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19
瑶台片玉(乙种) 清 江诒秋珊 著 东海黄公 辑
[编辑]花底拾遗集(上)
粤黎美周《花底拾遗》新安张山来补之,弄笔之暇,摘其语之,尤香艳者,辄填小令一阕。
[双调南歌子](春朝姊妹为嫩蕊乞晴)
细瓣禁寒勒,微香带雨封。一春芳事惜倥偬,央及东皇,吹散絮云浓。 奏换章书绿,衣催纸翦红。雕棂私祝共喁喁,怜取含苞豆蔻,未经风。
[甘州子](金笼悬鹦鹉化花监)
小园无主乱红欹,邀蝶使。迟莺儿,绿衣巧舌善言词。凭管领遮,莫误芳时。
[诉衷情](薛涛生榜种花事宜)
桃花一幅费端相,新谱摘群芳。今年恰喜逢闰,好仿个十三行。 愁命薄,惜流光,缓商量。叶闲觅虱,树底师驼,都要浓妆。
[双调连理枝](花朝慵病强起)
偏是花同命,偏是春朝病。况又今朝,百花生日。教人怎困,恁腰肢无力,弱难扶待,如何安顿? 浅趿弓鞋寸,略整蓬松鬓。怯怯风前,尽自支持,向春问讯,镇韶光,偏在病中过,怕簪花无分。
[江城梅花引](花时深闭小阁怕触香烟)
近来肺病怯熏衣,屏相思却相思。拼掩窗纱,寂寞度芳时。避了莺儿兼燕子,留春住。愿春还,恨将离。 将离将离莽天涯,梦未痴魂已痴,梦也梦也梦未觉。生怕人知,剩有花前娇喘一丝丝。香雾那禁沉速重,帘下也尚殷勤问侍儿。
[相见欢](碧纱窗下摹疏影作刺绣谱)
花枝窗外扶疏,月来初,照出几枝疏影倩人扶。 新花样凭谁创,费描摹,祗是几行题款怎生书。
[长相思](寒食后写落花时寄人)
惜残红,忆残红。闲来觅句咒东风,春归愁煞侬。 流水西,流水东。花落关心谁与同,多事倩邮筒。
[醉太平](佩忘忧草羞人唤作宜男)
当人自羞,无人泪流。佳名祗说忘忧,佩萱花并头。 女儿莫愁,生儿阿侯。宜男真个宜不奈,萧郎远游。
[愁倚栏令](牛凤仙染甲弹筝)
纤纤弦上春生,调银甲猩红几星。一曲未成,花乱落妒,煞歌唇。
十三行柱分明恁碎点脂痕粉痕,莫被桐花么,鸟觉桂损朱绳。
[蝴蝶儿](晏起知有夜雨步出芳阶)
夜深时,梦儿知,小楼春觉起来迟,悔教花满枝。 苔滑阶生翠,寒添步怯移。已教湿絮厌香低,怎禁风又吹。
[生查子](采相思豆)
但采合欢花,莫种相思树。把酒祝东风,误入相思路。 红豆纵相思,不向天涯去采。得欲遗谁生,怕檀郎妒。
[醉花间](踏青拜花田古冢)
来花裹,去花裹,愿向花间死。春梦几时醒,一冢土花紫。 湔裙过上已,浇酒酬花使。花魂倘返香枝,发须连理。
[点绛唇](罨绣阁閟兰)
罗幕重重,竟体芳兰初罢绣。素心冷透,休让风吹又。 预储幽香,耐得寒时候。春依旧,晴窗暖书尚有梅花瘦。
[浣溪沙](折荷花冒藕丝缠臂)
未到相怜意已疾,折来佳藕早相思。为郎续命戏缠丝。 啮臂香留红一角,苦心凉蹙翠双眉问郎刚道莫相宜。
[伤春怨](乱风时一声娇怨)
已为花愁落,锦帏留春耽阁。忽地乱轰飞,最恨阿姨情薄。 茵溷随缘托一样,伤漂泊。恁地咒,东风可消了心头恶。
[丑奴儿](埽槛外待邻姬践约)
邻家姊妹芳年共,祗隔垂杨,邀过东墙,准备花前细评量。 阑干曲曲红飞遍,扫却苔香,添了垆香,约略台前竟早妆。
[散馀霞](七夕悬素心灯乞巧)
秋宵瓜果庭前供,莫聘钱浪用。香蕊编个灯儿照,双星好梦。 今宵阿谁巧送,压间愁凉重。鹊桥珍重归来,怕宵深露冻。
[更漏子](胭脂径上纵横小屐迹)
宿雨霁时红狼籍,弓弓小印成行。为因花裹捉迷藏,间踏碎群芳。 花径窄软谁量,苔痕绿到鞋帮。湿泥满径迹犹香,衔教燕子忙。
忆少年(绿荷池自放鸳鸯)
双双同宿,双双同浴。荷花香裹,临风正交颈,怕莲歌惊起。 五色低飞毛映水,自调持侍儿休使。多情爱离别,对鸳鸯羞死。
[金蕉叶](伫立柳絮风前)
悔教开向春前落,而今是随风飘泊。南北东西,天涯何处浮生托,不信春情恁薄。 蓦然往事思量著,枉疾心误了盟约。看他落向谁边,尽恨当时错,立损苔阶一角。
[忆秦娥](怨枝上啼莺却惜花不敢惊起)
春书暖,金衣不解春深浅。春深浅,惊回一觉,天涯梦短。 啼声俏压花枝软,莫教零乱残红点。残红点,恼煞春,人情尽不管。
[清平乐](斗草湿罗裙)
红闺女伴,不斗看花眼。芳草多情都入选,那羡谢家须翦。 佳名也占群芳,花茵团坐何妨。忽地,罗裙湿了,一汪儿水都香。
花底拾遗集(中)
[相思儿令](玉兰片学写春词)
句索丁娘艳,花拣辛夷片。自屑麋丸吮兔毫,学写个鸳鸯券。 细字蚕眠辨。浮向鸥波面。墨未干时瓣已干,生憎一霎春光换。
[画堂春](抱小鼓催花作酒政为意中人缓急)
金尊传去落谁家,匆匆响歇三挝。意中人隔绣帘遮,险不争差。 手把双枝重起,拼教斟满流霞。无情羯鼓有情花,底事欺他。
[阮郎归](插寒梅檀口轻呵)
月明轻拗鹤犹醒,重寒偎胆瓶。横斜位置费沉吟,呵开冻一层。 兰气息,玉温存,幽香冷透心。胭脂吹暖活春痕,金闺返断魂。
[锦堂春](观落红有悟皈依空王)
剩粉零星易散,残香委地都消。繁华纵好旋零落,魂倩阿谁招。 碧海三生不返,朱颜一霎终凋。虚空打破浮生梦,寂寞度芳朝。
[朝中措](明月绿阴长欢)
雅锄手把落红埋,芳草满天涯。恁是月明春尽,绿阴夜,少人来。 莺花易散,空馀翠影。铺满苔阶,独自一声长叹,谁怜作恶情怀。
[醉花阴](消渴吸香露)
惊觉一声春晓梦,酒病宵来重。花露未全消,吸向枝头,舌底香微送。 珍珠几叶凝脂冻,颤钗头么凤。漫道唾花飞,润到歌喉,凉沁心儿缝。
[极相思](侍儿分部司栽灌)
名花百种都栽,分咏检诗牌。花神位置花奴管,领递报花开。 风雨关心休草草,学分曹御史齐来。经秋怨晚,临寒待秀,各种安排。
[太常引](上秋千飞红如雨)
自攀彩索转香轮,不脱郁金裙。裙底扇芳尘,惊起花魂一星。 云堆鸦鬓风生翠袖,催落雨缤纷。到地却无声,漫赢得空阶绿阴。
[梁州令](拣古今名姬与花名合编作列传)
花是人儿影,人是名花真本。美人情重合司花,名花谁把人儿并。 美人易老名花损,拈出闲来品。龙门合传差近,嗤侬费却闲脂粉。
[西江月](芙蓉水醮笔自写春容)
双泪断红镜裹,一灯惨黑窗前。影儿相伴有谁怜,作了昙花一现。 醮到芙蓉香水,写来芍药芳笺。几回把笔细端研,他日真真谁唤。
[江月晃重山](堕马急挽尘杨)
玉勒娇嘶芳草,金钩软踏香尘。鞭丝无力晚风生,如飞去,一跃赌身轻。 弱柳绿摇有影,娇花红堕无声。垂条攀住战凌兢,妆倭鬌,险作坠楼人。
[满宫花](就流红送老蚕蛾称是薄幸事)
茧水香,缫车巧,桑叶成阴春老。落红流水送将归,预祝明年蚕好。 花溶溶,波渺渺,别是一般怀抱。负他辛苦茧同功,恁把情丝断了。
[月中行](百花生日约邻姬共祝)
钿车香伴祀花神,花底弄瑶笙。明朝又道,百花生日,相约拜香尘。 春来百种芳菲艳,偏赚得百样漂零。算他薄命总无分,怎说不同庚。
[忆故人](自绣梅花帐)
门掩黄昏,天寒合入罗浮梦。怕迟明月鹤犹醒,制就梅花洞。 一丈鲛不用,别绣出枝横影纵。冰心独抱翠羽,双栖寒香供奉。
[滴滴金](数花须)
开时已觉春无赖,(玉溪生诗花须柳眼各无赖)纷垂恁葳蕤态。指尖拈粉看模糊,怕蹙损眉黛。 误作推敲诗境界,吟成字,茎撚坏。采香等煞报,衙蜂看日高闲晒。
[怨三三](梧叶落取制炉灰)
博山未尽鹧鸪斑,留住香烟。尚觉氤氲触鼻尖,炉灰薄,要重添。 秋风梧叶穿帘,已蚀尽青虫碧。烧却寸心难,经过尘劫,便近旃檀。
[竹香子](翦桐叶作弓鞋样)
临却书儿仍绿,翦作弓鞋样曲。双凫飞去便封侯,莫笑金莲蹙。 纤纤掌上一握,风儿么也敛香宿。秋风筛影月儿高,正挂半湾素玉。
[玉蝴蝶](折柳作同心结)
东风软透腰肢,懒与妒双眉。摇荡一丝丝,同心是几时。 丁香原有结,折柳试编之。遮莫唱将离,同心遗阿谁。
[太平时](洗桐)
坐听秋声树底多,应婆娑,生生翠干几摩挲,奈尘何。 自汲井华还洗净,倚衫罗。晚凉一叶鬓边过,露姮娥。
[摊破浣溪沙](纫五色纱囊贮花种)
仙露曾收掌上珠,彩囊重自翦罗襦。珍重花前亲采撷,贮来无。 佳种分收香笃耨,芳名合写句珊瑚。不系胸前悬肘后,笑奚奴。
[清商怨](掷花蕊赚金鱼)
池水风吹欲皱,看纤鳞春书。嫩蕊初开,戏将春意逗。 细沫珍珠吹就,误唼咂溅湿衫儿袖。惊散苔痕,深深潜碧溜。
[捉拍丑奴儿](灯下位置花影)
对影夜嫌孤,翦取花枝作画图。疏疏密密窗前态,玉瓶微动,金缸缓剔,煞费踌躇。 坐久怕模糊,挹兰膏自下金铺。夜深未忍抛离去,轻移宝帐,金钩不下梦裹相扶。
[华清引](喷水润莓苔)
生憎绿影上空庭,不长苔痕。自将春水浇遍,应从洒处生。 连朝花事缺春阴,几枝憔翠芳魂。管教阶下立,湿翠上衣襟。
花底拾遗集(下)
黎张二公所撰得词若干阕,觉有未备,爰复广为搜讨,取见之记载者,复得词若干阕。
[望江东](观浮萍羡杨花再世)
无奈随风作飞絮,已觉是今生误。来生知否在何处?可有个来生路。 浮踪特也无凭据,胜化作朝来露。芳菲零落总无数,问谁向来生遇。
[入塞](夜听芭蕉叶上雨)
夜初凉,忽潇潇打纸窗。奈窗前叶叶,不管搅愁肠。衾一方,帕一方。 一灯听时坐也妨,倚枕儿睡损海棠。绿阴不合种成行,愁又长,漏又长。
[双雁儿](簪桃花销恨)
春来闲事总相兜,千万种满心头。落花飞去祗添愁,奈云鬓,妒温柔。 一溪春水碧如油,把旧恨付东流。门前休倚莫登楼,去年人,似旧不?
