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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艷叢書/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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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臺片玉(乙種) 清 江詒秋珊 著 東海黃公 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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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底拾遺集(上)

  粵黎美周《花底拾遺》新安張山來補之,弄筆之暇,摘其語之,尤香艷者,輒填小令一闋。

  [雙調南歌子](春朝姊妹為嫩蕊乞晴)

  細瓣禁寒勒,微香帶雨封。一春芳事惜倥傯,央及東皇,吹散絮雲濃。   奏換章書綠,衣催紙翦紅。雕欞私祝共喁喁,憐取含苞豆蔻,未經風。


  [甘州子](金籠懸鸚鵡化花監)

  小園無主亂紅欹,邀蝶使。遲鶯兒,綠衣巧舌善言詞。憑管領遮,莫誤芳時。


  [訴衷情](薛濤生榜種花事宜)

  桃花一幅費端相,新譜摘群芳。今年恰喜逢閏,好仿個十三行。  愁命薄,惜流光,緩商量。葉閑覓虱,樹底師駝,都要濃妝。


  [雙調連理枝](花朝慵病強起)

  偏是花同命,偏是春朝病。況又今朝,百花生日。教人怎困,恁腰肢無力,弱難扶待,如何安頓?  淺趿弓鞋寸,略整蓬鬆鬢。怯怯風前,儘自支持,向春問訊,鎮韶光,偏在病中過,怕簪花無分。


  [江城梅花引](花時深閉小閣怕觸香煙)

  近來肺病怯熏衣,屏相思卻相思。拚掩窗紗,寂寞度芳時。避了鶯兒兼燕子,留春住。願春還,恨將離。  將離將離莽天涯,夢未癡魂已癡,夢也夢也夢未覺。生怕人知,剩有花前嬌喘一絲絲。香霧那禁沉速重,簾下也尚殷勤問侍兒。


  [相見歡](碧紗窗下摹疏影作刺繡譜)

  花枝窗外扶疏,月來初,照出幾枝疏影倩人扶。  新花樣憑誰創,費描摹,祗是幾行題款怎生書。


  [長相思](寒食後寫落花時寄人)

  惜殘紅,憶殘紅。閑來覓句咒東風,春歸愁煞儂。  流水西,流水東。花落關心誰與同,多事倩郵筒。


  [醉太平](佩忘憂草羞人喚作宜男)

  當人自羞,無人淚流。佳名祗說忘憂,佩萱花並頭。  女兒莫愁,生兒阿侯。宜男真個宜不奈,蕭郎遠遊。


  [愁倚欄令](牛鳳仙染甲彈箏)

  纖纖弦上春生,調銀甲猩紅幾星。一曲未成,花亂落妒,煞歌唇。

  十三行柱分明恁碎點脂痕粉痕,莫被桐花麼,鳥覺桂損朱繩。


  [蝴蝶兒](晏起知有夜雨步出芳階)

  夜深時,夢兒知,小樓春覺起來遲,悔教花滿枝。  苔滑階生翠,寒添步怯移。已教濕絮厭香低,怎禁風又吹。


  [生查子](采相思豆)

  但采合歡花,莫種相思樹。把酒祝東風,誤入相思路。  紅豆縱相思,不向天涯去采。得欲遺誰生,怕檀郎妒。


  [醉花間](踏青拜花田古塚)

  來花裹,去花裹,願向花間死。春夢幾時醒,一塚土花紫。  湔裙過上已,澆酒酬花使。花魂倘返香枝,發須連理。


  [點絳唇](罨繡閣閟蘭)

  羅幕重重,竟體芳蘭初罷繡。素心冷透,休讓風吹又。  預儲幽香,耐得寒時候。春依舊,晴窗暖書尚有梅花瘦。


  [浣溪沙](折荷花冒藕絲纏臂)

  未到相憐意已疾,折來佳藕早相思。為郎續命戲纏絲。  齧臂香留紅一角,苦心涼蹙翠雙眉問郎剛道莫相宜。


  [傷春怨](亂風時一聲嬌怨)

  已為花愁落,錦幃留春耽閣。忽地亂轟飛,最恨阿姨情薄。  茵溷隨緣托一樣,傷漂泊。恁地咒,東風可消了心頭惡。


  [醜奴兒](埽檻外待鄰姬踐約)

  鄰家姊妹芳年共,祗隔垂楊,邀過東牆,準備花前細評量。  闌干曲曲紅飛遍,掃卻苔香,添了壚香,約略台前竟早妝。


  [散餘霞](七夕懸素心燈乞巧)

  秋宵瓜果庭前供,莫聘錢浪用。香蕊編個燈兒照,雙星好夢。  今宵阿誰巧送,壓間愁涼重。鵲橋珍重歸來,怕宵深露凍。


  [更漏子](胭脂徑上縱橫小屐跡)

  宿雨霽時紅狼籍,弓弓小印成行。為因花裹捉迷藏,間踏碎群芳。  花徑窄軟誰量,苔痕綠到鞋幫。濕泥滿徑跡猶香,銜教燕子忙。


  憶少年(綠荷池自放鴛鴦)

  雙雙同宿,雙雙同浴。荷花香裹,臨風正交頸,怕蓮歌驚起。  五色低飛毛映水,自調持侍兒休使。多情愛離別,對鴛鴦羞死。


  [金蕉葉](佇立柳絮風前)

  悔教開向春前落,而今是隨風飄泊。南北東西,天涯何處浮生托,不信春情恁薄。  驀然往事思量著,枉疾心誤了盟約。看他落向誰邊,盡恨當時錯,立損苔階一角。


  [憶秦娥](怨枝上啼鶯卻惜花不敢驚起)

  春書暖,金衣不解春深淺。春深淺,驚回一覺,天涯夢短。  啼聲俏壓花枝軟,莫教零亂殘紅點。殘紅點,惱煞春,人情盡不管。


  [清平樂](鬥草濕羅裙)

  紅閨女伴,不鬥看花眼。芳草多情都入選,那羨謝家須翦。  佳名也占群芳,花茵團坐何妨。忽地,羅裙濕了,一汪兒水都香。



  花底拾遺集(中)

  [相思兒令](玉蘭片學寫春詞)

  句索丁娘艷,花揀辛夷片。自屑麋丸吮兔毫,學寫個鴛鴦券。  細字蠶眠辨。浮向鷗波面。墨未幹時瓣已幹,生憎一霎春光換。


  [畫堂春](抱小鼓催花作酒政為意中人緩急)

  金尊傳去落誰家,匆匆響歇三撾。意中人隔繡簾遮,險不爭差。  手把雙枝重起,拚教斟滿流霞。無情羯鼓有情花,底事欺他。


  [阮郎歸](插寒梅檀口輕呵)

  月明輕拗鶴猶醒,重寒偎膽瓶。橫斜位置費沉吟,呵開凍一層。  蘭氣息,玉溫存,幽香冷透心。胭脂吹暖活春痕,金閨返斷魂。


  [錦堂春](觀落紅有悟皈依空王)

  剩粉零星易散,殘香委地都消。繁華縱好旋零落,魂倩阿誰招。  碧海三生不返,朱顏一霎終凋。虛空打破浮生夢,寂寞度芳朝。


  [朝中措](明月綠陰長歡)

  雅鋤手把落紅埋,芳草滿天涯。恁是月明春盡,綠陰夜,少人來。  鶯花易散,空餘翠影。鋪滿苔階,獨自一聲長歎,誰憐作惡情懷。


  [醉花陰](消渴吸香露)

  驚覺一聲春曉夢,酒病宵來重。花露未全消,吸向枝頭,舌底香微送。  珍珠幾葉凝脂凍,顫釵頭麼鳳。漫道唾花飛,潤到歌喉,涼沁心兒縫。


  [極相思](侍兒分部司栽灌)

  名花百種都栽,分詠檢詩牌。花神位置花奴管,領遞報花開。  風雨關心休草草,學分曹御史齊來。經秋怨晚,臨寒待秀,各種安排。


  [太常引](上秋千飛紅如雨)

  自攀彩索轉香輪,不脫郁金裙。裙底扇芳塵,驚起花魂一星。  雲堆鴉鬢風生翠袖,催落雨繽紛。到地卻無聲,漫贏得空階綠陰。


  [梁州令](揀古今名姬與花名合編作列傳)

  花是人兒影,人是名花真本。美人情重合司花,名花誰把人兒並。   美人易老名花損,拈出閑來品。龍門合傳差近,嗤儂費卻閑脂粉。


  [西江月](芙蓉水醮筆自寫春容)

  雙淚斷紅鏡裹,一燈慘黑窗前。影兒相伴有誰憐,作了曇花一現。  醮到芙蓉香水,寫來芍藥芳箋。幾回把筆細端研,他日真真誰喚。


  [江月晃重山](墮馬急挽塵楊)

  玉勒嬌嘶芳草,金鉤軟踏香塵。鞭絲無力晚風生,如飛去,一躍賭身輕。  弱柳綠搖有影,嬌花紅墮無聲。垂條攀住戰淩兢,妝倭鬌,險作墜樓人。


  [滿宮花](就流紅送老蠶蛾稱是薄幸事)

  繭水香,繅車巧,桑葉成陰春老。落紅流水送將歸,預祝明年蠶好。  花溶溶,波渺渺,別是一般懷抱。負他辛苦繭同功,恁把情絲斷了。


  [月中行](百花生日約鄰姬共祝)

  鈿車香伴祀花神,花底弄瑤笙。明朝又道,百花生日,相約拜香塵。  春來百種芳菲艷,偏賺得百樣漂零。算他薄命總無分,怎說不同庚。


  [憶故人](自繡梅花帳)

  門掩黃昏,天寒合入羅浮夢。怕遲明月鶴猶醒,制就梅花洞。  一丈鮫不用,別繡出枝橫影縱。冰心獨抱翠羽,雙棲寒香供奉。


  [滴滴金](數花須)

  開時已覺春無賴,(玉溪生詩花須柳眼各無賴)紛垂恁葳蕤態。指尖拈粉看模糊,怕蹙損眉黛。  誤作推敲詩境界,吟成字,莖撚壞。采香等煞報,衙蜂看日高閑曬。


  [怨三三](梧葉落取制爐灰)

  博山未盡鷓鴣斑,留住香煙。尚覺氤氳觸鼻尖,爐灰薄,要重添。  秋風梧葉穿簾,已蝕盡青蟲碧。燒卻寸心難,經過塵劫,便近旃檀。


  [竹香子](翦桐葉作弓鞋樣)

  臨卻書兒仍綠,翦作弓鞋樣曲。雙鳧飛去便封侯,莫笑金蓮蹙。  纖纖掌上一握,風兒么也斂香宿。秋風篩影月兒高,正掛半灣素玉。


  [玉蝴蝶](折柳作同心結)

