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東野語/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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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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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壯閔本末[编辑]

曲端字平甫,鎮戎軍人,知書善屬文,作字奇偉,長於兵略,屢戰有聲。知延安府時,王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遂授端吉州團練使、節制司都統制。端雅不欲屬庶,及寇犯陝西,庶召端,則以未受命辭。敵知端、庶不協,並兵寇畦延,庶督端為援,端以為救畦延,不如全陝西,乃遣吳玠攻華州。既而延安陷,庶無所歸,遂以百騎馳至端軍。端以戎服見,問庶延安失守狀曰:「節制固知愛身,不知為天子愛城乎?」庶曰:「吾數令不從,誰其愛身者?」端怒曰:「在耀州屢陳軍事,不一見聽,何也?」乃拘其官屬,奪其節制司印。既而以擒史斌功,遷康州防禦使、涇原路經略安撫使、知延安府。端不欲往,朝廷疑有叛意,遂以御營提舉召,端疑不行。會張浚宣撫川、陝,以端有威聲,承制拜端威武大將軍、宣州觀察使、宣撫司都統制、知渭州,軍士歡聲如雷。是時端與吳玠皆有重名,陝西人為之語曰: 「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謀有勇是吳大。」婁室寇邠州日,端屢戰皆捷,至白店原,撒離喝乘高望之,懼而號泣,彼中目之為「啼哭郎君」,其為敵所畏如此。

既而浚欲大舉,未測其意,先使張彬往覘之曰:「公常患諸路兵不合,財不足。今宣撫司兵。已合,財已足,婁室以孤軍深入,我合諸路攻之不難,萬一粘罕並兵而來,何以待之?」端曰:「不然,兵法先較彼己,今敵可勝,止婁室孤軍。然將士輕銳,不減前日,我不過止合五路兵耳,然將士無以大異於前。兼敵之入寇,因糧於我,我常為客,彼常為主。今當反之,按兵據險,時出偏師以擾其耕。彼不得耕,必將取糧於河東,是我為主彼為客。不一二年間,必自困斃,可一舉而滅也。萬一輕舉,後憂方大。」彬以其言復命,浚不悅。

金犯環慶,端遣吳玠拒之彭店原,戰少卻,乃劾玠違節制。其秋,兀术窺江淮,浚議出師,會諸將議所從,端力以為不然,須十年乃可。端既與浚異趣,時王庶為宣撫司參謀,與端有宿怨,因譖於浚曰:「端有反心久矣,盍早圖之。」浚積前疑,復聞庶言,大怒,竟以彭原事罷其兵柄與祠,再謫海州團練副使,萬安軍安置。是時,陝西軍民皆恃端為命,及為庶譖,無罪而貶,軍情大不悅。

是年,浚大舉,軍至富平縣。將戰,乃偽立前軍都統制曲端旗以懼之。婁室曰:「聞曲將軍已得罪,必紿我也。」遂擁軍驟至,軍遂大潰。浚心愧其言,而欲慰人望,乃下令以富平之役,涇原軍出力最多,既卻退之後,先自聚集,皆前帥曲端訓練有方,遂敘復左武大夫,興州居住。紹興初,又敘營州刺史,與祠,徙閬州。浚亦自興州移司閬州,欲復用端。

玠既憾之,且懼端復起,乃言曰:「曲端再起,必不利於張公。」王庶又從而譖之,以端嘗作詩云:「不向關中圖事業,卻來江上泛扁舟。」舉此以為指斥。浚入其說,且以張中孚、李彥琪,趙彬降敵,疑端知其謀,於是徙端恭州,置獄,命武臣康隨為夔路提刑鞫治。康隨者,先知懷德軍,盜用庫金,為端所劾。時武臣提刑廢已久,浚特以命隨。端既赴逮,知必死,仰天長吁,指其所乘戰馬鐵象云:「天不欲復中原乎?惜哉!」泣數行下,左右皆泣。初至,獄官不知何人,日盛服候之,如事上官之禮,端甚訝之。一日,其人忽前云:「將軍功臣,朝廷所知,決無他慮。若欲早出,第手書一病狀,獄司即以申主,便可憑藉出矣。」端欣然引筆書之,甫就,獄官遽卷懷而去。是晚,即進械,坐之鐵籠,熾火逼之,殊極慘惡。端渴甚求飲,與之酒,九竅流血而死,年四十一,時紹興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時也。陝西軍士,皆流涕悵恨,多叛去者。

