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內泉石谿洞之奇,往往因人而名,不可勝記。想其 孤眺幽賞,會心一時,偶一寓名,便足千古,斯亦不偶 矣。至或寂寞於深阻,湮沒於世代,竄逸於廢邨荒落, 草田蓬澤之間,蓋多有之。倘非其人,掉臂而過,苟物 理之數不沒,奇與奇會,一低回指顧中,山靈若增而 重矣。若城南謝巖是已。覽《舊記》,自宋謝希逸鎮襄政 暇,輒出遊此巖,而巖因以名。嘉靖甲申,前太守海鹽 徐公一表章之,而巖因以闢。越六十年餘,余偶一寓 覽,巖乃隱而復著。嗟夫!天地間之隱見升沉,若此巖 者豈少耶?吾鄉雁蕩,奧演奇絕,為東南巨勝。其始也, 與眾山等耳。弘治中,長洲吳原博亟稱之。由是結勝 構靈,為江東冠,遂與泰岱嵩華爭烈。王文成公謂:「士 抱奇質,必遇知己而顯。」有如此山,蓋知則孔明之石, 遠公之泉,閱世代而益貴,不知則礧砢涓滴已耳,所 由遇不遇異也。巖自何孝子廬居後四十餘年為猿 猱樵牧所宮。萬曆丁未,于野宗侯購得之,顏飾以亭 榭闌楯梁磴之屬,而巖蔚然可觀。又時招集騷雅游 息觴詠其間,而巖奕然復盛。蓋希逸清品貴骨,搜冥 撮勝,嘗於《月賦》見之于野,摹古好奇,況味相似,宜斯 巖並為此兩人有也。巖在山麓間,敞若布楹,敧若臥 甕,礧落懸削,若突若砥,若撐若劈,極態盡狀,不可名 喻。蒙翳蔽虧,根𠏉砑亞,路窮望極,不辨土石,則又大 奇矣。夫天下患無奇,不患無知,超軼倫類者,不落於 眾目而收於獨見。諸有皆然,豈惟巖耶?余為顯其巖, 而更不欲以一巖囿,因《廣文成》公之意,而申表巖之 說。讀斯記者,知襄陽古名地,奇傑瑰異者,當世不乏。 倘亦岐嶷特達,有貴於巖者,宜不終至落寞也。
《檀溪寺晉柏表》馮舜臣
「千百年之木,多以材見貴,亦或以材見傷,卒之幾傷 而不得傷其久也;或留之及傷而卒不傷也;或護之, 造化若有特鍾焉。又若假之以愚,弄其貪者。」及夫材 者無恙,貪者罔功,神陰授其阻之機,而人顯尸其救 之力,又譁然異其阻之救之之事。嗟乎!此有不可知 者矣。若今之瓔珞柏,可異也。柏在檀溪寺佛殿之左, 如護法立,相傳為典午時物。其身高百四十尺有咫, 圍四分之一。其挺壯,松也腴潤,杉也膚美,桐也滑實, 蜜犀蒼玉也。其榦下,其枝條,其垂與根齊,柔與柳肖。 其長竟丈,其葉仄,其形珊瑚枝,其質柔,其香細,其紛 綴錯落,若萬縷貫青華,琚在碧紗囊。又如繫山藻十 二章,耦俱亞亞,聲錚錚也。貴矣哉!天下有質如玉、葉 如珮、枝如組、理如絲,綴若瓔珞、飄若摻鈴,如此柏者 乎?彼昏不知,為宋人伐如哥利王割截如來造化,固 聽之乎?一日,有僧自峨嵋來,止宿樹下,十餘日不去, 寺僧問其故,曰:「我有待也。」已而告有力者取柏狀,僧 搖手曰:「固亡恙,固亡恙。」已而有力者果遣眾挾斧斤 來,僧坐如故,眾叱曰:「起。」僧大罵曰:「汝何為者?我為世 尊,來守此柏。今日之事,非我即汝。汝何為者?千年之 樹,以美木死,恐蟲出戶,木終不入也。」匠者嚙指插斤 而走,眾皆散去。僧復尾至有力者家,坐其門與主人 判決而返。他日謂僧曰:「事已矣,我可去矣。往者過某 家,其門多死氣,今復開明。以是故,知無他謀。」遂去,不 知所往。嗟乎,異哉柏也,千百年何以至今日?又何突 而謀,突而寢,有如今日?豈物有必至之數,而謀者阻 者因之耶?抑故阨之,故攝之以顯靈異,醒昏貪耶?故 曰:此有不可知者矣。然不可不知也。《抱朴子》曰:「千年 之物,必有神物護焉。」況在古剎,比於龍樹,閱歷累代, 其猶乙尊辛鼎哉!襄之《古蹟,志》載其一。奈何人得而 謀之?夫人而攖眾利,犯眾議,俱屬不祥,有逆道也。有 力者務得柏,不知其得不祥,己以逆犯議,人亦逆之。 有如僧言,不啻以頸血污襟帶。逆召逆己,不可不知 也。雖然,有力者故善人,交游多良士。蓋公車之賢者, 昨日誤,今日醒,亦不失為善人,其交遊之力與?馮子 曰:「莊生謂樗櫟以不材終其天年。」愚謂不材而終天 年何貴?貴其材者,輪不中規,囷不中程,局鞠曲屈,不 可服犢,雖壽何益?故材而終其天年,上也;次不失為 明堂棟梁,歷數百年而不朽。然齊之大盡,彭與殤亡 異。顧樗櫟所為貴於柏,不賴人而長,不卻匠石而自 不害,乃柏於今日猶有待也,則材不材之於世,又別 有說也。或謂柏曰:「汝何不為樗?」余應之曰:「彼若為樗, 吾不為記。」遂趣筆記之。僧陝西人,不稱名號,方目廣 顙,身七尺,行汲汲如負石,洞鼻猿臂獅聲,蓋異人云, 倘亦《抱朴子》所謂神物也耶?
《檀溪湖長隄表》前人
凡士之利濟,不必於天下也,期於必濟而濟。天下之 心,於此乎基之。蓋濟一方為少,以我之必濟,適濟乎 人之所欲濟,則為多。夫孔孟蓋難之乎言濟矣。孔子 不許子貢之博施,孟子不取子產之輿濟。夫子貢固 欲實試之於濟,子產乃偶一為之耳,而聖賢辨之不 遺餘力。故一窮之以所不到,而濟乃窮矣;一窮之以 所必到,而日乃窮矣。吾獨謂檀溪湖長隄之濟之不 窮也。湖形若仰釜,缺其南以受田家等九沖之水,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