[倾杯令](枇杷花里闭门)
暖阁熏愁,重帘胶影,门闭深深寒书。笔底冻云呵透,枝上梅魂犹瘦。 模糊三径苔封就,自围炉萧闲时候。春风管领谁识,自抱琵琶僝僽。
[红窗睡](烧红烛照海棠睡起)
最好惺忪春意态,怕禁寒花魂凉坏。无端永夜空垂泪,是春心无赖。 娇梦初回愁压黛,相伴向红闺深处。无人境界,一枝蜂蜡看影儿都爱。
[东坡引](将离赠芍药)
春来春又去,那得常相遇。郎心本是无凭据,送郎花下路,送郎花下路。 离愁别恨,天涯何处,花不语,情难诉。一声珍重休分付,留郎真个误,留郎真个误。
[于中好](蔷薇露盥手诵郎诗)
吟成佳句教侬和,傍妆台粉沾脂涴。熏香祗是闲功课,舌未诵,香生唾。 盥来仍向花前坐,算仙露仙才真个。娇音流处声无,那似花底吹笙过。
[临江仙](赠同心人栀子)
眼角眉梢暗度,未言已结同心。众中私语不分明,一枝花递与,两意莫沉吟。 未展芭蕉心一寸,休将肥瘦闲评。须知洁净此花身,浪同松柏下,油碧待西冷。
[杏花天](谷雨前采茶)
清明过却春深了,展旗枪碧痕尚早。嫩牙初摘纤纤爪,宿露五更犹饱。 听一路和歌声绕,贮红丁瓮须封好。梅花积雪曾亲扫,看取松烟袅袅。
[惜分钗](对菱花镜)
深闺面,无人见,菱花自认空中艳。镜中颜,阿谁怜,花底相逢不似从前。年年。 鬓云乱,啼妆换,新来怕作离魂倩。尽无言,泪如泉,尽日临妆,瞅损香奁。恹恹。
[鹧鸪天](留得枯荷听雨声)
翠盖亭亭未忍删,空房堕粉莫思莲。纵然憔悴金茎露,犹有秋声到耳边。 空怅望,忆田田,鸳鸯惊起一双眠。愁人惯听凄凉响,祗待潇潇暮雨天。
[思帝乡](香桃如瘦骨)
人已非,落红谁得知,漂泊与他同命。绿先肥,玉骨自怜一把。怯风吹,莫被垂杨觉,妒腰肢。
[杏园芳](吹叶嚼蕊)
不闻丝竹飞声,只疑天籁生成。采花撷叶避傍人,口生春。 抑扬莫漫猜箫管,听来格外凄清。模糊香气,已消魂,况分明。
[凤衔杯](病容扶起种菱丝)
秋来留取镜儿看,步凌波先怯宵寒。况是新愁撩乱,意阑珊,已辜却藕花残。 强支起,尚凭栏,搅香泥一碧湾环。临水无端照出瘦容颜,生被病缠绵。
[长命女](手牵苔絮长莼花)
莼丝瘦,浮萍绿向方塘绣。湘波摇处皱,蒙茸翠缕粘衫袖。秋时候,风起水篊香,归心郎暗逗。
[小重山](鬓湿杏花烟)
二月江南春雨晴,看花人早起。径纵横,髻鬓偏处冒飞英。香雾散,犹自不分明。 树树有啼莺,小楼残梦。昨宵误听,行来缓缓,可怜生,蝉翼重,添润入脂痕。
[琴调相思引](王罂汲水桐花井)
一院西风落叶低,每将玉虎自牵丝。辘辘频转,怕有断肠时。 郎信银瓶伤久堕,妾心古井。复谁知,绿么小鸟底事向人啼。
[河满子](下阶自折樱桃花)
恼煞玉窗频见,妆成不语沉吟。莫被萧郎错爱,更无樊素知音。缓步拗来一朵,浑疑发不胜簪。
[周峰碧](天寒袖倚修竹)
那得熏香坐,又斜阳堕。婢子牵萝补屋难,偏飒飒霜风大。 冷色尘珠颗,寒意欺炉火。除却修竹数竿,零丁祗有凄凉我。
[唐多令](帘掷西风人比黄花瘦)
秋鬓怯蓬松,秋花冷处浓。透帘栊岁阵西风,才上轻衫凉到骨。惊暗裹换秋容。 花影澹于侬,花魂傲不同。卷真珠问讯篱东。试取尊前憔悴态,花较与阿谁工?
[虞美人](摘叶喂蚕)
和熏送暖香堪浴,嫩叶宵添足。初眠未到且从容,辛苦何时,博得茧同功。 选来绿净揩尘纲,试听挥毫响。饥时添换饱宜防,楝花风过休透,一丝凉。
王翠翘传 清 莆田馀怀澹心 撰
[编辑]余读《吴越春秋》,观西施沼吴,而又从范蠡以归于湖,窃谓妇人受人之托,以艳色亡人之国,而不以死殉之。虽不负心,亦负恩矣。若王翠翘之于徐海,则公私兼尽,亦异于西施者哉。嗟乎!翠翘故娼家,辱人贱行,而所为耿耿若此,须眉男子愧之多矣。馀故悲其志,缀次其行事,以为之传。传曰:
王翠翘,临淄人,幼鬻于倡,冒姓马,假母呼为翘儿。美姿首,性聪慧。携来江南,教之吴歈歌,教之弹胡琵琶,则善弹胡琵琶。吹箫度曲,音吐清越,执板扬声,往往倾其座客。平康里中,翘儿名藉甚,然翘儿雅淡,顾沾沾自喜,颇不工涂抹倚门术。遇大腹贾,及伧父之多金者,则目笑之,不予一盼睐温语,以是假母日忿而笞骂。会有少年私翘儿金者,以计脱假母,而自徙居嘉兴,更名王翠翘云。
当是时,歙人罗龙文,饶于财,游侠自喜,与翠翘交欢最久,兼昵小妓绿珠。而越人徐海者,狡佻无赖,方为博徒所窘,独身跳翠翘家,伏匿不敢昼见人。龙文故喜壮士,倾身结友,与海一见如故,接臂痛饮,推所昵绿珠与之荐寝,海亦不辞。酒酣耳热,攘袂持杯,附龙文耳语曰:“此一片土,非吾辈得意场,丈夫安得郁郁久居人下乎?公宜努力,吾亦从此逝矣。他日苟富贵,毋相忘。”因慷慨悲歌,居数日别去。
徐海者,杭之虎跑寺僧,所谓明山和尚者是也。居无何,海入倭为舶主,拥雄兵海上,数侵江南。嘉靖三十五年,围巡抚阮鹗于桐乡,翠翘绿珠皆被掳,海一见惊喜,命翠翘弹胡琵琶以佐酒。日益宠幸,号为夫人,斥诸姬罗拜。翠翘既已宠爱无比,凡军机密画,惟翠翘与闻。乃翠翘阳为亲昵,阴实幸其覆败,冀归国以老,泪渍渍常承睫洗面也。
会总督胡宗宪,开府浙江,善用兵,多计策,欲招致徐海,使戕麻叶、陈东,而离散王直之党。乃遣华老人赉檄招降,海怒,缚华老人将斩之。翠翘语海曰:“今日之事,生杀在君,降不降无与来使。”海乃释其缚,畀金而遣之。老人归告宗宪曰:“贼气方锐,未可图也。然臣睨海所幸王夫人者,左右视,有外心,或可藉以歼贼耳。”而罗龙文者,微闻是语,自喜与翠翘旧好,乃因幕府上客山阴徐渭以见于宗宪。宗宪以乡曲故,降阶迎揖曰:“生亦有意功名富贵乎?吾今用君矣。”与语大悦,遂受指诣海营,摄旧日任侠衣冠,投刺谒海。海亟延入,坐上座,置酒握龙文手曰:“足下远涉江湖,为胡公作说客耶。”龙文笑曰:“非为胡公作说客,乃为故人作忠臣耳。王直已遣子纳款,故人不乘此时释甲兵,他日必且为虏。”海愕然曰:“姑置之,且与故人饮酒。”锦绣音乐,备极豪侈,僴然自以为大丈夫得志于时之所为也。酒半,出王夫人及绿珠者见龙文。龙文改容礼之,竟宴语不及私。翠翘素习龙文豪侠,则劝海遣人同诣督府输款,解桐乡围。宗宪喜,从龙文计,益市金珠宝玉阴赂翠翘。翠翘益心动,日夜说海降矣。
海信之,于是定计缚麻叶,缚陈东,约降于宗宪。至桐乡城,甲胃而入。是时赵文华、阮鹗,与宗宪列坐堂皇。海叩首谢罪,又谢宗宪。宗宪下堂摩其顶曰:“朝廷今赦汝,汝铁复反。”厚劳而出。海既出,见官兵大集,颇自疑,宗宪犹怜海,不欲杀降,而文华迫之。宗宪乃下令,命总兵俞大猷,整师而进。会大风纵火,诸军鼓噪乘之,贼大溃,歼焉。海仓皇投水,引出,斩其首。而生致翠翘于军门。
宗宪大飨参佐,命翠翘歌吴歈歌,遍行酒。诸参佐或膝席,或起舞,捧觞为宗宪寿。宗宪被酒大醉瞀乱,亦横槊鄣袖,与翘儿戏。席乱,罢酒。次日,宗宪颇愧悔醉时事,而以翠翘赐所调永顺酋长。翠翘既随永顺酋长,去之钱唐江中,恒悒悒,捶床叹曰:“明山遇我厚,我以国事诱杀之。毙一酋,又属一酋,吾何面目生乎!”向江潮长号大恸,投水死。
外史氏曰:嗟乎!翠翘以一死报徐海,其志亦可哀也。罗龙文者,世称小华道人,善制烟墨者也。始以游说阴赂翠翘,诱致徐海休兵,可谓智士。然其后依附权势,与严世蕃同斩西市,则视翠翘之死,犹鸿毛之于泰山也。人当自重其死,彼倡且知之,况士大夫乎!乃倡且知之,而士大夫反不知者,何也?悲夫!
