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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艷叢書/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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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宮詞 清 南耕程嗣章 著 石棣徐士愷校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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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無宮詞,唐人始為之。其著者,則有王建;五代則有和凝、花蕊夫人;宋則有王珪及子仲修。宋自張公庠、周彥質諸人,而以天子自為之者,又有道君皇帝焉。元明以降,作者尤多。大概就當時宮闈密事,發諸吟詠,如陝州司馬所雲,“不是大家頻向說,九重爭得外人知”是也。竹垞朱氏雲:“《周南》十一篇,皆以寫宮閫之情,即謂之宮詞也,奚而不可。然則《雞鳴》,齊之宮詞也;《柏舟》、《綠衣》、《燕燕》、《日月》、《終風》、《泉 水》、《君子偕老》、《載馳》、《碩人》、《竹竿》、《河廣》,《邶墉》衛之宮詞也。下而秦之《壽人》、漢之《安世》、隋之《地厚天高》,皆房中之樂。凡此皆其宮詞所自始乎?”信斯言也,則宮詞之名,雖始于唐,而由來尚矣。第 唐以下宮詞,多靡曼之音,乏風人之旨,抑又何與?丁巳長夏,偶閱毛西河《彤史拾遺記》、《武宗外紀》,及諸家野史,隨事拈韻,得如千首。貞淫奢儉,一皆寓焉。題曰《明宮詞》。敢附于古之作者哉?觀者等諸檜曹以下其可矣。

                             南耕程嗣章識


  龍飛濠泗肇興王,懿德承天地道光。一自新豐誕文母,十傳帝祚正靈長。

  〖孝慈高皇后馬氏,宿州徐王馬公女也。馬之先,有宋太保默者,家於宿之新豐裡。〗

  草昧初開歷數歸,多憑良佐在閨幃。朝朝自檢軍儲冊,夜夜親縫戰士衣。

  〖高後善承人意,而知書,精女紅。太祖每出軍,一切軍狀皆屬後。籍簿井井,雖踰時詢之,不少遺。暇即率諸校妻,縫紉衣裲,以備不給。〗

  側陋多方賴護將,滹沱麥飯等難忘。君臣相保尤非易,至論堪垂作典章。

  〖初,郭子興子三,與太祖不相能,數數構太祖,間以他事幽太祖別室,絕口食。高後竊懷鐺底飼之。值蒸饃鑼熱,後乘熱竊其一懷之,薄乳旁,乳為之糜。幸子興妻張氏,憐後意惶急,陰解之。時諸軍四出,多鹵獻,獨太祖無有。子興怒,後密匄張氏婉轉,且以棗脯薦子興。子興置不問。及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冊後。既冊,謂群臣曰:“昔光武受命,嘗回思滹沱麥飯,以勞馮異。唐德長孫後,以能周旋于隱太子構隙之間。今皇后同朕起布衣,閱歷優患,每不憚灼肌體,恒熱食飼朕,此不止麥飯也。至郭氏猜嫌,幾羅叵測,後卒能多方彌縫,以脫朕於難。其與長孫之周旋,險易何等?語曰:妻者,齊也。又曰:家貧思賢妻。非後德齊一,安有今日?其敢以富貴忘貧賤哉!”群臣呼萬歲。既而語後,後曰:“妾聞夫婦相保易,君臣相保難。陛下不忘妾,妾尤願陛下不忘群臣百姓。”〗

  裁余繪帛賜諸王,綺繡何曾問尚方。絕代母儀躬節儉,弋綈不數漢文皇。

  〖高後性本儉,嘗命練故織為衾褥,以賜貧民。緝裁餘繪帛,及織工治絲有荒纇者,纂集為衣帔,以賜諸王公主。身禦浣濯久紕,不即易,曰“此弋綈遺法也。”〗

  百爾均沾聖母恩,饔錢特賜古無倫。誰教盛世菁莪茂,紅板倉糧太學存。

  〖高後慈愛性成,而又持大體。嘗曰:“施恩必使遍,然推之有等差也。今民間眾庶,固多艱難。獨念京朝官去井裡,挈妻子僮僕,奔走事上,而俸入有限,反多遍謫,差祿之謂何?”乃勸帝厚日給,別賜諸臣饔錢,且請太學生之攜妻室者,置家糧,名“紅板倉糧”,皆後恩也。〗

  呂公相術最稱奇,愛女偏教侍孝慈。芒碭忽然雲五色,寧妃恩寵冠當時。

  〖郭寧妃,臨淮郭山甫女也。山甫善相人。上龍潛時,嘗遊臨淮,過山甫家。山甫自外至,見上,大驚,爭呼內治饌。治畢,夫婦奉七箸侍上飲,笑語甚歡。中酒,闔外戶,跽曰:“公非常人也,自愛嘗言鐘離有王者氣,當在公矣。”上去,山甫謂諸子:“若曹皆田舍郎耳,而有封侯之相,吾初疑之。今始知以是也。”乃遣其二子從龍渡江,而親飾妃,納乙室,侍孝慈皇后行間。洪武三年,封寧妃。孝慈崩,妃攝六宮事,稱皇寧妃。〗

  掖廷供奉已多年,恩澤常憂雨露偏。龍馭上賓初進爵,可憐女戶盡朝天。

  〖初,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宮人十數人。建文帝嗣位,以張鳳、李衡、趙福、張弼、汪賓、孫瑞、王斌、楊忠、林良、李成、張敏、劉政,由錦衣衛所試百戶散騎帶刀舍人,進為本所千百戶,其官皆世襲,以諸人皆西宮詢葬宮人父兄,世所稱朝天女戶者也。〗

  中山宅裡女諸生,窈窕由來箸令名。朱邸當年承詔入,佳兒佳婦慰皇情。

  〖成祖徐皇后,武甯王徐達女。幼時誦書史,一過不忘,人稱女諸生。太祖聞其淑賢,一日召達謂曰:“朕與卿,布衣交也。古君臣相契者,率為婚姻。卿有令女,其以朕子棣配焉。佳兒佳婦,足慰我兩翁。”達頓首謝,遂聘為燕王妃。洪武九年正月,授封冊。高後深愛之,曰:“真吾婦也。”〗

  宮政初修內助良,常於先後見羹牆。一編更紀前賢跡,勸善書懸日月光。

  〖燕王之國,徐後理王宮,政甚治,乃以居。高皇后喪,斷酒肉三年,每語及,輒流涕。成祖問:“高皇后遺言多可誦,顧何言最要,能舉之乎?”後一一舉之,無所遺。後嘗輯《女憲》、《女誡》諸書,采其要者,作內訓,二十篇,又纂古嘉言善行匯一編,名《勸善書》,頒行天下。〗

  恭侯賜爵舊勳家,豈為今時陰麗華。詔下不須親奏謝,未伸大義志終賒。

  〖徐後弟增壽,當建文時,曾以國情輸之燕王,而建文帝誅之。至是議贈爵,後不可。上曰:“欲為漢明德耶?顧今豈以外戚故封之?”竟封定國公,而命其子景昌襲爵。命下,使告後,後不謝,曰:“非妾志也。”〗

  關心時局獨殷勤,命婦傳來見小君。柔德殿中頻賞賚,幹秋彤管著芳芬。

  〖徐後嘗問成祖:“陛下所與共治者,何也?”上曰:“六卿理政務,翰林職論思。皆是也。”後曰:“請得悉召諸命婦觀之。”上許諾。及召入,遍觀,喜甚,各賜以冠服鈔幣,且諭之曰:“凡婦相夫,豈止衣服饋食雲爾,必將有德行之助焉。古公侯夫人,及大夫士之妻,其能助成夫德,載諸簡牘,夥矣。今上所共理者,六卿翰林之臣也。爾諸命婦,詎無所以贊於內者。夫百姓安則國家安,國家安則君臣夫婦皆安。此所當共勉者也。且夫朋友之言,有從有違;夫婦之言,婉而易入。爾其思之。”又召翰林學士解縉、黃淮、胡廣、胡儼、楊榮、楊士奇、金幼孜妻,見柔德殿,各賜勸勉,且賞賚甚至。〗

  玉管攜來玉殿吹,天生艷質自高驪。無端北狩蛾眉死,風雨荒城葬盛姬。

  〖成祖權妃,朝鮮人。永樂七年五月,朝鮮貢女充掖庭妃,隨眾女入。上見妃色白,而質複穠粹。問其技,出所攜玉管吹之,窈窕多遠音。上大悅,驟拔妃出眾女上。踰月,冊賢妃,授妃父永均為光祿卿。八年十月,妃侍上北征,凱還而疾。至臨城,曰:“不能複事上矣。”遂薨。上哀悼,親賜祭,溢曰”恭獻“。命厝其柩於澤縣,敕縣官守之。〗

  漢儲羽翼重商山,大計今憑婦道孱。洗手人廚湯餅薦,能回天意彈指間。

  〖仁宗皇后張氏,以洪武二十六年冊燕世子妃。永樂二年四月改冊為皇太子妃。時仁宗體肥,腰腹徑數圍而■⑴膗。上命與諸王馳馬,仁宗辭不能。上大恚,命有司減仁宗膳。仁宗危甚。會上令監國二王播流言中之,幾易儲。後內寬仁宗,而外事成祖及仁孝皇后甚謹,重得仁孝心。仁孝每言于成祖,成祖亦意解。嘗曲宴內苑,仁宗侍,成祖見仁宗色變,唾而詈。移時指後曰:“此佳婦,他日當承我家。脫微此,廢爾久矣。”後起頓首謝。頃之,忽失後所在。上怪,使覓後,則後方親入宮庖,手湯餅出薦。七且喜且感,顧仁孝。仁孝為慰勞泣下,乃呼仁宗及後前,劇飲盡歡乃罷。由是太子得不易。〗

  四海無波屬太平,萬方貢獻達皇京。雖然瓜果輕微物,先進慈闈展至情。

  〖宣宗立,尊仁宗皇后為皇太后。方是時,海內太平。上入奉起居,出侍遊宴。四方貢獻,雖瓜果微物,亦必先進皇太后,然後嘗食。兩宮慈孝聞天下。〗

  鳳輦閒遊西苑春,至尊親掖踏芳塵。六宮從幸鹹歡樂,萬歲山前獻壽頻。

  〖宣德三年,太后游西苑。上親掖輿,皇后皇妃皆從行,泛舟登萬歲山。上奉觴上壽,獻詩頌太后。太后亦賜觴,諭上以“保境安民至意”,上頓首謝。〗

  金根夙駕出長安,為謁山陵警八鑾。扶輦河橋天子過,萬人爭擁路旁看。

  〖宣德五年二月,謁長陵、獻陵。上親櫜鞬騎,導至河橋,下騎扶輦行。既過,複騎。畿民觀者夾道旁,皆感悅,呼萬歲。時陵園父老,適迎至。太后顧上曰:“百姓以君能安民,故不憚遠赴,趨承踴躍,爭欲得一望顏色。倘無以安之,恐天下之望君者,不止是矣。”上謝。〗

  田疇遍歷過農家,婦女歡呼笑語嘩。村酒野蔬爭一獻,欲將滋味博恩誇。

  〖謁陵還,上奉太后過農家,召婦女問生業安否。婦女應對俚朴,如家人然。太后喜賜鈔幣飲食。時有以野蔬村酒獻者,後嘗訖,複賜上曰:“此農家味,當知之。”〗

  少小初充給事時,尚宮誰似善圍姿。濟河星氣幹天象,骨法相傳女弟宜。

  〖胡皇后,宣宗廢後也。名善庠,濟寧人。父榮,生七女。洪武初,長女名善圍,以才色給事掖庭,充尚宮,頗見任使。永樂十五年,有詔選皇太孫妃,司天奏皇氣見奎婁,當在濟河間求之。使者下濟甯,因以榮第三女進,則後也。按之合法相,遂於是年冊皇太孫妃。〗

  秋風一夕入長安,紈扇吟成卸玉冠。豈為求仙學清淨,黃金買賦古猶難。

  〖胡後既廢,退居長安宮。性本恬,不喜事華飾。至是學清淨,奉黃老,為仙姑。張太后甚憐之,特召入居清甯宮。正統八年崩,溢靜慈仙師。〗

  官舍初生見令姿,內廷鞠育事尤奇。彭城卿卿殊多事,早荷非常聖主慈。

  〖先是,鄒平孫忠者,由太學生擢永城主簿。生一女,姣晰而慧。仁宗張惶後,永城人也。其母彭城伯夫人,曾見孫氏女于主簿官舍,奇之。會永樂八年,太宗謂皇太孫長,當擇配。彭城夫人稱孫氏女賢,乃因張惶後言于太宗。太宗取孫氏女入宮。甫十歲,即令張惶後育之,已七年矣。至是詔選妃,以司天奏故,竟冊立胡氏,而以孫氏為之殯。彭城夫人每為張惶後唧唧,而張惶後賢,不言也。是時仁宗知其事,故于仁宗嗣位,冊孫氏殯時,特賜孫氏得服妃冠服。宣德改元,冊為貴妃。三年三月,胡後廢,冊為皇后。〗

  朔風飛雪北庭寒,禦服親縫淚不幹。南內歸來頻問訊,多緣母子別離難。

  〖孫後生英宗。英宗在迤北,後嘗寄禦寒衣裘,手自縫織。及居南內,後時時遣使問候,遣珍饌,且數自入視。會守者王誠、舒良密謀,伺後入,當白景帝,留後南內。後聞,始不往。〗

  班姬聰慧傳青史,郭愛才名可比肩。入侍二旬何太促,楚騷哀怨入黃泉。

  〖宣宗郭殯,名愛,字善理,鳳陽人。穎悟警敏,有文章名。上聞之,納為殯。入宮二十日,卒。殯自知死期,書楚聲以自哀。其詞曰:“修短有數兮,不足較也。生而如夢兮,死則覺也。先吾親而歸兮,獨慚乎予之孝也。心仿徨而不能己兮,是則可悼也。”〗

  土木城邊列虜營,乘輿北去悔親征。祈天豈惜傷肢體,血淚長流頓失明。

  〖英宗皇后錢氏。正統十四年,上北狩,後盡出中宮所有貲仗變之,佐迎駕費。每夜露告天,罷即臥地,因壞一股。複以久泣,故傷目。〗

  異代宮闈感廢興,汪錢衰旺互相仍。若非昔日情偏重,此際殷勤恐未能。

  〖景泰帝皇后汪氏。英宗北狩時,錢皇后在宮,憂勞哭泣,日藉後慰恤,有如妯娌。而孝肅孫太后,以母后垣赫頓失勢,危疑見門闥。賴後事恭謹,多保護,願有以報。後及英宗復辟,仍令稱王妃,後淪落。一興一衰,因於後。歸國時流涕飲餞。凡在宮所有服禦費器,及其故宮人答應,皆令隨後遷外王府。於是外王府所蓄與宮禁等。〗

  何事長齋繡佛前,遭時淪落自堪憐。白頭郡主閑相伴,錯過春光四十年。

  〖汪後既歸,齋素事佛,二女稍長、亦齋素,矢不下嫁。至憲宗強之,始嫁其一于郡馬王憲。〗

  北狩鑾輿萬事空,歸來偏憶玉玲瓏。如何七載為天子,禦帶居然在井中。

  〖汪後性本醇懿,然多執持,不輕徇。英宗既復辟,嘗入內帑檢故物,問太監劉桓曰:“記有玉玲瓏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曾取去,當在汪所。”七遣使再三索,皆對以無有。左右勸後出還上,後不肯。既而語人曰:“是實有之,但景帝雖廢,亦嘗為天子七年。一腰系何不可消受,乃迫取耶?且景之天下尚歸之上,何有此數片玉?當上索時,吾實怒而投之井矣。”其執持如此。〗

  西苑從遊控玉驄,內宮調習最稱工。君恩一去同流水,湘血應歸泉路紅。

  〖景帝妃唐氏,以景泰七年進宮,八月封皇貴妃,寵倖冠後庭。嘗乘馬隨帝游西苑,馬驚,妃墜。帝乃命中官劉茂選禦廐之最良者,日控習以待。天順元年二月,革封號。郕王薨,群臣議徇葬及妃,妃無言,遂殉之。〗

  怙寵宮人事不平,何須執法漫爭名。長門寂寞恩先斷,賴得儲皇度此生。

  〖憲宗廢後昊氏,天順八年七月冊立為皇后。方憲宗居東宮時,有宮人甫笄,竊侍太子起居者,即萬妃也。寵甚,多無禮。後立而惡之,摘其不法加杖焉。後既廢,退居西宮。適紀氏以懷妊故,懼萬妃不測,居後宮旁生孝宗,而後保護之備至。孝宗即位,念後恩,命服膳起居一如母后禮。〗

  貴妃承寵已多年,曲意相看自可憐。尚食每嘗陳玉饌,翟車馳道任爭先。

  〖憲宗王皇后。吳後廢始立時,萬妃有寵,吳後與妃不相中,因見廢。後賢而有智,鑒吳後事,一以曲處之。嘗游西苑,妃車先後行。歲時朝見,不執妃禮。昭德宮醞饌,每加于中宮。帝嘗令妃戎服侍酒,使太監段英掌宮,後一無所忌。〗

  征南俘得蠻中女,警敏初堪■⑵鑰司。莫怨花時常寂寂,新承恩寵少人知。

  〖憲宗妃紀氏,孝宗母也。本蠻土官女。成化中,征蠻,紀氏在俘中。久之,中宮入選,愛女史警敏,俾守內藏。時萬貴妃寵而妒,他妃幸上者,皆治使傷妊。即妊,百計使墮。由是他妃勿敢進。上嘗行內藏,紀氏應對稱上旨。上悅之,就藏幸焉,有身。萬貴妃察知,恚甚至不食。默埃數月,令婢鉤治之。婢謬報曰“病痞”。終以貴妃譖,謫居安樂室。〗

  謫居安樂生皇子,胎髮垂肩倏五齡。若使當年先漏泄,紫微何處覓前星。

  〖孝宗生,紀氏使門監張敏溺焉。敏驚曰:“上未有子,今縱不能使上知,顧奈何棄之?”稍哺粉,餌怡蜜,藏之他室。當是時,貴妃雖日伺,無所得,且甚秘。至五六歲,尚不敢剪其胎髮。惟吳太后廢居西內,近安樂,獨往來知其事,時時就哺養。上不知也。〗

  幾曾華渚看虹繞,明鏡空嗟不駐顏。忽有黃門報消息,始知少海在人間。

  〖他日,上召張敏櫛,照鑒歎曰:“冉冉矣,而無子。”敏伏地曰:“死罪!萬歲見有子,何言無耶?”上叱:“安得有?”敏叩頭曰:“有,只恐不能保耳。倘能保,子現在也。”上曰:“吾自當保之,顧安得有?有安在?”敏叩頭言狀,上急起入西內,令召見。使至安樂室宣旨,紀氏抱孝宗泣曰:“事已覺,吾無生矣。兒去,見黃袍有須者,兒父也。”乃為孝宗易衣,置小車中,舁之行。既至,孝宗發被地走,入上懷,牽上衣。上顧視,大喜,且泣下曰:“我子也,類我。”〗

  西子湖頭事檢沙,檢金未得得容華。不須更結千絲網,玉貌天生入內家。

  〖邵貴妃,昌化人,興獻王母也。父淋,淘沙軍。生妃,鬻于杭鎮守太監。太監愛其慧,為授書,讀唐詩、詩餘數千首。稍長,有容色,知禮。太監攜還京,會中宮選掌禮殯妃,應選。〗

