌、脾主口、肺主鼻、腎主耳之說,唯肺與鼻通,為與事實相合。脾與口之關系,尚可曲解。何則?靈素之脾,乃胰臟也。胰屬消化器,口為消化管,口與胰為同系。至心之於舌,腎之於耳,以今日解剖生理核之,無一合也!

素問六節臟象論曰:「心……其華在面,其充在血脈。……肺……其華在毛,其充在皮。腎……其華在發,其充在骨。肝……其華在爪,其充在筋。脾胃、大小腸、三焦、膀胱……其華在唇四白,其充在肌。凡十一臟,皆取決於膽也。」按此十二臟之相使也,華——形於外也,充——實於中也。心之充在血脈,得其要矣,其華在面,則一偏之論也。心以行血,血行脈中,以分布周身,非僅在面也。心臟強健,血行旺盛,四體百骸,營養美好,皮膚豐膩有活色,粘膜紅潤,非獨形於面也。肺之於皮毛,前已辨其妄謬。腎之於骨,前亦言之。至於發,亦由外胚葉而生,解剖上,生理上,皆與腎不相及。諸腎臟病之癥候,亦無波及發者。其華在發之說,謬誤甚矣!肝之於筋,前亦言之,爪之生也,亦由外胚葉。爪為半透明質,可以窺見其下之血色,貧血郁血之診斷,多得其助。故血液循環器疾病,可藉此以窺見一二,不聞其與肝有關系也。唇之於內藏也無所系,惟以其色之榮枯,卜血液循環及營養之良否。而於診斷學上,其易幹燥而生屑者,則知其有熱病;其帶煤炱色者,為傷寒Typhusabdominolis之特征。如是而已,未聞與脾胃、大小腸、膀胱、三焦,有若何之關系也。肌者,說文曰:肉也,玉篇曰:膚也。脾胃、大小腸為消化器,膀胱為泌尿器,三焦者無功用焉(說見前章)。消化排泄良,則全身之營養足,動作盛,不僅在膚肉也。消化排泄不良,則全身受其障害,亦不僅在膚肉也。膽者膽汁瀦蓄之處,所謂膽囊也。膽汁之成分,為肝臟細胞所分泌之液(名曰肝臟膽汁Lebergalle),與膽管膽囊所分泌之粘液(總稱之曰膽囊膽汁,Blasengalle),相合而成。其生理上之功用,則以溶解遊離脂肪為主要之職務,其食物消毒之力,不如胃液。非有總領十一藏之功能,非有統治十一藏之價值,而謂皆取決於此,忌非荒謬之尤者乎? 經脈絡脈第五

舊醫之視疾也,古有望聞問切四法。今則切脈盛行,而三法廢矣。三部九候,以決生死,以處百病,以候五藏六府之氣,荒玄詭異,不可理解。魏晉而後,附會益雜,邪說詭道,肆其妄僻。嗚呼!其亦誣惑甚矣。推原其故,皆由不能洞識血脈起止、出入、分布、縈絡之行次。於是脈之官能作用,皆模糊恍惚,不能得其要領,亡意推測,墮入惡道,是則解剖不精之罪也。蓋欲明脈之真理,不可不先明其解剖,解剖明,而後脈之出入縈環,行次部位,得其真相,於是生理病理之作用變化,可得而言矣。不然,道路流別之不知,而欲議其性狀,憑虛臆撰,根本謬妄。詭遇之獲,多言之中,千慮不能得一,可知耳矣。靈素之言經脈行次也,以今日實地解剖之所見校之,無一合者。此在古人則技術未精,器械未善,崇空想而少實驗,時勢之所限,見聞之所宥,無可如何也。吾又安必斤斤焉以今日之學問知識,訟言古人之荒陋哉!乃生為二十世紀之人,處醫學昌明之時,實物真理,鑿鑿可循,而固執成見,挾其切脈之術,以判斷疾病者,猶充塞宇內也,誠不知用心之所在矣!夫治病猶治國也,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經界始。吾亦謂為醫必自明筋骨、肌肉、神經、血管、臟腑之位置功能始。若逡巡宮墻之外,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而欲議升堂入室,是猶航斷港絕潢而求至於海也,亦終其身為門外漢而已矣。

脈字古籍作衇,《說文》曰:「血理分邪行體中者。」《素問·脈要精微論》曰:「夫脈者,血之府也。」則《靈素》之所謂脈者,即今日之血管,Blutgefaess可無疑矣。今日之血管,分動靜二種,曰動脈(Artherien),曰靜脈(Venen)。動脈者,伏行深處,搏動不休,頸側、腕下、足踝下等處,稍出浮淺,以指按之,動而應手者是也。靜脈者,其大枝亦深伏,與動脈並行,小枝多浮淺,作青色樹枝狀,網絡皮下,視之可見者是也。今考《靈素》全書,其脈亦兩類,曰經脈,曰絡脈。尋其定義,《靈樞·經脈篇》有雲:「經脈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際,深而不見。其常見者,足太陰過於外踝之上,無所隱故也。諸脈之浮而常見者,皆絡脈也。」又曰:「經脈者,常不可見,其虛實也,以氣口知之。脈之見者,皆絡脈也。」由是觀之,其所雲經脈者,似與動脈相當。所謂絡脈者,似與靜脈相近矣。雖然,猶未可以遽斷也。蓋《靈素》靜動脈之界限,尚有可疑者二焉。上文所引經文,其所以分別經脈者,惟以淺深隱現為言,而未嘗明指靜動。是則靜脈大幹,伏行深處者,亦何不可謂之經脈乎?安知《靈素》之所謂經脈者,非合深部之動靜脈而言之耶。其所謂絡脈者,非單指皮下靜脈而言耶。若以經脈當動脈,則置深部靜脈於何地乎?此其可疑者一矣。靈素分經脈為十二,手足三陰三陽,手太陰肺經、厥陰心包絡經、少陰心經,太陽小腸經、陽明大腸經、少陽三焦經,足太陰脾經、厥陰肝經、少陰腎經,太陽膀胱經、陽明胃經、少陽膽經。凡十二經,主十二藏府。其言手三陰足三陽之行次,屬遠心性,由軀幹走四肢者也,與今日動脈血行方向相合。其言手三陽足三陰之行次,屬求心性,起自手足指端,逆走軀幹者也,與今日靜脈血行方向相合。然則其所謂經脈者,或以手三陰足三陽為動脈,手三陽足三陰為靜脈,其所謂絡脈者,則專指皮下浮淺靜脈而言,亦未可知,此其可疑者二矣。