张山来曰:胡公之于翠翘,不以赐小华,而以赐酋长,诚何心乎!观翠翘生致之后,不能即死,居然行酒于诸参佐前,则其意有所属,从可知已。其投江潮以死,当非报明山也。
拟合德谏飞燕书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编辑]〖成帝既倾心合德,日远正宫。飞燕辄命宫人,召轻薄少年,载以绣軿,淫湎无度。合德忧不测,日夜惶恐,上书谏。〗
婕妤臣合德,致书皇后姊陛下。臣闻日以阳德,月以阴德,升坠之间,天地晦明。故皇后父事天,母事地,兄事日,姊事月。晦蚀之际,后避宫,减宴乐,濯心磨神,以示失德。而坤象改缠,古今以来,影响不僭,勿谓深宫何异大廷,勿谓长夜如月之明,勿谓玉石火焚而焜。母仪天下,后德惟人。臣窃见帝尧试舜,俾之皇英,后宫作式,万国玉帛,垂裳拱手,而天下以清。朝觐时巡,风移俗改,实赖赞襄于二女。臣伏思贱时,合絮拥背,姊姒形影,即或雪夜独出,花阴久冷,臣惟含息待命,不敢私有指拟。何也?以身之托者轻也。及召见别宫,试之锦帐,臣之惊怖,震髓震心,而竟有三日之爱,迨于流丹,虽帝之伧姊甚,而臣之戴天深。此时知陛下乃天授,非复人间血肉也。后宫宠眷,笃厚弥年,贵为皇后矣。人主之心,何常专定,能无外幸?而皇后不鄙臣陋,重锡珍宝,持节召入。岂期皇帝,比翼比目,卜昼卜夜,且逸万几,以慰深宫。臣非不时勤帝念劝进后宫,而帝意未解,终见迟留。然臣之心有如日者。近听赤凤之歌,卿云之舞,即陛下能自为乐,而臣之深心婉曲忧死。诚恐他人,乘其间言,故臣从容于皇帝曰:“贵人姊性至妒,且善虐,万一天有所不聪,臣之骨亦粉矣。”及皇帝亲以日盟,而臣之怔忡稍定。夫岂薄于陛下哉!第臣之颜,未能久住;臣之爱,岂得长居?天威罔谌,逆鳞倘锉,臣有疏辱,伺臣隙者,藉以投奸,斯何日也?臣愿陛下,敩二女之圣,全兄妹之欢,翻然一新,勃然自艾,允孚有终。不使九嶷专美,斑竹徒闻。臣德幸甚。
金小品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编辑]寓内之交何梅臣者,咸曰贮一龙阳君于琉璃屏中,令梅臣摸索可得其心矣。然而事有不尽然者。露花夕月,犹销南国之魂;玉蝶画梅,未醒西楼之梦。焉有翡翠横肩,援琴合膝,而能兀焉自立者也。武林金小品者,媚挹掌珠,诗裁薄幸,长支鸡骨,身弱反飘。名著谱中,多恨风流无主;神飞区外,谁言湖色可怜?有探之者,咄嗟而已。秦楼住吹箫之侣,时号刘卿;六桥放采莲之舟,自呼小品。偶从片石,窃窥鹿苑霞花;岂意何郎,已发中元真诰。计隐初阳,不干一事;息心丹枕,薄彼三秋。澹泊以明得意,即椎髻而前;守约以示无求,当凄清逾乐。何期西风铩大鹏之翮,郎有乖张;而南山习比翼之飞,伊无损异。广陵涛横泼湖湄,耳食神仙可就;野狐子纠棼暗室,口称儿女何常。赂其里戚,兼赂从事,驱彼戎车,且驱茵褥。固诡奇而曲致,耐色变而难摇。虽夺之金夫,而射之石虎,肠坚过男子,志洁拟秋霜。岂知杀人之毁屡来,则投抒者至;而售璞之泣逾乱,则孽心潜萌。令好修之女,怨士德之不长;而铄金之奸,快计成之能徙。沉冤霜同于六月,轻薄恨积于三年。藉非俞生有舌,则玉之自焚也;向令吴子无肠,将璧之终碎乎!踵小品而起者,南屏有当垆之文君,金陵与真州,有爱才之小玉。况又有不尽知者乎?何龙阳之能牢笼梅臣也?嘲分红袖,香映青楼。
徐郎小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编辑]自天上降石麒麟,而徐家儿郎,相者多取骨胜,若转英异之骨,而白面疑若平叔者,则今日之徐芳是。芳固吴儿,父以负奔白门,因依常侍为命。常侍从来以声歌为生平乐,以紫绔当锦队,遂置芳于屏后五色衣充部。芳独惊其艳压诸儿,无不似飘风之叶者。好事辈亦因其艳,争艳之,谁谓海棠之无香也?仙郎五如,常互为媸妍笑,无定情于午夜。令馀从紫毡毹窥之,神乎影乎,不可端倪;为笑为嚬,几易面目。歌舞之场,情态固多变,而此则于情态外自为情态,不可知也,矧可度也。夫态至于不可知,不可度,即鬼神亦不必究,且曰白面儿乎!彼自且不能知,不能度,安得不令诸儿步趋其韵乎?仙郎五如,又何必求定情乎?馀正作前鱼论,而忽得此节,固知若辈之钟情者,正在泣中之乞怜而酿无穷之情与态也。噫,石麟其灰乎?天何不惜而漫为此锡乎?虽然,天下事尽如戏场小儿,若辈则又戏中作戏矣,又何论哉!