浚尋得罪,詔追復端宣州觀察使。制曰:「頃失意於權臣,卒下獄而譴死,恩莫追於三宥,人將贖以百身。」其後金歸河南之日,又詔謚端壯閔。制曰:「屬委任之非人,致刑誅之橫被,興言及此,流涕何追!」

端為涇原都統日,有叔為偏將,戰敗誅之。既乃發喪,祭之以文曰:「嗚呼!斬副將者,涇原統制也,祭叔者,侄曲端也,尚享!」一軍畏服。其紀律極嚴,魏公嘗按視端軍,端執撾以軍禮見,旁無一人。公異之,謂欲點視,端以所部五軍籍進。公命點其一部,於廷間開籠縱一鴿以往,而所點之軍隨至,張為愕然。既而欲盡觀,於是悉縱五鴿,則五軍頃刻而集,戈甲煥燦,旗幟精明,魏公雖獎,而心實忌之。在蜀日,嘗有詩云:「破碎江山不足論,何時重到渭南村。一聲長嘯東風裡,多少人歸未斷魂。」亦可見其志也。

至今西北故老,尚能言其冤。而《四朝國史》端本傳之論,乃曰:「曲端之死,時論或以為冤,然觀其狠愎自用,輕視其上,縱使得志,終亦難御,況動違節制,夫何功之可言乎?」此雖史臣為魏公庇,然失其實矣。信如所言,則秦檜之殺岳飛,亦不為過。或又比之孔明斬馬謖,尤無謂也。直筆之難也,久矣,惜哉!

渾天儀地動儀[编辑]

舊京渾天儀凡四座,每座約用銅二萬斤。至道儀在測驗渾儀所,皇祐儀在翰林天文局,熙寧儀在太史跼天文院,元祐儀在合臺。南渡後,工部員外郎袁正功嘗獻木樣,詔工部折半製造,計用銅八千四百餘斤,後不克成。至紹興七年,嘗自製小樣。十四年,令內侍邵諤領其事,其一留太史局司天臺,其一留秘書省測驗所,皆精銅為之,工緻特甚,然比之舊京者,不能及其半也。

按渾天儀始於洛下閎,或以為璿璣玉衡之遺法,非也。其後賈逵、張衡、斛蘭、李淳風、梁令瓚、僧一行以下皆能之,獨有候風地震之器曰地動儀者無傳焉。按《·張衡傳》,此儀以精銅為之,其器圓徑八尺,形似酒樽,中有都柱,旁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每龍作一蟾蜍,仰首張口而承之。機關巧製,皆在樽中。龍必致九州地分,如遇某州分地動,則龍銜之丸,即墜蟾蜍口中,乃鏗然有聲。司候者占之,則知某地分震動矣。《北史》,信都芳明算術,有巧思,聚渾天欹器、地動銅壺、刻漏、候風諸巧事,令算之,皆無遺策。隋臨孝恭,嘗著《地動遺經》一卷,今無傳焉。

然以理揆之,天文有常度可尋,時刻所至,不差分毫,以渾天測之可也。若地震則出於不測,蓋陰陽相薄使然,亦猶人之一身,血氣或有順逆,因而肉瞤目動耳。氣之所至則動,氣所不至則不動。而此儀置之京都,與地震之所了不相關,氣數何由相薄,能使銅龍驤首吐丸也?細尋其理,了不可得,更當訪之識者可也。

腹笥[编辑]

崑山白蓮花寺,乃陸魯望舍宅之所,後有祠堂像設,皆當時物。咸淳中,盛氏子醉游寺中,因仆其像於水,則滿腹皆魯望平生詩文親稿也。寺僧訟於郡,時太守倪普亦怒之,遂從徒坐,而更塑其像。雖可少雪天隨之辱,然無復當時之腹稿矣。

霅川南景德寺,為南渡宗子聚居之地。大殿皆欏木為之,經數百年,略不欹傾,俗傳以為神匠所為,佛像尤古。咸淳辛未三月,火忽起自佛腹,其中藏經數百卷,多五代及國初時人手寫,皆硾碧紙,金銀書。間有舍利、珠玉、金銀錢之類,多為宗子所得。嘗見一僕得金銀書《心經》一囊,凡十卷,長僅二寸,卷首各繪佛像,亦頗極精妙。後經笥一旦遂空,亦竟莫知火起之由,豈釋氏所謂劫火者乎?