  東風軟透腰肢,懶與妒雙眉。搖盪一絲絲,同心是幾時。  丁香原有結,折柳試編之。遮莫唱將離,同心遺阿誰。


  [太平時](洗桐)

  坐聽秋聲樹底多,應婆娑,生生翠幹幾摩挲,奈塵何。  自汲井華還洗淨,倚衫羅。晚涼一葉鬢邊過,露姮娥。


  [攤破浣溪沙](紉五色紗囊貯花種)

  仙露曾收掌上珠,彩囊重自翦羅襦。珍重花前親採擷,貯來無。  佳種分收香篤耨,芳名合寫句珊瑚。不系胸前懸肘後,笑奚奴。


  [清商怨](擲花蕊賺金魚)

  池水風吹欲皺,看纖鱗春書。嫩蕊初開,戲將春意逗。  細沫珍珠吹就,誤唼咂濺濕衫兒袖。驚散苔痕,深深潛碧溜。


  [捉拍醜奴兒](燈下位置花影)

  對影夜嫌孤,翦取花枝作畫圖。疏疏密密窗前態,玉瓶微動,金缸緩剔,煞費躊躇。  坐久怕模糊,挹蘭膏自下金鋪。夜深未忍拋離去,輕移寶帳,金鉤不下夢裹相扶。


  [華清引](噴水潤莓苔)

  生憎綠影上空庭,不長苔痕。自將春水澆遍,應從灑處生。  連朝花事缺春陰,幾枝憔翠芳魂。管教階下立,濕翠上衣襟。



  花底拾遺集(下)

  黎張二公所撰得詞若干闋,覺有未備,爰復廣為搜討,取見之記載者,復得詞若干闋。

  [望江東](觀浮萍羨楊花再世)

  無奈隨風作飛絮,已覺是今生誤。來生知否在何處?可有個來生路。  浮蹤特也無憑據,勝化作朝來露。芳菲零落總無數,問誰向來生遇。


  [入塞](夜聽芭蕉葉上雨)

  夜初涼,忽瀟瀟打紙窗。奈窗前葉葉,不管攪愁腸。衾一方,帕一方。  一燈聽時坐也妨,倚枕兒睡損海棠。綠陰不合種成行,愁又長,漏又長。


  [雙雁兒](簪桃花銷恨)

  春來閒事總相兜,千萬種滿心頭。落花飛去祗添愁,奈雲鬢,妒溫柔。  一溪春水碧如油,把舊恨付東流。門前休倚莫登樓,去年人,似舊不?


  [傾杯令](枇杷花裡閉門)

  暖閣熏愁,重簾膠影,門閉深深寒書。筆底凍雲呵透,枝上梅魂猶瘦。  模糊三徑苔封就,自圍爐蕭閑時候。春風管領誰識,自抱琵琶僝僽。


  [紅窗睡](燒紅燭照海棠睡起)

  最好惺忪春意態,怕禁寒花魂涼壞。無端永夜空垂淚,是春心無賴。  嬌夢初回愁壓黛,相伴向紅閨深處。無人境界,一枝蜂蠟看影兒都愛。


  [東坡引](將離贈芍藥)

  春來春又去,那得常相遇。郎心本是無憑據,送郎花下路,送郎花下路。  離愁別恨,天涯何處,花不語,情難訴。一聲珍重休分付,留郎真個誤,留郎真個誤。


  [於中好](薔薇露盥手誦郎詩)

  吟成佳句教儂和,傍妝台粉沾脂涴。熏香祗是閑功課,舌未誦,香生唾。  盥來仍向花前坐,算仙露仙才真個。嬌音流處聲無,那似花底吹笙過。


  [臨江仙](贈同心人梔子)

  眼角眉梢暗度,未言已結同心。眾中私語不分明,一枝花遞與,兩意莫沉吟。  未展芭蕉心一寸,休將肥瘦閑評。須知潔淨此花身,浪同松柏下,油碧待西冷。


  [杏花天](穀雨前採茶)

  清明過卻春深了,展旗槍碧痕尚早。嫩牙初摘纖纖爪,宿露五更猶飽。  聽一路和歌聲繞,貯紅丁甕須封好。梅花積雪曾親掃,看取松煙嫋嫋。


  [惜分釵](對菱花鏡)

  深閨面,無人見,菱花自認空中艷。鏡中顏,阿誰憐,花底相逢不似從前。年年。  鬢雲亂,啼妝換,新來怕作離魂倩。盡無言,淚如泉,盡日臨妝,矁損香奩。懨懨。


  [鷓鴣天](留得枯荷聽雨聲)

  翠蓋亭亭未忍刪,空房墮粉莫思蓮。縱然憔悴金莖露,猶有秋聲到耳邊。  空悵望,憶田田,鴛鴦驚起一雙眠。愁人慣聽淒涼響,祗待瀟瀟暮雨天。


  [思帝鄉](香桃如瘦骨)

  人已非,落紅誰得知,漂泊與他同命。綠先肥,玉骨自憐一把。怯風吹,莫被垂楊覺,妒腰肢。


  [杏園芳](吹葉嚼蕊)

  不聞絲竹飛聲,只疑天籟生成。採花擷葉避傍人,口生春。 抑揚莫漫猜簫管,聽來格外淒清。模糊香氣,已消魂,況分明。


  [鳳銜杯](病容扶起種菱絲)

  秋來留取鏡兒看,步淩波先怯宵寒。況是新愁撩亂,意闌珊,已辜卻藕花殘。  強支起,尚憑欄,攪香泥一碧灣環。臨水無端照出瘦容顏,生被病纏綿。


  [長命女](手牽苔絮長蓴花)

  蓴絲瘦,浮萍綠向方塘繡。湘波搖處皺,蒙茸翠縷粘衫袖。秋時候,風起水篊香,歸心郎暗逗。


  [小重山](鬢濕杏花煙)

  二月江南春雨晴,看花人早起。徑縱橫,髻鬢偏處冒飛英。香霧散,猶自不分明。  樹樹有啼鶯,小樓殘夢。昨宵誤聽,行來緩緩,可憐生,蟬翼重,添潤入脂痕。


  [琴調相思引](王罌汲水桐花井)

  一院西風落葉低,每將玉虎自牽絲。轆轆頻轉,怕有斷腸時。  郎信銀瓶傷久墮,妾心古井。復誰知,綠么小鳥底事向人啼。


  [河滿子](下階自折櫻桃花)

  惱煞玉窗頻見,妝成不語沉吟。莫被蕭郎錯愛,更無樊素知音。緩步拗來一朵,渾疑發不勝簪。


  [周峰碧](天寒袖倚修竹)

  那得熏香坐,又斜陽墮。婢子牽蘿補屋難,偏颯颯霜風大。  冷色塵珠顆,寒意欺爐火。除卻修竹數竿,零丁祗有淒涼我。


  [唐多令](簾擲西風人比黃花瘦)

  秋鬢怯蓬鬆,秋花冷處濃。透簾櫳歲陣西風,才上輕衫涼到骨。驚暗裹換秋容。  花影澹於儂,花魂傲不同。卷真珠問訊籬東。試取尊前憔悴態,花較與阿誰工?


  [虞美人](摘葉喂蠶)

  和熏送暖香堪浴,嫩葉宵添足。初眠未到且從容,辛苦何時,博得繭同功。  選來綠淨揩塵綱,試聽揮毫響。饑時添換飽宜防,楝花風過休透,一絲涼。

王翠翹傳 清 莆田餘懷澹心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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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讀《吳越春秋》,觀西施沼吳,而又從范蠡以歸於湖,竊謂婦人受人之托,以艷色亡人之國,而不以死殉之。雖不負心,亦負恩矣。若王翠翹之于徐海,則公私兼盡,亦異於西施者哉。嗟乎!翠翹故娼家,辱人賤行,而所為耿耿若此,鬚眉男子愧之多矣。餘故悲其志,綴次其行事,以為之傳。傳曰:

  王翠翹,臨淄人,幼鬻于倡,冒姓馬,假母呼為翹兒。美姿首,性聰慧。攜來江南,教之吳歈歌,教之彈胡琵琶,則善彈胡琵琶。吹簫度曲,音吐清越,執板揚聲,往往傾其座客。平康裡中,翹兒名藉甚,然翹兒雅淡,顧沾沾自喜,頗不工塗抹倚門術。遇大腹賈,及傖父之多金者,則目笑之,不予一盼睞溫語,以是假母日忿而笞罵。會有少年私翹兒金者,以計脫假母,而自徙居嘉興,更名王翠翹云。

  當是時,歙人羅龍文,饒于財,遊俠自喜,與翠翹交歡最久,兼昵小妓綠珠。而越人徐海者,狡佻無賴,方為博徒所窘,獨身跳翠翹家,伏匿不敢晝見人。龍文故喜壯士,傾身結友,與海一見如故,接臂痛飲,推所昵綠珠與之薦寢,海亦不辭。酒酣耳熱,攘袂持杯,附龍文耳語曰:「此一片土,非吾輩得意場,丈夫安得鬱鬱久居人下乎?公宜努力,吾亦從此逝矣。他日苟富貴,毋相忘。」因慷慨悲歌,居數日別去。

  徐海者,杭之虎跑寺僧,所謂明山和尚者是也。居無何,海入倭為舶主,擁雄兵海上,數侵江南。嘉靖三十五年,圍巡撫阮鶚于桐鄉,翠翹綠珠皆被擄,海一見驚喜,命翠翹彈胡琵琶以佐酒。日益寵倖,號為夫人,斥諸姬羅拜。翠翹既已寵愛無比,凡軍機密畫,惟翠翹與聞。乃翠翹陽為親昵,陰實幸其覆敗,冀歸國以老,淚漬漬常承睫洗面也。

  會總督胡宗憲,開府浙江,善用兵,多計策,欲招致徐海,使戕麻葉、陳東,而離散王直之黨。乃遣華老人賚檄招降,海怒,縛華老人將斬之。翠翹語海曰:「今日之事,生殺在君,降不降無與來使。」海乃釋其縛,畀金而遣之。老人歸告宗憲曰:「賊氣方銳,未可圖也。然臣睨海所幸王夫人者,左右視,有外心,或可藉以殲賊耳。」而羅龍文者,微聞是語,自喜與翠翹舊好,乃因幕府上客山陰徐渭以見於宗憲。宗憲以鄉曲故,降階迎揖曰:「生亦有意功名富貴乎?吾今用君矣。」與語大悅,遂受指詣海營,攝舊日任俠衣冠,投刺謁海。海亟延入,坐上座,置酒握龍文手曰:「足下遠涉江湖,為胡公作說客耶。」龍文笑曰:「非為胡公作說客,乃為故人作忠臣耳。王直已遣子納款,故人不乘此時釋甲兵,他日必且為虜。」海愕然曰:「姑置之,且與故人飲酒。」錦繡音樂,備極豪侈,僴然自以為大丈夫得志于時之所為也。酒半,出王夫人及綠珠者見龍文。龍文改容禮之,竟宴語不及私。翠翹素習龍文豪俠,則勸海遣人同詣督府輸款,解桐鄉圍。宗憲喜,從龍文計,益市金珠寶玉陰賂翠翹。翠翹益心動,日夜說海降矣。