顿子真小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编辑]顿子真,名淑,行五,秦淮女子。时秦淮顿氏,典教坊,故多女子充乐部。脂粉剩水,可腻桃叶之波,锦队花间,五色重影焉。观乐者多物色小五,名遂独艳。然素心自照,不愿以色事人。惟寤寐才士,曰长沙妓遇少游,不难以身殉也。相士二年而得邹生,谓邹生为定情矣,谋赎蛾眉,自以金藉。邹固浪于锦琵琶队中,贻知己羞,致教坊辱子真者不置。反而求之,不得于心,乃以死偿,遂投之池阁以自溺。闻者怜而吊之,为情死之惨,曲中至奇。呜呼!噫嘻,此快事也。屈原死忠,曹娥死孝,子真死痴。夫人得其情则生,不得其情则死。至于情死,情而性,痴而真,死忠死孝同念也。青楼女郎纷于情,而子真以惟一,非不以情死,而子真必思而终。千古一情安得不以二情者所敌,故一死不独愧纷于情者,而二情者不知何以生,子真之情自得也,故足快也。呜呼!水国有春龙女为俪,菱花开镜,荇带牵衣,不为青泥之莲花,则为飘风之萍梗,濯锦鸳鸯,又不堪相对以往也。因以悲喜两念纪之短言,若其微曲,有词人诸传在,予不赘。
妓虎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编辑]邺下以文章哮吼人,人目之为绣虎;散关以气力呼吸人,人目之为痴虎。千古豪名,史册著异。有刘秦生者,注名秦淮,私尝曰:“金陵风流,六艳六烬,不愿久居此。当在山水间,与清风明月博一笑耳。”遂流寓虎林,居秦楼焉。不事膏沐,不雕帏幕,率意任情,或啸歌,或瞑目坐,或狂跳,或亲击棹中流,或居山顶茆棘中,浪飞鹏逝,不易踪迹也。美少年昵就者,见清谭锋立,辄戢景去矣。惟江都遗民,诗才酒兴,称敌手也。一时洽应者,武林有何仙郎、王晋公、卓左车,平湖有俞僧密,稍未见屈。
时虎林虎逸出,行人敛迹,秦生独以得闻虎啸为快,移居葛岭之巅,就大树密筱中,始洋洋意得也。一日折柬诸名胜,施供具,一淆覆醢,块色非常。客相觑,秦生一手举箸,一手持杯,大叫:“食虎肉”。客众胆落,而秦生己食尽矣。适潘子木自新安至,仙郎觞之秦生之居。秦生席大树下,树有五色蔷薇,罗缠树末,青条倒飞,花片风吐,铺叙几案,粲如列锦。秦生辄满席置杯,命行酒,约客各识花色,以花浸为政。于是子木尽欢,日以继夜,曰:生平第一豪饮也。“
客岁游姑苏,有生某,来自淮上,慕秦生之风而谒之。秦生亦当意,置酒高会如平原。然秦生已知某为所亲来,行李贳酒,不辨即往。秦生一日祖道而遣,某辞以他故。秦生呵之曰:“丈夫作儿女态耶,亟去,毋恋我。”某以为卖己也,强行焉。及去,而探其箧,凡所供用,靡不毕具。某心德之,盟诸独已。比所亲以二十万缗赠,某遑遽持至,酬秦生。秦生意其必报,分其半,悉召平日知己,及有诗酒才者偕集,豪呼痛饮,碎千金而立赠之,潜归虎林,囊无储物。
嗟乎!古今人情,见富贵则狎昵之,贫穷不挤,亦已厚矣。乃能挥金不顾,不以貌取,赤帻自岸,旁若无人,真有吞吐之胸次。其绣虎耶,痴虎耶。宁野目之曰:“妓虎”。
香本纪(有序) 明 延陵吴从先 辑
[编辑]〖若夫使君劳南陌之车,烟云遍野;韩寿醒东楼之梦,薄幸弥天。遂使异种沉沦于绝域,仙踪遗老于飞岩。无论目所未经,良亦耳不期食。夐哉谱帙,冤矣芳魂。近番逸典,偶蠹残书,扬其高风,流之青翰。蓄唵叭而若珍,亵檀丸以称富者,或能访于殊方,俾得征之外史。作本纪。〗
减阳山,有神农鞭药处。山上紫阳观中,有千年龙脑,叶圆而背白,无花实,香在树心中。断其树,膏流出,作坎以承之,清香为百药之祖。西方林罗短吒国,有羯布罗香,干如松株叶异,温时无香,干后折之,状如云母,色如冰雪,亦名龙脑。
燕昭王二年,波戈国贡茶芜香,焚之,著衣则弥月不绝,浸地则土石皆香,著朽木腐草皆郁茂。以熏枯骨,则肌肉立生。
齐桓公伐山戎,得闻遐草,带者耳聪,香如桂,茎如兰。
汉文帝聘灵芸,道侧烧石叶香。其石重叠如银母,善辟恶疾,腹题国所进。
芸香草,死可复生,实于衣书辟蠹。汉种之于兰台石。
汉武帝常夕望东边有云起,俄见双白鹄集台上,化为幼女,舞于台,握凤管之箫,抚落霞之琴,歌青吴春波之曲。帝开暗海玄落之席,散明天发日之香,香出胥池寒国。有发日树,日从云出,云来掩日。风吹树枝,即拂云,闬日光。
武帝息延凉室,梦李夫人授帝蘅芜香。帝惊起,香起著衣枕间,历月不歇,帝改为遗芳梦。
兜木香,烧之去恶气,除疾疫,武帝时兜渠国献。如大豆,涂门上,香闻百里。关中大疫,烧此香则止,死者皆起。
园客,济阴人,种五色香草。服其实,忽有五色蛾集,客荐之以布,生华蚕。蚕食香草,得茧一百二十枚,大如瓮。有一女自来助缫,每一茧缫六七日。缫绝,女与客俱仙。
昭帝元始元年,穿地植芰荷,一茎四叶,实如圆珠,可以饰佩,葳蕤芳馥,彻十馀里。宫人嚼之,口中香透脉理,名曰含香。
元封中起方山像,烧天下异香,有沉光、精祗、明庭、金䃅、涂魂。帝张青檀之灯,青檀有膏如淳漆,削置器中,以蜡和之,香然数里。
光和元年,波七国献神精香,即荃蘪,一名春芜。一根百条,皮如丝,织成为春芜布,握一片,满室皆香。妇人带之,终身芬馥。
飞燕浴五蕴七香汤,合德浴豆蔻汤。成帝谓后不如婕妤,后乃燎百蕴香。
孙亮作琉璃屏风,甚莹彻。每于月夕,与爱姬朝沫、丽居、洛珍、洁华,四人同坐,外望之如无隔。合四气香,凡经幸处,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因名百濯香。月氐国使者献香,曰东风入律、百旬不休、青云干吕、连月不散。意中国有好道之君,故搜奇蕴异而贡神香,乘沉牛以济弱渊,今十三年矣。香能起夭残之疾,下生之神药也。即聚窟州返魂树,其形如枫,其叶香闻数百里。伐其根心于玉釜中煮汁,更火煎之,如黑饴,可令丸。一名惊精,一名振灵,一名返生,一名人鸟精,一名却死。人即有瘗者,闻其香亦活。
龙涎香,苏门答次国西去一昼夜,有龙涎屿,独峙南巫里洋之内,浮滟海面,波激云腾。每至春,群龙交戏于上,而涎遗。国人驾独木舟,伺龙出,没而采之。其涎初若脂胶,黑黄色,颇有鱼腥气。久而成块,焚之清香。
唐太宗问高州首领冯盎云:“卿去沉香远近。”盎曰:“左右皆香树,然其生者无香,惟朽者香耳。”
麝,形似獐而小,其香在阴前皮内,别有膜裹之,春分取其生者佳。唐郑注赴职河中,姬妾骑百馀,皆带麝,气逆人鼻数里,所过路瓜尽死。一蒂不收,名为瓜恶香。
紫木香,即桂香之美者,一名仁兰,一名金杠,一名麝香草。出苍梧、桂林二郡。今吴中有草,色如红蓝而甚芳。
婆斯国馥齐香,皮青色薄,而极光净,叶如阿魏,每三叶生于条端,无花实。八月伐之,至腊月更抽新条,极滋茂。七月断其枝,有黄汁,其状如蜜。入缶,香气透彻,且治病。
无石子,出波斯国。叶如桃而长,三月开花,白色,花心微红,子如弹丸。
紫钏树,真腊国出。条枝郁茂,叶如橘,冬不凋,花白色,无实。天大雨雾,沾其树,枝条即出紫钏。
都夷,如枣核,食一片则历月不饥,以粒如粟米许,投水中,俄而满大盂。
降真香,出黔南,又生大秦国,又生南海山中。主天行时气,宅舍怪异,并烧悉验。《神仙传》云:“烧之引鹤降。”
藿香树生千岁,根本甚大,伐之四五年,木皆朽败,惟中节坚固,芬香独存。
万岁枣木香,出三佛齐,树类丝瓜,冬取根晒干者香。
安息,树如苦楝,大而直,叶类羊桃而长,中心有脂作香。又树脂其形色类核桃瓤,不宜干烧,然能发众香,故人取以和香。
艾纳,松皮上藓衣也。合诸香烧之,其烟团聚,青白可爱。
笃耨树,如杉桧,香藏于皮,皮老而脂自流溢者,名白笃耨。冬月因其凝而取之。名黑笃耨,盛之以瓢,碎瓢而爇之,亦香,名笃耨瓢。
远暂香,出真腊者为上。伐树去木而取者,谓之生速。树仆木腐而香存者,谓之熟速。其树木之半存者,谓之暂。黄而熟者,为黄熟。通黑者为夹笺。又有皮坚而中腐,形如桶,谓之黄熟桶。
三佛齐有乳香树,树似榕,以刀碏之,脂溢于外,凝结而成。其品十有六种,有滴乳、瓶乳、袋乳、黑榻、缠末之别。
奇南出占城山,酋长禁民不得采取。取数片,置之衣带间,不思溺。
阿胶参,出佛林国。皮色青白,叶细两两相对,花似蔓青正黄,子似胡椒赤色。研其脂,汁如油,极青,又治癞。
麻树生斯调国,其汁肥润,其泽如脂膏,馨香馥郁,可以熬香,美如中国之油也。婆利国,有婆律树,高八九丈,瘦者亦能生龙脑。肥者出婆律,又名木五香、根旃檀、节沉、花鸡舌、叶藿香、胶熏陆、清桂、马碲、鸡骨、笺香,同是一本。取法先断其木根,积年皮干俱朽,心与节不坏者乃香也。细枝紧实为清桂,黑而沉水为沉,半浮半沉为鸡骨,最粗为笺,浮者为檀,似马蹄为马蹄,似牛头为牛头。又有熟结,生结。沉之良者,惟琼崖等州有。在土中不刓剔而成者,谓之龙鳞。亦有削之自卷,咀之柔勒者,谓之黄蜡。
高仙芝伐大树,得诃黎勒,五六寸,置抹肚中,觉腹痛,仙芝以为崇,欲弃之。问大食长老,长老云:“此香人带,一切病消,其作痛者,吐故纳新。”
波斯国有树,叶黄黑色,经寒不凋。二月开黄花,心微碧,刻其叶,有胶如饴,六七月坚凝,爇之通神明,辟邪恶。
芸薇菜,其根烂熳。春夏叶茂,秋蕊,冬馥,其叶供祭,供客,且能止渴,人采其茎,带之,香气历日不歇。
巴东有真香茗,其花白色如蔷薇。煎服令人不眠,令人无忘。
■杳草,其花如丹,叶细长而白,花叶俱香,扇馥数里。其子如薏,中实甘香,食之不饥渴,体如香草。
郁金芳草,酿之以降神者,可佩,宫嫔每服之补缡衿。
宝云溪僧舍,盛冬客至,不然薪火,暖香一炷,满室如春。
公主下降,乘七宝步舆,四面缀香囊,贮辟邪瑞麟香,皆异域所献。
蜜香花,生天台山。一名土常山,苗叶甚甘,人用为药,香甜如蜜。
苾蒭,西天草。体性柔软,引蔓傍布,馨香远闻。佛经中所谓解脱知见香。
迷迭,西都香草,可佩服。
藒车香,杀蠹鱼及蛀蚛,生彭城,高数尺,白花,凡树木蛀,煎此香冷淋之。
蘼芜,一名蕲茝、留夷、杜薇、芳芷、薜荔。
胡绳,绿荑,芎䓖,芳蓠,皆《楚辞》所注。
葳菥、苞荔、薜莎、青𬞟,皆高原所生。
甲香,大者如瓯,面前一边直搀长数寸,闱壳岨峿,有刺,杂众香焚则香,独焚则臭。一名流螺,今造合香家所须用,能聚众香,使不浮散。
〖注:■,辶+上夂下巾。〗
杨娥传 清 刘钧 撰
[编辑]杨娥者,滇之奇女子也。其祖父世为黔国公,家武艺教习。娥之兄曰“杨鹅头”,艺尤精,然与娥角力辄负。娥貌美,而趫捷过人。黔府护卫张小将者,美少年也,以勇力闻,鹅头以其妹妻之。娥年十六,归张氏,隆武二年也。
时黔国公沐天波奉永明王,是年,安南土酋沙定洲叛,陷昆明。天波出奔楚雄,娥夫妇及鹅头踵至,从之而西。明年,流寇孙可望入滇,天波奔滇西徼外。后永明王兵败奔云南,吴三桂追之,王与天波走缅甸。天波命娥夫妇卫王,时流寇四起,道涂梗塞。娥与张奋力捍御,无能当之者,王始得达缅。吴三桂索王急,缅人执以献,天波与从臣数百人皆死之。娥闻之曰:“吴三桂何人,彼独非大明臣子耶!”