龜溪二女貴[编辑]

隆國黃夫人,湖州德清縣人。初入魏峻叔高家,既出,復歸李仁本,媵其女以入榮邸。時嗣王與芮苦無子,一幸而得男,是為度宗。然自處極謙抑,雖驟貴盛,每遇邸第親戚,至不敢坐。常以奶子自稱,人亦以此名之,或者有魏奶子之謗,其實不然也。

秦齊國夫人胡氏,亦同邑人,相去才數里。賈涉濟川以制置,少日,舟過龜溪,見婦人浣衣者,偶盼之,因至其家。問夫何在,曰:「未歸。」語稍洽,調之曰:「肯相從乎?」欣然惟命。及夫還,扣之,亦無難色,遂攜以歸。既而生似道,未幾,出嫁為民妻,似道少長,始奉以歸。性極嚴毅,似道畏之。當景定、咸淳間,屢入禁中,隆國至同寢處,恩寵甚渥,年至八十有三。上方賜秘器及冰腦各五百兩,賻銀絹四千兩匹,命中使護葬,帥漕供費,凡兩輟朝,賜謚柔正,又賜功德寺及田六千畝,可謂盛極矣。故一邑產二女貴人,前此所未有也。

算曆約法[编辑]

古有數九九之語,蓋自至後起,數至九九,則春已分矣,如至後一百六日為寒食之類也。余嘗聞判太史局鄧宗文云:「豈特此為然,凡推算皆有約法。」《推閏歌括》云:「欲知來歲國,先算至之餘,更看大小盡,決定不差殊。」謂如來歲合置閏,止以今年冬至後餘日為率。且以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冬至,則本月尚餘八日,則來年之閏,當在八月,或小盡,則止餘七日,則當閏七月。若冬至在上旬,則以望日為斷,十二日足,則復起一數焉。

《推節氣歌括》云:「中氣與節氣,但有半月隔,若要知仔細,兩時零五刻。」謂如正月甲子,子時初刻立春,則數至己卯日寅時正一刻,則是雨水節也。

《推立春歌括》云:「今歲先知來歲春,但看五日三時辰。」謂如今年甲子日子時立春,則明年合是己巳日卯時立春。若夫刻數,則用前法推之。凡朔、望,大小盡算,悉有歌括,惜乎不能盡記。然此亦歷家之淺事耳,若夫精微,則非布算乘除不可也。

玉照堂梅品[编辑]

梅花為天下神奇,而詩人尤所酷好。淳熙歲乙巳,予得曹氏荒圃於南湖之濱,有古梅數十,散漫弗治。爰輟地十畝,移種成列。增取西湖北山別圃江梅,合三百餘本,築堂數間以臨之。又挾以兩室,東植千葉緗梅,西植紅梅各一二十章,前為軒楹如堂之數。花時居宿其中,環潔輝映,夜如對月,因名曰玉照。復開澗環繞,小舟往來,未始半月捨去,自是客有游桂隱者,必求觀焉。頃亞太保周益公秉鈞,予嘗造東閣,坐定者首顧予曰:「一棹徑穿花十里,滿城無此好風光。」人境可見矣!蓋子舊詩尾句,眾客相與歆艷,於是游玉照者,又必求觀焉。

值春凝寒,反能留花,過孟月始盛。名人才士,題詠層委,亦可謂不負此花矣。但花艷並秀,非天時清美不宜;又標韻孤特,若三閭大夫,首陽二子,寧槁山澤,終不肯頫首屏氣,受世俗湔拂。間有身親貌悅,而此心落落不相領會;甚至於污褻附近,略不自揆者。花雖眷客,然我輩胸中空洞,幾為花呼叫稱冤,不特三嘆、屢嘆、不一嘆而足也。因審其性情,思所以為獎護之策,凡數月乃得之。今疏花宜稱、憎嫉、榮寵、屈辱四事,總五十八條,揭之堂上,使來者有所警省。且世人徒知梅花之貴,而不能愛敬也。使予之言,傳聞流誦,亦將有愧色云。

紹興甲寅人日約齋居士書。

花宜稱凡二十六條[编辑]

澹陰。 曉日。 薄寒。 細雨。 輕煙。 佳月。 夕陽。微雪。 晚霞。 珍禽。 孤鶴。清溪。 小橋。 竹邊。 松下。 明窗。 疏籬。蒼崖。 綠苔。 銅瓶。 紙帳。 林間吹笛。 膝上橫琴。 石枰下棋。 掃雪煎茶。 美人淡妝簪戴。