  海信之,於是定計縛麻葉,縛陳東,約降于宗憲。至桐鄉城,甲胃而入。是時趙文華、阮鶚,與宗憲列坐堂皇。海叩首謝罪,又謝宗憲。宗憲下堂摩其頂曰:「朝廷今赦汝,汝鐵復反。」厚勞而出。海既出,見官兵大集,頗自疑,宗憲猶憐海,不欲殺降,而文華迫之。宗憲乃下令,命總兵俞大猷,整師而進。會大風縱火,諸軍鼓噪乘之,賊大潰,殲焉。海倉皇投水,引出,斬其首。而生致翠翹於軍門。

  宗憲大饗參佐,命翠翹歌吳歈歌,遍行酒。諸參佐或膝席,或起舞,捧觴為宗憲壽。宗憲被酒大醉瞀亂,亦橫槊鄣袖,與翹兒戲。席亂,罷酒。次日,宗憲頗愧悔醉時事,而以翠翹賜所調永順酋長。翠翹既隨永順酋長,去之錢唐江中,恒悒悒,捶床歎曰:「明山遇我厚,我以國事誘殺之。斃一酋,又屬一酋,吾何面目生乎!」向江潮長號大慟,投水死。

  外史氏曰:嗟乎!翠翹以一死報徐海,其志亦可哀也。羅龍文者,世稱小華道人,善制煙墨者也。始以遊說陰賂翠翹,誘致徐海休兵,可謂智士。然其後依附權勢,與嚴世蕃同斬西市,則視翠翹之死,猶鴻毛之于泰山也。人當自重其死,彼倡且知之,況士大夫乎!乃倡且知之,而士大夫反不知者,何也?悲夫!

  張山來曰:胡公之於翠翹,不以賜小華,而以賜酋長,誠何心乎!觀翠翹生致之後,不能即死,居然行酒于諸參佐前,則其意有所屬,從可知已。其投江潮以死,當非報明山也。




擬合德諫飛燕書 明 延陵吳從先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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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帝既傾心合德,日遠正宮。飛燕輒命宮人,召輕薄少年,載以繡軿,淫湎無度。合德憂不測,日夜惶恐,上書諫。〗

  婕妤臣合德,致書皇后姊陛下。臣聞日以陽德,月以陰德,升墜之間,天地晦明。故皇后父事天,母事地,兄事日,姊事月。晦蝕之際,後避宮,減宴樂,濯心磨神,以示失德。而坤象改纏,古今以來,影響不僭,勿謂深宮何異大廷,勿謂長夜如月之明,勿謂玉石火焚而焜。母儀天下,後德惟人。臣竊見帝堯試舜,俾之皇英,後宮作式,萬國玉帛,垂裳拱手,而天下以清。朝覲時巡,風移俗改,實賴贊襄於二女。臣伏思賤時,合絮擁背,姊姒形影,即或雪夜獨出,花陰久冷,臣惟含息待命,不敢私有指擬。何也?以身之托者輕也。及召見別宮,試之錦帳,臣之驚怖,震髓震心,而竟有三日之愛,迨於流丹,雖帝之傖姊甚,而臣之戴天深。此時知陛下乃天授,非復人間血肉也。後宮寵眷,篤厚彌年,貴為皇后矣。人主之心,何常專定,能無外幸?而皇后不鄙臣陋,重錫珍寶,持節召入。豈期皇帝,比翼比目,卜晝卜夜,且逸萬幾,以慰深宮。臣非不時勤帝念勸進後宮,而帝意未解,終見遲留。然臣之心有如日者。近聽赤鳳之歌,卿雲之舞,即陛下能自為樂,而臣之深心婉曲憂死。誠恐他人,乘其間言,故臣從容于皇帝曰:「貴人姊性至妒,且善虐,萬一天有所不聰,臣之骨亦粉矣。」及皇帝親以日盟,而臣之怔忡稍定。夫豈薄于陛下哉!第臣之顏,未能久住;臣之愛,豈得長居?天威罔諶,逆鱗倘銼,臣有疏辱,伺臣隙者,藉以投奸,斯何日也?臣願陛下,敩二女之聖,全兄妹之歡,翻然一新,勃然自艾,允孚有終。不使九嶷專美,斑竹徒聞。臣德幸甚。



金小品傳 明 延陵吳從先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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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寓內之交何梅臣者,咸曰貯一龍陽君於琉璃屏中,令梅臣摸索可得其心矣。然而事有不儘然者。露花夕月,猶銷南國之魂;玉蝶畫梅,未醒西樓之夢。焉有翡翠橫肩,援琴合膝,而能兀焉自立者也。武林金小品者,媚挹掌珠,詩裁薄幸,長支雞骨,身弱反飄。名著譜中,多恨風流無主;神飛區外,誰言湖色可憐?有探之者,咄嗟而已。秦樓住吹簫之侶,時號劉卿;六橋放採蓮之舟,自呼小品。偶從片石,竊窺鹿苑霞花;豈意何郎,已發中元真誥。計隱初陽,不幹一事;息心丹枕,薄彼三秋。澹泊以明得意,即椎髻而前;守約以示無求,當淒清逾樂。何期西風鎩大鵬之翮,郎有乖張;而南山習比翼之飛,伊無損異。廣陵濤橫潑湖湄,耳食神仙可就;野狐子糾棼暗室,口稱兒女何常。賂其裡戚,兼賂從事,驅彼戎車,且驅茵褥。固詭奇而曲致,耐色變而難搖。雖奪之金夫,而射之石虎,腸堅過男子,志潔擬秋霜。豈知殺人之毀屢來,則投抒者至;而售璞之泣逾亂,則孽心潛萌。令好修之女,怨士德之不長;而鑠金之奸,快計成之能徙。沉冤霜同於六月,輕薄恨積於三年。藉非俞生有舌,則玉之自焚也;向令吳子無腸,將璧之終碎乎!踵小品而起者,南屏有當壚之文君,金陵與真州,有愛才之小玉。況又有不盡知者乎?何龍陽之能牢籠梅臣也?嘲分紅袖,香映青樓。



徐郎小傳 明 延陵吳從先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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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天上降石麒麟,而徐家兒郎,相者多取骨勝,若轉英異之骨,而白麵疑若平叔者,則今日之徐芳是。芳固吳兒,父以負奔白門,因依常侍為命。常侍從來以聲歌為生平樂,以紫絝當錦隊,遂置芳於屏後五色衣充部。芳獨驚其艷壓諸兒,無不似飄風之葉者。好事輩亦因其艷,爭艷之,誰謂海棠之無香也?仙郎五如,常互為媸妍笑,無定情於午夜。令餘從紫氈毹窺之,神乎影乎,不可端倪;為笑為嚬,幾易面目。歌舞之場,情態固多變,而此則於情態外自為情態,不可知也,矧可度也。夫態至於不可知,不可度,即鬼神亦不必究,且曰白面兒乎!彼自且不能知,不能度,安得不令諸兒步趨其韻乎?仙郎五如,又何必求定情乎?餘正作前魚論,而忽得此節,固知若輩之鍾情者,正在泣中之乞憐而釀無窮之情與態也。噫,石麟其灰乎?天何不惜而漫為此錫乎?雖然,天下事盡如戲場小兒,若輩則又戲中作戲矣,又何論哉!



頓子真小傳 明 延陵吳從先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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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子真,名淑,行五,秦淮女子。時秦淮頓氏,典教坊,故多女子充樂部。脂粉剩水,可膩桃葉之波,錦隊花間,五色重影焉。觀樂者多物色小五,名遂獨艷。然素心自照,不願以色事人。惟寤寐才士,曰長沙妓遇少遊,不難以身殉也。相士二年而得鄒生,謂鄒生為定情矣,謀贖蛾眉,自以金藉。鄒固浪於錦琵琶隊中,貽知己羞,致教坊辱子真者不置。反而求之,不得於心,乃以死償,遂投之池閣以自溺。聞者憐而吊之,為情死之慘,曲中至奇。嗚呼!噫嘻,此快事也。屈原死忠,曹娥死孝,子真死癡。夫人得其情則生,不得其情則死。至於情死,情而性,癡而真,死忠死孝同念也。青樓女郎紛于情,而子真以惟一,非不以情死,而子真必思而終。千古一情安得不以二情者所敵,故一死不獨愧紛於情者,而二情者不知何以生,子真之情自得也,故足快也。嗚呼!水國有春龍女為儷,菱花開鏡,荇帶牽衣,不為青泥之蓮花,則為飄風之萍梗,濯錦鴛鴦,又不堪相對以往也。因以悲喜兩念紀之短言,若其微曲,有詞人諸傳在,予不贅。




妓虎傳 明 延陵吳從先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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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鄴下以文章哮吼人,人目之為繡虎;散關以氣力呼吸人,人目之為癡虎。千古豪名,史冊著異。有劉秦生者,注名秦淮,私嘗曰:「金陵風流,六艷六燼,不願久居此。當在山水間,與清風明月博一笑耳。」遂流寓虎林,居秦樓焉。不事膏沐,不雕幃幕,率意任情,或嘯歌,或瞑目坐,或狂跳,或親擊棹中流,或居山頂茆棘中,浪飛鵬逝,不易蹤跡也。美少年昵就者,見清譚鋒立,輒戢景去矣。惟江都遺民,詩才酒興,稱敵手也。一時洽應者,武林有何仙郎、王晉公、卓左車,平湖有俞僧密,稍未見屈。

  時虎林虎逸出,行人斂跡,秦生獨以得聞虎嘯為快,移居葛嶺之巔,就大樹密筱中,始洋洋意得也。一日折柬諸名勝,施供具,一淆覆醢,塊色非常。客相覷,秦生一手舉箸,一手持杯,大叫:「食虎肉」。客眾膽落,而秦生己食盡矣。適潘子木自新安至,仙郎觴之秦生之居。秦生席大樹下,樹有五色薔薇,羅纏樹末,青條倒飛,花片風吐,鋪敘几案,粲如列錦。秦生輒滿席置杯,命行酒,約客各識花色,以花浸為政。於是子木盡歡,日以繼夜,曰:生平第一豪飲也。「