后永明为三桂所弑。张悲愤成疾卒。娥遂从兄归昆明,卖酒平四王府西。日施脂粉,御金翠,靓妆艳服。自当垆,纤腰玉貌,见者,惊为天人。吴藩帐下纨绔子弟,闻丽入当垆,皆来肆中饮。饮既醉,游谈谑浪,稍稍侵娥。娥视其壮健者,提之如提孩童,置诸狗窦,沸汤浇之。群惊起来夺,娥略以手挥之,皆倒地,负痛逸去。明日聚恶少数十人,噪而来。娥出之街中,群聚围娥,娥耸身一跃,疾于鹰隼,自众头上飞出,立于围外。众相顾惊愕,不敢动视,娥则神色不变,意甚暇。众遂散,娥亦不复卖酒矣。
吴三桂闻之,欲纳娥。娥忽中寒疾,疾亟,鹅头往视之。时已深夜,入其房,一灯碧色,寒风飒然。床头设永明王与其夫张之灵。鹅头呼妹不应,就视之,奄奄然仅存一息。娥头抚之泣,娥忽跃然推兄曰:“汝亦健儿,何作女子态耶?”遂启其襟,飕然出一匕首,寒光射人,不可逼观。娥左手把兄袖,右手执匕首,东向指曰:“吴三桂逆贼,杀吾王,致吾夫死绝域,誓不与之共天地,故觅此报仇物以待之。计吾之貌与艺足以动之,故忍耻自眩,冀老贼闻而纳我,吾计成矣。不幸疾死,此天不欲我为国家报仇也。”言已,一恸而绝,犹握匕首东指云。
黔苗竹枝词 清 大兴舒位立人 撰
[编辑]黔于汉属西南夷,唐宋以来,曰蛮,曰獠。洎明始,设府州县,种类日渐繁息,则曰苗,曰蛮,曰僰,曰峒,曰犵狫,曰■⑴犷,曰番,曰木老,曰六额子,曰猓猡,曰犵兜。其自粤迁至者,又有若猺,若獞、若■⑵,与■⑶、与■⑷,咸隶属焉,然皆得名之曰苗,是真所谓苗裔也。苗既居处,言语不与华同,其风俗饮食衣服各诡骇,不可殚论。余从车骑之后,辄以见闻所及,杂撰为竹枝体诗,且为之注,盖不啻郭景纯作《山海经》圆赞,吴道子画地狱变相也。设非亲历其境,骤而示之,以所作不几致疑于海上之木、山中之鱼哉!夫古者𬨎轩采风,不遗于远,而刘梦得作《竹枝词》,武陵俚人歌之,传为绝调。馀诚乏梦得之才,又所记𫍲琐,无足当于采录。而以一书生,万里从征,往来柳雪,横槊而赋,磨盾而书,将以是为饶歌一曲之先声焉。
西南夷一首
嫁得盘瓠不自由,岑山孖水远来游。
无因石室功臣表,狗尾如貂续未休。
盘瓠,高辛氏之畜狗也,衔犬戎吴将军头献阙下,帝酬其功。而妻以少女。盘瓠遂负女走入南山石室,三年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妇。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号曰“蛮夷”,详见范史《西南夷列传》。此盖苗子之始祖矣。苗以山之高者为岑,水分流曰孖。(高辛一作南辛。)
夜郎一首
流水淙淙市夜郎,浣纱人见竹三王。
年年饱吃桄榔饭,不信人间有稻粱。
初有女子浣于遁水,见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哭声,剖竹得一男,归养之。长而自立为竹郎侯,以竹为姓。汉武帝杀之,后封其三子,民为立竹王三郎神祠。其地桄榔木可为面,百姓资食焉。
牂柯蛮一首
且兰江上战船闲,南去庄豪竟未还。
留得瓢笙作歌舞,一条冷水万荒山。
庄𫏋至且兰,椓船步战牂柯。椓,船杙也。宋时牂柯蛮入贡,令作本国歌舞,一人吹瓢笙,如蚊蚋声,数十辈宛转,舞以足顿地为节,名曰“水曲”。按史汉皆作庄𫏋,范蔚宗作豪,郭青螺考辨,谓当从《后汉书》。
东谢蛮二首
络额金银压两肩,皮冠革履去朝天。
分明山海图经赞,那拟周书王会篇。
唐贞观初,东谢酋入朝,冠乌熊皮,若注旄,以金银络额,被毛皮,韦行滕著履。颜师古上言:昔周武王时,远国来朝,太史次为王为篇,今当写作王会图。诏可。
红丝早已系绸缪,牛酒相邀古洞幽。
底事相逢不相识,谢郎翻比谢娘羞。
东谢婚姻不避同姓,以牛酒为聘,女归夫家,夫羞涩,避之旬日乃出。其俗男女皆椎髻,绦以绛垂于后。
南平獠一首
新制通裙称体量,竹筒三寸缀明珰。
夜深留客干栏宿,细说当年剑荔王。
妇人横布二幅,穿中,贯其首,号曰“通裙”。美发髻垂于后,竹筒三寸,斜穿其耳,富者饰以珠珰,人皆楼居,梯而上,名曰“干栏”。其酋姓朱氏,唐时称剑荔王云。
狆苗一首
浅草春开跳月扬,聘钱先乞紫槟榔。
来年一咲占归妹,抱得新儿认旧郎。
狆家在五代时,楚王马殷自邕管迁来。其种有三,曰补笼、卡尢、青仲,散处贵阳、平越,都匀、安顺、南笼各郡属,风俗相同。每岁孟春,会男女于平野,曰“跳月地”,曰“月场”。各为歌唱,合意则以槟榔投赠,遂为夫妇。而婚成三日,妇即别求他男与合,非生子不能归也。(按平越府今改为直隶州,南笼府今改为兴义府。)
宋家苗一首
识字耕田不记年,男婚女嫁两茫然。
似渠打鸭休相咲,胜索开门一种钱。
宋家在贵阳,相传为春秋时宋国裔,楚蚕食上国,俘其民而放之南海,遂流为夷。颇通汉语,文字男帽女笄。将嫁,男家遣人往迎,女家则率亲党棰楚之,谓之夺亲。俗诚可咲,然今人嫁女之家,有索开门钱者,竟至攘臂请益,则其异于苗子也几希。
蔡家苗一首
卿卿毡髻我毡裳,做戛匆匆兴不常。
几见鸳鸯能作冢,销魂人赠返魂香。
蔡人为楚所俘,在贵筑、清平、修文、清镇诸县,暨大定之威甯、平远州。男女制毡为衣,妇人以毡为髻,饰以青布,若牛角状,长簪绾之。夫死,将以妇殉,妇所私挟,众夺之去,乃免。其聚会亲属,椎牛跳舞,名曰“做戛”。
龙家苗二首
狗耳苕亭绾髻螺,鬼竿影裹两婆娑。
明珠薏苡偏相似,肠断征蛮马伏波。
龙苗种有四,一曰狗耳龙家,在广顺州康佐司。男子束发而不冠,妇人辫发,螺髻上指如狗耳形。春时,立木于野,谓之鬼竿,男女旋跃而择配。衣以五色,药珠为饰,贫者代以薏苡。
抛却残春趁早秋,纸钱一陌笑牵牛。
看他被发伊川野,何不蚕娘祭马头。
一曰马镫龙家,妇人作冠若马镫然。以七月七日祭于墓。又大头龙家,曾竹龙家。其俗约略相似。
花苗一首
牛角传欢复几时,声声铜鼓赛丛祠。
无端飞出金蚕箭,掷破鸡黄又闹尸。
花苗居大定、贵阳、遵义各属。每会必击铜鼓,饮酒注牛角中。好蓄蛊毒,夜飞而饮于河,有金光一线,谓之金蚕,每以杀人,否则反噬其主。故虽至戚,亦必毒之,以泄蛊怒也。人死,则集亲友歌唱尸侧,曰“闹尸”。葬瘗以鸡子掷地卜之,不破者为吉。
黑苗三首
马郎房底好姻缘,偻指佳期又几年。
插遍青山黄竹子,哝哝还索鬼头钱。
都匀之八寨、丹江、镇远之清江,黎平之古州,其近山者,为山苗,近水者,为洞苗,有土司者,为熟苗,无管曰生苗。又有高坡苗,皆衣黑,总曰黑苗。结婚则邻建空房,名“马郎房”。未婚嫁者,遇晚聚歌,情稔则以牛只行聘。合巹三日,女归母家,或半年始一返。女父母向婿索头钱,不与或另嫁。有婿女皆死,犹向女之子索者,则谓之鬼头钱。凡人死一月后,其生前所私男女,各插竹于坟前祭焉。
两姓姻缘接舅姑,乡风世世画葫芦。
外甥钱少迟归姝,从此罗敷自有夫。
清江婚嫁,姑之子定为舅媳,倘舅无子,必重献于舅,谓之外甥钱,否则终身不得嫁。或召少年往来,谓之阿姝,曰妹,讳之也。
耶头洞崽画鸿沟,■⑸菜藏来各几秋。
准待来年吃牯脏,鬼堂风雨自啾啾。
黑苗以上户为耶头,下户为洞崽。虽男女多苟合,然洞崽不敢通耶头,犯则死期至矣。所得羔豚鸡犬鸱鸦之属,死则连毛脏置之瓮中,层层按纳,俟其螂蛆臭腐,始告缸成,名曰“■⑸菜”,珍为异味,愈久愈贵。问苗子之富。则曰“藏■⑸桶几世矣。”又每十三年畜牡牛,祭天地祖宗,号祭曰“吃牯脏”。每寨公建祖祠,名曰“鬼堂”。
青苗一首
不借双双大小同,浑难扑簌辨雌雄。
低头争似抬头好,布自青青笠自红。
修文、镇宁、黔西皆有青苗,在平远者,或称箐苗。男女,皆著草履,衣亦无别,惟其首则妇人蒙青布一幅,男子戴红藤笠,非是几不知鸟之雌雄矣。
红苗一首