花憎嫉凡十四條[编辑]

狂風。 連雨。 烈日。 苦寒。 醜婦。 俗子。 老鴉。惡詩。 談時事。 論差除。 花徑喝道。 對花張緋幕。 賞花動鼓板。 作詩用調羹驛使事。

花榮寵凡六條[编辑]

主人好事。 賓客能詩。 列燭夜賞。 名筆傳神。 專作亭館。 花邊歌佳詞。

花屈辱凡十二條[编辑]

俗徒攀折。 主人慳鄙。 種富家園內。 與粗婢命名。 蟠結作屏。 賞花命猥妓。 庸僧窗下種。 酒食店內插瓶。 樹下有狗屎。 枝下曬衣裳。 青紙屏粉畫。 生猥巷穢溝邊。

昔義山《雜纂》內,有殺風景等語,今梅品實權輿於此。約齋名鎡,字功父,循王諸孫,有吏才,能詩,一時所交皆名輩。予嘗得其園中亭榭名,及一歲游適之目,名《賞心樂事》者,已載之《武林舊事》矣。今止書其賞牡丹及此二則云。

律曆[编辑]

沈存中雲,近世精於曆者,莫若衛朴,雖一行亦不及之。《春秋》日食三十六,諸曆通驗,密者不過得二十六,惟一行得二十七,朴乃得三十五。朴能不用推算古今日月食,但口誦乘除,不差一算。凡古曆算數,令人就耳一讀,即能暗誦旁通,縱橫誦之。嘗令人寫曆書,寫訖,令附耳讀之,有差一算者,讀至其處,則曰:「此誤某字。」其精如此。大乘除皆不下照位,運籌如飛,人眼不能逐。人有故移其一算者,朴自上至下,手循一遍,至移算處,則檢正而去。熙寧中,撰《奉元曆》,以無候簿,未能盡其數。自言其得六七而已,然已密於他曆矣。

至姚虞孫乃出新意,用藝祖受命之年,即位之日,元用庚辰,日起己卯,號《紀元曆》。於是立朔既差,定臘亦舛,日食亦皆不驗,未幾遂更焉。

宣和間,妄人方士魏漢津唱為黃帝、夏禹以聲為律身為度之說,不以絫黍,而用帝指。凡中指之中寸三,次指之中寸三,小指之中寸三,合而為九,為黃鐘律。又云:「中指之徑圍為容盛,則度量權衡皆自此出焉。」或難之曰:「上春秋富,手指後或不同,奈何?」復為之說曰:「請指之歲,上適年二十四,得三八之數,是為太蔟、人統,過是,則寸有餘,不可用矣。」其敢為期誕也如此,然終於不可用而止。此事前所未有,於理亦不可誣。小人欺罔取媚,而世主大臣,方甘心受悔而不悟,可發識者一笑也。

張氏《十詠圖》[编辑]

先世舊藏吳興張氏《十詠圖》一卷,乃張子野圖其父維平生詩,有十首也。

其一,《太守馬太卿會六老於南園》云:「賢侯美化行南國,華發欣欣奉宴娛。政績已聞同水薤,恩輝遂喜及桑榆。休言身外榮名好,但恐人間此會無。他日定知傳好事,丹青寧羡《洛中圖》。」