  客歲游姑蘇,有生某,來自淮上,慕秦生之風而謁之。秦生亦當意,置酒高會如平原。然秦生已知某為所親來,行李貰酒,不辨即往。秦生一日祖道而遣,某辭以他故。秦生呵之曰:「丈夫作兒女態耶,亟去,毋戀我。」某以為賣己也,強行焉。及去,而探其篋,凡所供用,靡不畢具。某心德之,盟諸獨已。比所親以二十萬緡贈,某遑遽持至,酬秦生。秦生意其必報,分其半,悉召平日知己,及有詩酒才者偕集,豪呼痛飲,碎千金而立贈之,潛歸虎林,囊無儲物。

  嗟乎!古今人情,見富貴則狎昵之,貧窮不擠,亦已厚矣。乃能揮金不顧,不以貌取,赤幘自岸,旁若無人,真有吞吐之胸次。其繡虎耶,癡虎耶。寧野目之曰:「妓虎」。



香本紀(有序) 明 延陵吳從先 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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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夫使君勞南陌之車,煙雲遍野;韓壽醒東樓之夢,薄幸彌天。遂使異種沉淪於絕域,仙蹤遺老于飛岩。無論目所未經,良亦耳不期食。夐哉譜帙,冤矣芳魂。近番逸典,偶蠹殘書,揚其高風,流之青翰。蓄唵叭而若珍,褻檀丸以稱富者,或能訪于殊方,俾得徵之外史。作本紀。〗

  減陽山,有神農鞭藥處。山上紫陽觀中,有千年龍腦,葉圓而背白,無花實,香在樹心中。斷其樹,膏流出,作坎以承之,清香為百藥之祖。西方林羅短吒國,有羯布羅香,幹如松株葉異,溫時無香,乾後折之,狀如雲母,色如冰雪,亦名龍腦。

  燕昭王二年,波戈國貢茶蕪香,焚之,著衣則彌月不絕,浸地則土石皆香,著朽木腐草皆鬱茂。以熏枯骨,則肌肉立生。

  齊桓公伐山戎,得聞遐草,帶者耳聰,香如桂,莖如蘭。

  漢文帝聘靈芸,道側燒石葉香。其石重疊如銀母,善辟惡疾,腹題國所進。

  芸香草,死可復生,實於衣書辟蠹。漢種之于蘭臺石。

  漢武帝常夕望東邊有雲起,俄見雙白鵠集臺上,化為幼女,舞于台,握鳳管之簫,撫落霞之琴,歌青吳春波之曲。帝開暗海玄落之席,散明天發日之香,香出胥池寒國。有發日樹,日從雲出,雲來掩日。風吹樹枝,即拂雲,閈日光。

  武帝息延涼室,夢李夫人授帝蘅蕪香。帝驚起,香起著衣枕間,歷月不歇,帝改為遺芳夢。

  兜木香,燒之去惡氣,除疾疫,武帝時兜渠國獻。如大豆,塗門上,香聞百里。關中大疫,燒此香則止,死者皆起。

  園客,濟陰人,種五色香草。服其實,忽有五色蛾集,客薦之以布,生華蠶。蠶食香草,得繭一百二十枚,大如甕。有一女自來助繅,每一繭繅六七日。繅絕,女與客俱仙。

  昭帝元始元年,穿地植芰荷,一莖四葉,實如圓珠,可以飾佩,葳蕤芳馥,徹十餘里。宮人嚼之,口中香透脈理,名曰含香。

  元封中起方山像,燒天下異香,有沉光、精祗、明庭、金磾、塗魂。帝張青檀之燈,青檀有膏如淳漆,削置器中,以蠟和之,香然數里。

  光和元年,波七國獻神精香,即荃蘪,一名春蕪。一根百條,皮如絲,織成為春蕪布,握一片,滿室皆香。婦人帶之,終身芬馥。

  飛燕浴五蘊七香湯,合德浴豆蔻湯。成帝謂後不如婕妤,後乃燎百蘊香。

  孫亮作琉璃屏風,甚瑩徹。每於月夕,與愛姬朝沫、麗居、洛珍、潔華,四人同坐,外望之如無隔。合四氣香,凡經幸處,香氣沾衣,歷年彌盛,百浣不歇,因名百濯香。月氐國使者獻香,曰東風入律、百旬不休、青雲幹呂、連月不散。意中國有好道之君,故搜奇蘊異而貢神香,乘沉牛以濟弱淵,今十三年矣。香能起夭殘之疾,下生之神藥也。即聚窟州返魂樹,其形如楓,其葉香聞數百里。伐其根心於玉釜中煮汁,更火煎之,如黑飴,可令丸。一名驚精,一名振靈,一名返生,一名人鳥精,一名卻死。人即有瘞者,聞其香亦活。

  龍涎香,蘇門答次國西去一晝夜,有龍涎嶼,獨峙南巫裡洋之內,浮灩海面,波激雲騰。每至春,群龍交戲於上,而涎遺。國人駕獨木舟,伺龍出,沒而采之。其涎初若脂膠,黑黃色,頗有魚腥氣。久而成塊,焚之清香。

  唐太宗問高州首領馮盎云:「卿去沉香遠近。」盎曰:「左右皆香樹,然其生者無香,惟朽者香耳。」

  麝,形似獐而小,其香在陰前皮內,別有膜裹之,春分取其生者佳。唐鄭注赴職河中,姬妾騎百餘,皆帶麝,氣逆人鼻數里,所過路瓜盡死。一蒂不收,名為瓜惡香。

  紫木香,即桂香之美者,一名仁蘭,一名金杠,一名麝香草。出蒼梧、桂林二郡。今吳中有草,色如紅藍而甚芳。

  婆斯國馥齊香,皮青色薄,而極光淨,葉如阿魏,每三葉生於條端,無花實。八月伐之,至臘月更抽新條,極滋茂。七月斷其枝,有黃汁,其狀如蜜。入缶,香氣透徹,且治病。

  無石子,出波斯國。葉如桃而長,三月開花,白色,花心微紅,子如彈丸。

  紫釧樹,真臘國出。條枝郁茂,葉如橘,冬不凋,花白色,無實。天大雨霧,沾其樹,枝條即出紫釧。

  都夷,如棗核,食一片則曆月不饑,以粒如粟米許,投水中,俄而滿大盂。

  降真香,出黔南,又生大秦國,又生南海山中。主天行時氣,宅舍怪異,並燒悉驗。《神仙傳》云:「燒之引鶴降。」

  藿香樹生千歲,根本甚大,伐之四五年,木皆朽敗,惟中節堅固,芬香獨存。

  萬歲棗木香,出三佛齊,樹類絲瓜,冬取根曬乾者香。

  安息,樹如苦楝,大而直,葉類羊桃而長,中心有脂作香。又樹脂其形色類核桃瓤,不宜幹燒,然能發眾香,故人取以和香。

  艾納,松皮上蘚衣也。合諸香燒之,其煙團聚,青白可愛。

  篤耨樹,如杉檜,香藏于皮,皮老而脂自流溢者,名白篤耨。冬月因其凝而取之。名黑篤耨,盛之以瓢,碎瓢而爇之,亦香,名篤耨瓢。

  遠暫香,出真臘者為上。伐樹去木而取者,謂之生速。樹僕木腐而香存者,謂之熟速。其樹木之半存者,謂之暫。黃而熟者,為黃熟。通黑者為夾箋。又有皮堅而中腐,形如桶,謂之黃熟桶。

  三佛齊有乳香樹,樹似榕,以刀碏之,脂溢於外,凝結而成。其品十有六種,有滴乳、瓶乳、袋乳、黑榻、纏末之別。

  奇南出占城山,酋長禁民不得採取。取數片,置之衣帶間,不思溺。

  阿膠參,出佛林國。皮色青白,葉細兩兩相對,花似蔓青正黃,子似胡椒赤色。研其脂,汁如油,極青,又治癩。

  麻樹生斯調國,其汁肥潤,其澤如脂膏,馨香馥鬱,可以熬香,美如中國之油也。婆利國,有婆律樹,高八九丈,瘦者亦能生龍腦。肥者出婆律,又名木五香、根旃檀、節沉、花雞舌、葉藿香、膠熏陸、清桂、馬碲、雞骨、箋香,同是一本。取法先斷其木根,積年皮幹俱朽,心與節不壞者乃香也。細枝緊實為清桂,黑而沉水為沉,半浮半沉為雞骨,最粗為箋,浮者為檀,似馬蹄為馬蹄,似牛頭為牛頭。又有熟結,生結。沉之良者,惟瓊崖等州有。在土中不刓剔而成者,謂之龍鱗。亦有削之自卷,咀之柔勒者,謂之黃蠟。

  高仙芝伐大樹,得訶黎勒,五六寸,置抹肚中,覺腹痛,仙芝以為崇,欲棄之。問大食長老,長老云:「此香人帶,一切病消,其作痛者,吐故納新。」

  波斯國有樹,葉黃黑色,經寒不凋。二月開黃花,心微碧,刻其葉,有膠如飴,六七月堅凝,爇之通神明,辟邪惡。

  芸薇菜,其根爛熳。春夏葉茂,秋蕊,冬馥,其葉供祭,供客,且能止渴,人采其莖,帶之,香氣曆日不歇。

  巴東有真香茗,其花白色如薔薇。煎服令人不眠,令人無忘。

  ■杳草,其花如丹,葉細長而白,花葉俱香,扇馥數里。其子如薏,中實甘香,食之不饑渴,體如香草。

  郁金芳草,釀之以降神者,可佩,宮嬪每服之補縭衿。

  寶雲溪僧舍,盛冬客至,不然薪火,暖香一炷,滿室如春。

  公主下降,乘七寶步輿,四面綴香囊,貯辟邪瑞麟香,皆異域所獻。

  蜜香花,生天臺山。一名土常山,苗葉甚甘,人用為藥,香甜如蜜。

  苾蒭,西天草。體性柔軟,引蔓傍布,馨香遠聞。佛經中所謂解脫知見香。

  迷迭,西都香草,可佩服。

  藒車香,殺蠹魚及蛀蚛,生彭城,高數尺,白花,凡樹木蛀,煎此香冷淋之。

  蘼蕪,一名蘄茝、留夷、杜薇、芳芷、薜荔。

  胡繩,綠荑,芎藭,芳蘺,皆《楚辭》所注。

  葳菥、苞荔、薜莎、青蘋,皆高原所生。

  甲香,大者如甌,面前一邊直攙長數寸,闈殼岨峿,有刺,雜眾香焚則香,獨焚則臭。一名流螺,今造合香家所須用,能聚眾香,使不浮散。


  〖注:■,辶+上夂下巾。〗

楊娥傳 清 劉鈞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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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娥者,滇之奇女子也。其祖父世為黔國公,家武藝教習。娥之兄曰「楊鵝頭」,藝尤精,然與娥角力輒負。娥貌美,而趫捷過人。黔府護衛張小將者,美少年也,以勇力聞,鵝頭以其妹妻之。娥年十六,歸張氏,隆武二年也。