织就班丝不赠人,调来铜鼓赛山神。
两情脉脉浑无语,今夜空房是避寅。
红苗惟铜仁府有之,衣服悉用班丝,女红以此为务。击铜鼓以歌舞,名曰“调鼓”。每岁五月寅日,夫妇别寝,不敢相语,以为犯则有虎伤。
白苗一首
折得芦笙和竹枝,深山酣唱妹相思。
蜡花染袖春寒薄,坐到怀中月堕时。
白苗之习略同花苗,其服先用蜡绘花于布,而后染之,既染,去蜡则花见焉。芦笙者,编芦管为笙,有簧,男女相会,吹以倚歌。歌曲有所谓妹相思、妹同庚者,率淫奔私昵之词。贵定龙里皆有,衣尚白,故曰“白苗”。
西苗二首
山塍高下接青黄,今岁丰收是涤场。
便要椎牛祭白号,万山箫鼓闹斜阳。
西苗居平越之清平,岁十月收获后,以牡牛置平壤,延善歌祝者导于前,男女童数十百辈随之,歌舞历三昼夜,乃屠牛以报丰年,名曰“祭白号”。
一曲山谣两鬓花,月球抛后女归家。
野田岂有宜男草,更遣娄猪定艾豭。
凡苗类有跳月之习,西苗制花球,于唱歌时掷所欢以结婚姻,亦非生子弗归也。
东苗一首
半臂青青织锦阑,浅裙百叠不知寒。
一梳飞上昆仑月,便是君家黑牡丹。
东苗有族无姓,杂处贵筑、龙里、清平。衣尚浅蓝色,短不及膝。妇人花衣无袖,惟两幅遮前覆后,著细褶短裙,挽发盘头,笼以木梳,故用唐人墨池雪岭之事为咏。
夭苗二首
华胄周南太觉遥,葛根难庇远椒聊。
山风夜夜吹枯骨,倒挂收香绿凤么。
夭苗一名夭家,多姬姓,自以为周之后,在广平州。人死不葬,以藤蔓束之树间。
豆蔻梢头月似钩,山花开近女郎楼。
不知谁擫青芦管,一夜春情散不收。
其在夭坝者,女子年近十三四,即构竹楼,野外处之,闻歌而合。此较黑苗之马郎房更奇。
克孟牯羊苗一首
山房缥缈际青天,百尺梯头踏臂眠。
才到三更春梦觉,泪花一斗听啼鹃。
广顺州之金筑司,有苗曰“克孟牯羊”,择悬崖鉴窍而居。不设床第,构竹梯上下,高者或至百仞。亲死不哭,笑舞浩歌,亦曰“闹尸”。明年,闻杜鹃声,则举家号泣,悲不能胜,曰:鸟犹岁至,亲不返矣。
平伐苗二首
长裙雌豸短裙雄,吹入山前一阵风。
我亦青袍似春草,泥他蓑影作渔翁。
平伐苗在贵定之小平伐司,以地名也。男女皆著裙,男子裙短,妇人裙长,然无绔,或学他苗制绔,则又不裙,彼绔与裙终身不相识也。男子入市则衣草衣,蔌蔌如渔蓑,顾影自喜,盖以为盛服云。
木槽埋趁一身宽,论定何须更盖棺。
略仿南朝通替式,不知曾许再开看。
平伐人死,盛于木槽而瘗之,有底无盖,独木所成。此与殷淑妃通替棺颇类。
紫姜苗一首
洞门侧侧掩莱芜,三尺黄泥冷未涂。
从此天边飞破镜,分明女子重前夫。
紫姜苗在都匀所属,以十一月朔为岁节,闭户把忌,七日而启,犯者以为不祥,夫死,妻嫁而后葬,曰丧有主矣。
阳洞罗汉苗二首
月场难筑避风台,衣尾匆匆隔夜裁。
试问裙腰腰上带,唾绒一幅为谁开。
罗汉苗在黎平府,婚姻亦以跳月成。女子长裙无绔,加布一幅,刺绣,垂之于前,名曰“衣尾”。
髻上梳比项下钱,生苗居后熟苗先。
不愁双鬓鸦堆重,又制银环厌到肩。
妇人挽髻额前,插木梳于上。富者以金银作连环耳坠,项下刺绣一方,饰银钱焉,婚或先外家,不则卜他族。远者曰生苗,然仍跳月。
谷兰苗一首
纤锦簇簇花有痕,织布缕缕家无裈。
月中织布日中市,织锦不如织布温。
其在定番州者,则有谷兰苗。定番多织苗锦,而谷兰独工于布。其布最精密,每遇场期入市,人争购之,遂有谷兰布之名。皆深山遥夜,机杼轧轧所成,顾不自衣也。
九股苗一首
牛尾枪开夜有声,佣中佼佼铁铮铮。
当年铸就六州错,丞相原来是老兵。
苗之剽悍,莫过于九股,在凯里司。武乡侯南征,戮之殆尽,仅存九人,遂为九股,散处蔓延。头戴铁帽,后无遮肩,前有护面铁两片,即铸于帽身。披铁铠,如半臂,自腰以下用铁炼周围,形如环,垂及于足,坐则缩而立则伸。下以铁片缠其股,若袜,琤琮有声。健者结束,尚能左牌右杆,衔利刃,逾岭若飞猱。两足无冬夏皆赤,生时即漆其脚底也。其子母炮名“牛尾枪”,尤极猛恶。前明杨应龙之叛,九股实羽佐之,应龙伏诛,而不敢问罪九股。至本朝雍正九年,经略张广泗合楚粤黔三省官兵剿抚,然后搜缴兵甲,建城安汛焉。
红犵狫一首
三寸桐棺一栗牌,山围皮骨水湔骸。
泪珠若到家亲殿,凭仗红裙细细揩。
男女桶裙以红布为之,曰红犵狫。殓以棺而不葬,或置岩穴间,或临大河,不施蔽盖,树木主,识其处曰“家亲殿”,岁时展埽之。
花犵狫一首
羊楼高接半天霞,杉叶阴阴犵狫家。
减却腰围馀几许,桶裙量就一身花。
犵狫种不一,所在多有。男女以幅布围腰,旁无襞绩,谓之桶裙花布,为花犵狫。屋宇去地数尺,架巨木上,覆杉叶如羊栅,称为“羊楼”。
水犵狫一首
扰家捕鱼鱼欲愁,占得烟波老未休。
只道诛茆山上住,谁知结屋水中洲。
余庆、施秉等地,有名扰家者,善捕鱼,虽隆冬亦能入渊,故曰水犵狫。
翦头犵狫一首
不作刘伶荷锸埋,焚如真是突如来。
心长发短君休笑,留得相思一寸灰。
翦头犵狫在贵定,男女蓄发寸许,死则积薪焚之。性皆嗜酒,入市者无不陶然。
打牙犵狫一首
有意齐眉结婿欢,无端凿齿做人难。
青唇吹火今宵事,口血分明尚未干。
打牙一种,多在平远、黔西。其俗,女子将嫁,必先折其二齿,否则妨夫家,殆所调凿齿之民欤?又翦前发而留后发,则取齐眉之意。
锅圈犵狫一首
平远州中鬼画符,传来面具有於菟。
虽然不作招魂赋,且尽生前酒一壶。
此种惟在平远州,其俗嗜饮尚鬼,有疾则延鬼师,以虎头一具,用五色绒装饰,置簸箕内祷之。亲死,侧置其尸,谓使其不知归路。其曰“锅圈”者,妇人以青布束乱发,肖其形也。
披袍犵狫一首
底事裁衣似打包,风风雨雨自披袍。
却嫌针线寻无迹,织遍山羊五色毛。
披袍亦在平远州,男女衣服长仅尺馀,外披以袍,方而阔,洞其中,从头笼下,前短后长,左右无袖,裙以五色羊毛织成,亦无褶。
木老一首
放鬼才过七七期,更传画鬼祀灵旗。
无端食指今朝动,问是盘瓠第几支。
木老所在多有。父母死,长子闭户居四十九日,乃延巫荐祝,名曰“放鬼”。祀鬼则用五采旗,其族同姓不婚,异姓不共食犬。
狫兜一首
栊就风鬟堕马妆,双心一袜绣鸳鸯。
不妨径向君家宿,行到深山药箭香。
狫兜亦苗也,施秉、黄平皆有之。女子多美者,短衣偏髻,绣五彩于胸前,人调之,则笑而从焉。善为药箭,埋所居之远近,触之,机发往往伤人。
■⑴犷一首
山家风露竹墙低,麂眼玲珑望欲迷。
从此不愁牛砺角,夜深封到一丸泥。
■⑴犷即阳荒,其种最繁,都匀、石阡、施秉、龙泉、黄平、余庆、黎平、龙里皆有之。荆壁不涂,门户不扃,出入以泥封之,余俗与诸苗略同。
八番一首
八番女儿日夜忙,耕田织布胜于郎。
长腰鼓敲老虎市,今年香稻满椎塘。
八番在定番州,其俗男逸女劳,男皆仰给于女。刳木作臼,曰“椎塘”。临炊,始取稻把入臼春之,以寅日为市,凡燕会则击长腰鼓为乐。
六额子一道
空山埋后才三尺,冷水浇来又一回。
不信膏肓容二竖,招魂入骨锦囊开。
六额子,有黑白二种,皆在大定府,风俗相同。人死葬亦用棺,至年馀,则发冢开棺,取枯骨刷洗之,至白为度,以布裹骨复埋。一两岁,仍取刷洗,如是七次乃止。凡家人有疾,则谓祖先之骨不洁也。
猓猡四首
蜀道曾挥济火戈,部民四十八罗罗。
阿谁赐得银鸠杖,谢表签名曲似蝌。
猓猡本卢鹿,而误为今称。汉时有济火者,从武侯破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即安氏远祖。千馀年世长其土,勒四十八部,部之长曰“头目”,其等有九,曰“九扯”。最贵者曰“更苴”,不名不拜,赐镂银鸠杖,凡有大事取决焉。次则慕魁、勺魁,以至黑乍,皆有职守,亦有文字,类蒙古书。
锦缎招魂野色宽,精夫红葬骨难寒。
未妨月没教星替,梅额新加耐德官。