  聰慧由來是性成,唐詩千首記分明。獨將紅葉閑題詠,惹得君王自動情。

  〖 時萬妃妒甚,邵貴妃托微疾,居外宮,未進也。偶夜坐,自詠所制《紅藥詩》,憲宗過,聞之大喜,遂召幸。〗

  乍別茲顏朱邸開,思親酬答意堪哀。暮年卻喜孫枝茂,繼體還從興國來。

  〖成化十二年,冊邵氏為宸妃。二十三年,進貴妃。生三子,一興王,佑杭。一歧王,佑榆。一雍王,佑標。興王即睿宗也。興王之國,妃不得從。興王作思親詩上妃,妃答之。正德十四年,世宗繼大統。妃老矣,尚在宮,目盲。喜其孫為皇帝,摸世宗身頂至踵。乃推本所生,越舊制,進稱為皇太后。〗

  民間生長未知愁,只道宮中勝外頭。卻憶空懸明月處,莫教選女下南州。

  〖邵太后嘗曰:“女子入宮,無生人樂。飲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後選女入宮,無下江南。此我留大恩於江南女子者也。江南人家亦幸無以匄恩澤,送女子入宮。”當時以為良言。〗

  掖庭初入未勝衣,稍長何來絕世姿。一自青宮承幸後,難令恩寵讓當時。

   〖萬妃,青州諸城人。生四歲,選入掖庭,為聖烈孫太后宮人。及笄而妍,充小答應給事。仁壽宮憲宗為太子時,見而悅之,因竊侍太子。旋命司秩,改侍太子宮。及即位,吳後初立,猶以宮人禮視之,加樸責。吳後廢,王皇后繼立,鑒昊後事,每損意優容之。妃亦警敏,故善迎帝后意,且籠絡諸嬪禦,畏之無敢忤者。〗

  桂殿朝昏奉起居,後廷遊玩恣歡娛。君王偏自多憐愛,褲褶新裝馬首驅。

  〖上嘗游幸諸宮,必令萬妃褲褶為前驅,狎褻備至。〗

  燕燕飛來已數春,何因負約禦他人。綠綈方底常傳語,裹藥重封葦篋頻。

  〖成化二年正月,萬妃生皇第一子,上大喜。為遣中使四出,祈佑諸山川之神。三月封貴妃。既而皇子薨,妃亦自是不再娠。於是大媢,忌絕嬪禦進幸。即仍有進幸者,必藥之墮其胎,且有從是死者。柏賢妃生悼恭太子,暴卒。即孝宗之生,頂上有寸許無發,皆藥所中也。〗

  南郊黃霧塞天衢,妃子終先聖主殂。自識君恩同比翼,免教血淚灑蒼梧。

  〖成化二十三年春,上郊天,大霧,人皆訝之。明日,慶成宴罷,上還宮,忽報萬貴妃薨。妃體肥,是日以拂子撻宮人,怒甚,中痰死。上聞報,憮然曰:“萬妃長去,吾亦安能久矣。”為輟朝七日,上亦於是年晏駕。〗

  明日投懷見異征,長秋恩愛古何曾。一門父子皆侯伯,赫奕於今戚畹稱。

  〖孝宗張惶後,興濟人。父巒,母金夫人,夢月入懷,生後。後當適人,其所當適者忽大病。及選為太子妃,則前所當適者病已。孝宗即位,立為後。篤愛宮中,同起居,無所別,寵有如民間伉儷然者。巒自都督同知封壽甯伯,卒加贈昌國公。子鶴齡,嗣侯。弟延齡亦從都督同知進封建昌伯,並加保傅。其它群從,以後故,受中書舍人及錦衣百戶諸官者,不可勝數。又為後立家廟於興濟,土木閎麗,明世外戚之盛,無過張氏者。〗

  守宮論就動宸顏,學士才名邁左班。一首新詩偏憶姊,可教流落在人間。

  〖沈選侍,名璚蓮,烏程人。宏治初被選入掖庭,孝宗試選女知書者,命為《守宮論》。選侍援筆立成,其發端曰:“甚矣秦之無道也,宮何必守哉?”孝宗悅,擢居第一,使給侍御前,賜名曰女學士。弟溥,舉人,官通判。選侍有《寄弟試春官》詩傳於外。〗

  關山駐蹕,塞塵黃,趙女新聲擁靚妝。聞道美人新進入,一朝蒙幸忽專房。

  〖武宗劉美人,亦稱劉夫人,太原民劉良之女,晉王府樂戶楊騰名下妓也。正德十二年,上幸大同,駐蹕偏頭關。遍索女樂於太原,美人偕眾妓雜進。上遙見,悅其色。及聆謳,大喜,遂從榆林還,再召之,載以歸,命為美人,大見寵倖。初居豹房,後漸入西內專寢。飲食起居,必與偕。言事輒聽,左右或觸上怒,陰求之,輒一笑而解。江浙諸近幸,雖甚貴倨,見必觸首以母事之,呼之曰“劉娘娘”。〗

  六龍南幸發京師,愛妓先移潞水湄。不似征遼離別久,玉釵珍重贈臨歧。

  〖武宗將南征,陰移劉美人至潞河。約駕先發,而隨以他舟迎美人。美人脫一簪贈上行,且以為信,曰:“見贈而後赴。”〗

  內使空傳聖旨來,美人持信坐陽臺。太平天子多情甚,禦艦親迎到水隈。

  〖上藏簪衣間,過瀘溝,馳馬失簪。大索數日,不獲,去。及至臨清州,上遣中使召美人。美人辭曰:“不見簪,非信,不敢赴。”上乃獨乘舸晝夜行,旁皇至張家灣,親迎美人載而南。〗

  威武畋遊樂未央,獨能諫獵史書光。佈施遍滿南朝寺,姓氏雙題第一行。

  〖上至揚州,每以數騎獵揚州城西,止宿上方寺。後遂無厭,屢出獵,馳突不測。劉美人諫乃止。時又稱為“夫人”。自上方寺至南京,所臨寺觀,幡■⑶錦繡梵貝夾冊,有為上所錫齎者,悉署上號“威武將軍鎮國總督及夫人劉氏”名字其上。〗

  玉輦時時在豹房,君王不獨戀禽荒。浣衣局內新承寵,報是佳人王滿堂。

  〖浣衣王滿堂者,霸州民王智女也。以麗色,嘗與選嬪宮。既而罷歸,恥不肯適人。又時時感異夢,謂必有趙萬興者來聘,當許之,其人貴不可言。裡中僧出入智家,知其夢,間以語人。道士段鋹,挾妖術,聞之,遂潛易姓名,且賂僧,使僧前一日謂智家曰:“爾家明日當有大貴人至。”詰旦鋹至,問其姓名,曰“我趙萬興也”,智家歡呼羅拜之,遂妻以滿堂。鋹乃出妖書,轉相煽亂。愚人既神其夢,及見書大信,從之者日益眾。鋹畏事漏,攜滿堂逃之嵫陽,既而嵫陽人亦信之。有嶧縣儒生潘依道、孫爵杖策至,陰受其術,時背人行主臣禮。於是鋹遂膺號,改元“大順平定”,往來牛蘭、神仙二山間。久之,鋹出行,新城民掩獲鋹,並得其妖書。撫按以聞,武宗詔釋愚民之從者,獨斬鋹與依道、爵三人西市。乃特降中旨,令勿殺滿堂,沒入之,以官奴送浣衣局。既而召入侍豹房,大幸。〗

  內廷來往任羊車,記注無官尚寢除。官局近來無一事,昭陽夜飲拜恩初。

  〖故事,宮中六局,官有尚寢者,司上寢處事。而文書房內官,記上幸宿所在,及所幸宮嬪、年月,以俟稽考。武宗悉令除卻,省記注,掣去尚寢諸所司事。遂遍游宮中,日率小黃門為角抵蹋踘之戲。隨所駐輒飲宿不返。其入中宮及東西兩宮,不過四五日。〗

  寶和店裡百般呈,廊下家居永巷行。親著估衣持簿算,當爐雜坐並彈箏。

  〖嘗遊寶和殿,令內侍出所儲攤門,身衣估人衣,首戴瓜拉。自寶和至寶延,凡六店,曆與貿易,持簿算,喧訽不相下,別令作市正調和之。擁至廊下家。廊下家者,中官在永巷賣酒家也。箏■⑷琵琶嘈嘈然,坐當爐。婦於其中雜出,牽衣蜂簇而入。濩茶之頃,周曆諸家。凡市戲、跳猿、騙馬、鬥雞、逐犬,所至瑰集。且實宮人于勾闌,扮演侑酒,醉即宿其處,如是累日。〗

  錦衣秘術獻君王,初進佳人回鶻裝。妙舞清歌看未足,一時供奉盡殊方。

  〖有言錦衣衛都督同知于永,善陰道秘術。武宗召入豹房與語,大悅。永,色目人。進言回回女晰潤而瑳粲,大勝中土。時都督呂佐亦色目人。永矯旨,索佐家回女善西域舞者,得十二人以進,歌舞達晝夜。顧猶以為不足,乃諷上請召諸侯伯中,故色目籍家婦人入內,駕言歌舞,而擇其美者留之,不令出。一日永侍飲,歡舞酒酣,呼永,使即家召其女來。時有言永女殊色,故以召。永詐匿其女,飾鄰人白回子女充名以入。上以為真也,悅之。永畏其泄,陽為風痹,固乞去。以其子承襲指揮。諸色目家雖切齒,然無敢發者。〗

  乍辭鉛粉下彤庭,願向花前學誦經。天子何因親剃度,廠中說法更丁寧。

  〖西宮大答應。宮人有願祝發為尼者。上作剃度師,親為說法,置番經廠中。〗

  中監密奏薦紅妝,艷質能兼騎射長。胡語琵琶堪絕調,頓令門戶滿輝光。

  〖初,江彬密言,後軍都督府右都督馬昂,有女姊美艷。時己適畢指揮,有妊矣。上令中使迎取之至豹房。弱顏麗質,顧善騎射,解胡樂,能道達語,遂大幸。馬氏一門無大小,皆賜蟒衣。內廷大璫,皆呼昂為舅,賜第太平倉東,熏灼動京師。言官交章諫,皆不納。上每從數騎過昂飲。一日飲酣,召昂妾。昂以妾病辭,上怒而起。昂懼,乃請罷,而馬氏寵衰。〗

  宣府行宮駐乘輿,珍奇鱗萃彩雲舒。直呼絕塞為家裡,轉覺長安樂不如。

  〖上度居庸關,曆懷來、保安諸城堡,遂駐蹕宣府。初,江彬勸上于宣府治行在,越歲乃成,縻費不可計。後輦豹房所儲珍寶,及巡幸所收婦女,實其中。上甚樂焉,每稱曰“家裡”。還京後,數數念之不置。〗

  佳氣遙瞻在大名,金錢四側擲來成。君王一顧螆蛦掌,惱卻蛾眉誤此生。

  〖世宗陳皇后,元城人。少與諸女擲錢戲,錢皆四側。既長,昭聖張太后為世宗選婚,台官言“大名有佳氣”。得後,迎入宮。嘉靖元年,冊為後。後上與後坐,張文二妃者尚茗,上循視其手。後恚,投杯起。上大怒,後以驚悸,忽墮妊,既而崩。〗

  慈旨傳來選九嬪,黃金冊寶玉嶙峋。奉先殿內初成禮,耀首爭看翟羽新。

  〖嘉靖十年,奉章聖皇太后旨,選九嬪。先是,祖制無九嬪名目。後妃下雜置諸嬪宮,而間以婕妤、昭儀、貴人、美人諸位號。雖稍參漢制,要其所以為儲嗣計,未嘗乏也。至是特用張璁言,謂上未有子,古者天子立後,並建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廣儲嗣。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為似續計。於是下慈旨為九嬪之選。三月,方氏、鄭氏、王氏、閻氏、韋氏、沈氏、盧氏、沈氏、杜氏九人,並受冊,並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谷,文冊黃金塗,視皇后殺五分之一。至期,上袞冕告太廟,還服皮弁,禦華蓋,殿傳制遣大臣行冊禮。既冊,乃從皇后朝奉先殿。禮成,百官入賀,上仍服皮弁受之。〗

  漫說天圓與地方,宰臣希旨自無妨。恪恭原善將禋祀,宸眷優崇內德彰。

  〖方氏冊名德嬪。上以其行禮敬,且升降有儀度,悅之。越二年,張惶後廢,欲立後,以問夏言。言故逆上意,頓首曰:“臣請為陛下賀。夫天圓而地方者也。”上大喜,遂以其年立為後。上嘗上高祖及高後尊號,後捧高後主亞獻,上稱其有禮。睿皇后升祔及禁日,後親扶寶幄,尚匕挾惟謹。睿皇后祥,後奉几筵,帥嬪禦行享祀,皆恪恭稱上意。上嘗特褒之。〗

  無端事變起宮闈,全仗長秋息禍機。豈料頓忘宗社恨,翻然病已憶端妃。

  〖世宗性卞,待宮人多不測,宮人懼。會所幸曹妃及王寧嬪,侍上寢。寢酣,宮人楊金英等謀弑逆,用組系上頸,而以釵股雜刺上胯間。幸系組倉卒,誤為殊死,結得不縮。金英懼,同事張金蓮者,知事敗,走告後。後馳至解組。上蘇,然病悸不能言。後命太監張左、高忠捕宮人雜治詞。王寧嬪首雲:“曹妃者雖不與,然亦知之。”後乃傳上命,收曹妃及金英等十餘人,磔於市,並斬其族屬十餘人,而籍其家。先是,曹妃有容色,上愛之,冊為端妃,故每侍上寢。至是上稍愈疑妃冤,曰:“端妃,我所愛,宜無此心。”因德後救已,而翻以妃故憾後。〗

  西宮烈焰照天明,內使驚喧奏紫宸。何事沉吟無一語,可憐玉體盡成塵。

  〖二十六年十一月,宮中火。中官請救,後上不應。方後遂崩,而已複悼曰:“.後救我,而我不能救後。”乃厚其喪葬禮。〗

  星官送子夢初征,總角歧嶷更可稱。不敢指天頻舉手,忽歸泉路恨難勝。

  〖世宗皇貴妃王氏,嘉靖九年選入宮,十年冊為昭嬪。十五年,生皇子載睿。生時,有他妃夢星官以嬰兒送昭嬪,上異之。是年進昭妃,明年冊為貴妃。皇子有奇質,嘗見上叩頭曰:“兒不敢時時舉手者,以天在上也。”上奇其言,至是益重妃。十九年,進皇貴妃。二十八年,皇子薨,年十有四。初冠,行冠禮,翼日而病。命太醫視之不治,忽北面拜曰:“兒去矣。”端坐而逝。上悼之,溢莊敬太子。明年妃薨。〗

  何人自奏達楓宸,有女還堪充下陳。郊享正逢真吉兆,璽書聞已冊寧嬪。

  〖李嬪,延津人。嘉靖十四年十月,夏言請慎選賢淑補嬪禦,以廣儲嗣。匕命夫人女官出諸王館選擇。妃父李拱臣自詣通政司上白,有女端麗,堪充下陳。因轉送禮部以請。上曰:“此非大臣獻諛也。既系親陳,當從所願。”遂令拱臣送至京。既至,適上行郊禮。夏言請淑女赴諸王館,擇日選視。上曰:“淑女至京,適逢郊享,此高梅之兆也。”敕勿赴館選,逕進大內。既進,冊寧嬪。無子薨。〗

  移居別殿出坤寧,臥病長將玉戶扃。堪羨寢門修古禮,履聲先已慰人聽。

  〖穆宗繼後陳氏,無子,多病。出坤甯,居別宮。神宗在東宮時,生母李太后尚為貴妃。神宗每晨謁奉先殿朝帝及貴妃畢,即往候後,曰:“娘娘寂寞,禮不可曠。”後聞履聲即喜,強起,取經書指而問之。神宗應聲答。後且感且喜,貴妃聞後喜,亦喜。〗

  太平天子孝思敦,慈聖還同仁聖尊。百戲雜陳娛令節,深宮宴飲不聞喧。

  〖神宗嗣位,尊陳後稱仁聖,李貴妃稱慈聖。兩宮既同尊,而後與慈聖皆賢,素無猜嫌,至是益親謐。神宗又孝事兩宮,一無所間。由是後無疾,優遊慈宮者二十五年。神宗嘗設近侍二百余人,陳百戲,為兩宮歡。每遇令節,先於乾清宮大殿設兩宮座,使貴嬪請導,上預俟雲台門下,拱而立,北向久之。仁聖輿至景運門,慈聖輿至隆宗門,上居中,北向跪。少頃,兩輿齊來前,已複齊至幹清門,七起。於是中宮王皇后扶仁聖輿,皇貴妃鄭氏扶慈聖輿,導而入。少憩,請升座,自捧觴安幾,以及獻饌更衣,必膝行稽首,屏顧攝息,皆從來儀注所未有者。於是始陳戲,劇飲乃罷。凡大饗多此類。〗

  早歲誰教帝德成,多因慈聖在幹清。經筵禦後頻呼講,每至臨朝喚五更。

  〖萬曆元年,慈聖皇太后徙居乾清宮,視上臨禦。諸外廷事,一切倚任閣巨,不敢預,獨於上起居,務極嚴切。上偶不讀書,召使長跪。每禦講筵人,嘗戲作講臣進講後前。後亦以是驗其記否。每朝日,五更至上寢所,呼曰:“帝起,今日上朝。”敕左右掖上坐,取水為盥面,挈之登車以出。〗

  按歌曲調欲翻新,醉戲驚聞母后嗔。何至競傳師博陸,數行罪已詔酸辛。

  〖八年十一月,上曲宴西苑,兩宮人侍。上醉顧之,使之歌新聲。辭不能。既退,取劍擊兩宮人。左右勸止之,遂戲截其發以出。翼日慈聖太后聞,大怒。自尚青布袍,屏簪珥,傳語閣臣居正具狀切諫,且令草罪已禦劄。又召上跪地,數其過。至雲:“必用汝作皇帝耶?”時宮中喧傳太后令馮保向閣中取霍光傳,將退上,立潞王。上大懼,跪泣不起。久之方解。乃答其所嬖二人逐之。〗

  梵刹琳宮遍八墳,傾心施予豈慳財。慈甯宮裡清秋節,忽報紅蓮九朵開。

  〖慈聖究心內典,好施予。凡天下名勝地,皆置梵刹,動費钜萬。時天下晏安,物力充牣,上亦助施無所吝。嘗侍後慈甯宮看花,時已秋節,有銅盎生紅蓮,蓮心抽蕊九,而攢簇四向,如台蓮然。上令傳外廷觀看,看畢仍送慈寧。上親帥後妃稱賀,且賦詩,以為太后慈壽之瑞。〗

  昊生畫手擅唐時,臨寫慈容勒石垂。千葉至今供梵宇,威傳大士箸威儀。

  〖神宗嘗于太后千秋節,為太后祈福。敕取內庫所藏吳道子畫觀音像臨模之,易以慈容,使梵刹瞻仰,勒石,刷千葉以布天下。天下梵刹皆供之。〗

  愛子初封行有日,貴妃留戀獨逡巡。千秋上壽須休說,潞邸親同福邸親。

  〖福王之國,行有日矣。鄭貴妃難之,複以祝太后千秋為辭,且多設禮幣,冀以悅後。後揮卻之,且曰:“不知吾潞王可宣來上壽否?”貴妃乃不敢留。〗

  玉熙宮女細腰肢,舞態能含燈影隨。身是大樑儒士配,忽傳懿旨得佳期。

  〖玉熙宮女妓,能戴燈舞。自言家大樑,曾許裡中人儒生。慈聖遣還其家,使配焉。〗

  四紀皇心已倦勤,那堪章奏更紛紜。宮中卻有真良佐,封識分明待上聞。

  〖神宗王皇后,性端謹。上丁承平久,天下無事,好靜攝。一切章奏,盡留中不下。後封識藏弆,每語一事,即隨取上之。〗

  年長宮人久未封,一朝承寵踞蒼龍。慈宮自檢起居注,且喜生孫暮景逢。

  〖王貴妃,光宗生母也。初為宮嬪,無寵。年長矣,偶幸,有娠。神宗諱之。故事,宮中承寵,必有賞齎。文書房內官即記年月日及所賜,以為驗。侍慈聖語及之,上不應。慈聖命取內起居注相示,且以好喜相慰藉曰:“吾老矣,猶未有孫。果男者,宗社福。也母以子貴,寧分差等耶?”十年四月,封恭妃。八月,光宗生,是為皇長子。〗