  時黔國公沐天波奉永明王,是年,安南土酋沙定洲叛,陷昆明。天波出奔楚雄,娥夫婦及鵝頭踵至,從之而西。明年,流寇孫可望入滇,天波奔滇西徼外。後永明王兵敗奔雲南,吳三桂追之,王與天波走緬甸。天波命娥夫婦衛王,時流寇四起,道塗梗塞。娥與張奮力捍禦,無能當之者,王始得達緬。吳三桂索王急,緬人執以獻,天波與從臣數百人皆死之。娥聞之曰:「吳三桂何人,彼獨非大明臣子耶!」

  後永明為三桂所弑。張悲憤成疾卒。娥遂從兄歸昆明,賣酒平四王府西。日施脂粉,禦金翠,靚妝艷服。自當壚,纖腰玉貌,見者,驚為天人。吳藩帳下紈絝子弟,聞麗入當壚,皆來肆中飲。飲既醉,游談謔浪,稍稍侵娥。娥視其壯健者,提之如提孩童,置諸狗竇,沸湯澆之。群驚起來奪,娥略以手揮之,皆倒地,負痛逸去。明日聚惡少數十人,噪而來。娥出之街中,群聚圍娥,娥聳身一躍,疾於鷹隼,自眾頭上飛出,立於圍外。眾相顧驚愕,不敢動視,娥則神色不變,意甚暇。眾遂散,娥亦不復賣酒矣。

  吳三桂聞之,欲納娥。娥忽中寒疾,疾亟,鵝頭往視之。時已深夜,入其房,一燈碧色,寒風颯然。床頭設永明王與其夫張之靈。鵝頭呼妹不應,就視之,奄奄然僅存一息。娥頭撫之泣,娥忽躍然推兄曰:「汝亦健兒,何作女子態耶?」遂啟其襟,颼然出一匕首,寒光射人,不可逼觀。娥左手把兄袖,右手執匕首,東向指曰:「吳三桂逆賊,殺吾王,致吾夫死絕域,誓不與之共天地,故覓此報仇物以待之。計吾之貌與藝足以動之,故忍恥自眩,冀老賊聞而納我,吾計成矣。不幸疾死,此天不欲我為國家報仇也。」言已,一慟而絕,猶握匕首東指云。



黔苗竹枝詞 清 大興舒位立人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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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黔於漢屬西南夷,唐宋以來,曰蠻,曰獠。洎明始,設府州縣,種類日漸繁息,則曰苗,曰蠻,曰僰,曰峒,曰犵狫,曰■⑴獷,曰番,曰木老,曰六額子,曰猓玀,曰犵兜。其自粵遷至者,又有若猺,若獞、若■⑵,與■⑶、與■⑷,咸隸屬焉,然皆得名之曰苗,是真所謂苗裔也。苗既居處,言語不與華同,其風俗飲食衣服各詭駭,不可殫論。余從車騎之後,輒以見聞所及,雜撰為竹枝體詩,且為之注,蓋不啻郭景純作《山海經》圓贊,吳道子畫地獄變相也。設非親歷其境,驟而示之,以所作不幾致疑於海上之木、山中之魚哉!夫古者輶軒采風,不遺於遠,而劉夢得作《竹枝詞》,武陵俚人歌之,傳為絕調。餘誠乏夢得之才,又所記謏瑣,無足當於採錄。而以一書生,萬里從征,往來柳雪,橫槊而賦,磨盾而書,將以是為饒歌一曲之先聲焉。


  西南夷一首

  嫁得盤瓠不自由,岑山孖水遠來遊。

  無因石室功臣表,狗尾如貂續未休。

  盤瓠,高辛氏之畜狗也,銜犬戎吳將軍頭獻闕下,帝酬其功。而妻以少女。盤瓠遂負女走入南山石室,三年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婦。衣服制裁皆有尾形,號曰「蠻夷」,詳見范史《西南夷列傳》。此蓋苗子之始祖矣。苗以山之高者為岑,水分流曰孖。(高辛一作南辛。)

  夜郎一首

  流水淙淙市夜郎,浣紗人見竹三王。

  年年飽吃桄榔飯,不信人間有稻粱。

  初有女子浣于遁水,見三節大竹流入足間,聞哭聲,剖竹得一男,歸養之。長而自立為竹郎侯,以竹為姓。漢武帝殺之,後封其三子,民為立竹王三郎神祠。其地桄榔木可為面,百姓資食焉。

  牂柯蠻一首

  且蘭江上戰船閑,南去莊豪竟未還。

  留得瓢笙作歌舞,一條冷水萬荒山。

  莊蹻至且蘭,椓船步戰牂柯。椓,船杙也。宋時牂柯蠻入貢,令作本國歌舞,一人吹瓢笙,如蚊蚋聲,數十輩宛轉,舞以足頓地為節,名曰「水曲」。按史漢皆作莊蹻,范蔚宗作豪,郭青螺考辨,謂當從《後漢書》。

  東謝蠻二首

  絡額金銀壓兩肩,皮冠革履去朝天。

  分明山海圖經贊,那擬周書王會篇。

  唐貞觀初,東謝酋入朝,冠烏熊皮,若注旄,以金銀絡額,被毛皮,韋行滕著履。顏師古上言:昔周武王時,遠國來朝,太史次為王為篇,今當寫作王會圖。詔可。

  紅絲早已系綢繆,牛酒相邀古洞幽。

  底事相逢不相識,謝郎翻比謝娘羞。

  東謝婚姻不避同姓,以牛酒為聘,女歸夫家,夫羞澀,避之旬日乃出。其俗男女皆椎髻,絛以絳垂於後。

  南平獠一首

  新制通裙稱體量,竹筒三寸綴明璫。

  夜深留客幹欄宿,細說當年劍荔王。

  婦人橫布二幅,穿中,貫其首,號曰「通裙」。美髮髻垂於後,竹筒三寸,斜穿其耳,富者飾以珠璫,人皆樓居,梯而上,名曰「幹欄」。其酋姓朱氏,唐時稱劍荔王云。

  狆苗一首

  淺草春開跳月揚,聘錢先乞紫檳榔。

  來年一咲占歸妹,抱得新兒認舊郎。

  狆家在五代時,楚王馬殷自邕管遷來。其種有三,曰補籠、卡尢、青仲,散處貴陽、平越,都勻、安順、南籠各郡屬,風俗相同。每歲孟春,會男女于平野,曰「跳月地」,曰「月場」。各為歌唱,合意則以檳榔投贈,遂為夫婦。而婚成三日,婦即別求他男與合,非生子不能歸也。(按平越府今改為直隸州,南籠府今改為興義府。)

  宋家苗一首

  識字耕田不記年,男婚女嫁兩茫然。

  似渠打鴨休相咲,勝索開門一種錢。

  宋家在貴陽,相傳為春秋時宋國裔,楚蠶食上國,俘其民而放之南海,遂流為夷。頗通漢語,文字男帽女笄。將嫁,男家遣人往迎,女家則率親党棰楚之,謂之奪親。俗誠可咲,然今人嫁女之家,有索開門錢者,竟至攘臂請益,則其異于苗子也幾希。

  蔡家苗一首

  卿卿氈髻我氈裳,做戛匆匆興不常。

  幾見鴛鴦能作塚,銷魂人贈返魂香。

  蔡人為楚所俘,在貴築、清平、修文、清鎮諸縣,暨大定之威甯、平遠州。男女制氈為衣,婦人以氈為髻,飾以青布,若牛角狀,長簪綰之。夫死,將以婦殉,婦所私挾,眾奪之去,乃免。其聚會親屬,椎牛跳舞,名曰「做戛」。

  龍家苗二首

  狗耳苕亭綰髻螺,鬼竿影裹兩婆娑。

  明珠薏苡偏相似,腸斷征蠻馬伏波。

  龍苗種有四,一曰狗耳龍家,在廣順州康佐司。男子束髮而不冠,婦人辮髪,螺髻上指如狗耳形。春時,立木於野,謂之鬼竿,男女旋躍而擇配。衣以五色,藥珠為飾,貧者代以薏苡。

  拋卻殘春趁早秋,紙錢一陌笑牽牛。

  看他被髮伊川野,何不蠶娘祭馬頭。

  一曰馬鐙龍家,婦人作冠若馬鐙然。以七月七日祭於墓。又大頭龍家,曾竹龍家。其俗約略相似。

  花苗一首

  牛角傳歡復幾時,聲聲銅鼓賽叢祠。

  無端飛出金蠶箭,擲破雞黃又鬧屍。

  花苗居大定、貴陽、遵義各屬。每會必擊銅鼓,飲酒注牛角中。好蓄蠱毒,夜飛而飲於河,有金光一線,謂之金蠶,每以殺人,否則反噬其主。故雖至戚,亦必毒之,以泄蠱怒也。人死,則集親友歌唱屍側,曰「鬧屍」。葬瘞以雞子擲地卜之,不破者為吉。

  黑苗三首

  馬郎房底好姻緣,僂指佳期又幾年。

  插遍青山黃竹子,噥噥還索鬼頭錢。

  都勻之八寨、丹江、鎮遠之清江,黎平之古州,其近山者,為山苗,近水者,為洞苗,有土司者,為熟苗,無管曰生苗。又有高坡苗,皆衣黑,總曰黑苗。結婚則鄰建空房,名「馬郎房」。未婚嫁者,遇晚聚歌,情稔則以牛只行聘。合巹三日,女歸母家,或半年始一返。女父母向婿索頭錢,不與或另嫁。有婿女皆死,猶向女之子索者,則謂之鬼頭錢。凡人死一月後,其生前所私男女,各插竹於墳前祭焉。

  兩姓姻緣接舅姑,鄉風世世畫葫蘆。

  外甥錢少遲歸姝,從此羅敷自有夫。

  清江婚嫁,姑之子定為舅媳,倘舅無子,必重獻于舅,謂之外甥錢,否則終身不得嫁。或召少年往來,謂之阿姝,曰妹,諱之也。

  耶頭洞崽畫鴻溝,■⑸菜藏來各幾秋。

  准待來年吃牯髒,鬼堂風雨自啾啾。

  黑苗以上戶為耶頭,下戶為洞崽。雖男女多苟合,然洞崽不敢通耶頭,犯則死期至矣。所得羔豚雞犬鴟鴉之屬,死則連毛髒置之甕中,層層按納,俟其螂蛆臭腐,始告缸成,名曰「■⑸菜」,珍為異味,愈久愈貴。問苗子之富。則曰「藏■⑸桶幾世矣。」又每十三年畜牡牛,祭天地祖宗,號祭曰「吃牯髒」。每寨公建祖祠,名曰「鬼堂」。