其酋死,则以锦缎裹尸,焚于野。子幼不能嗣,则妻为女官。耐德,猓猡言妻也。其俗妇人用青布缠首,多带银,梅花贴额。精夫,见《后汉书》。
断头掉尾水西城,罗鬼关山行重行。
鸟蛮鬼大白蛮小,鬼方黑白太分明。
猓猡有黑白二种,黑者为大姓,又曰“乌蛮”。白曰“白蛮”。俗皆尚鬼,亦称“罗鬼”,好畜骏马,善驰骤击刺,其兵为诸苗冠。谚曰:“水西罗鬼,断头掉尾。”
红泥坡下白罗罗,下姓相逢唤阿和。
一带青山横作黛,春风吹遍采茶歌。
白为下姓,居普定者,曰“阿和”,多以贩茶为业。
峒人一首
撷得茅花冷过冬,比肩人似鸟雌雄。
此间定是多情地,开出相思草一丛。
峒人冬采茅花为絮,以御寒,盖仿佛芦花球矣。夫妇出入必偕。其种在石阡朗溪司及永从诸寨,断肠草生焉。
蛮人一首
记得牛场又狗场,带刀入市笑昂藏。
草衣男子花裙女,花太短时草太长。
在新添、舟行二司居者,曰“蛮人”,以丑戌日为市期,出入必佩刀。男子以草为衣,长过其足,曳而走,作郭索声。妇人裙皆花绣,然及膝而止,殊不雅观耳。
■⑷人一首
暮雨匆匆过绿塍,朝来入市发鬅鬙。
生愁女伴多轻薄,新压青花布一层。
■⑷人在定番州之罗斛,永丰州之册亨。俗好野合,亦以此为荣。妇人私一男,则髻上蒙青花布一方,布愈高而意愈得。凡入市交易,髻上布有积累至数十层者,同伴皆啧啧艳指称之。(按永丰州今改为贞丰州 。)
猺人一首
秋蛇春蚓贮青囊,可有神仙辟谷方。
何事居山偏爱水,草根短短树皮长。
猺之居处无常,必择近水者,以大树皮接续,引水至家,不用瓮桶出汲。常入山采药,沿村寨行医。有书名“榜簿”,其字类今所摹钟鼎款识者,然绝无考证,而彼珍为秘藏。愚者亦或谬赏之,又有■⑵獞、■⑶狪等种,皆杂居荔波县。此悉自粤迁来者,风俗尽同于猺。自桧以下无讥焉。
僰人一首
一串牟尼极乐天,舌端青有妙华莲。
参军诗思娵隅跃,正要方音作郑笺。
僰人在普安州,姓淳而佞佛,尝持念珠诵梵咒,朗朗可听。凡诸苗言语不能相谙者,类皆以僰人通传。
凡苗之性,类与华殊。顺其性则喜,拂其性则怒,至于怒而无所不至矣,故治苗之术,则必识其性而驯扰之。今从政者,或未尝识其性也,又从而取求焉。逮其无所不至,然后聚而歼旃。彼且不知致死之由,又并不知求生之路,冥然顽然,骈傫授首,是岂羁縻弗绝之始意?而所谓兵者,盖不得已而用之者也。览此可以思过半矣,钱塘王朝梧。
杨花诗
歌残杨柳武昌城,扑面飞花管送迎。
三月水流春太老,六朝人去雪无声。
较量妾命谁当薄,吹落邻家尔许轻。
我住天涯最飘荡,看渠如此不胜情。
卧龙冈作
象床宝帐悄无言,草得降书又几番?
两表涕零前出塞,一官安乐老称藩。
祠官香火三间屋,大将星辰五丈原。
异代萧条吾怅望,斜阳满树暮云蘩。
舟过山塘闻笛
红穗疏灯水上楼,笛声纤远指痕留。
定知吹笛人双髻,可惜湘帘不上钩。
花生日诗魏塘道中作
啼莺如梦送归艎,日子平分夜未央。
愿取鸳鸯湖里水,酿成春酒寄花尝。
〖注: ■⑴,犬+羕,音漾,兽名。■⑵,犬+水,音未详,广西苗种也。■⑶,犬+今,音京,兽名 。与■⑷,犬+农,音农,犬恶毛也。■⑸,酉+音,音音,与腌音别义通,用密闭浸渍发酵法酿制食品。〗
黑美人别传 清 佚名 撰
[编辑]美人,姓花氏,字莺粟,别号芙蓉。貌光艳而黑,故人以黑美人呼之。先世某,本印度人。道咸之际,海禁大开,挈其妻女,航海而来中国。厥后椒聊蕃衍,散处二十三行省,各理烟花业以治生,黑美人其苗裔也。
有某公子者,乌衣风范,浊世翩翩。过黑市,一见而悦之。黑美人工应酬,善伺人意,见公子悦己,益为殷勤款洽,握手谈心,遂同寝处。由是茶馀酒后,必一访黑美人以为乐,风雨无间,习以为常。既而公子因不可须臾离之故,出重金购之归。床第之间,其乐融融,如咀庶节,渐入佳境。亦莫辨其为温柔乡,为黑甜乡,但寝斯馈斯而已。以故花燕牌局诸嗜好,转因黑美人而时一谢绝。或值要事他出,必挈之以偕行。无何,公子日就尪瘠,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眠食不时。亲朋咸劝公子与黑美人绝,公子亦颇思与之绝。然虽绝而不能遽绝,觉半日不晤黑美人,其相思之苦,有匪可以言语形容者。如是者数月,终无绝之之法,亦姑听之而已。公子本中人产,坐是日耗,而家以不支。虽遇奇窘,而黑美人之糜费,竟不能少贬。公子不得已,爰广求戒绝之术。或致书某粤贾,请示机宜;或亲访某沪医,乞授计画。时有某友,告以一方,公子如法试之,稍稍有效,而终强制。于是藉官府之力,往某局匿迹数日,乃竟能冷淡,不思黑美人矣。黑美人亦以宠日衰,自愿下堂。
不数月间,公子身体健全,精神焕发,起居饮食,顿复其初。一日,从友人处复与黑美人遇,虚与委蛇。略为交接,旧欢新爱,藉断丝牵,归涉冥想,寤寐转辗,恋之如故。不得已,又以重金购之归,再接再厉,情好益坚。至是因昵之久,而病痨,诸虚百损,丛集一身。黑美人雅善疗病,治气痛河鱼疾,尤能应手奏效。抑知公子病入骨髓,胃气久虚,真阳已痿,恶石美疢,迄无寸效。又以家境日艰,疾竟不起。公子卒后,黑美人犹日侍奉于灵台,如生时状,既葬除灵,始去而之他。复以困公子者困他人焉,而蒙其毒而死者,至年不可以计数。
迩者中国有鉴于黑美人之流毒无穷,于国计民生,大有关系,因严为之禁,诏关津吏捕之,无任漏纲。而黑美人神通广大,行贿关说,匿处中华。时于秘密社会,巧使其诱引蛊惑之计。犹幸江之徐属,浙之台属,以及川粤等省,黑种日就澌灭云。
某中丞 佚名 撰
[编辑]某中丞,旗人,貌都丽,衣饰亦修整。有兄为某省将军,某年以事召入都,枉道过中丞任所,驻节某会馆。中丞素敬事兄,逐日轻舆诣行馆,作深谈,怡怡如焉。将军有爱妾,年二八,轻盈俏丽,眉目似画。中丞一见,心摇摇不能自持。妾以将军耄且丑也,眉梢眼角,亦时时流露情意。中丞益惑之,诣行馆愈勤,日或两三至。
一日又往,适将军拜客外出,中丞大喜,奔入内室,约半小时。不意将军遽归,见门首有绿呢两人舆,知中丞已至,匆匆入会客室。不见,呼之不应。而中丞闻呼声,大惊,立逃。方及阈,遇将军,呼止之。若不闻,径登舆去。将军大愕,惘惘入内闼,则爱妾已高悬梁际矣。
将军乃大怒,立命随役传中丞。既至,不与交一言,惟怒目视之而已。约三小时,时计针指亥刻,仆从棺殓妾已毕,将军始厉声呵之曰:“尔犹有面目坐此耶?”中丞逡巡出,自此不敢至行馆者。三日,将军则又传之至,曰:“尔今日不复念及阿兄耶?然阿兄不忘汝,必唤尔至,一观尔之面目如何!”中丞不敢答,又日日至。将军则又呵责之曰:“尔食皇上家之禄,宜事皇上家之事。容尔如此清闲,以余处为消闲地耶?”中丞至此,进退不知所计,乃涕泣向将军跪请曰:“弟诚无状,无面目对阿兄。然阿兄独不念二十年前,吾两人同眠同食时耶?”言讫大哭,将军亦不觉泪堕如縻,微晒扶之起坐。盖将军家本清寒,又少孤,抚中丞若己子,未尝形影离焉。自此遂为兄弟如初,而将军以明日即行。
女盗侠传 清 酉阳 撰
[编辑]朱某,江苏人。以诸生捐纳知县,需次山东。奉抚军委,解饷入都,过临清道,宿野店中。甫下车,有土妓五六辈来献曲。盖北道风俗,妓寮多逐尖站,客至,唱小曲数出,客给以津钱数百。欲留某妓宿,则令赉被褥来,辨色而行,给津钱数吊。津钱一百者,实五枚,当南钱十枚。津钱一吊者,实五十枚,当南钱一百枚。其价廉如此,然若辈多与响马贼连合,侦探客囊而报告之,妓而盗者也。朱老行旅,心知之。又临清为响马渊薮,益戒严当。