然進而考之,《素問·三部九候論》曰:「上部天,兩額之動脈;上部地,兩頰之動脈;上部人,耳前之動脈。中部天,手太陰也;中部地,手陽明也;中部人,手少陰也。下部天,足厥陰也;下部地,足少陰也;下部人,足太陰也。故下部之天以候肝,地以候腎,人以候脾胃之氣。……中部……天以候肺,地以候胸中之氣,人以候心。……上部……天以候頭角之氣,地以候口齒之氣,人以候耳目之氣。」觀乎此文,其上部三候,明言動脈。歷代註家,皆以為上部天屬足少陽,地屬足陽明,人屬手少陽,然則足少陽,足陽明、手少陽三經之為動脈,明矣。中部三候,註家皆以中部天為寸口中之動脈,地為大指、次指、歧骨、合谷間之動脈,人為掌後銳骨端之動脈,則是手太陰、手陽明、手少陰三經,亦為動脈矣。下部三候,註家皆以天為在五里之分,動而應手,以地為足內踝下動脈,以人為在箕鬥之分,動應於手者也,則足厥陰、足少陰、足太陰三經,亦為動脈矣。《靈素》經脈,在手足者不過十二,而據上所說,其中九經,已確為動脈。由是而推焉,知彼三經者,亦必動脈,非指靜脈而言也。

不但此也,上部人,中部地,手之陽也。下部三候,足之陰也。皆逆行之脈,所謂與今日靜脈血行方向相合者也,而皆為動脈。《靈素·動輸篇》,亦言足少陰為動而不休,然則雖逆行之經脈,亦皆指動脈而言也。

客猶有疑乎?請更申之。《靈樞·五十營篇》曰:「人經脈上下左右前後二十八脈,周身十六丈二尺。……人一呼脈再動,氣行三寸,……二百七十息,氣行十六丈二尺。氣行交通於中,一周於身。」其所謂二十八脈者,左右各十二經也,二蹺脈也,一任脈一督脈也。觀乎此,則十二經中,無不有營氣運行其間,運行則脈動(義見動輸篇)。然則十二經脈者,皆以為能動者矣。

至此而後余始敢斷言之曰:《靈素》之所謂經脈者,其意皆謂動脈也,其以深部之脈為經脈者,誤合靜脈於動脈也。

或曰:君言靈素之經脈,其意皆為動脈,則吾既得聞命矣。謂深部靜脈,亦誤合於動脈。尚有確證乎?願聞其詳。余應之曰:靈素脈之大類惟二,既以深部之脈為經脈,則深部靜脈,且安逃耶?是深部靜脈,亦入於經脈之中也明矣!既以經脈為動脈,是即以深部靜脈為動脈矣。蓋靈素知動脈多在深部,而不知靜脈大幹,亦在深部。遂妄斷深部之脈,謂皆為動脈也。不寧惟是,靈素不知有靜脈也。雖其所謂絡脈,似屬靜脈,然綜合全書,知其所謂絡脈者,皆謂經脈之分枝,由一經而聯絡他經者也。不觀乎《靈樞·經脈篇》之言乎,曰:「諸絡脈皆不能經大節之間,必行絕道,而出入復合於皮中,其會皆見於外。」解之者曰,凡經脈皆行分肉之間、溪谷之會,絡脈所行,縱橫錯雜,為經脈所不到,故曰絕道也雲雲。由是觀之,則《靈素》之所謂絡脈者,不過在經脈不到之處,出入聯絡,以為流通之用耳。非經脈之別枝,將何屬乎?此其一證矣。又《脈度篇》曰:「經脈為裏,支而橫者為絡。」此明言經脈之支而橫行者,謂之絡脈,其證二矣。又《經脈篇》有十五絡之名,手太陰之別曰列缺,少陰之別曰通裏,厥陰之別曰內關,太陽之別曰支正,陽明之別曰偏歷,少陽之別曰外關,足太陽之別曰飛陽,少陽之別曰光明,陽明之別曰豐隆,太陰之別曰公孫,少陰之別曰大鐘,厥陰之別曰蠡溝,任脈之別曰尾翳,督脈之別曰長強,脾之太絡曰大包。明言十二經脈與任督兩脈之別枝,謂之絡脈,其證三矣。據此三證,而《靈素》之絡脈,皆為經脈之分枝,可無疑矣。彼絡脈者,顯然為今日之靜脈,尚誤以為經脈之分枝,而況深部之靜脈乎?吾故曰:《靈素》不知有靜脈也,其所謂絡脈者,乃今日之淺層靜脈,而《靈素》誤以為經脈之分枝也。其所謂經脈者,兼包今日之動脈及深部靜脈,而《靈素》誤以為皆動脈也。其謬誤疏忽如此,敬而奉之以為金科玉律者,盍亦知所返呼? 十二經脈第六

欲舉《靈素》經脈之行次部位,一一與今日血管行次對照,有二難焉。如上章所論定者言之,靈素之經脈,既不復分別動靜,雜然混淆,厘別極難,一也。其所用以定部位者,皆準同身寸之說,而同身寸之說,又人異其撰,且復粗疏,難作標準,二也。勉強附會,仿佛想象,恐毫厘之差,重誣古人,而成周內鍛煉之獄。故止舉其大者而摘其謬誤,其余經過道路之細碎俞穴,不一一穿鑿也。