  青苗一首

  不借雙雙大小同,渾難撲簌辨雌雄。

  低頭爭似抬頭好,布自青青笠自紅。

  修文、鎮寧、黔西皆有青苗,在平遠者,或稱箐苗。男女,皆著草履,衣亦無別,惟其首則婦人蒙青布一幅,男子戴紅藤笠,非是幾不知鳥之雌雄矣。

  紅苗一首

  織就班絲不贈人,調來銅鼓賽山神。

  兩情脈脈渾無語,今夜空房是避寅。

  紅苗惟銅仁府有之,衣服悉用班絲,女紅以此為務。擊銅鼓以歌舞,名曰「調鼓」。每歲五月寅日,夫婦別寢,不敢相語,以為犯則有虎傷。

  白苗一首

  折得蘆笙和竹枝,深山酣唱妹相思。

  蠟花染袖春寒薄,坐到懷中月墮時。

  白苗之習略同花苗,其服先用蠟繪花於布,而後染之,既染,去蠟則花見焉。蘆笙者,編蘆管為笙,有簧,男女相會,吹以倚歌。歌曲有所謂妹相思、妹同庚者,率淫奔私昵之詞。貴定龍裡皆有,衣尚白,故曰「白苗」。

  西苗二首

  山塍高下接青黃,今歲豐收是滌場。

  便要椎牛祭白號,萬山簫鼓鬧斜陽。

  西苗居平越之清平,歲十月收穫後,以牡牛置平壤,延善歌祝者導於前,男女童數十百輩隨之,歌舞曆三晝夜,乃屠牛以報豐年,名曰「祭白號」。

  一曲山謠兩鬢花,月球拋後女歸家。

  野田豈有宜男草,更遣婁豬定艾豭。

  凡苗類有跳月之習,西苗制花球,于唱歌時擲所歡以結婚姻,亦非生子弗歸也。

  東苗一首

  半臂青青織錦闌,淺裙百疊不知寒。

  一梳飛上昆侖月,便是君家黑牡丹。

  東苗有族無姓,雜處貴築、龍裡、清平。衣尚淺藍色,短不及膝。婦人花衣無袖,惟兩幅遮前覆後,著細褶短裙,挽發盤頭,籠以木梳,故用唐人墨池雪嶺之事為詠。

  夭苗二首

  華胄周南太覺遙,葛根難庇遠椒聊。

  山風夜夜吹枯骨,倒掛收香綠鳳麼。

  夭苗一名夭家,多姬姓,自以為周之後,在廣平州。人死不葬,以藤蔓束之樹間。

  豆蔻梢頭月似鉤,山花開近女郎樓。

  不知誰擫青蘆管,一夜春情散不收。

  其在夭壩者,女子年近十三四,即構竹樓,野外處之,聞歌而合。此較黑苗之馬郎房更奇。

  克孟牯羊苗一首

  山房縹緲際青天,百尺梯頭踏臂眠。

  才到三更春夢覺,淚花一斗聽啼鵑。

  廣順州之金築司,有苗曰「克孟牯羊」,擇懸崖鑒竅而居。不設床第,構竹梯上下,高者或至百仞。親死不哭,笑舞浩歌,亦曰「鬧屍」。明年,聞杜鵑聲,則舉家號泣,悲不能勝,曰:鳥猶歲至,親不返矣。

  平伐苗二首

  長裙雌豸短裙雄,吹入山前一陣風。

  我亦青袍似春草,泥他蓑影作漁翁。

  平伐苗在貴定之小平伐司,以地名也。男女皆著裙,男子裙短,婦人裙長,然無絝,或學他苗制絝,則又不裙,彼絝與裙終身不相識也。男子入市則衣草衣,蔌蔌如漁蓑,顧影自喜,蓋以為盛服云。

  木槽埋趁一身寬,論定何須更蓋棺。

  略仿南朝通替式,不知曾許再開看。

  平伐人死,盛於木槽而瘞之,有底無蓋,獨木所成。此與殷淑妃通替棺頗類。

  紫姜苗一首

  洞門側側掩萊蕪,三尺黃泥冷未塗。

  從此天邊飛破鏡,分明女子重前夫。

  紫姜苗在都勻所屬,以十一月朔為歲節,閉戶把忌,七日而啟,犯者以為不祥,夫死,妻嫁而後葬,曰喪有主矣。

  陽洞羅漢苗二首

  月場難築避風台,衣尾匆匆隔夜裁。

  試問裙腰腰上帶,唾絨一幅為誰開。

  羅漢苗在黎平府,婚姻亦以跳月成。女子長裙無絝,加布一幅,刺繡,垂之於前,名曰「衣尾」。

  髻上梳比項下錢,生苗居後熟苗先。

  不愁雙鬢鴉堆重,又制銀環厭到肩。

  婦人挽髻額前,插木梳於上。富者以金銀作連環耳墜,項下刺繡一方,飾銀錢焉,婚或先外家,不則卜他族。遠者曰生苗,然仍跳月。

  谷蘭苗一首

  纖錦簇簇花有痕,織布縷縷家無褌。

  月中織布日中市,織錦不如織布溫。

  其在定番州者,則有谷蘭苗。定番多織苗錦,而谷蘭獨工於布。其布最精密,每遇場期入市,人爭購之,遂有谷蘭布之名。皆深山遙夜,機杼軋軋所成,顧不自衣也。

  九股苗一首

  牛尾槍開夜有聲,傭中佼佼鐵錚錚。

  當年鑄就六州錯,丞相原來是老兵。

  苗之剽悍,莫過於九股,在凱裡司。武鄉侯南征,戮之殆盡,僅存九人,遂為九股,散處蔓延。頭戴鐵帽,後無遮肩,前有護面鐵兩片,即鑄於帽身。披鐵鎧,如半臂,自腰以下用鐵煉周圍,形如環,垂及於足,坐則縮而立則伸。下以鐵片纏其股,若襪,琤琮有聲。健者結束,尚能左牌右杆,銜利刃,逾嶺若飛猱。兩足無冬夏皆赤,生時即漆其腳底也。其子母炮名「牛尾槍」,尤極猛惡。前明楊應龍之叛,九股實羽佐之,應龍伏誅,而不敢問罪九股。至本朝雍正九年,經略張廣泗合楚粵黔三省官兵剿撫,然後搜繳兵甲,建城安汛焉。

  紅犵狫一首

  三寸桐棺一栗牌,山圍皮骨水湔骸。

  淚珠若到家親殿,憑仗紅裙細細揩。

  男女桶裙以紅布為之,曰紅犵狫。殮以棺而不葬,或置岩穴間,或臨大河,不施蔽蓋,樹木主,識其處曰「家親殿」,歲時展埽之。

  花犵狫一首

  羊樓高接半天霞,杉葉陰陰犵狫家。

  減卻腰圍餘幾許,桶裙量就一身花。

  犵狫種不一,所在多有。男女以幅布圍腰,旁無襞績,謂之桶裙花布,為花犵狫。屋宇去地數尺,架巨木上,覆杉葉如羊柵,稱為「羊樓」。

  水犵狫一首

  擾家捕魚魚欲愁,占得煙波老未休。

  只道誅茆山上住,誰知結屋水中洲。

  余慶、施秉等地,有名擾家者,善捕魚,雖隆冬亦能入淵,故曰水犵狫。

  翦頭犵狫一首

  不作劉伶荷鍤埋,焚如真是突如來。

  心長髮短君休笑,留得相思一寸灰。

  翦頭犵狫在貴定,男女蓄髮寸許,死則積薪焚之。性皆嗜酒,入市者無不陶然。

  打牙犵狫一首

  有意齊眉結婿歡,無端鑿齒做人難。

  青唇吹火今宵事,口血分明尚未幹。

  打牙一種,多在平遠、黔西。其俗,女子將嫁,必先折其二齒,否則妨夫家,殆所調鑿齒之民歟?又翦前發而留後發,則取齊眉之意。

  鍋圈犵狫一首

  平遠州中鬼畫符,傳來面具有於菟。

  雖然不作招魂賦,且盡生前酒一壺。

  此種惟在平遠州,其俗嗜飲尚鬼,有疾則延鬼師,以虎頭一具,用五色絨裝飾,置簸箕內禱之。親死,側置其屍,謂使其不知歸路。其曰「鍋圈」者,婦人以青布束亂髮,肖其形也。

  披袍犵狫一首

  底事裁衣似打包,風風雨雨自披袍。

  卻嫌針線尋無跡,織遍山羊五色毛。

  披袍亦在平遠州,男女衣服長僅尺餘,外披以袍,方而闊,洞其中,從頭籠下,前短後長,左右無袖,裙以五色羊毛織成,亦無褶。

  木老一首

  放鬼才過七七期,更傳畫鬼祀靈旗。

  無端食指今朝動,問是盤瓠第幾支。

  木老所在多有。父母死,長子閉戶居四十九日,乃延巫薦祝,名曰「放鬼」。祀鬼則用五采旗,其族同姓不婚,異姓不共食犬。

  狫兜一首

  櫳就風鬟墮馬妝,雙心一襪繡鴛鴦。

  不妨徑向君家宿,行到深山藥箭香。

  狫兜亦苗也,施秉、黃平皆有之。女子多美者,短衣偏髻,繡五彩於胸前,人調之,則笑而從焉。善為藥箭,埋所居之遠近,觸之,機發往往傷人。

  ■⑴獷一首

  山家風露竹牆低,麂眼玲瓏望欲迷。

  從此不愁牛礪角,夜深封到一丸泥。

   ■⑴獷即陽荒,其種最繁,都勻、石阡、施秉、龍泉、黃平、余慶、黎平、龍裡皆有之。荊壁不塗,門戶不扃,出入以泥封之,余俗與諸苗略同。

  八番一首

  八番女兒日夜忙,耕田織布勝於郎。

  長腰鼓敲老虎市,今年香稻滿椎塘。

  八番在定番州,其俗男逸女勞,男皆仰給於女。刳木作臼,曰「椎塘」。臨炊,始取稻把入臼春之,以寅日為市,凡燕會則擊長腰鼓為樂。

  六額子一道

  空山埋後才三尺,冷水澆來又一回。

  不信膏肓容二豎,招魂入骨錦囊開。

  六額子,有黑白二種,皆在大定府,風俗相同。人死葬亦用棺,至年餘,則發塚開棺,取枯骨刷洗之,至白為度,以布裹骨復埋。一兩歲,仍取刷洗,如是七次乃止。凡家人有疾,則謂祖先之骨不潔也。

