邇在門階,亦蔽焉而已矣。夫事固有幸不幸,命也;人 固有能不能,性也;天固有緃不縱,分也。山之不遇子 厚,天也。不然,以子厚溪上十年之身,尋溪買山之志, 顧能置勝如澹山者以遺之異代乎?山故避秦之地, 賢水附入於瀟,潺潺幽響,循山而出。水上石壁玉削, 望之蒼蒼秀直,可儗圭璋。旁竇作戶,戶入可三十步 許,乃即佳境。大略中閎下夷,內抑外仰,上開圓竇,髣 髴中罶,白晝午夜,日月往來,星斗臚「列,略無纖翳。塵 喧既遠,萬籟閴寂。灝氣升降,如觀混沌分儀。俯仰之 初,周旋勢絕。䆗窱席地燕坐,可容萬人。列榻分房,可 覆寒士;深居習靜,可制頹齡。故昔之避世者,恆樂居 之,遂與世遺,往往有獨立忘返之意。」今觀之巖中,遺 跡宛然。東瞻壁影,觀音趺坐;北睨列圖,雷公倒掛。定 床蟄燕;石田繡苔,丹井泉香,藥爐雲在,逡巡三匝,如 奉威儀。嗚呼!古之聖人所謂洞天福地者,非謂是與? 而子厚之弗遇焉,天也。夫以命分之於人,雖一山之 遇猶難之,知道者亦可以自喻哉!
《流香洞記》范之箴
永州之右,大江之西,愚溪之南,有所謂朝陽者,郡之 形勝最佳處也。巖下風磴盤空,轉折而下,路盡洞見。 洞口虛敞,泉出其中,扁曰「流香。」寒徹清芬,味冽可酌。 循泉沿澗而入,深探乃得其原。泉自石竇噴出,合流 觸石,湍激成聲,錚錚鏦鏦,雲璈下空,忽抑復揚,仙佩 鏗鏘,迴旋委曲,由中達外。勢欲盡處,則瀑飛如練尋 丈,下懸注於瀟水。本天成曲水流觴之地,不假疏鑿 導引而然。遊者往往於此席地泛觴,緃飲為樂,自成 佳趣。賢士大夫,遊蹤不絕,歌詠之富,侈於《蘭亭巖志》 具載,可考見也。邇為郡人,跡其水道,易以堅珉。雖少 涉於人為,而石澗迴流,隔絕泥滓,沁滌肝肺,視昔殊 為清絕,尤快幽賞。回視隔江之城郭「與撲地之閭閻, 類皆等閒塵土爾。」元次山、柳宗元、周濂溪,昔嘗遊宴 於此,故今巖石之巔,即西亭故址而祠之,歲有祀焉。 境川子以冬官郎承乏是郡,恰三載矣,恪將祀事於 茲者,歲每再至,至必祀,祀必宴,宴則或亭、或臺、或巖、 或洞,隨在可酌,而流觴之舉,未嘗為之。實目擊永民 之困瘁,而未敢嬰情於逸遊爾。良以丁未拯荒於歲 歉,戊申策警於西營,是以景雖佳而時尚未靖,心有 在而勢尚未遑。所幸己酉年來,人事天時,稍趨寬裕, 而閭閻愁歎,聲漸息矣。於此不樂,惡乎用其樂哉!是 日寮寀具在,庠彥數人,相與浮遊於道德之鄉,放浪 於形骸之外,酒豫於無量,樂極於無涯,歌以《雅》《頌》,樂 以鐘鼓,聲傳虛谷,響徹洞天。竊謂「舞《雩風》」,詠之休,未 必勝於今日,信非人世所嘗有也。假使時勢猶昔,則 溝隍睨殍瘠之臥,玉石慮崑岡之焚,雖有是景,孰得 而樂之哉?況寮寀或會合之不齊,而良時易失;勝地 值烽煙之或警,而樂事罕逢;四美雖全,而亦不得以 與斯樂也。又況人生百年之內,開口而笑如今日者, 能幾何哉?時諸寅僚各有嘯詠以償勝遊,欲予記之, 而諸庠彥亦以為請,且曰:「不與吾侯今日之樂,焉知 吾侯往歲之憂,誠不可無記也。請備述之,以為《流觴 記》《續蘭亭》焉。」予曰:「以流觴為樂,則樂在物而不在我, 胸中無丘壑矣。嘗聞物物者不物於物,君子之樂性 諸天,豈物於物而有所動」其中耶?是故「至樂無樂也。」 曰:「然則何以無樂耶?」曰:「亦樂亦無樂,亦無不樂,亦無 所不樂,亦無所為樂,故曰至樂無樂。」雖然,至樂不易 尋也,亦未可以襲取也。諸君知乎哉?《詩》曰:「無已太康, 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但以是詩銘諸流觴 之右,為《湯盤》云,則至樂或自有得也。是為記。
《梅溪小隱序》易三接
「山水而有名,則山水不隱矣;山水有名而善藏其名, 則山水隱矣。」吾永山水之有名者,其朝陽巖、澹山巖 乎?朝陽巖在城西之盈盈一水間,澹山巖去城南二 十五里而近,然縱有十丈塵,均莫得而奸之者,以善 藏其名故也。永之西南距城四五十里而近,有山焉。 山下出泉,是為梅溪。溪旁皆石,貌古而奇,矗然一壁, 起於煙霄而閼雨雷。浯溪田雲先卜築於此,客有來 訪者,攬其山水之致,咸贈之以詩文,而「梅溪」之名始 著。夫雲先,隱君子也。以一丸淡墨,繼倪迂、黃癡而起, 馳名於王公大人間,其有名之山水不隱矣。然能藏 其身於萬石中,禮磬聲,觀香影,蒔新華,看青壁,踏鬥 虎跡,聽哀猨,嗁松菊為疆界,雲嵐入《券書》所稱「泉石 膏肓,煙霞痼疾」者非耶?於是知梅溪之名,非雲先不 章,而雲先之隱,又藉梅溪以成之也。夫雲先,隱君子 也,是又為善藏名之兩巖矣。
《零陵山水序》前人
好山水,其如好人矣。好人多善藏,然皆能藏身,不能 藏名也。入名人之志傳紀述而名傳,併其身亦如見 矣。好山水亦然,未經搜出時,不過老荒煙斷草間耳。 一當物色入名人之筆墨,如元如柳之詩文,永州山 水,所藏者幾何矣。詩文之靈,靈於山水,令人讀一遍 如遊一遍,讀數遍如遊數遍,正如從來大隱高士,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