  裡巷爭傳詔選妃,桃夭未及盡於歸。閉門獨自傷春色,何意翩然向紫微。

  〖鄭貴妃,大興人。萬曆六年。上以大婚下選擇令。民俗稱大婚曰“官婚”,爭嫁娶,雖司城禁之不止。妃故許鄰家子為婦,然缺聘物。妃家不聽娶,而鄰家強之,兩家爭且哄。妃闔門哭,適中官過門,見妃美,即藉姓去。入宮,冊貴妃。及生皇三子,進皇貴妃。〗

  高元殿裡祀星君,祈嗣常將玉帛焚。自有神明能共鑒,禦書一紙更殷勤。

  〖鄭貴妃權譎善媚,後庭寵倖者無出妃右。時恭妃既生皇長子,顧無寵,冊立未有屬。妃恃寵請立己子為太子,上許之。先是,大內北上有大高元殿,祠星君最神。妃嘗以祈嗣,過祠進禱焉。及生皇三子,請謁謝,邀上設誓,許他日冊立。因禦書一紙,緘玉盒中賜妃,人未知也。〗

  玉盒緘來封識真,那知蠧簡已成塵。未諳天意當誰屬,且廣祈求敬福神。

   〖時冊立未定,多蜚語。外廷爭之者且紛紛,至凡請冠、請婚、請預教,不一而足。至二十九年,群臣爭不已,而慈聖皇太后又堅持立長。妃複於是時小失歡於上,上乃移皇長子居迎禧宮,既而冊立為皇太子。同日冊妃子為福王,皇五子為端王,皇六子為惠王,皇七子為桂王。既立,上遣人取玉盒。視之,封識宛然,而內所書字則蟲已盡蝕之矣。上觀,驚然。因助妃廣建祠宇以祈福焉。〗

  東萊閨範舊流傳,輦轂重刊亦偶然。何事致來東吉問,憂危竑議忽盈篇。

  〖初,刑部侍郎呂坤為按察時,作《閨範圖說》一書。太監陳矩從坊間購之,持以進上。上偶賜鄭貴妃,妃為之重刻,坤不知也。二十六年,有撰《閨範圖說跋》者,名曰《優危竑議》,以為此書本呂坤媚妃為之,其中首頌漢明德馬後,且首載其由貴人進位中宮一事,則明明以明德指妃。而妃之刻之,因以自指,此易儲之本也,故其文托朱東吉為問答。朱東吉者,謂東朝也。其名“優危”,則以坤曾上《憂危》一疏,因即借其名諷之。且曰:“此可憂危事,然即憂危者為之也。”時其跋盛傳京師,然不得其人。久之,有疑出於給事中戴士衡與全椒知縣樊玉衡者。以士衡曾糾坤,玉衡曾彈妃也。妃弟鄭養J性為言於上,上重謫二人,然置妖言不問。〗

  東吉初消又福成,賊曹四出網羅橫。傾危個個難安枕,抵罪何緣得皦生。

  〖越五年,又有為《續憂危竑議》者,其題曰日“國本攸關”。是時皇太子已立,然恐更易者之隨之也。其文托鄭福成為問答。鄭福成者,謂鄭之福王當成也。且曰“朱賡為相”。“賡”者,更也,更易之義也。而賡所用者,文則有王世揚、孫瑋、李汶、張養志四人,武則有王之禎、陳汝忠、王名世、王承恩、鄭國賢五人,其九人合妃而十。周之十亂,有婦人焉。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即此是也。上聞之大怒,謂誣罔宮闈,離間骨肉。命賊曹四出捕,期在必得。於是輦下大臣,或藉以傾危,人人重足立。既久,得皦生光者抵之,乃已。〗

  娘娘墳記在山西,內侍傳知松柏間。自是勖勤悲罔極,金錢私祭淚潺湲。

  〖孝純皇太后劉氏,初入太子宮,為淑女。萬曆三十八年十二月,生莊烈湣皇帝。旋以細故失光宗意,被譴,薨。既而光宗悔,恐神廟知之,戒掖庭勿複言,葬於西山。莊烈帝封信王,進賢妃。天啟中,信王未之邸,嘗居勖勤宮。問近侍曰:“西山有申懿王墳乎?”曰:“有。”其旁有劉娘娘墳乎?”曰:“有。”每密封金錢往祭焉。〗

  自憐薄佑失慈親,遺像訪求那得真。賴有梁生能繪影,至尊瞻拜獨傷神。

  〖莊烈帝即位,上尊溢曰“孝純恭懿淑穆莊靜毗天毓聖皇太后”,遷葬慶陵。上五歲失太后,問左右,以遺象莫能得。傅懿妃亦東宮淑女也,生皇六女,皇七女,進封懿妃。嘗與太后比宮居,自言宮人有相類者,雜指有眉睫及頰輔間。召太后母灜國太夫人認之。時武英殿中書梁祝,善形摩。灜國太夫人同懿妃出宮人指示,揣以意,令仿佛為圖。圖成,敕具法駕鹵簿,由正陽門警而入。上親跪午門迎之。既入,懸像乾清宮,呼老宮蟬及素侍太后者來前,使瞻視。或曰是,或曰否。上為之雨泣,六宮皆泣。〗

  九月嚴霜百草摧,宮中競報李花開。邀封選侍占先兆,誰識黃巢走馬來。

  〖李妃者,光宗選侍也。時宮中有兩李選侍,無所別,因以所居東西宮別之。莊妃居東宮,稱東李。此居西宮,稱西李。然西李最有寵。神宗初以熹宗早失母,命西李母之。及光宗崩,選侍踞乾清宮,挾制皇長子,邀封皇后。熹宗初立,時值九月,早寒霜甫下,而宮中李花齊開。咸以為選侍當封,相顧賀。而其後闖亦李姓,識者謂此草妖雲。〗

  夢裡黑龍蟠殿柱,汲來金井得雙魚。大橫兆已為天子,東李殷勤憶不虛。

  〖東李妃,亦光宗選侍也。性簡重,寡言笑。名位素居西李前,而寵不能及。嘗奉光宗子撫視皇五子。皇五子成立,入繼大統,選侍功居多。先是,皇五子在宮,每日起拜天畢,退而謁母,選侍亦愛之。嘗夢黑龍蟠殿柱,以告選侍。選侍私自喜,屬勿言。又所居東宮後有井二。皇五子隨選侍過之,戲汲井得金魚,汲次井亦如之。崇禎初,上念鞠育勞,加上妃封號,與其弟李成棟,官給田千頃。〗

  鴛鴦鳥墮冊封時,淪落堪傷事可知。卻為慧妃愁失寵,後庭絕粒有誰悲。

  〖熹宗李成妃,順天人。天啟四年二月,生皇二女,封成妃。是日地大震,宮瓦皆墮。既而皇二女薨,妃失寵。會張惶後病,皇貴妃任氏以孕王三子臨月,成妃仍當夕,上慰之。先是,範氏慧妃者,頗見幸,生悼懷太子,封皇貴妃。以忤客氏意,被斥。妃與慧妃好,每見慧妃,輒悵惋。至是侍上寢,從容為慧妃乞憐。客氏聞,大怒曰:“彼欲樹兵向我耶?”遂矯旨革封,幽妃別宮,而逐內庫管理李謙於海子殺之。幸妃鑒裕妃事(裕妃張氏絕飲食死),預蓄幹食,藏瓴甓間,半月得不死。後乃斥為宮人,而遷之幹西。崇禎元年,詔複妃封號,並膳禮,且請居慈慶後宮,置供奉焉。〗

  皓腕系來金跳脫,青紗幕去玉連環。只愁未中天家選,銀幣重邀又遣還。

  〖故事,宮中凡選婚一,必以二副者陪升。即中選,皇太后幕以青紗帕,取金玉跳脫系其臂。不中,則以年月帖子納淑女袖,而侑以銀幣遣還。〗

  宮中百費俱裁減,早稱君王節用情。從此外家休望幸,時艱只合念蒼生。

  〖莊烈帝即位,立信王妃周氏為皇后。家本節嗇,入典宮政,務裁減宮中縻費,不為外家乞恩澤。即歲時大臣命婦人朝賀,亦賞齎,必以禮。時天下饑饉,府庫虛空,時議節用。而所行合上意,上甚敬之。〗

  梨園子弟一長籲,繪出流民鄭俠圖。帝后相看齊下淚,難教此際縱歡娛。

  〖初,神廟以孝養,故設兩宮百戲。自宮中舊戲,以及民間爨弄,無不備。至是,悉裁革,而獨留舊戲承應。如所稱過錦戲者,仿佛古優伶供奉,取時事諧謔,以備規諷。時旱蝗,中州賊大起,戲者作驅蝗及避賊狀。後見之,徐謂上曰:“有此耶?”因掩面泣,上亦泣,是日遂罷戲。〗

  中使持貂問起居,君王應悔曩時疏。啟祥退處乃三月,淚濕羅衣恨有餘。

  〖時田貴妃有寵,倨見周後,為後所抑。妃向上泣訴。妃父教之上書,陽引愆,而別為微詞挑之。上在交泰殿與後語不合,上推後僕地。後憤不食,欲自戕。上尋悔,遣中使持貂裀賜後,且問後起居。後勉為一餐。上傳旨令貴妃省愆,退居啟祥宮,三月不召。〗

  永和門外看花時,樛木能縈國後思。依舊蒙恩當禦幸,不教長抱別離悲。

  〖既而後在永和門看花,請召妃,上不應。後遽以車迎之,乃相見如初。〗

  烽火驚傳事日非,南中家業尚堪依。如何欲語還中止,終恐君王失事機。

  〖周後聞寇漸棘,微言曰:“吾南中尚有一家居。”蓋意在南遷也。上問何從知之,後不語。後凡有所言,不欲盡,且不欲言外。多此類。〗

  午夜披章燭影搖,晏安那複似前朝。慈甯一覺難成夢,追憶當時不自聊。

  〖先是,宣懿康昭劉妃者,神宗妃也。萬曆六年,立中宮時,隨冊為昭妃。於嬪嬙中最賢而有年。崇禎改元,七使之居慈甯宮,掌太后印,稱太妃。周後之選,實太妃贊成之。後遇歲節,上朝太妃,朝畢,坐而饗以茶。上甫就坐,忽欠伸,偃栲栳,鼾齁徐聞。太妃戒勿驚,命尚衣者覆以帔,左右皆植立,屏息以俟。有頃,上覺,攝衣起,謝曰:“聖祖時天下少事,宮中皆晏安,太妃所親見也。至兒子苦多,著實難枝梧。兩夜省文書,自謂年甫逾壯,尚不磨耗,不謂蚤困劣。在太妃前惛然不自持,一至此。”太妃泣。上歸,為後言,後亦泣。〗

  元良出閣內朝稀,稟命初來款玉扉。忽報中原豺虎逼,至尊側席正長欷。

  〖周後生皇長子,已冊立,出閣讀書。故事,太子既出閣,非上命不朝後。偶上坐便殿,皇太子以出閣故,來請朝。時案有急奏,則寇破河南報也。上歎曰:“兒見母有幾,而關我耶。今後竟人朝,勿聞也。”〗

  繁華自古說揚州,三輔豪家恣冶遊。聞說貴妃承寵後,金吾恩澤古難儔。

  〖皇貴妃田氏,西安人。世行估揚州。父宏遇,以奢自豪。生妃而纖妍。揚故多街女,習伎能。宏遇娶之為後妻,教妃鼓琴。天啟中選妃,入信王邸。信王入嗣,冊禮妃。父宏遇授遊擊將軍,錦衣衛指揮。妃最寵,未幾進為皇貴妃。頗干預,每見上輒為外家乞恩澤。宏遇以妃故,官左都督,交遊結納,極園林聲伎之盛。朝士附勢者,爭相朝請,每以外情輸宮禁。〗

  玉骨冰肌迥出群,蘅蕪香氣不須熏。御前炫服羹頻進,粉汗何曲裛露紋。

  〖貴妃體潔,有蘅蕪香。雖盛暑無汗。嘗被禮服,上令吸羹以試之,終如常。〗

  五音響出七條弦,呵女琴聲阿母傳。綠綺喚來新奏禦,當關莫禁任朝天。

  〖妃嘗鼓琴。上問師何人,以後母對。上不信,妃恐上疑己,逾月以他事,請召母入,乘間令鼓琴上前,一再行。上悅,賜勞之。自是母出入嘗注宮,鬥籍不復禁。〗

  宮中燕見卸濃妝,蟬鬢休梳副髲藏。輕翦薄羅籠蜀錦,著來新樣舊衣裳。

  〖田妃善妝攏,每以新法變宮中儀法。燕見卻首服,別作副髲,藏發間。宮衣用紗縠,雜綴諸翦繡,而隱以他色,如罨畫然。〗

  珠胎隱映鴉青石,細縠輕遮金縷燈。望裡光明常四照,內中盡道昔何曾。

  〖上冠,舊綴鴉青石,與珠相間。妃去珠,易以珠胎面,嵌鴉青於其中,望之有光焉。宮中燈多鏤金匼匝,雖烜麗而炬不外達。妃乃刳燈扇,每當炬處,去一方,以疏綃幕之。炬影左右徹,觀者稱快。〗

  累石為山玩月臺,奇花雜植逐時開。重重棕葉臨衢覆,小小宮娥舁輦來。

  〖田妃嘗厭宮闥過高回,崇杠大牖,所居不適意。乃就廊房為低檻曲楯,蔽以敞槅,雜采揚州諸什器床簟,供設其中。宮西建一台,累石為洞,蒔花藥。每張幄坐其旁,曰“玩月臺”。又以永巷接宮門禦蓋,往來必行風日中。妃令為■⑸薄夾棕葉覆之。凡用心之巧,多如此類。雖變易舊制,然較便,故上亦聽之。且嘗去小黃門之舁己輿者,而易以宮婢。上稱其有禮。〗

  新樣花枝出秀州,象生偏上麗人頭。中官採辦無尋處,曾向吳家買去不。

  〖宮中凡令節,宮人以插戴相餉。偶貴妃宮宮婢戴新樣花,他官皆無有。中宮宮婢齊向上叩頭乞賜。上使中官出採辦,越數百里不能得。上以問妃,妃曰:“此象生花也,出嘉興。有吳吏部家人攜來京,而妾家買之。”〗

  兩河催餉軍書急,戚畹捐輸助國難。薄侍武清亡愛子,九蓮神語聽心酸。

  〖田妃以構後故摘冠,斥居啟祥宮,令省愆。妃生皇三子永王,及皇五子。皇五子遂薨于啟祥宮。既而用後言召妃,複妃禮如故,而妃遂病。當妃居啟祥宮時,皇五子有疾,兩河催餉者日三至。武清侯孽子李國正,訐其兄國瑞藏禁物,自莊房土地外,精鏐珍寶累萬萬。上召見國瑞,諭以輸餉。國瑞辭不能,上怒責之。時灜國太夫人、嘉定伯奎、駙馬都尉昺同辭為上請,不聽。既而國瑞死,皇五子疾劇。有憑之為言者曰:“吾九蓮菩薩也,上待吾宗薄,百逝將去。此皇五子慧,隨我行。”先是,神廟時孝事慈聖皇太后,有言慈聖為九蓮化身,宮中遂以慈聖像裝九蓮菩薩祀之。武清侯即慈聖宗也。至是宮中禱九蓮徹三晝夜,而皇五子終不起。上悔,歎息曰:“竟以我故殺此兒。”溢曰悼靈王。〗

  白頭宮女說先朝,愛子初封念路遙。三歲來朝嫌太晚,如今追憶卻魂銷。

  〖後上至妃宮,思悼靈,哀之。值寇亂甚,河南諸王多被害。愴念骨肉,間傷懷,呼老宮婢能言宮中往事者,使言之。因言:“福王之國時,神廟鍾愛。王出宮門,召還者三。且約三歲當入朝。上屈指日:‘三歲一千日,但恐皇父不待汝,如何?’時上年高,王皇后稀進見。當大漸時,猶顧視貴妃,諄諄以河南為念,今何如矣(時福王已遇害)。”上欷歔而起。〗

  臥病承幹念主恩,君王臨視更何言。怪他不及尋常語,女弟頻將托至尊。

  〖後田妃居永幹宮,病篤。上數自臨視。妃無言,惟以外家女弟為屬。上雅知妃意,且亦微聞其女弟甚美,然無意求也。〗

  平明賊騎滿宮闈,帝后升遐事已非。奇節何來巾幗輩,青霞女子死如歸。

  〖青霞女子,青霞室中簽書女也。上自後妃諸嬪外,不欲多宮寵。每有選淑女承侍者,于乾清宮旁室,更名青霞,令雜居室中,名“女子”。賊入宮,女子共奔入幹西,闔戶自焚。死時諸宮宮人多徇者,不得其姓氏。〗

  詐稱貴主思擒賊,天意難回志未成。宮婢能捐三尺劍,一時朝省愧簪纓。

  〖昭仁宮婢費氏,為賊得,自稱昭仁主。賊以獻自成。自成令宮監驗之,非是。以賜賊帥羅讓。費氏曰:“吾雖非主,然故名家子。必欲犯者,須以禮。”帥乃張宴集,諸渠豪飲,擁入室。費氏挾刃舂帥喉,連刺數刃,遂自剄。曰:“吾之不能殺自成,天也。”自成聞,大驚,今收葬之。〗



明宮詞  佚名

  雙樹婆娑蔭玉除,九蓮菩薩認模糊。英華殿裡陪鸞去,采得菩提作念珠。

  〖英華殿在紫禁城的西北,是一座專門供佛的宮殿。明朝萬曆皇帝的母親李氏,曾親手在這院中種下兩株菩提樹,據說還是從南海移植過來的名品。每年結出的金線菩提子甚是珍貴,宮人用它穿成念珠,被民間視為珍品,種植此樹的慈聖太后去世後,萬曆皇帝極為悲痛,在菩提樹東北側的別殿,供奉了母親的畫像。每月的初一,十五,萬曆皇帝都來此憑弔。宮裡曾經傳說,慈聖太后是九蓮菩薩轉世,因此,萬曆皇帝為母親敬贈了一個“九蓮菩薩”的尊號。如今這兩棵菩提樹已衍成七株,更另枝繁葉茂了。有機會一定要再去拾幾顆菩提子回來,也算是紫禁城秋天給我的特別恩賜吧。〗

  吳綾披拂彩裝真,上用紅羅出惜薪。膽怯宮娥偷眼看,夾門左右立天神。

  〖《酌中志》載,惜薪司,凡宮中所用紅羅炭者,皆易州一帶山中硬木燒成。用紅土刷筐盛之,故名“紅羅”。廠中舊有香匠,塑造香餅獸炭。又塑造“將軍”,或“福判仙童鍾馗”,各成對。高二尺許,用金彩裝畫如門神,黑面黑手,以存炭制,名曰“彩裝”。於十一月二十四日,奉安於宮殿各門兩旁。此亦歲暮,植“將軍炭”于門旁之遺意也。逆賢(魏忠賢)專政,皆增而大之,所費百倍於前。穿以真正綾絹,備以真正弓矢,兵器,鬚眉直豎,猛惡如生。〗