《靈樞·經脈篇》曰:「肺手太陰之脈,起於中焦,下絡大腸,還循胃口,上膈屬肺,從肺系橫出腋下。……入寸口,……循魚際,出大指之端,其支者,……出次指內廉,出其端。」中焦者,腹膜之上部也(見《五臟六府篇》)。凡脈皆起於心臟,止於心臟,腹膜安得有經脈起始之部,其誤一也。內臟動脈,自有內臟支,皆從大動脈幹來,安得有腹膜大腸聯絡之脈,其誤二也。絡胃之脈,皆自橫隔膜下大動脈幹而來,凡分三道:(一)直從大動脈幹來者,只一支,循胃小彎左。(二)自肝脈來者,有二支。其一循胃小彎右,與左支相通;其一循胃底右側,此脈有分枝入十二指腸。(三)自脾脈來者,有二支,其一循胃底左側,與胃底右側之支通;其一分布胃左壁外面,甚短而小。由此觀之,胃中之脈,其與腸中有關系者,惟十二指腸,安得有下絡大腸,還循胃口之脈乎?其誤三也。隔膜上下之動脈,除大動脈幹及內乳動脈外,絕不相通,無自大腸穿膈膜入肺之脈,亦無自肺穴膈膜入大腸之脈,其誤四也。其自腋下以下,詳下篇。

《經脈篇》又曰:「大腸手陽明之脈,起於大指次指之端,……入缺盆,絡肺、下膈、屬大腸,其支者,從缺盆上頸貫頰,入下齒中,還出挾口,交人中,……上挾鼻孔。」次指之端者,肺經之所終,而以大腸經承接之也。凡動脈無逆流而上者,其誤一也。肺部動脈,無自缺盆來者,自缺盆來,惟乳動脈,其誤二也。齒中動脈,皆發自頸動脈,與肺者無關,其誤三也。人中之動脈,雖亦從頸動脈來,而與齒動脈不同枝,非由齒而還走也,其誤四也。

其言胃脈也曰:「胃足陽明之脈,起於鼻之交頞中,……入上齒中,……至額顱;其支者,……入缺盆,下膈,屬胃,絡脾;其直者從缺盆下乳內廉,下挾臍,入氣街中;其支者起於胃口,下循腹裏,下至氣街中而合,以下髀關,……下足跗,入中指內間;其支者……入中指外間;其支者,別跗上,入大指間,出其端。」此段文義支離,幾於徑路不凹。其意蓋謂足陽明之脈,起於鼻中,上至額顱。分一支下行,入缺盆,歧而為二,其一循乳直下,至氣街,其一穿隔屬胃絡脾,還循胃口,下至氣街,二者復合為一。乃下髀關,至足跗而又分為三枝,一入大指,一入中指外間,一入中指內間也。其所謂缺盆者,鎖骨上窩也。氣街者下不及髀關,上不及臍,或即氣沖乎?在鼠蹊上,要之如此解釋,合於著書者之意與否?不能起古人而問之,未可以為確案也。今就經文按節駁之,則足以閉其口矣。額顱之脈,皆自眼耳而來,與鼻動脈有交通之枝,非自鼻來,更非自出入齒頰之脈來也,其誤一也。屬胃絡脾之脈,出於大動脈幹,前已言之,非自缺盆穿橫膈膜來也,其誤二也。乳內廉之脈,實為內乳動脈,是固從缺盆近部來者,然其末悄,不過散布前胸內壁,其沿胸壁而下者,越橫隔膜,為上腹壁動脈,與自鼠蹊上行之下腹壁動脈,相交通,非其脈直下至鼠蹊也,其誤三也。至於起胃口,下至氣街之脈,則無有焉,其誤四也。下髀關入足者,外腸骨動脈也,自大動脈幹來,於鼠蹊部出一小支,循下腹壁上行,以與內乳動脈交通,非乳動脈直至鼠蹊,下抵足跗也,其誤五也。且額顱之脈,內乳之脈,上腹下腹之脈,鼠蹊之脈,足跗之脈,皆與胃無關,而乃謂為胃脈,妄謬之辭也。

又曰:「脾足太陰之脈,起於大指之端,……上膝股內前廉,入腹屬脾絡胃,上膈挾咽,……散舌下,其支者復從胃別上膈,註心中。」動脈無自足逆流者,其誤一也。屬脾絡胃之脈,上已言之,非自腹中來者,其誤二也。咽頭舌下之脈,自外頸動脈來,無由胃而上者,其誤三也。若夫入心之脈,入心中者,惟大靜脈、肺靜脈;自心中出者,惟大動脈、肺動脈;其分布於外面者,惟心冠動脈,出自大動脈者也,安得有從胃上膈註心中之脈乎?其誤四也。

又曰:「心手少陰之脈,起於心中,……下膈絡小腸,其支者從心系上挾咽,系目系;其直者復從心系卻上肺,下出腋下,……循小指之內,出其端。」凡動脈皆起於心中,非獨心脈然也,不得專以心脈言,其誤一也。動脈自心出,無所不周,無所不絡,非獨小腸咽及目系也,不得專以小腸咽及目系之脈屬心,其誤二也。出腋下之脈,直從大動脈弓來,無從肺來者,其誤三也。自腋至手,駁議見後篇。

又曰:「小腸手太陽之脈,起於小指之端,……繞肩胛,交肩上,入缺盆,絡心循咽,下膈抵胃屬小腸;其支者從缺盆循頸上頰,至銳眥,卻入耳中;其支者……至目內眥,斜絡於顴。」小指端之脈,其動脈皆從尺骨橈骨動脈來,動脈無逆流者,其靜脈則皆歸於上膊靜脈,經腋窩,經缺盆下,而入於大靜脈,以歸於心。其言入缺盆絡心,則差相似。至於下膈抵胃,則大謬矣。脈固有自心臟下膈抵胃者,然自是別脈,非從小指過缺盆入心之脈也,其誤一也。胃與小腸之脈,其相與有關系者,即前所言之肝脈也。其一支絡胃,其一支絡十二指腸。至於小腸之動脈,惟上腸間膜動脈所出之分枝,亦從大動脈幹而來者也。抵胃屬小腸,無是脈焉,其誤二也。上頰之脈,皆從頸脈來,其言從缺盆上頰,亦相近。然頭部之脈,大抵皆自頸脈來,其總脈一而已矣,非有各經特別之枝也,其誤三也。銳眥者,外眥也。耳之前有動脈出焉,分布於頭蓋側面,及外眥近傍,非從外眥卻入耳中也,其誤四也。自目內眥斜絡於顴之脈,無有也,惟有自顴上內眥者,其誤五也。