其二,《庭鶴》云:「戢翼盤桓傍小庭,不無清夜夢煙汀。靜翹月色一團素,閑啄苔錢數點青。終日稻粱聊自足,滿前雞鶩漫相形。已隨秋意歸詩筆,更與幽棲上畫屏。」

其三,《玉蝴蝶花》云:「雪朵中間蓓蕾齊,驟聞尤覺繡工遲。品高多說瓊花似,曲妙誰將玉笛吹。散舞不休零晚樹,團飛無定撼風枝。漆園如有須為夢,若在藍田種更宜。」

其四,《孤帆》云:「江心雲破處,遙見去帆孤。浪闊疑升漢,風高若泛湖。依微過遠嶼,仿佛落荒蕪。莫問乘舟客,利名同一途。」

其五,《宿清江小舍》。破損,僅存一句云:「菰葉青青綠荇齊。」

其六,《歸燕》云:「社燕秋歸何處鄉,群雛齊老稻青黃。猶能時暫棲庭樹,漸覺稀疏度苑墻。己任風庭下簾幕,卻隨煙艇過瀟湘。前春認得安巢所,應免差池揀杏梁。」

其七,《聞砧》云:「遙野空林砧杵聲,淺沙棲雁自相鳴。西風送響暝色靜,久客感秋愁思生。何處徵人移塞帳,即時新月落江城。不知今夜搗衣曲,欲寫秋閨多少情。」

其八,《宿後陳莊》云:「臘凍初開苕水清,煙村遠郭漫吟行。灘頭斜日鳧鷺隊,枕上西風鼓角聲。一棹寒燈隨夜釣,滿犁膏雨趁春耕。誰言五福仍須富,九十年餘樂太平。」

其九,《送丁遜秀才赴舉》云:「鵬去天池鳳翼隨,風雲高處約先飛。青袍賜宴出關近,帶取瓊林春色歸。」

其十,《貧女》云:「荊簪掠鬢布裁衣,水鑒雖明亦懶窺。數畝秋禾滿家食,一机官帛幾梭絲。物為貴寶天應與,花有秋香春不知。多少年來豪族女,總教時樣畫蛾眉。」

孫覺莘老序之云:「富貴而壽考者,人情之所甚慕,貧賤而天短者,人情之所甚哀;然有得於此者,必遺於彼。故寧處康強之貧,壽考之賤,不願多藏而病憂,顯榮而天短也。贈尚書刑部侍郎張公諱維,吳興人。少年學書,貧不能卒業,去而躬耕以為養。善教其子,至於有成。平居好詩,以吟詠自娛。浮游閭里,上下於溪湖山谷之間,遇物發興,率然成章,不事雕琢之巧,采繪之華,而雅意自得。徜徉閑肆,往往與異時處士能詩者為輩。蓋非無憂於中,無求於世,其言不能若是也。公不出仕,而以子封至正四晶,亦可謂貴;不治職,而受祿養以終其身,亦可謂富;行年九十有一,可謂壽考。夫享人情之所甚慕,而違其所哀,無憂無求,而見之吟詠,則其自得而無怨懟之辭,蕭然而有沉澹之思,其亦宜哉。公卒十八年,公子尚書都官郎中先亦致仕家居。取公平生所自愛詩十首,寫之縑素,號《十詠圖》,傳示子孫,而以序見屬。余既愛侍郎之壽,都官之孝,為之序而不辭。都官字子野,蓋其年八十有二云。」

此事不詳於郡志,而張維之名亦不顯,故人少知者。會直齋陳振孫貳卿方修《吳興志》,討摭舊事,見之大喜。遂傳其圖,且詳考顛末,為之跋云:

  「慶曆六年,吳興郡守宴六老於南園,酒酣賦詩,安定胡先生瑗教授湖學,為序其事。六人者,工部侍郎郎簡年七十九,司封員外郎范說年八十六,衛尉寺丞張維年九十一,俱致仕。劉餘慶年九十二,周守中年九十五,吳琰年七十二,皆有子弟列爵於朝。劉,殿中丞述之仲父;周,大理丞頌之父;吳,大理丞知幾之父也。詩及序刻石園中,園廢,石亦不存。其事見《圖經》及《安定言行錄》中。余嘗考之,郎簡,杭人也,或嘗寓於湖。范說,咸平三年進士,同學究出身。周頌,天聖八年進士。劉、吳盛族,述與知幾皆有名跡可見,獨張維無所考。近周明叔史君得古畫三幅,號《十詠圖》者,乃維所作詩也。首篇即南園宴集所賦,孫覺莘老序之,其略云云,於是始知維為子野之父也。時熙寧五年,歲在壬子,逆數而上八十二年,子野之生,當在淳化辛卯,其父享年九十有一,正當為守。會六老之年,實慶曆丙戌。逆數而上九十一年,則周世宗顯德丙辰也。後四年宋興,自是日趨太平極盛之世,及於熙寧、元豐,再更甲子矣。子野於其間擢儒科,登膴仕,為時聞人。贈其父官四品,仍父子皆耄期,流風雅韻,使人遐想慨慕不能已,可謂吾鄉衣冠之盛事矣!世固知有子野而不知有其父也。自慶曆丙戌後十八年,子野為《十詠圖》,當治平甲辰。又後八年,孫莘老為太守為之作序,當熙寧壬子。又後一百七十七年,當淳祐己酉,其圖為好古博雅君子所得。會余方緝《吳興人物志》,見之如獲珙璧,因細考而詳錄之,庶幾不朽於世。其詩亦清麗閑雅,如『灘頭斜日鳧鷺隊,枕上西風鼓角聲。』又『花有秋香春不知』,皆佳句也。子野之墓在卞山多寶寺,今其後影響不存矣。此圖之獲,豈不幸哉?」