  蹴圓堂接蹴圓亭,水戲翻新幻異形。瀑布噴珠球上下,隨機宛轉散流星。

  〖《天啟宮詞注》載,宮中舊有“蹴圓亭”,上又手造“蹴圓堂”。《酌中志》載,先帝好作水戲,用大木桶、大銅缸之類,鑿孔創機啟閉灌輸,或湧泄如噴珠,或澌流如瀑布,或伏機於下,借水力沖護圓木球,如核桃大者,于水湧之,大小盤旋,宛轉隨高隨下,久而不墜。視為戲笑。〗

  鼓樂喧天響遏雲:懋勤殿裡戲初陳。廠公慣聽王瘸諢,作底回頭避罵秦。

  〖《酌中志》載,先帝最好武戲。於懋勤殿升坐,多點“宋岳武穆”。戲文至瘋和尚罵秦檜處,逆賢嘗避而不視,左右多笑之。自天啟六年以後,凡御前插科打諢。有鐘鼓司僉事王進朝,綽號“王瘸子”。抹臉詼諧,公然稱讚惜薪司,怎樣軫恤商人;內務府怎樣米積天堆;東廠怎樣奸剔弊;寶和殿怎樣裕國通商;內修朝政,外鎮邊疆。或稱好個魏公公,或好個魏太監……逆賢居之不疑,自以為美。先帝聖顏亦為喜悅。回想憲宗時,汪直擅權,尚有懷恩之流,居帝左右,所以阿醜敢譎諫也!〗

  防奸常恐 心藏,櫝食朝朝進信王。畢競真龍天眷顧,花名早兆禦袍黃。

  〖《彤史拾遺》載,懿安皇后,居慈甯宮時,閹方叵測,左右窺伺者,皆其黨。後預戒信王宮,勿食宮中食。及即位,猶從戚畹家,取櫝食進。(又)載,東宮李妃,亦光宗選侍也。以別西宮李妃,故稱東。嘗奉光宗命,撫視皇五子。皇五子在宮,嘗夢黑熊蟠殿柱,以告選侍。選侍私自喜,囑勿言。又所居東宮後,有井二。皇五子隨選侍過之,戲汲井,得全魚。汲次井,亦如之。《王譽昌崇禎宮詞注》載,丁卯春,忠賢以牡丹二百餘株,獻于潛邸。署其名於長箋,首列“禦袍黃”。是秋,登寶位,亦先兆也。〗

  古訓由來戒色荒,九重杜漸慮方長。聞香心動傳嚴禁,恐有巫雲誤楚王。

  〖《明季北略》載,上禦便殿,閱奏章。聞香心動,詰近臣,何來?對以宮中舊方。上叱令毀之,勿複進。因歎息曰:“皇考、皇兄皆為此誤也!”(又)載,附記二事雲:一夕,上與詞臣論治。更餘未退。上忽起,命內監秉燭繞行遍閱壁隅,寂無所見。已而,遙見殿角火星微,立命毀壁。入視,見一小,持香端坐於內。詢之,乃魏逆所使也。上勤於政事,故此香,使欲心頓起耳。上曰:“吾方靜攝,而心忽動,固疑有是。”命去之。上初立,魏逆進國色四人。欲不受,恐致疑,遂納之。入宮遍索其體,虛無他物,只帶端各佩香丸一顆,大如黍子,名曰“迷魂香”。一觸之,魂即為之迷矣,上命勿進。〗

  災異凶荒降自天,兢兢敢謂式無愆。至尊修省移居日,闌陛塵封一律免。

  〖《崇禎宮詞注》載,舊制,聖駕修省,中官衣素青。蓋夏用純絹,冬則元色也。省愆居在文華殿。後其制度,用木為通透之。基高三尺餘,下不令牆壁至地,四圍亦無比屋。熹宗廟,辛酉而降闌陛塵封。上遇災異凶荒,每臨幸焉。〗

  舊桃幾日換新符,殿閣春聯字貫珠。例用泥金書吉利,年年依樣畫葫蘆。

  〖《崇禎宮詞注》載,宮中春聯,例用泥金葫蘆,內書吉利福壽,字旁寫曰:“送瘟使者將歸去,俺家也有一葫蘆。”以祓除不祥。 〗

  上帝昭昭監在茲,光明殿外自悲時。稱兒自肅朝天禮,謝卻尋常祝史辭。

  〖《崇禎宮詞注》載,光明殿供安玉帝像,正月九日、十二月二十五日,帝並到殿前行香。其朝禮之詞,每自稱“兒子”。 〗

  花相花王取次芳,相邀花下醉瓊漿。太禧白與金莖露,總是長春內酒香。

  〖《崇禎宮詞注》載,四月三日為萬壽節。舊例,於四月宮眷、內臣,換穿紗衣。牡丹盛後,即開宴賞芍藥花也。(又)載,御前酒,皆內臣監釀,光祿不得與。上喜飲“金莖露”、“太禧白”二種,嘗名之曰“長春露”、“長春白”。蓋內法酒,總名“長春”。自以二字冠之。宮中不得複稱“金莖”、“太禧”矣。〗

  淩晨催進燕窩湯,佩鳴出膳房。為是酸鹹要調劑,上方滋味許先。

  〖《崇禎宮詞注》載,帝嗜燕窩羹,膳夫煮就羹湯,先呈所司,遞四五人,參酌咸淡方進禦。〗

  輪流尚膳出黃門,別有調和屬翊坤。算到十齋方戒殺,獨憐未邀恩。

  〖《酌中志》載,天啟以前,凡聖駕每日所進之膳,俱司禮監掌和秉筆掌東廠者,二三人輪辦。近年,改由尚膳監,亦節省意。十三年複照舊例,挨月供辦。《崇禎宮詞注》載,翊坤宮近侍劉某,善治餛飩。進禦者,必其手造。(又)載,帝與後,每月持十齋,嫌膳無味。尚膳因將生鵝退毛,從後穴去腸穢,納蔬菜於中,煮一沸取出,酒洗淨,另用麻油烹煮。以進,遂甘之也。〗

  宮妝新樣出姑蘇,仿效終嫌態不如。縞素獨邀天一笑,白衣大士降凡初。

  〖《崇禎宮詞注》載,皇后居蘇州,田貴妃居揚州,皆習江南服飾,謂之“蘇樣”。(又)載,宮著暑衣,從來有用純素者,葛亦唯帝用之,餘皆不敢用。後以白紗為衫,不加修飾。上笑曰:“此真白衣大士也!”自後穿純素暑衣,一時宮眷裙衫,俱用白紗裁制。內襯以緋交襠紅腹,掩映而已。 〗

  春來西苑報花開,宮眷連朝采艷回。插遍膽瓶供禦幾,共稱宸賞重黃梅。

  〖《崇禎宮詞注》載,凡西苑花開,司苑具報。後每遣宮婢采折,以供賞。間亦行幸。(又)載,西苑黃梅最多,上所好也。花時臨賞,每折小枝,簪於膽瓶。遍置“清霞軒”、“清霞居”等處幾案間。 〗

  不乞君恩向外家,內廷恭儉戒繁華。草棉合補豳圖闕,近報江南進紡車。

  〖《彤史拾遺》載,皇后家本節嗇。而入典宮,政務減儉,裁宮中糜費,不為外家乞恩澤。《崇禎宮詞注》載,英武殿畫士所畫錦盆,堆名花、雜果,或貨郎擔百物。畢陳畫圍屏成架御用。監按節安設。是年,帝諭畫《豳風圖》,設於幹清西暖閣。(又)載,八年三月,後諭蘇州織造太監,進草棉紡車二十四具,以教宮嬪。〗

  滴粉搓酥盡月娥,花球斜插鬢邊螺。天顏最喜顏如玉,笑煞人間鬼臉多。

  〖《崇禎宮詞注》載,皇后顏如玉,不事塗澤,田貴妃亦然。餘不及也。(又)載,後喜茉莉,坤甯宮有六十餘株,花極繁。每晨摘花簇成球,綴於鬟鬢。(又)載,宮中收紫茉莉,實研細蒸熟,名“珍珠粉”。取白鶴花蕊,剪去其蒂,實以民間所用粉,蒸熟,名“玉簪粉”。此懿安從外傳入,宮眷皆用之。故帝不喜塗澤,每見施粉稍重者,笑曰:“渾似廟中鬼臉。”〗

  史學淵源溯絳紗,久期黃閣拜黃麻。乍觀除目心私喜,誤贊吾家老探花。

  〖《崇禎宮詞注》載,陳文莊仁錫,嘗舍于周皇親家,後少時出見仁錫,奇其容貌,謂後父曰:“君女,天下貴人!使以‘通’教之!”後於此書,最詳貫。(又)載,一日,後與上,同看除目。後見陳文莊名,指之曰:“此吾家探花也!”上不悅。曰:“既是汝家翰林,莫想得閣老?”後因言他事,以解之。〗

  香幾雕屏寄幽時,天生神技不須師。宮娥乞得先皇巧,第一梅籃人如斯。

  〖《崇禎宮詞注》載,熹廟手制器物,極精巧。時猶存沉香假山一座,暨燈屏、香幾數種。帝見之,諭收貯。曰:“亦一時精神所寄也!”(又)載,時有宮女阿奇者,能以青梅雕剜,脫核鏤成花鳥,纖細可愛。擘之玲瓏如小盆,闔之依然梅也,名“梅籃”。〗

  宮綾淺碧鎮相,瑟瑟波紋漾月華。一自御前邀獎後,襯衣不羨海天霞。

  〖《崇禎宮詞注》載,一夕,袁貴妃侍于月下,衣淺碧綾,即所謂“天水碧”也。帝曰:“此特雅倩!”於是,宮眷皆尚之,綾價一時昂貴。《天啟宮詞注》載,當時用天青竹綠花紗羅,當青素襯。以海天霞色淡紅裡衣,內外掩映,望之如波紋木理焉。〗

  崆峒引子爛柯遊,訪道聊思解國愁。選侍同稱琴弟子,彈將五曲誰為頭。

  〖《崇禎宮詞注》載,帝雅好鼓琴,嘗制“訪道五曲”。曰“崆峒引”,曰“敲爻歌”,曰“據桐吟”,曰“參同契”,曰“爛柯游”,令田貴妃操之。(又)載,選侍,從田貴妃學琴,稱為“入室弟子”。〗

  月臺張幄為花忙,花與如花恰頡頏。一段蘅蕪香不散,始知國色即天香。

  〖《彤史拾遺》載,田貴妃宮西建一台,壘石為洞,蒔花藥。每張幄,坐其旁,曰“玩月臺”。(又)載,貴妃體潔,有蘅蕪香,雖盛暑無汗。〗

  寶冠隨例綴鴉青,新換珠胎分外明。燕兒無煩釵珥飾,藏偏稱髻雲輕。

  〖《彤史拾遺》載,上冠舊綴鴉青石,與珠相間。妃去珠,易以珠胎,而嵌鴉青於其中,望之有光焉。(又)載,妃擅妝攏,每以新飾,變宮中儀法。燕兒卻首飾,別作副藏發間。〗

  大牖崇杠變曲房,新來什器盡維揚。夜深燈影群稱快,金縷疏綃沏四方。

  〖《彤史拾遺》載,妃常厭宮闥崇杠大牖,所居不適意。乃就廊房為低檻曲,蔽以敞。雜采揚州諸什器床簟,供設其中。(又)載,宮中燈,多縷金叵匝,雖麗,而炬不外達。妃乃刳燈扇。每當炬處去一方,以疏綃慕之炬影,左右沏觀者稱快。〗

  編梭織廢覆晴空,永巷深深蹕路通。風日不教侵禦蓋,從今來往綠雲中。

  〖《彤史拾遺》載,妃以永巷接宮門,禦蓋往來必行。風日中,妃令為廢薄夾梭葉覆之。〗

  步輿安穩壓香肩,細步纖纖夾路旋。恃寵頻番更舊制,翻因知禮博君憐。

  〖《彤史拾遺》載,貴妃用心工巧,雖變易舊制,然較便故,上亦聽之。且嘗去小黃門舁,已輿者而易之宮婢。上稱其有禮。〗

  承幹宮裡晝厭厭,畫卷書束擁翠簾。寫就群芳呈御覽,晴窗磨墨自題

  〖《崇禎宮詞注》載,袁田二妃同選,袁居翊坤宮,在西。田居承幹宮,在東。(又)載,田貴妃幼習鍾王楷法,繼得禁本,臨摹遂臻能品。凡書畫卷軸,帝每諭妃題簽。(又)載,田貴妃工寫生。嘗作“群芳圖”進上,帝留之禦幾,時展玩焉。〗

  手疏諄諄戒放淫,居然大寶備良箴。獬冠拜賜宮花補,應喻深宮補心。

  〖《崇禎宮詞注》載,蘇州織造局,進女樂,帝頗惑之。田貴妃疏諫曰:“當今中外多事,非皇上燕樂之秋。”帝答批曰:“久不見卿,學問大進。但先朝有之,並非朕始,卿何慮焉!”(又)載,劉文烈(理順),為禦史時,上賜以宮花補子,精緻異常,乃出自田貴妃之手。 〗

  金 輕撥聖顏開,敕賜瑤琴號小雷。自道譜從阿母授,新聲漫訝教坊來。

  〖《西河詩話》載,田貴妃好鼓樂,上嘗賜小雷琴,令彈。忽一日,詢曰:“何師得之?”妃以“母授”對。既而,妃請召母至,伺上見幸時,無意間令母彈《廣陵散》曲。上聞之,頗憶其語,大悅,賞賚甚厚。妃母多技,嘗教妃。妃恐上見疑,故令母入宮,以實其語。〗

  問到西山感露霜,幾回遣使奠椒漿。幹清畫像新迎入,宮婢相看泣影堂。

  〖《明史》載,孝純劉太后,光宗妃,莊烈帝生母也,葬於西山。天啟中,莊烈帝居勤宮,問近侍曰:“西山有申懿王墳乎?”答曰:“有。”帝問:“旁有劉娘娘墳乎?”答曰:“有”。每密付金錢,往祭。及即位,遷葬慶陵。帝五歲,失太后。問左右:“遺像莫能得傳?”懿妃自稱,習太后言,宮人中狀貌有相類者。命太后母瀛國太夫人徐氏,指示畫工,可意得也。圖成,由正陽門,具法駕迎入。帝跪訝,於午門懸之宮中,呼老宮婢視之。或言似,或曰否。帝為雨泣,六宮亦泣。〗

  史集庫萃芸香,乙覽先呈遊藝堂。微省郎官方夜直,黃門承問下回廊。

  〖《日下舊聞》載,嘉靖十三年,建皇史于重華門殿西,藏太祖以來,御筆實錄。(又)載,“古今通集庫”以貯古今君臣畫像、符券、典籍。(又)載,崇禎中,上設遊藝堂,為涉覽文史地也。有所問言“武英殿”掌殿中官,中官以問供事中書。〗

  被譴應知怙寵非,退居三月冷鴛幃。景和春到花爭笑,似感昭陽召貴妃。

  〖《彤史拾遺》載,田妃見後稍倨,後每抑之以禮。會歲旦朝正,妃當詣坤甯宮朝。適天寒雨雪,翟車止門外,不即入,又不令傳免入之。袁淑妃車至,即傳入相見,且故為好語謝之去。於是,始傳妃車入,坐朝之,朝已遽下無他言。妃大恨,向上泣訴。上在交泰殿,與後語不合,推後撲地。上尋悔,令貴妃省愆退居啟祥宮,三月不召。既而,後在景和門看花,請召妃。上不應。後遽令以車迎之。乃相見如初。坤甯宮,皇后所居。左曰“景和門”,右曰“隆福門”。東宮,貴妃所居。東二長街之樂,曰“永和宮”,乃田妃之宮。〗

  鳳閣晨開賀歲初,特宣命婦拜丹除。中宮好學勤諮訪,多少香閨習史書。

  〖《錢廉益崇禎詩集注》載,元日命婦朝賀中宮。傳聞中宮好學。新參夫人有延師學“通”者。〗

  致身誰效古忠良,一紙新題試內。較藝庭前膺上選,蟾蜍眉認兩斑黃。

  〖《酌中志》載,鄭太監(之惠),任邱人。專心經史,亦能作時藝古文。天啟五年,起典籍,後升監官。時兩眼上皮,各生黃斑一,如蟾蜍眉也。今上禦極。元年冬,御前親試。出“事君能致其身”題,考時藝。中選升隨堂,誠古今殊遇也。〗

  熏風滿殿起賡歌,琴曲抄來禦制多。新入未諳皇極譜,調弦先問褚貞娥。

  〖《輪庵和尚鼎湖篇序》載,丁丑戊寅間,先公受知于烈皇帝,遵旨改撰琴譜。上自製《五建皇極》、《百僚》、《師師》諸曲。命先公付尹紫芝內翰翻譜、鉤剔。時司其事者,內監琴張。張奉命出宮嬪褚貞娥等,禮內翰為師,指授琴學。輪庵,名同揆。明相國文肅弟,震亨之子。少為諸生,名果,字園公。滄桑後,逃於禪。震亨以善琴,供奉思陵。〗

  玉勒金羈似錦鋪,名牌紛遝控蠻奴。仗移皇極臨軒看,畫出周王駿馬圖。

  〖《思陵典禮記》載,大朝後殿看馬,其事始於世廟,久不舉行。崇禎壬申冬至郊祀。次日,上受朝畢,更便服,於皇極殿設幄,閱視禦馬監馬匹。每馬各有名牌,壯士控之,由東過西。閱馬三百三十三匹。雲錦成群,真所謂“天閑上駟”也。〗

  剪綵消寒制最精,餘寒未盡已新正。內人插戴紛相餉,誰識奇花號象生。

  〖《崇禎宮詞注》載,袁貴妃善剪綵花。每入冬節,制花朵以為妝助,宮中謂之“消寒花”。《彤史拾遺》載,宮中令節,宮人以插戴相餉。偶貴妃宮婢,戴新樣花,他宮皆無。上問妃。妃曰:“此象生花也!出嘉興。有吳吏部攜來京,而妾身買之!”上不悅。〗

  緗鉤落地輕,淩波穩稱繡初成。貓頭竟應旄頭讖,不道禳災又召兵。

  〖《崇禎宮詞注》載,五六年間,宮眷每繡獸頭於鞋上,以辟不祥,呼為“貓頭鞋”。識者謂“貓”即“旄”也,兵象之兆。〗

  掌珠新殞聖心傷,忽報前敵陷洛陽。白髮宮娥談舊事,福王可似悼靈王。

  〖《彤史拾遺》載,當妃居“啟祥宮”時,皇五子有疾,兩河催餉者,日三至。武清侯孽子李國正,訐其兄國瑞,藏禁物。自莊房土地外,精環寶累萬萬。上召見國瑞,諭以輸餉。辭不能,上怒責之。既而國瑞死,皇五子疾劇。有憑之為言者曰:“吾九蓮菩薩也!上待吾家薄,吾將逝去。此皇五子慧,隨我行!”先是,神宗時,孝事慈聖皇太后。有言慈聖為“九蓮化身”,遂以慈聖像,裝九蓮菩薩祀之。武清侯即慈聖家也。至是,宮中禱九蓮,徹三晝夜,而皇五子終不起,諡曰“悼靈王”。後上至妃宮,思悼靈哀之。值寇亂甚,河南諸王多被害。愴念骨肉,呼老宮婢,能言宮中往事者,使言之。因言福王之國時,神廟鍾愛王,出宮門召還者三,且約三歲當入朝。當大漸時,猶顧視貴妃,以河南為念,今何如矣!上唏噓而起。〗