又曰:「膀胱足太陽之脈,起於目內眥,上額交巔;……從巔入絡腦,還出別下項,循肩膊內,挾脊抵腰中,入循膂,絡腎屬膀胱;……其支者從膊內左右別下貫胛,挾脊,內過髀樞,循髀外,從後廉下合腘中,……至小指外側。」自目內眥上額交巔者,無專脈焉。上額交巔者,前額動脈也,內眥動脈,與之相連而已。非內眥動脈,直上至巔也,其誤一也。從巔入絡腦者,為後頭動脈之一小枝,從顱頂孔而入,本外頸動脈,分枝於下顎部,非自前方來也,其誤二也。挾脊而下者,無動脈也,惟逆行而上,□靜脈而已,其誤三也。腎與膀胱之相聯絡者,輸尿管也。其動脈,則腎動脈自大動脈□□,膀胱動脈自下腹動脈來,各不相統,其誤四也。且謂是脈挾脊循膂而來,其誤五也。貫胛挾脊過髀樞合腘中者,無是脈也。小指外側之動脈,自脛骨動脈前後枝來也,出自股動脈,分自大動脈幹,未有從肩胛內雙管直下,合於腘中而至小指者,其誤六也。

又曰:「腎足少陰之脈,起於小指之下,邪走足心;……上股內後廉,貫脊屬腎,絡膀胱;其直者從腎上貫肝膈,入肺中,循喉嚨,挾舌本;其支者從肺出絡心,註胸中。」起小指下,邪走足心者,後脛骨動脈也。自足心斜走小指者也,非逆流之脈,其誤一也。貫脊屬腎絡膀胱,無是脈焉,前已言之,其誤二也。貫肝膈之脈,惟門脈為然,自腸而來之靜脈也,與腎無關系,其誤三也。肺肝之脈不相統,其誤四也。循喉嚨挾舌本者,外頸動脈與其分枝之舌動脈也,自鎖骨下動脈來,非由肺而出者也,其誤五也。絡心之脈,為心冠動脈,前已言之,亦非由肺而出者也,其誤六也。

又曰:「心主手厥陰心包絡之脈,起於胸中,出屬心包絡,下隔歷絡三焦,其支者循胸出脅,下腋三寸,上抵腋下,……入掌中,循中指出其端;其支者,……循小指次指出其端。」屬心包絡之脈,惟前從膈動脈之心囊枝,及心囊橫膈膜動脈,皆出自內乳動脈。而內乳動脈之直者,貫膈而下,為上腹壁動脈,其言下膈歷絡三焦者,差相近。在腹壁下部,乃自下腹壁動脈逆上之枝,以與上腹壁動脈相通,非復上腹壁動脈矣。故謂之歷絡上中兩焦則可,下焦非其範圍,不得言絡三焦也,其誤一矣。抵腋入手之脈,為腋下動脈,與內乳動脈無關,其誤二矣。自腋以下,駁議見後。

又曰:「三焦手少陽之脈,起於小指次指之端,……入缺盆,布膻中,散絡心包,下膈循屬三焦;其支者從膻中上缺盆,上項系耳後,……其支者從耳後入耳中,出走耳前,……至目銳眥。」手腕之脈,駁議見後。心包絡之脈,下隔之脈,循屬三焦之脈,前皆盡之,無自手來者,其誤一也。上缺盆,上項系耳後者,外頸動脈之分枝也,與心包絡之脈無關系,其誤二也。耳前之脈,亦自外頸動脈來,與耳後之脈,分枝於耳下,各不相涉,無自耳後入耳中,出走耳前者,其誤三也。

又曰:「膽足少陽之脈,起於目銳眥,上抵頭角,下耳後,……至肩上,……入缺盆,……以下胸中,貫膈絡肝屬膽,……橫入髀厭中,其直者從缺盆下腋,循胸過季脅,下合髀厭中,以下循髀陽,……下出外踝之前,循足跗上,入小指次指之間。」目銳眥上,無脈起始之處,其周圍所分布者,皆頭動脈之分枝,無特立獨行之一經,其誤一也。有自耳後至頭角之動脈枝,無自頭角至耳後者,其誤二也。膽囊之脈,自肝脈來,不過一小分枝而已,當以肝為主,不得雲屬膽絡肝也,其誤三也。且肝脈直接自大動脈來,非有特立獨行,別自缺盆下貫胸膈者,其誤四也。從缺盆下腋過季脅者,其側胸廓動脈乎,此脈止於胸廓諸筋,非能直下入髀厭也,其誤五也。外踝之前之動脈,惟脛骨動脈,分枝於膝腘之下,其源自股動脈來也,非有特立獨行,自髀厭循髀陽而來者,其誤六也。內經之例,十二經脈,其分布於四肢也,三陽在手足之背,三陰在手足之掌,故此足少陽之脈,其所雲循足跗上入小指次指之間者,專指足背動脈而言。足背動脈分布指間者,皆自脛骨動脈前枝而來,小指次指之間,非有特立獨行之脈也,其誤七也。

又曰:「肝足厥陰之脈,起於大指叢毛之際,上循足跗上廉,去內踝一寸,……上腘內廉,……過陰器,抵小腹,挾胃屬肝絡膽,上貫隔,……循喉嚨之後,……連目系,上出額,……其支者復從肝別貫膈,上註肺。」循足跗上廉,去內踝一寸者,脛骨動脈後枝也,非逆行者也,其誤一也。陰器之脈,來自三方,有自內腸骨動脈來者,有自外腸骨動脈來者,有自股動脈來者,未聞其自足而上也,其誤二也。挾胃屬肝絡膽者,前已言之,直接從大動脈幹來,未聞其自陰器來也,其誤三也。由頸部直上至頭者,惟內外頸動脈,無貫膈而來者,其誤四也。連目系上出額者,眼動脈之分枝,所謂上眼窠動脈是也,來自內頸動脈,與肝膽無關也,其誤五也。自肝穿膈入肺者,無是脈也,自肝穿膈,惟門脈為然,其歸在右心,非入於肺也,其誤六也。以上所述,乃十二經脈行次之謬誤也。詳細核之,幾無一字不差,於此可以見舊醫根本之不精確矣。由斯道也,以論病,以診病,以治病,其可信與否?夫人可以知之矣,無俟吾之喋喋也。 手脈詳考第七