时见五六辈,皆涂脂抹粉,手持胡琴,或月琴,泥身畔喁喁作絮语。内有一妓,周身黑衣,结束逼仄。年二十许,不御脂粉,不携胡琴,杂诸妓中,唤客一声,即退立门帘下。诸妓妖娆万态,或起或立,或进或退,辄回顾黑衣妓,黑衣妓若以目指挥之。朱固机警,知黑衣妓必诸妓之领袖,而举止之态度,眉目之神彩,百不类妓,其为响马贼之伥无疑。顾荒村野店,暮色凄其,无术以脱其危险。心房震动,如触电气,耳为之颤。猛然省曰:“此妓非常人,以情哀之,或可免。”乃退诸妓而独留黑衣妓,妓亦欣然留。
朱乃唤酒与妓对饮,各询生平。妓自言家贫,不能自活,忍辱为此。朱具述古名妓历史,如红拂梁红玉事,为之劝慰。且故意推波助澜,以激发其豪气。妓亦悲歌慷慨,泣下数行。朱自道生平遭际,险阻艰难之状,历历如绘。妓问此行何为,所带何物,朱具述梗概,为言饷银几万几千两,一无隐讳。谈次,闻窗外飒飒声,揭纸帘睨视窗棂外,则大雪迷漫,与微月光线相映,一白无际。顾妓仅御薄棉衣,殊寒甚。朱即从箧中检羊皮短帔,为妓披之。时则残灯将尽,炉火不温,朱出烛续膏,仍复对坐谈心,终不及乱。
俄闻鸡唱,妓循例告去,脱帔置土坑上。朱赠银四两,又持帔授之,曰:“天寒,早行良苦,此薄物为卿御寒,勿介意也。”妓曰:“蒙君怜惜,虚度良宵,受银已无状,敢有他。”朱曰:“所以重卿,气谊耳,床第之私,非所以亵卿也。何歉为?”妓乃道谢去。行半里许,忽回。朱闻叩门声,大恐,启视之,则妓也。朱未及问,妓遽大言曰:“实告君,吾盗也。吾父为响马领袖,以吾为香饵。然吾守身甚严,有起意乱吾者,立刃之。今犹处女也,蒙君柳下坐怀之义,范叔绨袍之仁,特报君。帔,君所需,吾去,即遣人来。还更有一宝物,君收之。天初下雪,泥未泞,可踏雪行,早离此。”朱且惊且喜,长跪拜谢。妓不顾而去。
隔一小时,有人来还帔,并袖出一小囊曰:“此主人所以赠君者,嘱君载之以行,有无量价值。至杨柳青,某标局有人来索,君即付之,千万勿误。”朱受囊,出银犒来使,使者曰:“主人命不得受一钱。”遂去。朱启囊视之,则三角小旗也。
天既大明,朱促车夫行。车夫以危险辞,疆而后可。将行,朱出小旗插车篷上。车夫相视愕然曰:“何由得此?此去无忧矣。”既行二十里许,有骑马荷枪者二十馀人迎面来,摩车而过,又回马盘绕一周,谛视小旗,逡巡去。前行二十里,又如此。凡行五六日,遇如此辈者,数十起。距杨柳青十馀里,即有人来迎。询之,则某标局所遣也。引之至局,供给丰腆。夜阑,主人入室,询旗所由来,朱乃具述其故,面归之。主人曰:“此贵重物,非有大感情者,不轻贻也。今已出重围,无须此。仆将持此以覆命,不落他人手也。”朱乃再三道谢而别。
女侠翠云娘传 清 秋星 撰
[编辑]翠云娘,不知其姓氏。山左产,年十七八,风貌殊可人,双趺纤小,而腾跃上下可丈许。幼业卖解,随父流转江湖,行踪几遍南北。意气骄甚,谓所见男子无当意者,自矢终身不字人。曾至上海奏技,其父为人诬陷,被拘入捕房。女随往有所剖白,而捕房例严禁华人,不许有所陈,遂被囚。不胜其苦,罚锾乃得释。女愤然曰:“吾国官吏,往往不免冤诬人,吾每谓之暴,窃窃不平,然尚容人辩诉也。不意西人乃若此。”自此遂有仇外意。
无何,义和团起。女喜,请于父,往投之,盖即团中所谓红灯照者。女得隶某大师兄麾下,甚见信任,位次颇崇,锡以翠云娘名号,书之旗帜而赐之,所至桓揭以行。女自是妆束顿易,周身绫锦,衣履一碧,而貌益艳丽。见者辄疑洛水神姝。女日见团中无纪律,行事有类盗贼,颇忧之,然大势所趋,独力亦莫能挽。
寻联军长驱入京师,团众逃无踪。女愤甚,激励其部下人,咸愿效死。遂与某国兵巷战竟日,西兵死伤者颇多,女部下人亦伤亡略尽。乃耸身登屋逸去。后团中领佐,大半为西兵向导,或为仆役,且藉西兵之势,劫夺戕杀,无恶不为。女慨然曰:“吾误与若辈共事,事胡能成?然此耻不可不一湔也。”乃约会饮于某处。众素倾慕女,是日到者綦众。女遂宣言曰:“吾向谓若辈人也,不意乃狗彘之不若。今君出国亡,皆若辈之罪,吾谨以若辈谢天下。”𬴃然出长剑骈戮之,遂去不知所终。
记某生为人唆讼事 佚名 撰
[编辑]夫妻反目之事,诚恒有之。然未有若某事之奇异者,有之,莫某姓若。某姓夫妇,因事反目,控诸县署,经年莫决,其妻乞援于某生。某生素狡猾,多智慧者也,应曰:“诺,越二日汝来,余将告汝以制胜之策。”越日,某氏往,时天气酷热,炎日如火,绿梧荫中,蝉鸣不已。氏既至,叩门。门启,一小童出,氏问曰:“家主何在?”小童答曰:“在园中纳凉。”即导氏往谒见。某生方皮冠狐裘,披雪衣,纳凉于竹林中,手持芭扇,仰卧一竹椅上。某氏问计将安出?某生曰:“若如是,夫人之案必胜矣。”氏如其术行之,果获胜。
未久,夫妻和睦如初。夫乃详究其所以获胜之故,并问出于何人之主谋,其妻俱以实告。夫闻之,即控某生以唆讼之罪。县令传某生至,某生坚辞不认。讯氏,氏坚谓出于某生主谋,并备述某生在竹林中设谋定计时形状。县令闻之,冷笑曰:“汝作疯语乎?”令掌其颊,不准。吁!若某生者,可谓多机变之巧者矣。夫为人谋事,而反累及其身者,皆未得某生之术者也。
记栗主杀贼事 清 潮声 撰
[编辑]迷信者云:“命中犯披麻,杀夫不用刀,妇人命硬,可怕如此。”有某氏妇者,貌既殊丽,性亦温存,惟披麻星犯命,日者皆言其有七夫之相。及笄后,归某甲,早死。复适乙,三月而亡。于是复改醮于丙,丙死。而丁而戊,皆夭逝。妇虽阅历多人,屡遭磨蝎,然在妙龄时候,情兴方浓。对镜添妆,自叹红颜薄命。花晨月夕,求凤恒歌。知之者,虽艳其貌,怜其遇,终以前夫为殷鉴,敢望而不敢即。久之,有某己者,素不信术者语,侦知妇意,遂委禽焉。新婚燕尔,弋雁兴歌,女貌郎才,适成眷属,其乐可知矣。妇以为连杀数夫,已解披麻之厄,从此当可白头偕老,永矢百年。讵刚柔相克,再接再厉,不半载而又失所天。痛恨之下,心如死灰。因一意守贞,不复求人间之乐。盖妇以日者曾言当杀七夫,故不敢再上望夫台矣。然妇本多情,每嫁一夫,必私将前夫之栗主(即神主牌)携之同往。至是已得六具,扃而纳诸床下。夜半,忽有偷儿穴壁入,摸得栗主笼,意为奇货,摄之欲行。妇闻悉索声,疑为栗主争风而相斗也,遂望空虔祝曰:“各位夫子,幸勿喧闹,妾之至此,实命不犹。”偷儿听之,适适然惊,以为彼暗仗多人,戒其勿为声响,将致余之死命,故言贼命不有也。妇又曰:“自今以后,当为君等守节,幸毋恐慌。”妇语毕,声息寂然。明日起视,偷儿已吓死于床下。
女侠荆儿记 佚名 撰
[编辑]广西百色县,有五雷岭,峰高插云。山岩中有石穴一,巨蛇潜其间,长十丈馀,围大一丈,常出噬人。土人畏之,祠为神。县官每岁以牛羊致祭,春分前后,巫觋传蛇神言,令乡里献十二三童女置穴口,供神食,不然则祸作。县官苦之,出重金购贫家女,及有罪者女养之。届期,盛设香烛彩乐,送童女置蛇神祠旁。前后已用九女矣。乾隆十八年,县官将祠蛇,索童女苦不可得。邑民俞某者,家甚贫,生七女。其季女名荆儿,年已十五岁,请于父,愿应募。父母骇甚,阻其行。荆曰:“蛇鸟知择人而噬,巫觋妄言尔,儿自有术敌彼。幸而成功,一方受其福,不然,仅儿一人受祸耳,且留儿徒为父母累,不如卖儿得金,以助家计。”固请行,俞某固不肯,昏夜,荆儿潜逃,叩县官庭,陈来志,请携利剑及毒药米饼蜜面以从。县官壮之,留置署中,为之储备一切。届期,将送女,巫觋多言此女不可用,县官怒斥之,乃舁女及米饼等至洞口。夜半蛇出,头大如瓮,双目闪烁如悬灯,闻米饼及蜜面香,先啖之。荆儿匿穴旁,以伺其变。顷刻间,毒发,蛇随地转动。荆儿挥剑斫蛇,中其眼,跳开寻丈外。蛇怒,一踊出穴外,荆复自后斩其尾,断蛇。荆乘夜奔回悬署,疲极而晕。灌之复苏,遂言斩蛇状。众驰往洞口,割蛇而分之。乃治巫觋罪,县官奇此女,纳之为子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