  懿安宮外駐鑾輿,響晚朝正問起居。四拜禮完還四拜,至尊珍重托心曲。

  〖《明史?懿安皇后傳》載,熹宗大漸,後折逆閹謀,力與大臣傳遺命,定迎立事。湣帝立,上尊號曰“懿安”,居慈甯宮。《崇禎宮詞注》載,田貴妃所遺二子,托懿安撫養,十六年元旦,朝懿安于仁壽殿,行四拜禮畢,複四拜,謝撫皇子也。〗

  國祚相延漫蔔年,中元水殿信先傳。鏘然擲地聲驚坐,空外飛來十七磚。

  〖《崇禎宮詞注》載,中元節,帝同後妃幸後園湖中,置酒水殿。內侍僧道兩班,作法事施食放燈。忽於空中飛大磚至殿前,司禮大親至其處之,連飛至十七塊而止。〗

  偶像紛紛出禁城,先期佛已去幹清。中宮欲代君王懺,內苑新添梵唄聲。

  〖《崇禎宮詞注》載,內玉皇殿,永樂時建。有旨撤像,內侍啟鑰而入,大聲陡發,震倒像前供桌,飛塵滿室。內侍相顧駭愕,莫敢執奏,像重甚,不可動搖,遂用巨曳之下座,時內殿諸像並毀。蓋起于禮部尚書徐光啟之疏。光啟奏泰西氏教以辟“佛老”,而帝聽之也。既而,後知撤像時靈異,言於帝。帝深悔。而宮眷之持齋禮誦,較盛於前矣。(又)載,乾清宮梁拱之間,遍雕佛像,以累百計。一夜,殿中忽聞樂聲鏘鳴,自內出往西而去。三日後,奉旨將撤像,置於外地之寺院。 〗

  宵旰憂勞逐日添,寇如蔓草總難芟。何人自號鹽梅將,空使君王夢傳岩。

  〖《崇禎宮詞注》載,十一月某日,帝語輔臣曰:“朕夕夢故輔楊嗣昌,稽顙庭下曰:‘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諸臣不公不平,連章見詆,故歸訴於皇上!’。”語畢,天顏慘惻久之。前嗣昌在蜀于順慶公署題匾,自旌曰“鹽梅大將”。〗

  連日天廚敕斷葷,今朝解菜為親恩。傳來瀛國夫人夢,未食先教隕淚痕。

  〖《彤史拾遺》載,上念寇禍,茹蔬斷庖割。後見上體瘁,具酒饌為上解菜。上接瀛國夫人奏。(瀛國夫人者,孝純太后母也)瀛國夜夢孝純歸,語上,瘁而哭,言動舉止如平時。又雲,“翌日有為解菜者,上勿卻也!”上持奏,入宮見後解菜。驚詢曰:“汝何以為此?豈亦有所聞也!”後曰:“無有”。因念先後慈,於冥冥中尚保惜。至此乃出奏示後再拜。舉箸相向哭,淚溢盤。 〗

  盡日瞻天不見天,承華望幸幾經年。宮門未聽鑾輿過,夜夜紅燈照例懸。

  〖《崇禎宮詞注》載,每日暮,各宮門掛紅紗燈籠二,聖駕幸臨某宮,則宮門之燈先卸。東西巡街者,即傳各宮俱卸燈寢息。承華宮在音門邊,陳妃居之。數年之間,只一幸焉。(又)載,錢守俊,初給事“承華宮”。見陳妃愁坐,曰:“娘娘何不快樂?”陳妃曰:“人生天也不見,有何快?”守俊曰:“天,舉頭便見!”陳妃苦笑曰:“呆子!”〗

  羽客南城設醮時,憂勤常恐外人知。玉熙漫進新番戲,昨日水嬉汴京失。

  〖《日下舊聞》載,崇禎時,中外多事,每遺羽流於南城,為章醮之舉。上與後妃,密往行禮,自文華殿西夾道中往來。一曰,有部行接本在會極門。忽傳駕返,慌恐避入文華門直房,於窗隙中窺見。不知上亦窺見矣,使中問姓名。複諭之,至外勿言也。《金鼇退食筆記》載,崇禎帝每宴玉熙宮,作“過錦水嬉”之戲。一曰宴次,報汴京失守,親藩被害,遂大慟而罷。〗

  青紗零亂液池濱,殉國貞魂恨未伸。殺賊欲慮先帝憤,天心應鑒費宮人。

  〖《陳其年婦人集》載,長安女尼妙音,先帝時舊宮人也。言宮中侍姬,都以青紗護髮,外施釵釧。《明季北略》載,自成其帥,先入宮。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汙,有志者早為計!”遂跳入禦河死,從死者積一二百人。《彤史拾遺》載,昭仁宮宮婢費氏為寇得,自稱昭仁主。寇以獻自成。自成令宮監試之,非是,以賜其帥羅讓。費氏曰:“吾雖非主,然故名家子,必欲犯者,須以禮!”羅乃張宴,聚眾將豪飲。擁入室,費氏挾刀刺羅喉,遂自刎。臨刎曰:“不能殺自成,天也!”〗


  附:福王

  福王,名由崧,神宗之孫,福恭王之長子也。甲申三月,京師失守。四月凶訊至南京,諸大臣議立君,未有所屬。適王與潞王皆以避寇,至淮上,馬士英立王監國。明年正月即帝位,五月南都陷,王走死,在位一年,改元一(宏光)。

  玉樓天半響歌弦,曲破新翻燕子箋。最是梨園關上慮,朝臣須避老神仙。

  〖《王漁洋秦淮雜詩注》載,宏光時,阮(大成)司馬,以吳綾作朱絲闌書燕子箋,進宮中。《明季南略》載,除夕,上在興甯宮,色忽不怡。韓贊周言:“新宮宜歡。”上曰:“梨園殊少佳者。”贊周泣曰:“臣以陛下令節,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也!”《續倖存錄》載,宏光狎近匪人,教坊樂官,出入朝房,諸大老無以目之,共呼為“老神仙”。〗

  南部煙花盡鼎新,中興唯占秣陵春。熏風殿裡教歌舞,選盡秦淮舊院人。

  〖《明季南略》載,上醉後,淫死童女二人,乃舊院雛妓,馬(士英)阮(大成)選進者。嗣後屢有此事。由是,曲中少女幾盡,而馬阮搜覓六院,亦無遺矣。〗

  燭明春殿夜眠余,連日仙方試御醫。雀腦蟾酥供上用,內催進黃旗。

  〖《南疆繹史》載,金陵事言,內豎奉旨,采合媚藥,需雀腦、蟾酥。市中一夕躍貴。甚至乞兒手捉一蟲一介,亦貼黃書“上用”,而人不可犯。《明季南略》載,蘇州有醫者鄭三山,日以春方進上,多鄙褻,上寵之。《明單恂金陵書事詩》雲:“苑城春閉綠楊絲,江介軍書醉不知,清曉內催進藥,官蟆進小黃旗”。〗

  連天峰火逼南京,狎客猶然譜後庭。明月當頭杯在手,何人喚得福人醒。

  〖《婦人集》載,或於台城舊內,見二絕句,詞旨惻,類宏光時宮人語。詩雲:

  南朝天子一愁無,石子岡連玄武湖。

  草綠離宮人不到,日長唯敕阮鈿夫。


  臨春閣外渺無涯,烽火連天動妾懷。

  十萬長圍今夜合,君王猶自在秦淮。

《鄉贅筆》載,宏光內殿,懸一對聯。雲:“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旁注,東閣大學士臣王鐸奉敕書。《明季會纂》載,阮大成日與楊維垣謀,欲殺東林複社諸人。大獄將興,以上游告警,始緩。有夜半書聯于東西長安門柱。雲:

  福人沉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

  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


  附:唐王

  唐王,名聿鍵,太祖九世孫也。乙酉五月,南都失守,鎮江總兵鄭鴻逵、鄭彩,撤師回閩,會王從河南來,因奉至福州。閏六月十五日,即帝位,改福州為天興府,以布政司為大內。丙戌八月,大兵奄至,王殂于福州。在位一年,改元一(隆武)。

  煌煌手詔降丹除,章奏紛批丙夜初。萬軸縹緗隨後乘,環橋宣進講官書。

  〖《南疆繹史?唐王紀略》載,王勤於政,批閱奏章,丙夜不休。陳言軍國大事者,輒以手詔答之。素好讀書,博通典故。撰“三詔與魯監國書”,群臣皆莫能及。《明季南略》載,命儒臣賴垓、陳燕翼進講,易之“元亨利貞書”之聖神文武,環橋肅穆,聖德誕敷群臣表賀。〗

  節儉躬行聖德殊,那容龍鳳織袍襦。中宮批答垂簾坐,詔遣黃門罷女廚。

  〖《南疆繹史?唐王紀略》載,王性素儉,布衣蔬食,不禦酒肉。敕司禮監,行宮不得以金玉玩好陳設,器用瓷錫,幄幃被褥,皆布帛,絕去錦繡。後宮無嬪妃,執事者三十人而已。中宮懿旨,選女廚十人。王聞之,以為擾民,不許。(又)載,章奏朝至夕發,或送後代批。(又)載,凡王批閱章奏,曾後多所參駁。每當臨朝,則垂簾坐後,以共聽斷。《明季南略》載,初,隆武孤身南來,至是曾後至,遂大興工作,擴構宮殿庖之屬。皆用黃金開織造府,造龍袍。後下身衣綿織龍鳳。此載與《繹史》所記有異。該以《繹史》正之。〗

  十二名姝進內家,含情隨例侍官衙。君王不作羊車戲,冷落空封系臂紗。

  〖《南疆繹史》載,鄭氏進美女十二人,以充後宮。王意不忍拂,故留之。然卒未嘗一禦及也。《明季南略》載,鴻逵以所掠美人十二獻,隨居官衙。〗

  駐蹕延平避寇鋒,間關常使後妃從。禦門數語群士愧,匣有降書二百封。

  〖《南疆繹史?唐王曾後傳》載,乙酉冬十二月,王親戎由水道,後妃亦禦舟以從。丙戌元日,王在建寧不受朝賀。既而楊廷麟、何騰蛟,迎王移駐。各疏相繼至,妃密言,“鄭氏不可倚亟,請倚騰蛟為是。”時芝龍陰懷不測,多方阻遏,遂移居延平。(又)載,王禦門內侍,捧小匣置御前,詔諭群臣曰:“朕本無利天下心,以勳輔擁戴,不得已勉徇群策。浣衣糲食,有何人君之樂?朝夕幹惕,恐負重付,豈意諸臣已變初志。昨巡閩之使,得爾等出關迎降書二百余封。今俱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也!今命錦衣衛焚之午門前。爾諸臣其有名者,尚洗心滌慮否?”王長身豐頤,聲如洪鐘,聞者悚息。〗


   附:永明王

  永明王,名由榔。神宗之孫,桂恭王常瀛少子也。襲封,居肇慶府。丙戊八月,福京陷,兩廣總督丁魁楚等立王監國。十月十四日即帝位,乃稱隆武二年,以明年為永曆元年,改肇慶府署為行宮,後屢遷至緬甸。清朝順治十八年十二月,大兵至緬甸,人送王至軍前。明年四月殂。在位十五年,改元一(永曆)。

  行宮朝退日將闌,騎射宣呼上玉鞍。報導至尊頻命中,三宮樓上捲簾看。

  〖《明季南略》載,府署與高要縣學並峙,中隔一池。於是,覆土填其半日,于下午偕龐天壽等騎射其中,帝亦多命中。三宮從側樓閱視,以為樂。三宮者,太后馬氏,桂王原配也。聖後王氏,帝之生母也。中宮王氏,正宮也。〗

  月華初上系龍洲,鼓吹喧天乘舟遊。飲罷群臣齊表賀,今宵水殿過中秋。

  〖《行在陽秋》載,庚寅八月十五日,禦舟泊系龍洲(在梧州之東)。自春至秋,王、嚴二相隨駕逍遙。河上有民謠雲:“漢宮秋也,昭陽愁也。”嚴起恒,字秋冶;王化澄,字昭陽。上與太后三宮,置酒樓船簫鼓,于梧州系龍洲之上下,起恒手書“水殿”二字,掛小牌於禦舟前。《明季南略》載,嚴起恒與二三同官,濯纓唱和,蕭索興味。八月十五曰,無以為金鏡之獻,親書“水殿”二字,置一牌坊,鼓呼送入帝舟。再令群臣,上表稱賀。情實孤舟嫠婦,形同畫船簫鼓。〗

  藤醪醬供吃喝,桂布當禦羅。冊報歲開銀米數,猶稱皇帝一員多。

  〖《南疆繹史》載,是時,問天廚之禦食,則醬藤醪也;問尚方之服,則桂布也;問法乘之鈞駟,則露犬紈牛也;問上林之春色,則鳥蠻花也。虎落鄉,苟延喘息,君為臣命,極此淩夷。(又)載,王在安龍,塗葦薄以處,日食脫粟。守將承可望意,更相淩逼。歲造開銷銀米冊報可望。稱皇帝一員,月支若干;皇后一口,月支若干。王隱忍之,苟延喘息而已。〗

  鳥蠻花送暮春,木城風雨最傷神。緬酋昨日供新稻,詔旨殷勤賜從臣。

  〖《南疆繹史》載,永明王逃至緬甸。緬人於赭構台,以車馬,置草屋十間,以居王。編木為城。每日以兵士百余人護之。從官各結茅蓬散處。蠻男蠻婦自來貿易。初至饋獻頗豐,後漸薄。秋九月,緬進新稻,命給從臣之窘者。〗


  附:魯王

  魯王,名以海。高皇十世孫也,世封于魯。北都之變,王南下。福王命移駐台州。乙酉五月,南都失守,尚書張國維等立王監國。清朝順治癸巳,王自去監國號,甲午移居金門。清康熙壬寅冬,卒于東寧。浮沉海上者,共十九年。

  舟山鼓鑄大明錢,國統唯思一線延。海上臣民誰奉朔,春王猶記魯元年。

  〖《南疆繹史?魯王紀略》載,清順治二年乙酉十二月,王回越城。命以王正中所進,黃宗羲造監國魯元年丙戌大統曆,頒行民間。命鼓鑄“大明通寶”錢。〗

  百尺河作帝宮,蠣灘鯨背拜趨同。相看共拭朝衣淚,庭燎微茫鬼火中。

  〖《南疆繹史》載,禦舟稍大,名曰“河”。即其頂為朝房,諸臣議事於此。《南疆繹史?魯王紀略》載,以錢肅樂為東閣大學士。肅樂日中系王舟之次,票擬章奏,封進後即解維別去。每入見,即流涕不止。曰:“朝衣拭淚,昔人所譏。而臣今不能禁!”王亦潸然淚下。〗

  國戚誰教賄賂通,脫簪待罪仰賢風。可憐一掬瓷盤血,恥向胭脂井上紅。

  〖《南疆繹史》載,魯監國前妃張氏,會稽人。父國俊,專攬事權,延納貨賂。妃聞之,脫簪待,監國慰之以免。及江上師潰,命保定伯毛有倫,護宮眷及世子出海。妃再拜辭曰:“勿以妾為王累!”遂手碎瓷盤,自剄死。張妃之死,或謂出被劫,北去中途,碎瓷盤,自剄死。〗

  儀容空擬副山河,浪楫風帆可奈何。一紙緘愁遙寄姊,淚痕應比墨痕多。

  〖《鮚粇亭集》載,“舟山宮井”碑文雲,元妃為吾寧之鄞縣人,監國次於會稽,張妃主宮政,而妃以丙戌春入宮。值西陵失守,張國柱亂兵擁張妃去。妃在副舟,飄泊至舟山,監國已入閩。彷徨無所歸。吏部尚書張肖堂,遺人護之,得達長垣。監國始進冊為元妃。在海上者三年,風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已醜複入舟山,辛卯大兵抵城下,安洋將軍劉世熏,議分兵先送宮眷,然後背城一戰。元妃傳諭,辭曰:“將軍意良厚,然蠣灘鯨背之間,懼為奸人所賣,則張妃之續也。原得死淨土!”乃止。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謝,投井死義。陽王妃杜氏、宮娥張氏從焉。錦衣指揮王相、內臣劉朝,共掌宮事。歎曰:“真國母也!豈可使其遺骸,為亂兵所窺?”相與舁臣石填井平之,即刎其旁而死。董戶部(守諭)為作“宮井篇”哭之。當妃未死,嘗遣間使至中土,寄書信其女兄,曆敘蛟關之掠,長垣之困,琅琦之潰,健跳之圍……操尺組而待命者,不知凡幾。鬼火以當庭燎,黃蘖以充葛,猿鳴龍嘯以擬晨雞。苟延餘息,荼苦六稔,然到頭終擬一死,以完皎然之軀。其節素定如此。〗


  附:諸王

  周定王,太祖第五子,國開封。

  畫手新成本草圖,東書堂內集琴書。白頭宮女知前事,為寫新詞續仲初。

  〖《明史本傳》載,好學能詞賦。太祖賜以元宮故嫗,得聞元宮中事,作詞百章。以國土夷曠庶草蕃廡,考核其可佐饑饉者,四百餘種繪圖疏之,名《救荒本草》。辟東書堂,以教世子。長史劉淳為之師。〗


  周憲王有,定王長子。

  春風滿殿管弦張,侍女從游夜未央。唱徹誠齋新樂府,片雲流月度宮牆。

  〖《明詩綜》載,憲王勤學好古。集名跡手自臨摹,勒石名《東書堂集古法帖》,歷代重之。所制《誠齋樂府傳奇》,音律諧美,流傳內府,至令,中原弦索多用之。詩有“誠齋錄”、“新錄”諸集。《靜志居詩話》載,憲王留心翰墨,譜曲尤工。李夢陽詩曰:“齊唱憲王新樂府,金梁橋外夜如霜。”牛恒詩曰:“唱徹憲王新樂府,不知明月下樊樓。”〗

  雁池風峭斂微波,嫋嫋彤雲壓翠柯。金盒盛來瑞雪,瓊瑤光映醉顏酡。

  〖《牛恒周藩宮詞》雲:“液來行樂雁池頭。”《簪雲樓雜說》載,《送雪詩》,周憲王所造也。按汴土風俗,每歲遇雪初下,則以小盒盛之送親知,以為瑞。或舉杯歡飲,尤宮中所尚。憲王《送雪詩》雲:

  天山一色凍雲垂,罨畫樓臺綴玉時。

  準備暖金香盒子,明朝送雪與相知。

  宮槐夾道綠蔭成,國色園開結隊行。十二亭前春爛漫,競持斑管記花名。

  〖《獻征錄》載,劉淳為周王右長史,端禮門夾路槐盛,夏如蓋。偶枯數幹,淳曆陳咎征進諫于王。王納其言,修省枯枝複榮。王乃書一牌,懸於樹,曰“攄忠槐”。《已編》載,周王開一園,多植牡丹。號“國色園”,品類其多,建十二亭以標目之。有“玉盂”、“紫樓”等名。儀部郎尤良曾作詩二十首,以詠牡丹。〗

  端清樓閣日微明,墨殘香最系情。踏遍陽臺峰十二,遺蹤何處問雲英。

  〖《徐本事詩》載,憲王有宮女,姓夏氏,名雲英。五歲暗誦《孝經》。七歲盡通《釋典》。淡妝素服,色藝絕倫。年二十二,臥病求為尼,受菩薩戒,作偈示眾而沒。憲王哭之以詩。曰:

  雲英何處訪遺蹤,空對陽臺十二峰。

  花院有情金鎖合,蘭房有路碧苔封。

  消愁茶煮雙團鳳,縈恨香盤九篆龍。腸斷端清樓閣裡,墨痕燭尚重重。

(端清閣,宮女所居也)《宮閨小名錄》載,夏雲英,法名“悟蓮”。〗


  蜀獻王椿,太祖第十一子,國成都。

  安老堂兼正學齋,西堂名士共追陪。黌宮廩餼分王奉,額手群飲蜀秀才。

  〖《獻征錄》載,陳南賓,洪武二十二年擢蜀府長史,獻王甚敬禮之,造安車以賜。複為構第,名“安老堂”。《明詩綜》載,王雅尚儒素。嘗奉命閱兵中都,即辟西堂,延攬名士李叔荊、蘇伯衡等。既封國,即聘漢中教授方孝儒,為世子傅。待以賓師之禮。名其讀書之齋曰“正學”。方正學之稱,自此始。《明史?本傳》載,王臨講郡學,知諸博士清貧,分祿餼之月,一石著為令。(又)載,王博綜典籍,容止都雅,太祖戲呼“蜀秀才”。〗


  湘獻王柏,太祖第十二子,國荊州。

  警枕欹斜夢乍醒,夜深燈影射雕屏。景元閣上晨開座,注罷儒經注道經。

  〖《明史?本傳》載,柏粹美,嗜學。讀書至夜分,篝燈警枕,精思入微。開景元閣,招賢納俊。日事校,每出入縹束載書以自隨。平居於儒書外,尤善道家言,自號“紫虛子”。〗


  甯獻王權,太祖第十六子。國大寧。後移南昌。

  花香竹影抱瑤房,琴韻書聲滿畫堂。日暮仙初睡起,珠簾低壓放雲。

  〖《明詩綜》載,王恃靖難功,頗驕恣。晚年深自韜晦,構精廬一區,蒔花藝竹,鼓琴著書其間。志慕沖舉,自號“仙”。令人往廬山之巔,束雲以歸。結小屋曰“雲齋”,障以簾幕,每日放雲一束。四壁氤氳嫋動,如在山洞。 〗


  甯庶人宸濠,獻王元孫。正德間,以叛誅。

  翠妃嬌貯綠英宮,四壁輝煌鏡影空。繡罷停針詩思動,寒梅香透紙窗風。

  〖《堅瓠集》載,宸濠內寵甚盛。紫妃者,居紫竹宮,衣紫。素妃者,居素英宮,素妝。翠妃者,居綠英宮,飾綠。翠妃能吟善書,被寵倖。宮四壁皆列巨,光瑩潔明。每與宴狎,中諸影,妖媚百出。翠妃嘗詠梅花。雲:

  繡針刺破紙糊窗,引透寒梅一線香。

  螻蟻也知春色好,倒拖花片上東牆。

甚為濠所賞。〗

  壘石穿池擁綺羅,內人同學採蓮歌。蒼苔路滑防樵驗,獨有婁妃愛主多。

  〖《堅瓠集》載,濠於陽春書院,壘石成山,掘地數十畝,為大池。夏時菱荷芬馥,與諸妃盡日宴樂。宮娥靚妝綃衣,浮小畫艇,歌採蓮曲。(又)載,宸濠妃婁氏,性賢明,善吟詠。濠嘗作《秋懷詩》。有“莫向秋風問彭蠡,盤渦怒欲起蛟龍”句。妃探知其意,嘗泣諫之。濠令妃題《樵圖》。乃樵回首,與婦語。妃題曰:“婦喚夫兮,夫轉聽,采樵須是擔頭輕,昨宵雨過蒼苔滑,莫向蒼苔險處行。”妃觸事諷諫,濠知其意,意不聽。〗


  唐成王彌,莊王芝址庶長子,太祖元孫,國昌。

  廣招賢俊辟精廬,插架牙盡賜書。手訂甕天新舊稿,藏春塢裡客來初。

  〖《靜志居詩話》載,成王廣置精廬,集國中俊秀子弟,資給之。俾肄業,又辟蔬圃一區,建“養正書院”。泰陵頒“五經子史”賚之。迨康陵游幸,王作《憂國詩》八章,以諷。暇則聯句藏春之塢,開講“保和之堂”。又精于書法繪事,皆入能品。《明史?本傳》載,王著“甕天小稿”,並《家教》若干卷。〗


  遼庶人憲,簡王植雲孫。簡王初國遼東廣寧州,後遷荊州。憲以罪廢。國除。

  花坳藥圃接西宮,鶯塢春深剪碎紅。珠履滿堂開內宴,新歌齊唱唾窗絨。

  〖《遼邸紀聞》載,遼王好營宮室,置亭院二十余區,以美人鐘鼓充之。其名有“西樓西宮”、“曲密華房”、“太乙竹宮”。有月榭紅房花坳、藥圃、雪溪、冰室、鶯塢、虎圈。又有塔橋“龍口”、“西疇”、“草湖”、“蕊珠洞”、“宮人斜”諸處。綿延包羅參差蔽虧,琪花瑤樹,異獸文禽,糜不畢致。王日與諸名士賦詩觴酒其中。是時,秦中孫一元、信州宋登春、吾吳顧聖之,諸君皆為王門珠履。王雅工詩賦,尤嗜宮商。其制小詞艷曲及雜劇傳奇最稱獨步,有《春風十調》、《唾窗絨》、《誤歸期》、《玉闌千金兒》、《弄丸記》,皆極宛麗。〗


  富春王厚,荊憲王瞻玄孫,端王厚弟。嘉靖中,厚以病辭祿不允,令厚攝朝謁,國建昌。


  調鉛殺粉日微斜,鼎篆爐煙襲畫叉。一院蝶蜂叢聚處,拂箋爭認蜀葵花。

  〖《藩憲記》載,王嗜詩,兼工畫事。一日,拂素圖蜀葵,移暴日中,蜂蝶叢集花上。拂之輒來,甚為奇妙。〗


  趙康王厚煜,簡王高燧耒孫,國彰德。

  琵琶恒瑟撥輕絲,百卉亭前酒醉時。一自賈姬歸謝後,宮中誰唱竹枝詞。

  〖《靜志居詩話》載,山鄭若庸,曳裾王門。康王從若庸所,見臨清謝榛竹枝。命所幸琵琶妓賈扣度而歌之。既而,榛過鄴,偕庸見王,王宴之便殿。酒行樂作。王曰止,命瑟以琵琶佐之。曰:“此先生所制竹枝詞也,譜其聲,不識其人可乎?”命諸妓擁姬出拜。榛謝曰:“此山人鄙俚之詞,請更制竹枝,以備房中之樂!”王曰:“幸甚!”榛力不勝酒,醉臥山亭下。王命姬以衽代薦承之以肱。明日,上新竹枝十四闕。姬按而譜之元夕便殿,奏伎酒闌送客,即盛禮而歸賈于榛邸。王嘗與榛聯句“百卉亭”。潘之恒有《賈扣傳》,詳載其始末。〗



  〖注:■⑴,月+累,léi,■⑴膗,形貌惡也。■⑵,上竹下皃,音管,與筦同。■⑶,旌生改童,與幢同。■⑷,上竹下秦。■⑸,艸+廢,fèi,音廢,籧篨也。〗



十美詩 清 鮑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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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上

  一角南山見柳梢。玲瓏窗戶彩雲飄。

  夕陽紅倚誰家袖,明月高吹昨夜簫。

  遠道思君重極目,臨街笑客半藏腰。

  遊春年少顛狂甚,遺卻珊瑚白馬驕。

  燈下

  雙煙已換博山香,正對金荷治晚妝。

  鬟腳翠低雲弄影,臉波紅映粉生光。

  風簾未下寒嗔婢,刀剪方閑倦昵郎。

  手剔蘭煤教仔細,好留半焰解羅裳。

  牆頭

  空鎖樓臺不鎖春,粉垣青荔綰紅巾。

  東家蝴蝶攀花女,深院秋千過路人。

  一笑恰逢妝半面,千金難得畫全身。

  王昌宋玉春腸斷,可奈兒家住比鄰。

  舟中

  芙蓉滿坐兩頭花,彩笮江東唱越娃。

  才學淩波旋渡水,那堪傾國更浮家。

  飛來畫槳雙彎玉,過去風鬟八扇紗。

  知在橫塘南岸住,慣呼艇子載琵琶。

  馬上

  隔袖和裙絕可憐,桃花叱撥錦連錢。

  紅妝一面來當路,碧玉雙蹄莫上天。

  生恐胭脂粘汗血,行愁■鬌墜珠鈿。

  到門郎主歡迎出,欲下回腰取次妍。

  簾內

  非花非霧不分明,八尺湘波與地平。

  裙衩風聞低見影,釵梁燕墮悄聞聲。

  曲多宛轉勞心記,人在中間早目成。

  十里揚州高卷處,回頭一笑兩無情。

  池上

  鏡檻紅渠面面霞,背臨清水掠盤雅。

  步虛倒影渾身月,寫照方空沒骨花。

  草共春心生夢裡,萍隨蕩子去天涯。

  沿堤恐被鴛鴦見,卻藉樓陰一半遮。

  花間

  織錦窗前百舌啼,芳閨桃李自成溪。

  繁枝亞鬢驚香重,淺草侵裙妒綠齊。

  比妾容顏憐對笑,如歡氣息憶雙攜。

  前生原是輕身燕,落絮遊絲惹即迷。

  月下

  只照嬋娟莫照愁,坐當如水一庭秋。

  乍疑黃色眉端見,渾覺清光臉際流。

  白苧衣裳霜複疊,水晶簾幌玉雕鎪。

  空階夜久涼侵襪,挾瑟徘徊更上樓。

  林下

  絕代幽居空穀間,侍兒日暮賣珠還。

  風前柳絮詩沾雪,月上梅花夢繞山。

  奇服新裁差穩稱,真眉不學自彎環。

  佳期千里煙波闊,望遠傷春易損顏。



  〖注:■,上髟下委,wǒ,■鬌,發貌。〗



真臘風土記 元 周達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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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

  真臘風土記一卷,元周達觀撰。達觀溫州人。真臘本南海中小國,為扶南之屬。其後漸以強盛,自隋書始見於外國傳,唐宋二史並皆紀録。而朝貢不常至,故所載風土方物往往踈畧不備。元成宗元貞元年乙未,遣使招諭其國,達觀隨行。至大徳元年丁酉乃歸,首尾三年,諳悉其俗,因記所聞見為此書。凡四十則,文義頗為賅贍。惟第三十六則內記瀆倫神譴一事,不以為天道之常,而歸功於佛,則所見殊陋。然元史不立真臘傳,得此而本末詳具,猶可以補其佚闕,是固宜存備叅訂,作職方之外紀者矣。達觀作是書既成,以示吾衍。衍為題詩,推挹甚至,見衍所作竹素山房詩集中。葢衍亦服其敘述之工雲。


  總敘

  真臘國或稱占臘,其國自稱曰甘孛智。今聖朝按西番經名其國曰澉浦只,蓋亦甘孛智之近音也。自溫州開洋,行丁未針,厯閩廣海外諸州港口,過七洲洋,經交趾洋,到占城。又自占城順風可半月到真蒲,乃其境也。又自真蒲行坤申針,過昆侖洋入港,港凡數十,惟第四港可入,其餘悉以沙淺,故不通巨舟。然而彌望皆修藤古木、黃沙白葦,倉卒未易辨認,故舟人以尋港為難事。自港口北行,順水可半月抵其地曰查南,乃其屬郡也。又自查南換小舟,順水可十餘日,過半路村、佛村,渡淡洋,可抵其地曰幹傍取,城五十里。按諸番志稱其地廣七千里,其國北抵占城半月路,西南距暹羅半月程,南距番禺十日程,其東則大海也。舊為通商來往之國。聖朝誕膺天命,奄有四海,索多元帥之置省占城也,嘗遣一虎符百戸、一金牌千戸同到本國,竟為拘執不返。元貞之乙未六月,聖天子遣使招諭,俾餘從行。以次年丙申二月離明州,二十日自溫州港口開洋,三月十五日抵占城,中途逆風不利,秋七月始至,遂得臣服。至大徳丁酉六月回舟,八月十二日抵四明泊岸,其風土國事之詳雖不能盡知,然其大畧亦可見矣 。


  城郭

  州城周圍可二十里,有五門,門各兩重。惟東向開二門,余向皆一門。城之外巨濠,濠之外皆通衢大橋。橋之兩傍各有石神五十四枚,如石將軍之狀,甚巨而獰。五門皆相似。橋之闌皆石為之,鑿為蛇形,蛇皆九頭,五十四神皆以手拔蛇,有不容其走逸之勢。城門之上有大石佛頭五,面向西方。中置其一,飾之以金。門之兩傍,鑿石為象形。城皆迭石為之,可二丈,石甚周宻堅固,且不生繁草,卻無女牆。城之上,間或種桄榔木,比比皆空屋。其內向如坡子,厚可十餘丈。坡上皆有大門,夜閉早開。亦有監門者,惟狗不許入門。其城甚方整,四方各有石塔一座,曾受斬趾刑人亦不許入門。當國之中,有金塔一座。傍有石塔二十餘座;石屋百餘間;東向金橋一所;金獅子二枚,列於橋之左右;金佛八身,列于石屋之下。金塔至北可一里許,有銅塔一座。比金塔更髙,望之鬱然,其下亦有石屋十數間。又其北一里許,則國主之廬也。其寢室又有金塔一座焉,所以舶商自來有富貴真臘之褒者,想為此也。石塔出南門外半里餘,俗傳魯般一夜造成魯般墓。在南門外一里許,周圍可十里,石屋數百間。東池在城東十里,周圍可百里。中有石塔、石屋,塔之中有臥銅佛一身,臍中常有水流出。北池在城北五里,中有金方塔一座,石屋數十間,金獅子、金佛、銅象、銅牛、銅馬之屬皆有之 。


  宮室

  國宮及官舎府第皆面東。國宮在金塔、金橋之北,近門,周圍可五六里。其正室之瓦以鉛為之,餘皆土瓦。黃色橋柱甚巨,皆雕畫佛形。屋頭壯觀,修廊複道,突兀參差,稍有規模。其蒞事處有金欞,左右方柱上有鏡,約有四五十面,列放於窗之旁。其下為象形。聞內中多有竒處,防禁甚嚴,不可得而見也。其內中金塔,國主夜則臥其上。土人皆謂塔之中有九頭蛇精,乃一國之土地主也,系女身。每夜(則)見國主,則先與之同寢交媾,雖其妻亦不敢入。二鼔乃出,方可與妻妾同睡。若此精一夜不見,則番王死期至矣;若番王一夜不往,則必獲災禍。其次如國戚大臣等屋,制度廣袤,與常人家迥別。周圍皆用草蓋,獨家廟及正寢二處許用瓦。亦各隨其官之等級,以為屋室廣狹之制。其下如百姓之家止草蓋,瓦片不敢上屋。其廣狹雖隨家之貧富,然終不敢效府第制度也 。


  服飾

  自國主以下,男女皆椎髻,袒裼,止以布圍腰。出入則加以大布一條,纒於小布之上。布甚有等級。國主所打之布,有直金三四兩者,極其華麗精美。其國中雖自織布,暹羅及占城皆有來者,往往以來自西洋者為上,以其精巧而細様故。人惟國主可打純花布。頭戴金冠子,如金剛頭上所戴者。或有時不戴冠,但以線穿香花,如茉莉之類,周匝於髻間。頂上戴大珍珠三斤許。手足及諸指上皆帶金鐲、指展,上皆嵌貓兒眼睛石。其下跣足,足下及手掌皆以紅藥染赤色,出則手持金劍。百姓間惟婦女可染手足掌,男子不敢也。大臣國戚可打踈花布,惟官人可打兩頭花布,百姓間惟婦人可打之。新唐人雖打兩頭花布,人亦不敢罪之,以其暗丁八殺故也。暗丁八殺,不識體例也。


  官屬

  國中亦有丞相、將帥、司天等官,其下各設司吏之屬,但名稱不同耳。大抵皆國戚為之,否則亦納女為嬪。其出入儀從亦有等級,用金轎扛四金傘柄者為上;金轎扛二金傘柄者次之;金轎扛一金傘柄者又次之;止用一金傘柄者又其次之也;其下者止用一銀傘柄者而已;亦有用銀轎扛者。金傘柄以上官皆呼為巴丁,或呼暗丁。銀傘柄者呼為廝辣的。傘皆用中國紅絹為之,其裙直拖地;油傘皆以緑絹為之,裙卻短。


  三教

  為儒者呼為班詰,為僧者呼為苧姑,為道者呼為八思。惟班詰不知其所祖,亦無所謂學舎講習之處,亦難究其所讀何書。但見其如常人打布之外,于項上掛白線一條,以此別其為儒耳。由班詰入仕者則為髙上之人,項上之線終身不去。苧姑削髪穿黃,偏袒右肩,其下則系黃布裙,跣足,寺亦許用瓦蓋,中止有一像,正如釋迦佛之狀,呼為孛賴,穿紅,塑以泥,飾以丹青,外此別無像也。塔中之佛,相貌又別,皆以銅鑄成,無鐘鼔鐃鈸與幢幡寳蓋之類,僧皆茹魚肉,惟不飲酒,供佛亦用魚肉,每日一齋,皆取辦於齋主之家。寺中不設廚灶,所誦之經甚多,皆以貝葉迭成,極其齊整,于上寫黑字,既不用筆墨,不知其以何物書冩。僧亦有用金銀轎扛傘柄者。國王有大政亦諮訪之,卻無尼姑。八思惟正如常人打布之外,但于頭上戴一紅布或白布,如韃靼娘子罟姑之狀而略低,亦有宮觀,但比之寺院較狹,而道教者亦不如僧教之盛耳。所供無別像,但止一塊石,如中國社壇中之石耳。亦不知其何所祖也。卻有女道士。宮觀亦得用瓦。八思惟不食他人之食,亦不令人見食,亦不飲酒,不曾見其誦經及與人功果之事,俗之小兒入學者皆先就僧家教習,暨長而還俗,其詳莫能考也 。


  人物

  人但知蠻俗人物麤醜而甚黑,殊不知居於海島村僻、尋常閭巷間者,則信然矣;至如宮人及南棚(南棚乃府第也)婦女,多有瑩白如玉者,蓋以不見天日之光故也。大抵一布纒腰之外,不以男女,皆露出胷酥椎髻跣足,雖國主之妻,亦只如此。國主凡有五妻,正室一人,四方四人。其下嬪婢之屬,聞有三五千,亦自分等級,未嘗輕出戸。餘每一入內見番主,必與正妻同出。乃坐正室,金窻中諸宮人皆次第列於兩廊窻下,徙倚窺視,餘備獲一見。凡人家有女美貌者,必召入內其下。供內中出入之役者呼為陳家蘭,亦不下一二千,卻皆有丈夫。與民間雜處,只於顖門之前削去其髪,如北人開水道之狀,塗以銀朱及塗於兩鬢之傍,以此為陳家蘭別耳。惟此婦可以入內,其下餘人不可得而入也。內宮之前後,有絡繹於道途間,尋常婦女椎髻之外,別無釵梳頭面之飾。但臂中帶金鐲,指中帶金指展,且陳家蘭及內中諸宮人皆用之,男女身上常塗香藥,以檀麝等香合成,家家皆修佛事。國中多有二形人,每日以十數成羣,行於虗場間,常有招徠唐人之意,反有厚饋,可醜可惡。


  產婦

  番婦產後,即作熱飯抺之,以鹽納于陰戸,凡一晝夜而除之。以此產中無病,且收斂常如室女。余初聞而詫之,深疑其不然,既而所泊之家有女育子,備知其事。且次日即抱嬰兒,同往河內澡洗,尤所恠見。又每見人言番婦多淫,產後一兩日即與夫合,若丈夫不中所欲,即有買臣見棄之事。若丈夫適有逺役,只可數夜。過十數夜,其婦必曰:“我非是鬼,如何孤眠?”淫蕩之心尤切。然亦聞有守志者。婦女最易老,蓋其婚嫁產育既早,二三十歲人已如中國四五十人矣 。


