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疾,新愈,談于榻之右者三日。壬戌始渡胥口,絕湖 「八十里,登西山,宿包山寺。癸亥,步遊毛公壇、林屋山, 舁至天王寺宿。甲子,取徑西小湖,登縹緲峰下,宿《上 真宮》。乙丑,遊大小龍山,以小舟橫兩灣而渡,遂躋石 公」,回宿包山,謀以次日往遊東山以歸。丙寅,東北風 大作,明日雨。又明日大霧,欲去不可,霧稍霽,輿而行 湖濱,去湖咫尺不能辨。湖水循大明灣如見日,遂至 消夏。時忻州守蔡公使人餉之。包山餉者道遇,遂入 謁飲焉,宿其弟上舍齋中。明日,登飛仙氾舟,憩眾安 洲上,相與至寺,攜具酌之。詰旦,始涉湖而返。距其往 七日矣,而竟不及。東方雨霧時,端居無事,雜書所見 聞凡七則,至開元復續其一。夫一山之景,日有異觀。 一日之觀,人有異趣。當獨趣所會。雖所偕遊,不可告 語,況後先于茲者哉?而又何足以宣之,聊志歲月爾。 萬曆丙申孟冬一日記。
其一
「林屋。」洞有三門,曰雨洞、丙洞、暘谷洞。丙洞甚庳,其深 不能隱,尻徒名耳。暘谷可數十步輒塞,惟雨洞為大。 當洞口有如夏屋者,潦水據焉。刺頭望之,陰晦莫可 測。湖中東西山皆名洞庭,未知更有洞山、庭山也。其 名蓋以兩山宜最尊大,而反若培塿焉。從山腹直過, 不逮半矢入是洞,淺者猶數里,迺出真行湖底矣。山 上怪石錯峙,不可名狀,大抵類虎林飛來山。夫昔所 謂羅封氈裹,萬斛之艘,千牛之挽輿,致一二帝都禁 苑,侈然偉觀者。今若樹林牛羊,充斥糅雜,略不恡惜, 遽為鄙夫一日之有,箕坐而歗,遂有傲色。暘谷洞上 有李彌大《磨崖無礙菴記》,就而讀之,欲尋易老室遺 址而不可得,彼築室以處者而不能「竟有之。」復悵然 而去。
其二
洞庭山之觀,春梅花,仲春梨花,夏櫻桃、楊梅,秋橘橙。 其族之所聚,連林廣囿,彌望無極,而各以地盛,遊梅 于涵村,櫻桃于後堡,梨花角菴,橘橙東村天王寺。「天 王僧守菴者,善藝植,其所種稠直蔚茂,踰于東村人, 東村人師之。予始自後堡登岸,步躋包山。明日宿天 王寺,寺如在橙圃中也,數百畝間,殆無雜樹。今歲特 穰,初熟而未翦,其觀蓋可知。」君奭曰:「人之詠是者,金 子火珠,丹房翠苞,若是皆涴之耳。宜更求雅稱者。」而 竟亦不能得。然世惟北人不識橙橘,苟識者而讀吾 記,其富麗晃耀之狀,寧須一語,亦誰敢下一語耶?寺 後即桃花塢,而絕不見桃僧云:舊嘗有十萬樹守菴 為雛僧,時寺賣其實,尚七八千餘斤。然桃易蛀,不能 老壽,伐而薪焉。今橙所處其地也。守菴年七十餘,折 一足,兩木扶之行貌甚古,直談種樹甚詳。爾質遂受 其術而書之。
其三
「山水,以相遇而勝,相敵而奇。長瀑大溪,介于甌閩之 山,細若紳帶矣。江湖大壑中,雖有孤嶼絕島,汎焉若 漚,此有以相遇,而非有以相敵。」善乎蔡昇氏之言是 山也,以七十二峰之蒼翠,矗立于三萬六千頃之波 濤,遍行天下,惟是有之。信哉遇矣敵矣!雖然,猶未也。 予兩日行山間,所適各一二十餘里,皆平衍空曠,帶 以叢薄,林幽果香,石細泉響,徑路縈繞,屐策恣進,倏 然放目,迺覺在巨浸中,人境四絕。始為之心悸,蓋已 忘其為湖也。及至「消夏灣」,高閎相比,家有程卓之貲, 廛市之間,盛若通邑。併忘其山,斯又域內希絕之事 矣。
其四
自胥口望太湖,頗憚其廣。揚颿行,少頃抵中流,而諸 山四環之,似入破壘中也。目得憑杖,意更安穩。顧反 誚之曰:「此楪面耳。划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豈欺予 哉!」登縹緲峰之日,日色甚薄,煙靄罩空。峰首既高絕, 諸山伏匿其下,風花雲葉復覆護之。于是四望迷謬, 三州遁藏,浩瀰之勢,得所附益。渺然彷徨,莫知天地 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予于是歎曰:「夫造化者,將 以是未足以雄,予之觀而為此耶?」仰而視,白雲如冰 裂,日光從罅處下漏,湖水映之,影若數畝大圓鏡百 十棋置水面。僧澄源曰:「登山之徑不一,從西小湖寺 上者夷。」故是日炊于寺而登,罡風橫掣,人每置足自 固,迺敢移武攀石據地,僅而得留。至頂蹲巖間。引脰 竊望便縮避。以其遊之艱不可輒去也。更相勉少住。 然以不可竟相引而下。
其五
瞰湖而山,宜以觀之親疏寬隘為勝劣也。縹緲峰于 諸山最尊,受五湖三州之全觀,宜最勝。然其居敻絕, 風氣所旁礡,遊者不可久,輒披猖去,其為樂常不償 其勞,吾未有樂焉。瀕湖之山,惟大小龍山石公最親, 以其稜骨剛猛,能與衝波怒濤,終日百戰而不北,巖 竇嵌空,投納濤瀨,又類之懷而柔之。幽宮水府,百恠 「潛穴,而遊者得娛狎嬉笑,暢適其上,故足樂也。孟冬 之朔,自縹緲峰下,宿上真宮。」辰起,行二里,為大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