讀《素問·三部九候論》,而知古人診脈,上下三部,各有所候,非獨以寸口也。又知結喉旁人迎脈,與氣口並重,非獨以寸口也。自越人難經,獨取寸口,以決五臟六腑,而醫家候脈,相沿用之,非復內經舊訓矣。夫脈者,血管也,脈之搏動,與心臟跳躍相應,周身上下,非有異也。三部也。人迎也,寸口也,一也,無五臟六腑可以分配也,無疾病可以占也。自《靈素》倡言脈象,越人獨標絕學,王叔和輩,比周而附和之,而脈學乃聚訟不休矣,寸口之脈,遂為造物之玄機,生命之關鍵。醫者奉之,病人信之,囈語瞽說,牢不可破,此舊醫診病之假門面也。故吾取靈素經脈絡脈之辨,十二經脈之次,駁之特詳。今復取手中之脈,一一詳考之,新舊對照,以著其妄,亦可以醒世人之迷夢乎?

今全錄《靈樞·經脈篇》手三陰三陽經脈行次之文,取其在臑臂者,作為一表,凡三陰脈自左向右讀,三陽脈自右向左讀。

部位







經脈



出大指之端,其支者出次指內廉出其端


入寸口上魚循魚際


循臂內上骨下廉


下肘中


下循臑內,行少陰心主之前


手太陰



循小指之內出其端


抵掌後銳骨之端,入掌內後廉


循臂內後廉


下肘內


循臑內後廉,行太陰心主之後


手少陰



循中指出其端


入掌中


下臂行兩筋之間


入肘中


循臑內,行太陰少陰之間


手厥陰

手太陽


起小指之端


循手外側上腕出踝中


直上循臂骨下廉


出肘內側兩筋之間


上循臑外後廉



手少陽


起小指次指之端,上出兩指之間


循手表腕


出臂外兩骨之間


上貫肘


循臑外



手陽明


起大指次指之端


出合骨兩骨之間,上入兩筋之中


循臂上廉


入肘外廉


上臑外前廉



觀乎上表,各部經脈,都為六條,以今日之解剖對照之(專就深部動靜脈言之),如下:

臑部血管,其主者為上膊動脈(A。brachialis),與其相副而行者,為前後之上膊靜脈(Vv。Brachiales),皆在臑部內側,其支而在內部者,為上下尺骨副動脈(Aa。collateralesulnaressup。etinf。),是內側之血管,合靜動脈共有五。而上表內側經脈,惟手三陰僅有三枝者,謬也。且上下尺副動脈,本原上膊動脈,其兩上膊靜脈,又屬同流,然則臑部內側之脈,惟有上膊動脈、上膊靜脈二者,而謂有太陰少陰厥陰,各專一經者,又謬也。

臑部外側之脈,有二。自上膊動脈出一支,曰上膊深部動脈(A。profundabrachii),向外下方行,旋即分為二枝,曰中側副動脈(A。collateralismedia),曰橈骨側副動脈(A。collateralisradialis)。而上表謂外側有三者,謬也。且外側諸脈,亦本諸上膊動脈,而謂手三陽各專一經者,又謬誤之甚者也。

肘部之脈,在內側者,前面為上膊動脈,與其相副而行之兩靜脈;後部為上尺骨副動脈,與尺骨反回動脈(A。recurrensulnaris)所作之肘關節動脈網(Retearticularecubiti),蓋兩脈之上下吻合為一處也,動靜脈共四枝,皆本原上膊動脈。其在外側者惟一,為橈骨副行動脈,與橈骨回反動脈(A。recurrensradialis)所作之肘關節動脈網。在中後部者,為中側副動脈,與骨間反回動(A。interossearecurrens)所作之肘關節動脈網。總全肘而言之,內四外一中一,皆本原上膊動脈者也。而上表謂中三(手太陰厥陰少陽)內二(少陰太陽)外一者,謬也。且謂六者各專一經,又謬也。

臂部之脈凡八,內側三,尺骨動脈(A。ulnaris)與其相副而行之兩靜脈(Vv。ulnares)也;外側三,橈骨動脈(A。radialis)與其相副而行之兩靜脈(Vv。radiales)也;前後各一,曰掌側骨間動脈(A。interosseavolaris),曰背側骨間動脈(A。interosseadorsalis)。而上表謂惟有六枝者,謬也。且謂六枝各專一經者,又謬也。腕部之脈,略與臂部同。而謂六枝各專一經者,謬也。手指之脈,在手掌側者,皆出自深淺兩動脈弓(Arcusvolaressuperficialisundprofundus),各手指內外側各一枝;在手背側者,出自背側手根動脈枝(R。carpeusdorsalis)與第一背側中手動脈(A。metacarpeadorsalisI),亦各手指內外側各一枝;其靜脈則皆淺層靜脈也,不具論。然則總五指之脈凡十,而表謂惟七(手太陰二)者,謬也。且掌側動脈,皆自尺骨橈骨動脈來,背側動脈,自橈骨動脈而來,推其源,皆出於上膊動脈,而謂七枝分屬六經者,謬也。 病之進行第八