  室女

  人家養女,其父母必祝之曰,願汝有人要,將來嫁千百個丈夫。富室之女自七歲至九歲,至貧之家則止於十一歲,必命僧道去其童身名曰陣毯。蓋官司每歲於中國四月內擇一日,頒行本國應有養女當陣毯之家,先行申報官司。官司先給巨燭一條,燭間刻畫一處,約是夜遇昏點燭,至刻畫處,則為陣毯時候矣。先期一月或半月或十日,父母必擇一僧或一道,隨其何處寺觀,往往亦自有主顧。向上好僧皆為官戸富室所先,貧者不暇擇也。官富之家,饋以酒米、布帛、檳榔、銀器之類,至有一百擔者。直中國白金二三百兩之物,少者或三四十擔或一二十擔,隨家豐儉。所以貧人家至十一歲而始行事者,為難辦此物耳。亦有舍錢與貧女陣毯者,謂之做好事。蓋一歲中一僧止可禦一女,僧既允受,更不他許。是夜大設飲食、鼔樂,會親鄰,門外縛一髙棚,裝塑泥人、泥獸之屬於其上。或十餘,或止三四枚,貧家則無之。各按故事,凡七日而始撤。既昏,以轎傘鼔樂迎此僧而歸。以彩帛結二亭子,一則坐女於其中,一則僧坐其中。不曉其口說何語,鼓樂之聲喧闐。是夜不禁犯夜,聞至期,與女俱入房,親以手去其童,納之酒中。或謂父母親鄰各點於額上,或謂俱嘗以口,或謂僧與女交媾之事,或謂無此。但不容唐人見之,所以莫知其的。至天將明時,則又以轎傘鼓樂送僧去。後當以布帛之類,與僧贖身,否則此女終為此僧所有,不可得而他適也。餘所見者,大徳丁酉之四月初六夜也。前此父母必與女同寢,此後則斥于房外,任其所之,無複拘束堤防之矣。至若嫁娶,則雖有納幣之禮,不過茍簡從事,多有先奸而後娶者。其風俗既不以為恥,亦不以為怪也。陣毯之夜,一巷中或至十餘家城中迎僧道者,交錯于途路,間鼓樂之聲無處無之。


  奴婢

  人家奴婢皆買野人以充其役。多者百餘,少者亦有一二十枚,除至貧之家則無之。蓋野人者,山野中之人也。自有種類,俗呼為撞賊。到城中亦不敢出入人之家,城間人相罵者一呼之為撞,則恨入骨髓,其見輕於人如此。少壯者一枚可直百布,老弱者止三四十布可得。秪許於樓下坐臥,若執役方許登樓,亦必跪膝、合掌、頂禮,而後敢進。呼主人為巴駞,主母為米巴。駞者,父也;米者,母也。若有過撻之,則俯首受杖,畧不敢動。其牝牡者自相配偶,主人終無與之交接之理。或唐人到彼,久曠者不擇,一與之接,主人聞之,次日不肯與同坐,以其曾與野人接故也。或與外人交,至於有姙,養子主人亦不詰問其所從來。蓋以其所不齒,且利其得子,仍可為異日奴婢也。或有逃者,擒而複得必於面刺以青,或于項上帶鐵以錮之,亦有帶於臂腿間者。


  語言

  國中語言自成音聲,雖近而占城暹人皆不通話說。如以一為梅,二為別,三為卑,四為般,五為孛監,六為孛監梅,七為孛監別,八為孛監卑,九為孛監般,十為荅呼。父為巴駞,叔伯亦呼為巴駞,呼母為米,姑、姨、嬸、姆以至鄰人之尊年者亦呼為米。呼兄為邦,姊亦呼為邦。呼弟為補溫,呼舅為吃賴,姑夫亦呼為孛賴。大抵多以下字在上。如言此人乃張三之弟,則曰補溫張三。彼人乃李四之舅,則曰吃賴李四。又如呼中國為備世,呼官人為巴丁,呼秀才為班詰。乃呼中國官人不曰備世巴丁,而曰巴丁備世。呼中國之秀才不曰備世班詰,而曰班詰備世,大抵皆如此。此其大略耳,至若官府則有官府之議論;秀才則有秀才之文談;僧道自有僧道之語說;城市村落,言語各自不同;亦與中國無異也。


  野人

  野人有二種。有一等通往來話言之野人,乃賣與城間為奴之類是也。有一等不屬教化不通言語之野人,此輩皆無家可居,但領其家屬巡行于山頭,戴一瓦盆而走。遇有野獸,以弧矢標槍射之而得,乃擊火于石,共烹食而去。其性甚狠,其藥甚毒,同黨中常自相殺戮。近地亦有種荳蔻木綿花織布為業者,布甚麤厚,花紋甚別。


  文字

  尋常文字及官府文書,皆以麂鹿皮等物染黑,隨其大小闊狹,以意裁之;用一等粉如中國白堊之類,磋為小條子,其名為梭,拈於手中,就皮畫以成字,永不脫落,用畢則挿於耳之上。字跡亦可辨認為何人書寫,須以濕物揩拭方去。大率字様正如回鶻字。凡文書皆自後書向前,卻不自上書下也。余聞之額森哈雅,雲其字母音聲,正與蒙古音相鄰,但所不同者三兩字耳。初無印信,人家告狀,亦有書鋪書寫。


  正朔時序

  每用中國十月為正月,是月也,名為佳得,當國宮之前縛一大棚,上可容千餘人,盡掛燈球花朶之屬。其對岸逺離二十丈地,則以木接續,縳成髙棚,如造塔撲竿之狀,可髙二十餘丈,每夜設三四座或五六座,裝煙火爆杖於其上,此皆諸屬郡及諸府第認直。遇夜則請國主出觀,點放煙火爆杖,煙火雖百里之外皆見之,爆杖其大如炮,聲震一城。其官屬貴戚,每人分以巨燭、檳榔,所費甚夥。國主亦請奉使觀焉。如是者半月而後止。每一月必有一事,如四月則拋球,九月則壓獵。壓獵者,聚一國之眾皆來城中,教閱于國宮之前。五月則迎佛水,聚一國逺近之佛皆送水與國主洗身,陸地行舟,國主登樓以觀。七月則燒稻,其時新稻已熟,迎于南門外燒之,以供佛。婦女車象,往觀者無數。主卻不出。八月則挨藍,挨藍者,舞也。點差伎樂,每日就國宮內挨藍且鬥豬、鬥象。國主亦請奉使觀焉,如是者一旬。其餘月分不能詳記也。國人亦有通天文者,日月薄蝕皆能推算,但是大小盡卻與中國不同。閏歲則彼亦必置閏,但只閏九月,殊不可曉。一夜只分四更,每七日一輪,亦如中國所謂開閉建除之類。番人既無名姓,亦不記生日,多有以所生日頭為名者。有兩日最吉,三日平平,四日最凶,何日可出東方,何日可出西方,雖婦女皆能算之。十二生肖亦與中國同,但所呼之名異耳,如以馬為卜賽,呼雞之聲為欒,呼豬之聲為直盧,呼牛為個之類也。


  爭訟

  民間爭訟,雖小事,亦必上聞。國主初無笞杖之責,但聞罰金而已。其人大逆重事,亦無絞斬之事,止於城西門外掘地成坑,納罪人于內,實以土石堅築而罷。其次有斬手足指者,有去鼻者,但奸與賭無禁。姦婦之夫或知之,則以兩柴絞姦夫之足,痛不可忍,竭其資而與之,方可獲免。然裝局欺騙者亦有之。或有死於門首者,則自用繩拖置城外。野地初無所謂體究檢驗之事,人家獲盜亦可施監禁、拷掠之刑。卻有一項可取。且如人家失物,疑此人為盜,不肯招認,遂以鍋煎油極熱,令此人伸手於中。若果偷物則手腐爛,否則皮肉如故雲。番人有法如此。又兩家爭訟,莫辨曲直。國宮之對岸有小石塔十二座,令一人各坐一塔中,其外兩家自以親屬互相堤防。或坐一二日,或三四日。其無理者必獲證候而出,或身上生瘡癤,或咳嗽熱證之類;有理者畧無纎事。以此剖判曲直,謂之天獄,蓋其土地之靈有如此也。


  病癩

  國人尋常有病,多是入水浸浴及頻頻洗頭,便自痊可。然多病癩者,比比道途間。土人雖與之同臥同食亦不校。或謂彼中風土有此疾,曾有國主患此疾,故人不之嫌。以愚意觀之,往往好色之餘,便入水澡洗,故成此疾。聞土人色欲纔畢,皆入水澡洗。其患痢者十死八九,亦有貨藥於市者,與中國不類,不知其為何物。更有一等師巫之屬,與人行持,尤可笑。


  死亡

  人死無棺,止以■席之類,蓋之以布。其出喪也,前亦用旗幟鼔樂之屬,又以兩柈炒米,繞路拋撒。抬至城外僻逺無人之地,棄擲而去。俟有鷹犬畜類來食,頃刻而盡,則謂父母有福,故獲此報;若不食,或食而不盡,反謂父母有罪,而至此今。亦漸有焚者,往往皆唐人之遺種也。父母死,別無服制,男子則髠其髪,女子則於顖門翦髪似錢大,以此為孝耳。國主仍有塔葬埋,但不知葬身與葬骨耳。


  耕種

  大抵一歲中可三四番收種,蓋四時常如五六月天,且不識霜雪故也。其地半年有雨,半年絶無。自四月至九月,每日下雨,午後方下。淡水洋中,水痕髙可七八丈,巨樹盡沒,僅留一杪耳。人家濵水而居者,皆移入山。後十月至三月,點雨絶無,洋中僅可通小舟,深處不過三五尺。人家又複移下耕種者,指至何時稲熟。是時,水可渰至何處,隨其地而播種之。耕不用牛,耒、耜、鎌、鋤之器,雖稍相類,而制自不同。又有一等野田,不種常生水,髙至一丈,而稻亦與之俱髙,想別一種也。但糞田及種蔬皆不用穢,嫌其不潔也。唐人到彼,皆不與之言及中國糞壅之事,恐為所鄙。每三兩家,共掘地為一坑,蓋其草滿則填之,又別掘地為之。凡登溷既畢,必入池洗浄。止用左手,右手留以拿飰。見唐人登廁用紙揩拭者,笑之。甚至不欲其登門,婦女亦有立而溺者,可笑可笑。


  山川

  自入真蒲以來,率多平林叢昧,長江巴領旁,綿亙數百里。古樹修藤,森陰蒙翳,禽獸之聲,雜遝其間。至半港而始見有曠田,絶無寸木,彌望芃芃,禾黍而已。野牛以千百成羣,聚於此地。又有竹坡,亦綿亙數百里。其間竹節相間,生刺筍,味至苦。四畔皆有髙山。


  出產

  山多異木,無木處乃犀象屯聚養育之地。珍禽竒獸不計其數,細色有翠毛、象牙、犀角、黃臘;麤色有降真、荳蔻、畫黃、紫梗、大風子油、翡翠。其得也頗難,蓋叢林中有池,池中有魚,翡翠自林中飛出,求魚番人以樹葉蔽身,而坐水濱,籠一雌以誘之,手持小網,伺其來則罩,有一日獲三五隻,有終日全不得者。象牙則山僻人家有之,每一象死方有二牙。舊傳謂每歲一換牙者,非也。其牙以摽而殺之者上也,自死而隨時為人所取者次之,死於山中多年者斯為下矣。黃臘出於村落朽樹間其一種細腰蜂如螻蟻者,番人取而得之。每一船可收二三千塊,每塊大者三四十斤,小者亦不下十八九斤。犀角白而帶花者為上,黒為下。降真生叢林中,番人頗費砍斫之勞,蓋此乃樹之心耳。其外白木可厚八九寸,小者亦不下四五寸。荳蔻皆野人山上所種,畫黃乃一等樹間之脂,番人預先一年以刀斫樹,滴瀝其脂,至次年而始收。紫梗生於一等樹枝間,正如桑寄生之狀,亦頗難得。大風子油乃大樹之子,狀如椰子而圓,中有子數十枚。胡椒間亦有之,纒藤而生,累累如緑草子,其生而青者更辣 。


  貿易

  國人交易,皆婦人能之。所以唐人到彼,必先納一婦人者,兼亦利其能買賣故也。每日一墟,自夘至午即罷。無居鋪,但以蓬席之類鋪於地間,各有處。聞亦有納官司賃地錢,小交關則用米谷及唐貨,次則用布若乃,大交關則用金銀矣。往往土人最朴,見唐人頗加敬畏,呼之為佛,見則伏地頂禮。近亦有脫騙欺負唐人,由去人之多故也。


  欲得唐貨

  其地想不出金銀,以唐人金銀為第一。五色輕縑帛次之,其次如真州之錫鑞,溫州之漆盤,泉州之青甆器及水銀、銀朱、紙劄、硫黃、熖硝、檀香、白芷、麝香、麻布、黃草、布雨傘、鐵鍋、銅盤、水朱、桐油、箆箕、木梳、針。其麤重則如明州之席。甚欲得者則菽麥也,然不可將去耳。


  草木

  惟石橊、甘蔗、荷花、蓮藕、芋桃、蕉芎與中國同;荔枝、橘子狀雖同而酸;其餘皆中國所未。曽見樹木亦甚各別;草花更多,且香而艶;水中之花,更有多品,皆不知其名。至若桃、李、杏、梅、松、栢、杉、檜、梨、棗、楊、栁、桂、蘭、菊蕊之類皆所無也。其中正月亦有荷花。


  飛鳥

  禽有孔雀、翡翠鸚哥乃中國所無。餘如鷹、鴉、鷺鷥、雀兒、鸕鷀、鸛鶴、野鴨、黃雀等物皆有之。所無者喜鵲、鴻鴈、黃鶯、杜宇、燕鴿之屬。


  走獸

  獸有犀象、野牛、山馬乃中國所無者。其餘如虎、豹、熊羆、野豬、麋鹿、麞麂、猿狐之類甚多。所少者獅子、猩猩、駱駞耳。雞、鴨、牛、馬、豬、羊所不在論也。馬甚矮小,牛甚多,生敢騎,死不敢食,亦不敢剝其皮,聽其腐爛而已,以其與人出力故也,但以駕車耳。在先無鵝,近有舟人自中國攜去,故得其種。鼠有大如貓者,又有一等鼠頭腦,絶類新生小狗兒。


  蔬菜

  蔬菜有蔥、芥、韭、茄瓜、西瓜、冬瓜、王瓜、莧菜。所無者蘿蔔、生菜、苦蕒、菠薐之類。瓜茄正月間即有之。茄樹有經數年不除者。木綿花樹髙可過屋,有十餘年不換者。不識名之菜甚多,水中之菜亦多種。


  魚龍

  魚鱉惟黑鯉魚最多;其它如鯉、鯽、草魚最多;有吐哺魚,大者重二斤已上;有不識名之魚亦甚多,此皆淡水洋中所來者。至若海中之魚,色色有之。鱔魚、湖鰻、田雞,土人不食,入夜則縱橫道途間。黿鼉大如合苧,雖六藏之龜,亦充食用。查南之蝦,重一斤已上。真蒲龜腳可長八九寸許,鱷魚大者如船,有四腳,絶類龍特無角耳,肚甚脆美。蛤蜆、螺螄之屬,淡水洋中可捧而得,獨不見蟹,想亦有之,而人不食耳。


  醞釀

  酒有四等,第一唐人呼為蜜糖酒,用藥曲以蜜,及水中半為之。其次者土人呼為朋牙四,以樹葉為之。朋牙四者,乃一等樹葉之名也。又其次以米或以剰飯為之,名曰包棱角。蓋包棱角者,米也。其下有糖鑒酒,以糖為之,又入港濱水。又有茭漿酒,蓋有一等茭葉生於水濱,其漿可以釀酒。


  鹽醋醬麫

  醝物國中無禁。自真蒲巴澗濱海等處,率皆燒山間。更有一等石,味勝於鹽,可琢以成器。土人不能為醋,羮中欲酸,則著以咸平樹葉。樹既莢,則用莢。既生子,則用子。亦不識合醬,為無麥與豆故也。亦不曽造曲,蓋以蜜水及樹葉釀酒,所用者酒藥耳。亦如鄉間白酒藥之狀,蠶桑土人皆不事。


  蠶桑

  婦人亦不曉針線縫補之事,僅能織木綿布而已。亦不能紡,但以手理成條。無機杼以織,但以一頭縳腰,一頭搭上梭,亦止用一竹管。近年暹人來居,卻以蠶桑為業,桑種蠶種皆自暹中來。亦無麻苧,惟有絡麻,暹人卻以絲自織皁綾衣著,暹婦卻能縫補。土人打布損破,皆倩其補之。


  器用

  尋常人家房舎之外,別無桌凳盂桶之類。但作飯則用一瓦釡,作羮又用一瓦銚。地埋三石為灶,以椰子殻為杓。盛飯用中國瓦盤或銅盤。羮則用樹葉造一小碗,雖盛汁亦不漏。又以茭葉制一小杓,用兠汁入口,用畢則棄之。雖祭祀神佛亦然。又以一錫器或瓦器盛水於傍,用以蘸手。蓋飯只用手拏,其粘於手非此水不能去也。飲酒則用鑞注子,貧人則用瓦缽子,若府第富室則一一用銀,至有用金者。國之慶賀多用金為器皿,制度形狀又別。地下所鋪者,明州之草席,或有鋪虎豹麂鹿等皮及藤簟者。近新置矮桌髙尺許,睡只竹席,臥於板,近有用矮床者,往往皆唐人製作也。食品用布罩,國主內中以銷金縑帛為之,皆舶商所饋也。稻不用礱,止用杵舂碓耳 。


  車轎

  轎之制,以一木屈其中,兩頭豎起,雕刻花様,以金銀裹之。所謂金銀轎扛者,此也。每頭一尺之內釘鉤子,以大布一條厚折,用繩系於兩頭,鉤中人挽于布,以兩人抬之。轎則又加一物,如船蓬而更闊,飾以五色縑帛,四人扛。有隨轎而走。若逺行亦有騎象騎馬者。亦有用車者,車之制卻與他地一般。馬無鞍,象無凳可坐 。


  舟楫

  巨舟以硬樹破版為之。匠者無鋸,但以斧鑿之開成版,既費木且費工也。凡要木成段,亦只以鑿鑿斷,起屋亦然。船亦用鐵釘,上以茭葉蓋覆,卻以檳榔木破片壓之。此船名為新拏用棹。所粘之油,魚油也。所和之灰石,灰也。小舟卻以一巨木鑿成槽,以火熏軟,用木撐開。腹大,兩頭尖,無蓬,可載數人,止以棹劃之,名為皮闌。


  屬郡

  屬郡九十餘,曰真蒲、曰查南、曰巴澗、曰莫良、曰八薛、曰蒲買、曰雉棍、曰木津波、曰賴敢坑、曰八廝裡。其餘不能悉記。各置官屬。皆以木排柵為城 。


  村落

  每一村或有寺,或有塔。人家稍宻,亦自有鎮守之官,名為買節。大路上自有歇息如郵亭之類,其名為森木。近與暹人交兵,遂皆成曠地。取膽前此於八月內 。


  取膽

  蓋占城王每年索人膽一甕,萬千餘枚。遇夜則多方令人於城中及村落去處,遇有夜行者,以繩兠住其頭,用小刀於右脅下取去其膽。俟數足,以饋占城王。獨不取唐人之膽,蓋因一年取唐人一膽,雜於其中,遂致甕中之膽俱臭腐而不可用故也。近年已除取膽之事,另置取膽官屬,居北門之裡。