  猓玀四首

  蜀道曾揮濟火戈,部民四十八羅羅。

  阿誰賜得銀鳩杖,謝表簽名曲似蝌。

  猓玀本盧鹿,而誤為今稱。漢時有濟火者,從武侯破孟獲有功,封羅甸國王,即安氏遠祖。千餘年世長其土,勒四十八部,部之長曰「頭目」,其等有九,曰「九扯」。最貴者曰「更苴」,不名不拜,賜鏤銀鳩杖,凡有大事取決焉。次則慕魁、勺魁,以至黑乍,皆有職守,亦有文字,類蒙古書。

  錦緞招魂野色寬,精夫紅葬骨難寒。

  未妨月沒教星替,梅額新加耐德官。

  其酋死,則以錦緞裹屍,焚於野。子幼不能嗣,則妻為女官。耐德,猓玀言妻也。其俗婦人用青布纏首,多帶銀,梅花貼額。精夫,見《後漢書》。

  斷頭掉尾水西城,羅鬼關山行重行。

  鳥蠻鬼大白蠻小,鬼方黑白太分明。

  猓玀有黑白二種,黑者為大姓,又曰「烏蠻」。白曰「白蠻」。俗皆尚鬼,亦稱「羅鬼」,好畜駿馬,善馳驟擊刺,其兵為諸苗冠。諺曰:「水西羅鬼,斷頭掉尾。」

  紅泥坡下白羅羅,下姓相逢喚阿和。

  一帶青山橫作黛,春風吹遍採茶歌。

  白為下姓,居普定者,曰「阿和」,多以販茶為業。

  峒人一首

  擷得茅花冷過冬,比肩人似鳥雌雄。

  此間定是多情地,開出相思草一叢。

  峒人冬采茅花為絮,以禦寒,蓋仿佛蘆花球矣。夫婦出入必偕。其種在石阡朗溪司及永從諸寨,斷腸草生焉。

  蠻人一首

  記得牛場又狗場,帶刀入市笑昂藏。

  草衣男子花裙女,花太短時草太長。

  在新添、舟行二司居者,曰「蠻人」,以醜戌日為市期,出入必佩刀。男子以草為衣,長過其足,曳而走,作郭索聲。婦人裙皆花繡,然及膝而止,殊不雅觀耳。

  ■⑷人一首

  暮雨匆匆過綠塍,朝來入市發鬅鬙。

  生愁女伴多輕薄,新壓青花布一層。

  ■⑷人在定番州之羅斛,永豐州之冊亨。俗好野合,亦以此為榮。婦人私一男,則髻上蒙青花布一方,布愈高而意愈得。凡入市交易,髻上布有積累至數十層者,同伴皆嘖嘖艷指稱之。(按永豐州今改為貞豐州 。)

  猺人一首

  秋蛇春蚓貯青囊,可有神仙辟谷方。

  何事居山偏愛水,草根短短樹皮長。

  猺之居處無常,必擇近水者,以大樹皮接續,引水至家,不用甕桶出汲。常入山采藥,沿村寨行醫。有書名「榜簿」,其字類今所摹鐘鼎款識者,然絕無考證,而彼珍為秘藏。愚者亦或謬賞之,又有■⑵獞、■⑶狪等種,皆雜居荔波縣。此悉自粵遷來者,風俗盡同於猺。自檜以下無譏焉。

  僰人一首

  一串牟尼極樂天,舌端青有妙華蓮。

  參軍詩思娵隅躍,正要方音作鄭箋。

  僰人在普安州,姓淳而佞佛,嘗持念珠誦梵咒,朗朗可聽。凡諸苗言語不能相諳者,類皆以僰人通傳。

  凡苗之性,類與華殊。順其性則喜,拂其性則怒,至於怒而無所不至矣,故治苗之術,則必識其性而馴擾之。今從政者,或未嘗識其性也,又從而取求焉。逮其無所不至,然後聚而殲旃。彼且不知致死之由,又並不知求生之路,冥然頑然,駢傫授首,是豈羈縻弗絕之始意?而所謂兵者,蓋不得已而用之者也。覽此可以思過半矣,錢塘王朝梧。



  楊花詩

  歌殘楊柳武昌城,撲面飛花管送迎。

  三月水流春太老,六朝人去雪無聲。


  較量妾命誰當薄,吹落鄰家爾許輕。

  我住天涯最飄蕩,看渠如此不勝情。

  臥龍岡作

  象床寶帳悄無言,草得降書又幾番?

  兩表涕零前出塞,一官安樂老稱藩。


  祠官香火三間屋,大將星辰五丈原。

  異代蕭條吾悵望,斜陽滿樹暮雲蘩。

  舟過山塘聞笛

  紅穗疏燈水上樓,笛聲纖遠指痕留。

  定知吹笛人雙髻,可惜湘簾不上鉤。

  花生日詩魏塘道中作

  啼鶯如夢送歸艎,日子平分夜未央。

  願取鴛鴦湖裡水,釀成春酒寄花嘗。



 〖注: ■⑴,犬+羕,音漾,獸名。■⑵,犬+水,音未詳,廣西苗種也。■⑶,犬+今,音京,獸名 。與■⑷,犬+農,音農,犬惡毛也。■⑸,酉+音,音音,與醃音別義通,用密閉浸漬發酵法釀制食品。〗



黑美人別傳 清 佚名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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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姓花氏,字鶯粟,別號芙蓉。貌光艷而黑,故人以黑美人呼之。先世某,本印度人。道咸之際,海禁大開,挈其妻女,航海而來中國。厥後椒聊蕃衍,散處二十三行省,各理煙花業以治生,黑美人其苗裔也。

  有某公子者,烏衣風範,濁世翩翩。過黑市,一見而悅之。黑美人工應酬,善伺人意,見公子悅己,益為殷勤款洽,握手談心,遂同寢處。由是茶餘酒後,必一訪黑美人以為樂,風雨無間,習以為常。既而公子因不可須臾離之故,出重金購之歸。床第之間,其樂融融,如咀庶節,漸入佳境。亦莫辨其為溫柔鄉,為黑甜鄉,但寢斯饋斯而已。以故花燕牌局諸嗜好,轉因黑美人而時一謝絕。或值要事他出,必挈之以偕行。無何,公子日就尪瘠,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眠食不時。親朋咸勸公子與黑美人絕,公子亦頗思與之絕。然雖絕而不能遽絕,覺半日不晤黑美人,其相思之苦,有匪可以言語形容者。如是者數月,終無絕之之法,亦姑聽之而已。公子本中人產,坐是日耗,而家以不支。雖遇奇窘,而黑美人之糜費,竟不能少貶。公子不得已,爰廣求戒絕之術。或致書某粵賈,請示機宜;或親訪某滬醫,乞授計畫。時有某友,告以一方,公子如法試之,稍稍有效,而終強制。於是藉官府之力,往某局匿跡數日,乃竟能冷淡,不思黑美人矣。黑美人亦以寵日衰,自願下堂。

  不數月間,公子身體健全,精神煥發,起居飲食,頓復其初。一日,從友人處復與黑美人遇,虛與委蛇。略為交接,舊歡新愛,藉斷絲牽,歸涉冥想,寤寐轉輾,戀之如故。不得已,又以重金購之歸,再接再厲,情好益堅。至是因昵之久,而病癆,諸虛百損,叢集一身。黑美人雅善療病,治氣痛河魚疾,尤能應手奏效。抑知公子病入骨髓,胃氣久虛,真陽已痿,惡石美疢,迄無寸效。又以家境日艱,疾竟不起。公子卒後,黑美人猶日侍奉於靈台,如生時狀,既葬除靈,始去而之他。復以困公子者困他人焉,而蒙其毒而死者,至年不可以計數。

  邇者中國有鑒於黑美人之流毒無窮,于國計民生,大有關係,因嚴為之禁,詔關津吏捕之,無任漏綱。而黑美人神通廣大,行賄關說,匿處中華。時於秘密社會,巧使其誘引蠱惑之計。猶幸江之徐屬,浙之台屬,以及川粵等省,黑種日就澌滅云。



某中丞 佚名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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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中丞,旗人,貌都麗,衣飾亦修整。有兄為某省將軍,某年以事召入都,枉道過中丞任所,駐節某會館。中丞素敬事兄,逐日輕輿詣行館,作深談,怡怡如焉。將軍有愛妾,年二八,輕盈俏麗,眉目似畫。中丞一見,心搖搖不能自持。妾以將軍耄且醜也,眉梢眼角,亦時時流露情意。中丞益惑之,詣行館愈勤,日或兩三至。

  一日又往,適將軍拜客外出,中丞大喜,奔入內室,約半小時。不意將軍遽歸,見門首有綠呢兩人輿,知中丞已至,匆匆入會客室。不見,呼之不應。而中丞聞呼聲,大驚,立逃。方及閾,遇將軍,呼止之。若不聞,徑登輿去。將軍大愕,惘惘入內闥,則愛妾已高懸梁際矣。

  將軍乃大怒,立命隨役傳中丞。既至,不與交一言,惟怒目視之而已。約三小時,時計針指亥刻,僕從棺殮妾已畢,將軍始厲聲呵之曰:「爾猶有面目坐此耶?」中丞逡巡出,自此不敢至行館者。三日,將軍則又傳之至,曰:「爾今日不復念及阿兄耶?然阿兄不忘汝,必喚爾至,一觀爾之面目如何!」中丞不敢答,又日日至。將軍則又呵責之曰:「爾食皇上家之祿,宜事皇上家之事。容爾如此清閒,以余處為消閒地耶?」中丞至此,進退不知所計,乃涕泣向將軍跪請曰:「弟誠無狀,無面目對阿兄。然阿兄獨不念二十年前,吾兩人同眠同食時耶?」言訖大哭,將軍亦不覺淚墮如縻,微曬扶之起坐。蓋將軍家本清寒,又少孤,撫中丞若己子,未嘗形影離焉。自此遂為兄弟如初,而將軍以明日即行。

女盜俠傳 清 酉陽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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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某,江蘇人。以諸生捐納知縣,需次山東。奉撫軍委,解餉入都,過臨清道,宿野店中。甫下車,有土妓五六輩來獻曲。蓋北道風俗,妓寮多逐尖站,客至,唱小曲數出,客給以津錢數百。欲留某妓宿,則令賚被褥來,辨色而行,給津錢數吊。津錢一百者,實五枚,當南錢十枚。津錢一吊者,實五十枚,當南錢一百枚。其價廉如此,然若輩多與響馬賊連合,偵探客囊而報告之,妓而盜者也。朱老行旅,心知之。又臨清為響馬淵藪,益戒嚴當。