《素問·繆刺論》曰:「邪之客於形也,必先舍於皮毛,留而不去,入舍於孫脈,留而不去,入舍於絡脈,留而不去,入舍於經脈,內連五藏,散於腸胃,……此邪從皮毛而入,極於五藏之次也。」《素問·皮部論》所論,亦與此略同。觀乎此文,知靈素所謂疾病傳播之徑路,不外乎血管,其門戶則皆皮膚也。由皮膚入毛細管,由毛細管入淺層靜脈,由淺層靜脈入深層血管,由深層血管傳至藏府,而病極矣。今請先言皮膚。皮膚為疾病進入之門戶,固也,如黑死病(Pest)、如十二指腸蟲(Ankylostoma)、如各種皮膚病,凡在接觸傳染之列者,皆由皮膚而入。然如傷寒、如肺癆,凡消化呼吸泌尿諸臟器之病,以及筋肉之癰疽,乃常由口鼻二陰而進,其自皮膚來者蓋寡。況乎孫絡血流甚速,一入孫脈,轉瞬即播諸全身,不必待盈科而進也。《素問·皮部論》,謂絡脈滿則註於經脈者謬也。且病入血管,則五官心腦,皆受其害,獨臟府乎哉!腸胃之病,大半由飲食,惟口取釁,於皮膚又何罪焉?則所謂散於腸胃,所謂從皮毛而入極於五藏者,門外漢想像之語而已。 原病第九

疾病何因而生乎?曰:是有二,其自外來者曰外因,其自內發者曰內因。外因種類甚多,今略舉之於左。

(一)養氣缺乏,不足以供呼吸。火之燃也,藉養氣而後盛。於是乎能生熱與力,以走車行舟,引重致遠。人身亦有燃,得養氣而後成,於是乎生熱與力,以保持體溫,運行百骸。故養氣少則活動滯遲,養氣絕則生機息絕。高山之巔,飛行機之上,空氣稀薄,則呼吸迫促。密室重幃之中,稠人廣眾之內,空氣混濁,炭養彌滿,則氣息郁滯。口鼻閉塞。使通氣之路梗絕,則苦悶絕息,此皆足以死人。小兒之窒息,被褥乳房掩其口鼻,氣道閉塞之所致也。冬月酷冷,北人密閉窗房,燒煤室中以禦寒氣,亦往往中毒以殞,炭養氣充塞之所致也。是皆養氣不足之故也,輕則令人頭痛目眩,神誌昏瞆。呼吸促迫,重則窒息以死。

(二)食物缺乏,不足以供培養。火之燃也,必藉燃料,煤炭薪木等是也。人身之燃,亦有燃料,食物是也。地生萬物,而人類所取以為滋養者,大宗有三焉:一為含水炭素,五谷果實澱粉砂糖之中存焉;二為蛋白質,禽獸魚鱉之肉,豆麥之實,其中存焉;三為脂肪,動植物之油是也。凡人當生活之時,一日之中,目不能無視,耳不能無聽,手足軀體,不能無運行,神誌不能無思慮,心脈不能無搏動,血液不能無循環,體溫不能無調節。其所資以為力之源泉者,大都取給於三大養料,亦猶火車汽船之必賴夫煤炭也。食物不足,則饑餓羸瘦,脂削肉痿,百骸尪弱,極則死矣,俄殍是也。多食脂肪,令人生胃腸炎,小兒哺乳過度,則瀉石鹼便,亦其一證也。近來又有維他命(Vitamin)缺乏之說焉。

(三)物理學的刺戟。兵刀槍炮,湯火冰雪,木石雷電之能傷殺人也,夫人而知之矣。塵埃入眼,飛蟲入耳,竹木之刺入皮肉,骨梗咽喉,異物入盲腸,皆能為病。他如大動脈弓之動脈瘤,壓迫回歸神經,能令人暗。子宮位置變常,經路迂曲閉塞,能使月經艱難不通,大小便閉結,皆其顯而可征者也。

(四)化學的刺戟。藥物之害人也,因其作用而異撰。如強酸(鹽強水、硫強水類),強堿(苛性曹達之類),金屬鹽類(硝酸銀、硫酸銅之類),以及斑貓蜂蠆之毒,入於皮膚,腐蝕而生炎者,謂之腐蝕毒。如青酸,酸化炭素,由呼吸道入肺,以與血色素相結合,能使血色素不得荷氧氣以行,而體內氧氣之供給,於是乎不足。又如碳砒化水素,則能破壞赤血球,凡此之類,謂之血液毒。如衍脫、如哥羅仿謨、如瑪琲等,能使髓腦神經麻痹。如毛地黃、如人參,能使心臟強直,謂之神經心臟毒。此化學的刺戟之大略也。

(五)原蟲類寄生物。原蟲類之最易知者,為蛔蟲、疥蟲,他如絳蟲,十二指腸蟲,人血絲狀蟲,肺肝二口蟲之類。是皆能使人羸瘦,使人發腸胃炎,使人生神經疾,使人咳血,使人貧血,使人得惡液質以死。

(六)細菌類寄生物。自細菌學發明以來,凡諸惡疾,幾無不為細菌之祟。肺癆也,傷寒也,喉風也,痢疾也,霍亂也,鼠疫也,癰疽也,藏府官骸之炎,化膿發熱之原,皆由細菌而生。凡人體疾病之大半,皆原於細菌。蓋自細菌學進步以來,而寰球衛生醫療之面目,生理病理之理論,煥然一變矣。

以上所說,外因之大略也。今更述內因之種類於下:

(一)遺傳。遺傳者,關於血統,父母子女相傳授之謂。於懷孕之時,已得之矣,所謂先天病是也。最著者為近視眼,為精神病,他如梅毒,亦其彰明昭著者也。

(二)年齡。麻疹、天然痘、百日咳、紅痧,多生於小兒。傳染病、精神病、花柳病,多生於壯歲。腦出血、動脈瘤、萎縮腎、腫瘍,多生於老年。此其粗淺而易知者。

(三)體格及性。中風、糖尿病,多生於肥胖之人,肺癆多生於尪弱之人,男性多花柳病,女性多神經病,此亦人之所知也。

凡此乃內因之大略也。他如人種之關系,內分泌之障礙,學說精深,非片語所可說明,姑從略焉。就上所歷舉者而觀之,平易正確,實事求是,無絲毫模糊影響之說在乎其間。以之分別百病,若網在綱,了如指掌,所謂道若大路然也。