  異事

  東門之裡,有蠻人淫其妹者,皮肉相粘不開,厯三日不食而俱死。余鄉人薛氏居番三十五年矣,渠謂兩見此事。蓋其用聖佛之靈,所以如此。


  澡浴

  地苦炎熱,每日非數次澡洗則不可過。入夜亦不免一二次,初無浴室盂桶之類,但每家須有一池,否則兩三家合一池。不分男女,皆裸形入池,惟父母尊年在池,則子女卑幼不敢入。或卑幼先在池,則尊長亦回避之,如行輩則無拘也。但以左手遮其牝門入水而已。或三四日,或五六日,城中婦女,三三五五,鹹至城外河中漾洗。至河邊,脫去所纒之布而入水。會聚於河者動以千數,雖府第婦女亦預焉。畧不以為恥,自踵至頂,皆得而見之。城外大河,無日無之。唐人暇日頗以此為游觀之樂,聞亦有就水中偷期者。水常溫如湯,惟五更則微涼,至日出則複溫矣。


  流寓

  唐人之為水手者,利其國中不著衣裳,且米糧易求,婦女易得,屋室易辦,器用易足,買賣易為,往往皆逃逸於彼。


  軍馬

  軍馬亦是裸體、跣足,右手執摽槍,左手執戰牌,別無所謂弓箭、炮石、甲胄之屬。傳聞與暹人相攻,皆驅百姓使戰,往往亦別無智畧謀畫。


  國主出入

  聞在先,國主轍跡未嘗離戸,蓋亦防有不測之變也。新主乃故國主之壻,原以典兵為職,其婦翁愛女。女宻竊金劍,以往其夫,以故親子不得承襲。嘗謀起兵,為新主所覺,斬其趾而安置於幽室。新主身嵌聖鐵,縱使刀箭之屬著體,不能為害,因恃此遂敢出戸。余宿留歲餘,見其出者四五。凡出時諸軍馬擁其前,旗幟鼓樂踵其後。宮女三五百,花布花髻,手執巨燭,自成一隊,雖白日亦照燭。又有宮女,皆執內中金銀器皿及文飾之具,制度迥別,不知其何所用。又有宮女,執摽槍摽牌為內兵,又成一隊。又有羊車、馬車,皆以金為飾。其諸臣僚國戚,皆騎象在前。逺望紅涼傘,不計其數。又其次則國主之妻及妾媵,或轎或車,或馬或象,其銷金涼傘何止百餘。其後則是國主,立於象上,手持寳劍。象之牙亦以金套之。打銷金白涼傘,凡二十餘柄,其傘柄皆金為之。其四圍擁簇之象甚多,又有軍馬護之。若游近處,止用金轎子,皆以宮女抬之。大凡出入,必迎小金塔,金佛在其前,觀者皆當跪地頂禮,名為三罷。不然則為貌事者所擒,不虛釋也。每日國主兩次坐衙治事,亦無定文。及諸臣與百姓之欲見國主者,皆列坐地上。以俟少頃,聞內中隱隱有樂聲,在外方吹螺以迎之。聞止用金車子,來處稍逺,須臾見二宮女纎手捲簾,而國主乃仗劍立于金窻之中矣。臣僚以下皆合掌叩頭,螺聲方絶,乃許抬頭。國主特隨亦就坐,坐處有獅子皮一領,乃傳國之寳。言事既畢,國主尋即轉身,二宮女複垂其簾,諸人各起。以此觀之,則雖蠻貊之邦,未嘗不知有君也。



  〖注:■,+差,音差,篸■,竹貌。〗



菊譜 宋 范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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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品

  或問菊奚先?曰:“先色與香,而後態。”然則色奚先?曰:“黃者中之色。”土王季月而菊以九月花,金土之應,相生而相得者也。其次莫若白。西方,金氣之應,菊以秋開,則于氣為鐘焉。陳藏器雲:“白菊生平澤,花紫者白之變,紅者紫之變也。此紫所以為白之次,而紅所以為紫之次”雲。有色矣,而又有香;有香矣,而後有態。是其為花之尤者也。或又曰:“花以艷媚為悅,而子以態為後歟?”曰:“吾嘗聞于古人矣,妍卉繁花為小人,而松竹蘭菊為君子。安有君子而以態為悅乎?至於具香與色,而又有態,是猶君子而有威儀也。”菊有名龍腦者,具香與色,而態不足者也。菊有名都勝者,具色與態,而香不足者也。菊之黃者,未必皆勝,而置於前者,正其色也。菊之白者,未必皆劣,而列於中者,次其色也。雜羅香球、玉鈴之類,則以瑰異而升焉。至於順聖、楊妃之類,轉紅受色不正,故雖有芬香態度,不得與諸花爭也。然余獨以龍腦為諸花之冠,是故君子貴其質焉。後之視此譜者,觸類而求之,則意可見矣。

  花總數三十有五品。以品視之,可以見花之高下。以花視之,可以知品之得失。具列之如左雲。

  龍腦第一

  龍腦,一名小銀台,出京師,開以九月末。類金萬銓而葉尖,花上葉色類人間染郁金,而外葉純白。夫黃菊有深淺色兩種,而是花獨得深淺之中。又其香氣芬烈,甚如龍腦,是花與香色俱可貴也。諸菊或以態度爭先者,然標緻高遠,譬如大人君子,雍容雅淡。識與不識,固將見而悅之,誠未易以妖冶嫵媚為勝也。

  新羅第二

  新羅,一名玉梅,一名倭菊。或雲出海外國中。開以九月末。千葉純白,長短相次,而花葉尖薄,鮮明瑩徹,若瓊瑤然。花始開時,中有青黃細葉,如花蕊之狀。盛開之後,細葉舒展,乃始見其蕊焉。枝正紫色,葉青,支股而小。凡菊類多尖闕,而此花之蕊分為五出,如人之有支股也。與花相映,標韻高雅,似非尋常之比也。然余觀諸菊開頭,枝葉有多少繁簡之失。如桃花菊,則恨葉多;如球子菊,則恨花繁。此菊一枝,多開一花,雖有旁枝,亦少雙頭並開者,正符獨立之意,故詳紀焉。

  都勝第三

  都勝,出陳州,開以九月末。鵝黃千葉,葉形圓厚有雙紋。花葉大者,每葉上皆有雙畫直紋,如人手紋狀。而內外大小,重疊相次,蓬蓬然,疑造物者著意為之。凡花形千葉如金鈴,則太厚;單葉如大金鈴,則太薄。惟都勝、新羅、禦愛、棣棠,頗得厚薄之中,而都勝又其最美者也。餘嘗謂菊之為花,皆以香色態度為尚,而枝常恨粗,葉常恨大。凡菊無態度者,枝葉累之也。此菊細枝少葉,嫋嫋有態。而俗以都勝目之,其有取於此乎?花有淺深兩色,蓋初開時色深爾。

  禦愛第四

  禦愛,出京師,開以九月末。一名笑靨,一名喜容。淡黃千葉,葉有雙紋,齊短而闊。葉端皆有兩闕,內外鱗次,亦有瑰異之稱。但恨枝幹差粗,不得與都勝爭先爾。葉比諸菊,最小而青,每葉不過如指面大。或雲出禁中,因此得名。

  玉球第五

  玉球,出陳州,開以九月末。多葉白花,近蕊微有紅色。花外大葉有雙紋,瑩白齊長。而蕊中小葉如剪茸,初開時有青殻,久乃退去。盛開後小葉舒展,皆與花外長葉相次倒垂。而玉球目之者,以其有圓聚之形也。枝幹不甚粗,葉尖長無刓闕。枝葉皆有浮毛,頗與諸菊異。然顏色標緻,固自不凡。近年以來,方有此本。好事者競求致之,一本之直,比于常菊,蓋十倍焉。

  玉鈴第六

  玉鈴,未詳所出,開以九月中。純白千葉,中有細鈴,甚類大金鈴菊。凡白花中如玉球、新羅,形態高雅,出於其上。而此菊與之爭勝,故餘特次二菊,觀名求實,似無愧焉。

  金萬鈴第七

  金萬鈴,未詳所出,開以九月末。深黃千葉。菊以黃為正,而鈴以金為質。是菊正黃色,而葉有鐸形,則於名實兩無愧也。菊有花密枝褊者,人間謂之鞍子菊,實與此花一種,特以地脈肥盛使之然爾。又有大萬鈴、大金鈴、蜂鈴之類,或形色不正,比之此花,特為竊有其名也。

  大金鈴第八

  大金鈴,未詳所出,開以九月末。深黃有鈴者,皆如鐸鈴之形。而此花之中,實皆五出。細花下有大葉承之,每葉有雙紋。枝與常菊相似,葉大而疏,一枝不過十余葉。俗名大金鈴,蓋以花形似秋萬鈴爾。

  銀台第九

  銀台,深黃,萬銀鈴。葉有五出,而下有雙紋白葉。開之初,疑與龍腦菊一種,但花形差大,且不甚香耳。俗謂龍腦菊為小銀台,蓋以相似故也。枝幹纖柔,葉青黃而粗疏。近出洛陽水北小民家,未多見也。

  棣棠第十

  棣棠,出西京,開以九月末。深黃雙紋,多葉。自中至外,長短相次,如千葉棣棠狀。凡黃菊類多小花。如都勝、禦愛,雖稍大,而色皆淺黃。其最大者,若大金鈴菊,則又單葉淺薄,無甚佳處。唯此花深黃多葉,大於諸菊,而又枝葉甚青,一枝聚生至十餘朵。花葉相映,顏色鮮好,甚可愛也。

  蜂鈴第十一

  蜂鈴,開以九月中。千葉深黃,花形圓小,而中有鈴葉擁聚蜂起,細視若有蜂窠之狀。大抵此花如金萬鈴,獨以花形差小而尖,又有細蕊出鈴葉中,以此別爾。

  鵝毛第十二

  鵝毛,未詳所出,開以九月末。淡黃,纖細如毛,生於花萼上。凡菊大率花心皆細,葉而下有大葉承之,間謂之托葉。今此毛花自內自外,葉皆一等,但長短上下有次爾。花形小於金萬鈴,亦近年新花也。

  球子第十三

  球子,未詳所出,開以九月中。深黃千葉,尖細重疊,皆有倫理。一枝之杪,聚生百餘花,若小球。諸菊黃花最小無過此者,然枝青葉碧,花色鮮明,相映尤好也。

  夏金鈴第十四

  夏金鈴,出西京,開以六月。深黃千葉,甚與金萬鈴相類。而花頭瘦小,不甚鮮茂,蓋以生非時故也。或曰:“非時而花,失其正也,而可置於上乎?”曰:其香是也,其色是也。若生非其時,則系於天者也。夫特以生非其時,而置之諸菊之上,香色不足論矣,奚以貴質哉?

  秋金鈴第十五

  秋金鈴,出西京,開以九月中。深黃,雙紋重葉。花中細蕊皆出小鈴萼中。其萼亦如鈴葉,但此花葉短礦而青,故譜中謂鈴葉、鈴萼者,以此有如蜂鈴狀。余頃年至京師始見此菊,戚裡相傳,以為愛玩。其後菊品漸盛,香色形態,往往出此花上,而人之貴愛寞落矣。然花色正黃,未應便置菊之下也。

  金錢第十六

  金錢,出西京,開以九月末。深黃雙紋重葉,似大金菊。而花形圓齊,頗類滴漏花(欄檻處處有,亦名滴滴金,一名金漏子)。人未識者,或以為棠棣菊,或以為大金鈴。但以花葉辨之,乃可見爾。

  鄧州黃第十七

  鄧州黃,開以九月末。單葉雙紋,深於鵝黃,而淺于郁金。中有細葉出鈴萼上,形樣甚似鄧州白,但小差爾。按:陶隱居雲:“南陽酈縣有黃菊而白者,以五月采。”今人間相傳,多以白菊為貴;又采時乃以九月,頗與古說相異。然黃菊味甘氣香,枝幹葉形,全類白菊,疑乃弘景所記爾。

  薔薇第十八

  薔薇,未詳所出,九月末開。深黃雙紋單葉,有黃細蕊,出小鈴萼中。枝幹差細,葉有支股而圓。今薔薇有紅白重葉、單葉兩種,而單葉者差淡,人間謂之野薔薇。要亦單葉者爾。

  黃二色第十九

  黃二色,九月末開。鵝黃雙紋多葉。一花之間,自有深淡兩色。然此花甚類薔薇菊,惟形差小,又近蕊多有亂葉,不然亦不辨其異種也。

  甘菊第二十

  甘菊,生雍州川澤,開以九月。深黃單葉。閭巷小人,且能識之,固不待記而後見也。然余竊謂,古菊未有瑰異如今者,而陶淵明、張景陽、謝希逸、潘安仁等,或愛其香,或詠其色,或采之於東籬,或泛之於酒斝,疑皆今之甘菊花也。夫以古人賦詠賞愛,至於如此,而一旦以今菊之盛,遂將棄而不取,是豈仁人君子之於物哉。故余特以甘菊置於白紫紅菊三品之上,其大意如此。

  酴醾第二十一

  酴醾,出相州,開以九月末。純白千葉,自中至外,長短相次。花之大小,正如酴醾。而枝幹纖柔,頗有態度。若花葉稍圓,加以檀蕊,真酴醾也。

  玉盆第二十二

  玉盆,出滑州,開以九月末。多葉黃心,內深外淡。而下有潤白大葉連綴承之,有如盆盂中盛花狀。然人間相傳,以謂玉盆菊者,大率金黃心、碎葉,初不知其得名之由。後請疑於識者,始以真菊相示,乃知物之見名於人者,必有形似之實。非講尋無倦,或有所遺爾。

  鄧州白第二十三

  鄧州白,九月末開。單葉雙紋白花,中有細蕊出鈴萼中。凡菊單葉如薔薇菊之類,大率花葉圓密相次(花葉謂頭上白葉,非枝葉之葉。他稱花葉仿此)。而此花葉皆尖細,相去稀疏。然香比諸菊甚烈,而又正為藥中所用,蓋鄧州菊潭所出爾。枝幹甚纖柔,葉端有支股而長,亦不甚青。

  白菊第二十四

  白菊,單葉,白花蕊,與鄧州白相類。但花葉差闊,相次圓密,而枝葉粗繁。人未識者,多謂此為鄧州白,餘亦信以為然。後劉伯紹訪得其真菊,較見其意,故譜中別開鄧州白,而正其名曰白菊。

  銀盆第二十五

  銀盆,出西京,開以九月中。花中皆細鈴,比夏、秋萬鈴差疏,而形色似之。鈴葉之下別有雙紋白葉,故人間謂之銀盆者,以其下葉正白故也。此菊近出,未多見。至其茂肥得地,則一花之大,有若盆者焉。

  順聖淺紫第二十六

  順聖,淺紫,出陳州、鄧州。九月中方開。多葉,葉比諸菊最大。一花不過六七葉,而每葉盤疊凡三四重。花葉空處,間有筒葉輔之。大率花形枝幹類垂絲棣棠,但色紫、花大爾。餘所記菊中,惟此最大,而風流態度又為可貴。獨恨此花非黃白,不得與諸菊爭先也。

  夏萬鈴第二十七

  夏萬鈴,出鄜州,開以五月。紫色,細鈴,生於雙紋大葉之上。以時別之者,以有秋時紫花故也。或以菊皆秋生花,而疑此菊獨以夏盛。按:靈寶方曰:“菊花紫白。”又陶隱居雲:“五月采。”今此花紫色而開于夏時,是其得時之正也,夫何疑哉。

  秋萬鈴第二十八

  秋萬鈴,出鄜州,開以九月中。千葉,淺紫。其中細葉盡為五出鐸形,而下有雙紋大葉承之。諸菊如棣棠最大,獨此菊與順聖過焉。或雲與夏花一種,但秋夏再開爾。今人間起草為花,多作此菊,蓋以其瑰美可愛故也。

  繡球第二十九

  繡球,出西京,開以九月中。千葉紫花,花葉尖闊相次,聚生如金鈴菊中鈴葉之狀。大率此花似荔枝菊,花中無筒葉,而萼邊正平爾。花形之大,有若大金鈴菊者焉。

  荔枝第三十

  荔枝,枝紫,出西京,九月中開。千葉紫花,葉卷為筒(謂花葉也。凡菊鈴,葉有五出,皆如鐸鈴之形。又有卷生為筒,無尖闕者,故謂之筒葉,他與此同),大小相間。凡菊鈴並蕊,皆生托葉之上,葉背乃有花萼與枝相連。而此菊上下左右,攢聚而生,故俗以為荔枝者,以其花形正圓故也。花有紅者,與此同名,而純紫者蓋不多爾。

  垂絲粉紅第三十一

  垂絲粉紅,出西京,九月中開。千葉,葉細如茸,攢聚相次,而花下亦無托葉。人以垂絲目之者,蓋以枝幹纖弱故也。

  楊妃第三十二

  楊妃,未詳所出,九月中開。粉紅,千葉,散如亂茸。而枝葉細小,嫋嫋有態。此實菊之柔媚為悅者也。

  合蟬第三十三

  合蟬,未詳所出,九月末開。粉紅,筒葉。花形細者,與蕊雜比。方盛開時,筒之大者裂為兩翅,如飛舞狀。一枝之杪,凡三四花。然大率皆筒葉如荔枝菊,有蟬形者,蓋不同爾。

  紅二色第三十四

  紅二色,出西京,開以九月末。千葉,深淡紅,叢有兩色。而花葉之中,間生筒葉,大小相映。方盛開時,筒之大者裂為二三,與花葉相雜,此茸茸然。花心與筒葉中,有青黃紅蕊,頗與諸菊相異。然余怪桃花、石榴、川木瓜之類,或有一株異色者,每以造物之付受,有不平歟?抑將見其巧歟?今菊之變其黃白,而為粉紅深紫,固可怪;而又一株亦有異色並生者也,是亦深可怪歟!花之形度,無甚佳處,特記其異爾。

  桃花第三十五

  花桃,粉紅單葉,中有黃蕊。其色正類桃花,俗以此名,蓋以言其色爾。花之形度雖不甚佳,而開于諸菊未有之前,故人視此菊如木中之梅焉。枝葉最繁密,或有無花者,則一葉之大,逾數寸也。


  雜記

  敘遺

  余聞有麝香菊者,黃花十葉,以香得名。有錦菊者,粉紅碎花,以色得名。有孩兒菊者,粉紅青萼,以形得名。有金絲菊者,紫花黃心,以蕊得名。嘗訪于好事,求於園圃,既未之見,而說者謂:孩兒菊與桃花一種。又雲:種花者,剪掐為之。至錦菊、金絲,則或有言其與別名,非菊者。若麝香菊,則又出陽翟,洛人實未之見。夫既巳記之,而定其品之高下,又因傳聞附會,而亂其先後之次,是非餘譜菊之意。故特論其名色,列於記花之後,以侯博物之君子,證其謬焉。

  補意

  余嘗怪古人之于菊,雖賦詠嗟歎,嘗見於文詞,而未嘗說其花瑰異,如吾譜中所記者。疑古之品,未若今日之富也。今遂有三十五種。又嘗聞於蒔花者雲,花之形色變易,如牡丹之類,歲取其變者以為新。今此菊,亦疑所變也。今之所譜,雖自謂甚富,然搜訪所有未至,與花之變易後出,則有待於好事者焉。君子之于文,亦闕其不知者,斯可矣。若夫掇擷治療之方,栽培灌種之宜,宜觀于方冊,而間於老圃,不待予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