本朝有兩張先,皆字子野。其一博州人,天聖三年進士,歐陽公為作墓誌;其一天聖八年進士,則吾州人也。二人名、姓、字偶皆同,而又適同時,不可不知也。且賦詩云:「平生聞說張三影,十詠誰知有乃翁。逢世昇平百年久,與齡耆艾一家同。名賢敘述文章好,勝事流傳繪素工,遐想盛時生恨晚,恍如身在畫圖中。」南園故址在今南門內,牟存叟端平所居是也。其地尚為張氏物,先君為經營得之,存叟大喜,亦常賦五絕句,其一云:「買家喜傍水晶宮,正是南園故址中。我欲築堂名六老,追還慶曆太平風。」蓋紀實也。余家又偶藏子野詩一帙,名《安六集》,舊京本也。鄉守楊嗣翁見之,因取刻之郡齋。適二事皆出余家,似與子野父子有緣耳。

耿聽聲[编辑]

耿聽聲者,兼能嗅衣物以知吉凶貴賤。德壽聞其名,取宮人扇百餘,雜以上及中宮所御,令小黃門持扣之。耿嗅至后扇云:「此聖人也,然有陰氣。」至上扇,乃呼「萬歲!」上奇之,呼入北宮,又取妃嬪珠冠十數示之。至一冠,奏曰:「此有屍氣。」時張貴妃薨,此其故物也。後居候朝門內。

夏震微時,嘗為殿岩饋酒於耿,耿聞其聲,知其必貴,遂以其女妻其子,子復娶其女。時郭棣為殿帥,耿謁之曰:「君部中有三節度使,他日皆為三衙。」扣為何人,則曰:「周虎、彭輅、夏震也。」虎、輅時皆為將官,獨震方為帳前佩印官。郭曰:「周、彭地步,或未可知,震安得遽爾乎?」耿曰:「吾所見如此,可必也。」耿因為三人結為義兄弟。

一日,耿謂虎曰:「吾數夜聞軍中金鼓有殺聲,兵將動,君三人皆當由此而顯矣。」未幾,開禧出師,虎守和州,輅為金州統戎,皆以功受賞。震則以誅韓功,相繼獲殿岩,虎亦為帥,皆立節度使班,悉如耿之言。

周陸小詞[编辑]

周平園嘗出使,過池陽,太守趙富文彥博召飲。籍中有曹盼者,潔白純靜,或病其訥而不穎,公為賦梅以見意云:「踏白江梅,大都玉軟酥凝就。雨肥霜逗,痴挨閨房秀。莫待冬深,雪壓風欺後。君知否?卻嫌伊瘦,又怕伊僝僽。」酒酣,又出家姬小瓊舞以侑歡,公又賦一闋云:「秋夜乘槎,客星容到天孫渚。眼波微注,將謂牽牛渡。見了還非,重理霓裳舞。雖無誤,幾年一遇,莫訝周郎顧。」范石湖嘗云:「朝士中妹麗有三傑。」謂韓無咎、晁伯如家姬及小瓊也。禁中亦聞之。異時有以此事中傷公者,阜陵亦為一笑。

陸放翁在蜀日,有所盼,嘗賦詩云:「碧玉當年未破瓜,學成歌舞入侯家。如今憔悴蓬窗底,飛上青天妒落花。」出蜀後,每懷舊遊,多見之賦詠,有云:「金鞭珠彈憶春游,萬里橋東罨畫樓。夢倩曉風吹不斷,書憑春雁寄無由。鏡中顏鬢今如此,席上賓朋好在否?篋有吳箋三百個,擬將細字寫春愁。」又云:「裘馬清狂錦水濱,最繁華地作閒人。金壺投箭消長日,翠袖傳杯領好春。幽鳥語隨歌處拍,落花鋪作舞時茵。悠然自適君知否?身與浮名孰重輕。」又以此詩概括作《風入松》云:「十年裘馬錦江濱,酒隱紅塵。黃金選勝鶯花海,倚疏狂,驅使青春。弄笛魚龍盡出,題詩風月俱新。自憐華發滿紗巾,猶是官身。鳳樓曾記當年語,問浮名,何似身親?欲寫吳箋說與,這回真個閒人。」前輩風流雅韻,猶可想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