《靈素》之論病原也。《素問·至真要大論》曰:「夫百病之生也,皆生於風寒暑濕燥火。」《靈樞·百病始生篇》曰:「夫百病之始生,皆生於風雨寒暑清濕喜怒。」此何說也?風之為物,第一章已言之矣,是乃空氣動蕩而生,而謂能病人乎。雖挾沙走蓬,種種細菌,不無因彼而轉運散布,故有空氣傳染之說,然此例實鮮。且其原究在細菌,不得即以風為病原也。寒暑者,空氣溫度之變也。變化驟劇者,固能害人,即前所雲物理學的刺戟耳。燥濕之為病原,亦物理學之刺戟也。空氣過燥,則令人喉幹口渴咳嗽,皮膚燥澀。何者?外無以潤之故也。過濕則皮肉馳張不堅,神經受其逼,往往不仁。至於火,則吾不知其所謂矣。蓋《靈素》之火,非焰而光之火也。其定義不明,其界限不清,意者即今之所謂炎癥乎。炎癥者,疾病之證候,非疾病之本源也。發炎之原,獨在細菌,今乃以火為病原,本末顛矣。然《靈素》之書,著乎數千年前,病原細菌學之發明,不及五十年,忌敢以今日智識,笑古人之不知細菌哉!獨怪今日之人,處病原大明之日,猶墨守古說,而不肯變,篤信舊論,不敢畔離,亦可謂愚忠於古人矣!夫疾病之生,大半由於細菌,其次則化學物理學之刺戟。今其所舉者,偏於物理學之一小部分,而欲以之範圍百病,宜其支離破碎,遊衍紛雜,而不能理解已。今請略舉數病,以明其誤,讀者可以舉一而反三矣。

(一)癰疽

《靈樞·癰疽篇》曰:「寒邪客於經絡之中,則血泣,血泣則不通,不通則衛氣歸之,不得復反,故癰腫,寒氣化為熱,熱勝則腐肉,肉腐則為膿。」《刺節真邪論》曰:「虛邪之中人也,……搏於脈中,則為血閉,不通則為癰。」又曰:「熱勝其寒,則爛肉腐肌為膿。」《寒熱病篇》曰:「凡刺之害,不中而去則致氣,致氣則生為癰疽也。」《素問·異法方宜論》曰:「東方之域,其民食魚而嗜鹹,魚者使人熱中,鹽者勝血,故其民黑色疏理,其病皆為癰瘍。」《靈樞·脈度篇》曰:「六腑不和,則留為癰。」《素問·氣穴論》曰:「邪溢氣癰,脈熱肉敗,榮衛不行,必將為膿。」總上諸說,則《靈素》之所以說癰疽者,可以知其意矣。約而言之,無他,癰疽之原,則寒邪結而榮衛壅塞也。化膿之理,則熱勝肌腐也。以今日知識繩之,則與此異矣。癰疽之生也,必先有細菌侵居於體中,其菌或為球形,或為桿形,或作黃色,或作白色,或魚貫相從,形如連鎖,或聚族而居,狀類葡萄。以顯微鏡檢之,以培養基殖之,以動物實驗之,可以目擊,鑿鑿可據,非如寒邪之說之虛空荒唐,而不可捉摸也。細菌既雜居於體中,以其毒力吸引白血球,使出血管之外,白血球乃聚集增多,以與細菌相搏,感其毒性,化生酵素,以溶解肌肉,於是乎乃成膿。以顯微鏡檢之,以化學品驗之,以動物人身解剖之,彰明昭著,非如寒熱之說之荒謬無稽,而不可實驗也。世有好學深思,崇實際而黜空論者,於此又可以知《靈素》之不根矣。

(二)痎瘧

《素問·瘧論》:「夫痎瘧皆生於風。」又曰:「瘧者,風寒之氣不常也。」又曰:「汗出遇風,及得之以浴。」《生氣通天論》曰:「夏傷於暑,秋為痎瘧。」《靈樞·歲露篇》亦曰:「夏日傷暑,秋病瘧。」皆以寒暑風邪為瘧之原,不知瘧之為寄生蟲病也。瘧之為蟲,三十余年前(千八百八十年)之所發明者也。凡瘧蟲皆原生動物類,由單一細胞而生,孳乳生息於人血之中,以赤血球為巢穴。其增殖也,一細胞分裂而為數細胞,則一蟲分裂而為數蟲矣。既分裂,破壞其所寄生之舊血球,出遊血液之中,復別選新赤血球而居之,以發育生長於其中。及時則又分裂,又破壞血球,舍舊而即新矣。此謂之無性生殖。生生不息,以繁殖醜類於人血,而戕賊吾人者也。不寧惟是,又欲肆其余毒,波及他人。其傳染之方法,則以螫嚙動物為介紹,而為之鴆媒者蚊也。蚊飲瘧者之血,並瘧蟲而吸之。是蟲也,入於蚊身,乃別開生面,以營有性生殖。有性生殖者,蟲入蚊胃,即變為大小二種生殖球,大者為雌,小者為雄,雄雌交接,而孕乃成,子孫眾多,充滿蚊身矣。此種帶瘧之蚊,刺螫人膚,瘧蟲即隨蚊之唾液,入人血中,而新殖民地又辟矣。此其傳染發生之大略也。