  時見五六輩,皆塗脂抹粉,手持胡琴,或月琴,泥身畔喁喁作絮語。內有一妓,周身黑衣,結束逼仄。年二十許,不禦脂粉,不攜胡琴,雜諸妓中,喚客一聲,即退立門簾下。諸妓妖嬈萬態,或起或立,或進或退,輒回顧黑衣妓,黑衣妓若以目指揮之。朱固機警,知黑衣妓必諸妓之領袖,而舉止之態度,眉目之神彩,百不類妓,其為響馬賊之倀無疑。顧荒村野店,暮色淒其,無術以脫其危險。心房震動,如觸電氣,耳為之顫。猛然省曰:「此妓非常人,以情哀之,或可免。」乃退諸妓而獨留黑衣妓,妓亦欣然留。

  朱乃喚酒與妓對飲,各詢生平。妓自言家貧,不能自活,忍辱為此。朱具述古名妓歷史,如紅拂梁紅玉事,為之勸慰。且故意推波助瀾,以激發其豪氣。妓亦悲歌慷慨,泣下數行。朱自道生平遭際,險阻艱難之狀,歷歷如繪。妓問此行何為,所帶何物,朱具述梗概,為言餉銀幾萬幾千兩,一無隱諱。談次,聞窗外颯颯聲,揭紙簾睨視窗櫺外,則大雪迷漫,與微月光線相映,一白無際。顧妓僅禦薄棉衣,殊寒甚。朱即從篋中檢羊皮短帔,為妓披之。時則殘燈將盡,爐火不溫,朱出燭續膏,仍復對坐談心,終不及亂。

  俄聞雞唱,妓循例告去,脫帔置土坑上。朱贈銀四兩,又持帔授之,曰:「天寒,早行良苦,此薄物為卿禦寒,勿介意也。」妓曰:「蒙君憐惜,虛度良宵,受銀已無狀,敢有他。」朱曰:「所以重卿,氣誼耳,床第之私,非所以褻卿也。何歉為?」妓乃道謝去。行半里許,忽回。朱聞叩門聲,大恐,啟視之,則妓也。朱未及問,妓遽大言曰:「實告君,吾盜也。吾父為響馬領袖,以吾為香餌。然吾守身甚嚴,有起意亂吾者,立刃之。今猶處女也,蒙君柳下坐懷之義,范叔綈袍之仁,特報君。帔,君所需,吾去,即遣人來。還更有一寶物,君收之。天初下雪,泥未濘,可踏雪行,早離此。」朱且驚且喜,長跪拜謝。妓不顧而去。

  隔一小時,有人來還帔,並袖出一小囊曰:「此主人所以贈君者,囑君載之以行,有無量價值。至楊柳青,某標局有人來索,君即付之,千萬勿誤。」朱受囊,出銀犒來使,使者曰:「主人命不得受一錢。」遂去。朱啟囊視之,則三角小旗也。

  天既大明,朱促車夫行。車夫以危險辭,疆而後可。將行,朱出小旗插車篷上。車夫相視愕然曰:「何由得此?此去無憂矣。」既行二十里許,有騎馬荷槍者二十餘人迎面來,摩車而過,又回馬盤繞一周,諦視小旗,逡巡去。前行二十里,又如此。凡行五六日,遇如此輩者,數十起。距楊柳青十餘里,即有人來迎。詢之,則某標局所遣也。引之至局,供給豐腆。夜闌,主人入室,詢旗所由來,朱乃具述其故,面歸之。主人曰:「此貴重物,非有大感情者,不輕貽也。今已出重圍,無須此。僕將持此以覆命,不落他人手也。」朱乃再三道謝而別。



女俠翠雲娘傳 清 秋星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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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雲娘,不知其姓氏。山左產,年十七八,風貌殊可人,雙趺纖小,而騰躍上下可丈許。幼業賣解,隨父流轉江湖,行蹤幾遍南北。意氣驕甚,謂所見男子無當意者,自矢終身不字人。曾至上海奏技,其父為人誣陷,被拘入捕房。女隨往有所剖白,而捕房例嚴禁華人,不許有所陳,遂被囚。不勝其苦,罰鍰乃得釋。女憤然曰:「吾國官吏,往往不免冤誣人,吾每謂之暴,竊竊不平,然尚容人辯訴也。不意西人乃若此。」自此遂有仇外意。

  無何,義和團起。女喜,請于父,往投之,蓋即團中所謂紅燈照者。女得隸某大師兄麾下,甚見信任,位次頗崇,錫以翠雲娘名號,書之旗幟而賜之,所至桓揭以行。女自是妝束頓易,周身綾錦,衣履一碧,而貌益艷麗。見者輒疑洛水神姝。女日見團中無紀律,行事有類盜賊,頗憂之,然大勢所趨,獨力亦莫能挽。

  尋聯軍長驅入京師,團眾逃無蹤。女憤甚,激勵其部下人,咸願效死。遂與某國兵巷戰竟日,西兵死傷者頗多,女部下人亦傷亡略盡。乃聳身登屋逸去。後團中領佐,大半為西兵嚮導,或為僕役,且藉西兵之勢,劫奪戕殺,無惡不為。女慨然曰:「吾誤與若輩共事,事胡能成?然此恥不可不一湔也。」乃約會飲於某處。眾素傾慕女,是日到者綦眾。女遂宣言曰:「吾向謂若輩人也,不意乃狗彘之不若。今君出國亡,皆若輩之罪,吾謹以若輩謝天下。」騞然出長劍駢戮之,遂去不知所終。


記某生為人唆訟事 佚名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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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反目之事,誠恒有之。然未有若某事之奇異者,有之,莫某姓若。某姓夫婦,因事反目,控諸縣署,經年莫決,其妻乞援于某生。某生素狡猾,多智慧者也,應曰:「諾,越二日汝來,余將告汝以制勝之策。」越日,某氏往,時天氣酷熱,炎日如火,綠梧蔭中,蟬鳴不已。氏既至,叩門。門啟,一小童出,氏問曰:「家主何在?」小童答曰:「在園中納涼。」即導氏往謁見。某生方皮冠狐裘,披雪衣,納涼于竹林中,手持芭扇,仰臥一竹椅上。某氏問計將安出?某生曰:「若如是,夫人之案必勝矣。」氏如其術行之,果獲勝。

  未久,夫妻和睦如初。夫乃詳究其所以獲勝之故,並問出於何人之主謀,其妻俱以實告。夫聞之,即控某生以唆訟之罪。縣令傳某生至,某生堅辭不認。訊氏,氏堅謂出於某生主謀,並備述某生在竹林中設謀定計時形狀。縣令聞之,冷笑曰:「汝作瘋語乎?」令掌其頰,不准。吁!若某生者,可謂多機變之巧者矣。夫為人謀事,而反累及其身者,皆未得某生之術者也。

記栗主殺賊事 清 潮聲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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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信者云:「命中犯披麻,殺夫不用刀,婦人命硬,可怕如此。」有某氏婦者,貌既殊麗,性亦溫存,惟披麻星犯命,日者皆言其有七夫之相。及笄後,歸某甲,早死。復適乙,三月而亡。於是復改醮於丙,丙死。而丁而戊,皆夭逝。婦雖閱歷多人,屢遭磨蠍,然在妙齡時候,情興方濃。對鏡添妝,自歎紅顏薄命。花晨月夕,求鳳恒歌。知之者,雖艷其貌,憐其遇,終以前夫為殷鑒,敢望而不敢即。久之,有某己者,素不信術者語,偵知婦意,遂委禽焉。新婚燕爾,弋雁興歌,女貌郎才,適成眷屬,其樂可知矣。婦以為連殺數夫,已解披麻之厄,從此當可白頭偕老,永矢百年。詎剛柔相克,再接再厲,不半載而又失所天。痛恨之下,心如死灰。因一意守貞,不復求人間之樂。蓋婦以日者曾言當殺七夫,故不敢再上望夫臺矣。然婦本多情,每嫁一夫,必私將前夫之栗主(即神主牌)攜之同往。至是已得六具,扃而納諸床下。夜半,忽有偷兒穴壁入,摸得栗主籠,意為奇貨,攝之欲行。婦聞悉索聲,疑為栗主爭風而相鬥也,遂望空虔祝曰:「各位夫子,幸勿喧鬧,妾之至此,實命不猶。」偷兒聽之,適適然驚,以為彼暗仗多人,戒其勿為聲響,將致余之死命,故言賊命不有也。婦又曰:「自今以後,當為君等守節,幸毋恐慌。」婦語畢,聲息寂然。明日起視,偷兒已嚇死於床下。

女俠荊兒記 佚名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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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百色縣,有五雷嶺,峰高插雲。山岩中有石穴一,巨蛇潛其間,長十丈餘,圍大一丈,常出噬人。土人畏之,祠為神。縣官每歲以牛羊致祭,春分前後,巫覡傳蛇神言,令鄉里獻十二三童女置穴口,供神食,不然則禍作。縣官苦之,出重金購貧家女,及有罪者女養之。屆期,盛設香燭彩樂,送童女置蛇神祠旁。前後已用九女矣。乾隆十八年,縣官將祠蛇,索童女苦不可得。邑民俞某者,家甚貧,生七女。其季女名荊兒,年已十五歲,請于父,願應募。父母駭甚,阻其行。荊曰:「蛇鳥知擇人而噬,巫覡妄言爾,兒自有術敵彼。幸而成功,一方受其福,不然,僅兒一人受禍耳,且留兒徒為父母累,不如賣兒得金,以助家計。」固請行,俞某固不肯,昏夜,荊兒潛逃,叩縣官庭,陳來志,請攜利劍及毒藥米餅蜜麵以從。縣官壯之,留置署中,為之儲備一切。屆期,將送女,巫覡多言此女不可用,縣官怒斥之,乃舁女及米餅等至洞口。夜半蛇出,頭大如甕,雙目閃爍如懸燈,聞米餅及蜜麵香,先啖之。荊兒匿穴旁,以伺其變。頃刻間,毒發,蛇隨地轉動。荊兒揮劍斫蛇,中其眼,跳開尋丈外。蛇怒,一踴出穴外,荊復自後斬其尾,斷蛇。荊乘夜奔回懸署,疲極而暈。灌之復蘇,遂言斬蛇狀。眾馳往洞口,割蛇而分之。乃治巫覡罪,縣官奇此女,納之為子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