瘧蟲凡分三種。(一)曰:惡性瘧蟲(Plasmodiumfalciparum)。此為瘧蟲中之最小者,其長成者之長度,約得赤血球三分之一,其分裂或每日或間日不等。(二)曰:三日熱瘧蟲(Plasmodiumvivax)。其分裂也,以四十八小時,凡一個原蟲,能分裂至十五個或二十個。(三)曰:四日熱瘧蟲(Plasmodiummalariae)。發育最緩,其分裂也,須閱七十二小時,一原蟲能分裂至九個至十二個。以上三種,凡遇分裂之時,能使人溫度上升,其率甚速。其始發也,能使末梢動脈收縮,故皮膚之血量大減,於是乎灑然毛發起立,而寒栗作矣。繼則血管漸張,蒸然熱矣。終則末梢動脈大張,汗出淋漓,溫熱排泄,病癥乃失矣。是以寒熱之作,瘧蟲分裂為之也。瘧蟲有日日分裂、隔日分裂、三日分裂之不同,而寒熱之時間隨之,此每日瘧、三日瘧、四日瘧之所以分也。今《靈素》之言瘧原,既歸之風,而其解說寒熱之理,則曰:「夫瘧氣者,並於陽則陽勝,並於陰則陰勝,陰勝則寒,陽勝則熱。」其說每日瘧也,則曰:「衛氣者,晝日行於陽,夜行於陰,此氣得陽而外出,得陰而內薄,內外相薄,是以日作。」其說隔日瘧也曰:「其氣之舍深,內薄於陰,陽氣獨發,陰邪內著,陰與陽爭,不得出,是以間日而作也。」其說三日瘧也,無明文焉,惟曰:「其間日者,邪氣與衛氣客於六府,而有時相失,不能相得,故休數日乃作也。」雲雲。觀乎此文,其所以說明之者,不外陰陽,陰陽之可信,前既言之矣。既以本文而言,其雲陰陽相搏者,相搏如何?陰何以並於陽?陽何以並於陰?客於何體?舍於何藏?陽勝何以熱?陰勝何以寒?衛氣者何物?其與邪相得又如何?凡此之類,俱無確乎不拔之前提,根據薄弱,議論荒謬。《靈素》全書,皆此類也,而乃尊而信之,神明而奉之,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

(三)泄瀉

《素問·太陰陽明論》曰:「飲食不節,起居不時者,陰受之,陰受之則入五藏,入五藏則瞋滿閉塞,下為飧泄,久為腸澼。」又《生氣通天論》曰:「風客淫氣,精乃亡,邪傷肝也,因而飽食,筋脈橫解,腸澼為痔。」而《靈樞·經脈篇》,以腎所生病為腸澼。又《論疾診尺篇》曰:「春傷於風,夏生飧泄腸澼。」是《靈素》所論泄瀉,其原為風邪,其誘因為飲食不節也。夫胃腸之病,其原多出於飲食不節,此顯而易知,故得幸中。至若風邪之說,則吾所不能贊同者也。今不復喋喋辯駁風邪之非是,請先明泄瀉之本體,正道明而後邪說可不攻而自破矣!

腸之為物也,有大腸小腸之別。小腸受胃中之消化物,掌消化吸收之職,以其余授之大腸。大腸受其滓渣,吸其水分,於是腸內容漸漸幹燥,而糞成矣。其輸送也,大半皆藉腸之蠕動。動速則腸內之物,其經過也亦速,腸壁乃不得從容以收攝其水分,故糞中含水分多,多則溏矣。腸之蠕動滯遲,則水分多被收攝,而糞乃燥矣。又腸之內面為粘膜,凡粘膜皆能分泌粘液,粘膜有炎癥,其分泌當盛於平時,故腸內膜有炎,往往下瀉,以其分泌物多也。是故下痢之原有數,食物消化不良則下痢,吸收不良則下痢,腸內容異常(有刺激性及腐敗性物)則下痢,有細菌則下痢(如痢疾菌、傷寒菌、霍亂菌之類是也),有寄生蟲(蛔蟲、絳蟲之類)則下痢,腸動脈充血則下痢,腸運動神經過奮則下痢,皮膚寒暖之度驟變,則神經反射,亦能下痢,衰弱甚者亦下痢。凡此皆日用尋常之理,一經部次,明若指掌,鑿鑿可據,非有淵深不測之道,玄妙難知之事也。至於風邪之說,吾試質之舊醫,風邪何以入腸胃?即入腸胃矣,作何等變化?呈何等現狀?何以便中水分忽多,而成溏薄?二千年來,親切周到而論證之者誰耶?非無人證,不能證也,非不能證,無可證也。既無可證矣,則今日醫學,已為實科之學,言必有征,無征不信也。無稽之言,可以欺愚蒙無知之人,而不足以惑有識者也。今乃舉世夢夢,即具有科學智識者,猶震於岐黃之名,而不敢非,甚矣其難悟也。

以上所論,不過數端,通覺《內經》全篇,其說病之原因,大都類此,皆荒謬無可證也。 切脈第十

舊醫脈學之荒謬,經脈及手脈考,已詳言之矣。今復淺譬之以喻世人。動脈之於人身,皆出自左心室者也。左心室出大動脈,上行寸許,折而向左,又折而向下,直至腰椎末處,歧而為二,以入兩股,是謂之大動脈幹。由大動脈幹,出其枝梢,以分布全身。四體百骸之動脈,無不由此動脈幹而生。寸口之動脈,亦其一枝梢也,萬千枝梢中之一而已,非有異於他枝梢也。夫動脈管壁之性,富有彈力,一遭破損,難以結合,每有出血死亡之虞,非如靜脈管之隨破隨閉也。是以深伏體內,不使外露,則破碎之機少,而危險可免。此適者生存之條件也,惟其如此,適於生存。故人類之生命,不與朝菌蟪蛄同科。非造物者欲人壽考,而故使動脈深伏也。動脈既深伏,不易按知,全身之中,其稍浮淺可得按而知者,兩手寸口,頸左右,腳內外踝,腋下膝窩,而羸瘦者又得於腹部按知大動脈幹之搏動,如是而已。寸口之脈,諸浮淺者之一而已,非有他異也。是故《靈素》之三部九候,非指寸口言也。寸口切脈,越人難經始言之,非《靈素》之教也。取其千萬枝梢中之一枝,取其一枝中之寸許,而千緒萬端,條分縷析,以為某處屬某藏,某處屬某藏,此不通之論也。窗欞故紙,破隙成穴,得見墻外樹枝寸許,即搖頭聳肩,以為此寸許之得見,非偶然也,造物者露其端倪,使人得由此而探其秘也。則著為議論,則作為文章,以為某部屬根,某部屬葉,某部屬皮、屬花、屬蕊、屬蒂,有是理乎?非醉生夢死,癡人得心疾者,不為是語也;非醉生夢死,癡人得心疾者,不信是語也。而吾國二千年來,篤信循守,而不敢噍呵者,解剖不明,篤古太過之所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