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治也。我朝列聖盛時,妙選名儒,環侍經幄,邇英崇政,延訪從容,夜直禁中,不時召對,所以緝熙聖學,開廣睿聰,其與《貞觀》實同一揆。夫晝訪足矣,又必加以夜對,何也?人主一心,攻者甚眾,惟聲與色,尤易溺人。晝日便朝,薦紳儼列,昌言正論,輻湊于前,則其保守也易。深宮暮夜,所接者,非貂璫之輩,即嬪御之徒,紛「華盛麗,雜然眩目,奇技淫巧,皆足蕩心,故其持養也難」 ,此《夜對》之益,所以尤深于晝。訪與聖明在上,儻有志於帝王之事業,則《貞觀》之規摹,與我祖宗之家法,不可以不復。
太宗嘗謂侍臣曰:「梁武帝惟談苦空,元帝為周師所 圍,猶講《老子》,此深足為戒。朕所好者,惟堯、舜、周、孔之 道,如鳥之有翼,魚之有水,不可暫無耳。」
臣按:太宗深鑒蕭梁之失,不取老、釋二氏而惟堯、舜、周、孔之道是好,可謂知所擇矣,然終身所行未能無愧者,以其嗜學雖篤,所講者不過前代之得失,而于三聖傳授之微指、《六經》致治之成法未之有聞,其所親者雖或一時名儒,而奸諛小人亦廁其列,安得有「佛時仔肩」 之益?故名為希慕前聖而于道實無得焉,其亦可憾也夫。
太宗嘗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眾。或以勇力, 或以辨口,或以諂諛,或以奸詐,或以嗜欲,輻輳攻之, 各求自售。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亡隨之,此其所 以難也。」
臣按:秦漢以後號為賢主,修身寡過則或有之,其知從事于此心懼姦佞之乘其隙,則未有如太宗者,惟其中有所主,故封德彝、宇文士及、權萬紀之徒皆不得而惑,然數者均為易入,而嗜欲又其最焉。古先聖王惟此之畏,故朋淫于家,益之所以戒舜也。無皇耽樂,周公之所以戒成王也。太宗能嚴姦佞之防而未能脫嗜欲之穽。閨門之內,既多慚德,而武才人狐媚之惑,卒基異時,移鼎祚,翦宗支之禍焉。蓋由天資之高,有以知夫眾攻之原,而學力之淺,卒無以勝其最甚之害,故智及之仁,不能守之也。近世儒生有為《心箴》者曰:「茫茫堪輿,俯仰無垠」 ,人于其間,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倉稊米,參謂三才,曰「惟心耳。往古來今,孰無此心?心為形役,乃獸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動靜,投間抵隙,為厥心病。一心之微,眾欲攻之,其與存焉?嗚呼!幾希!君子存誠,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體從令。」 箴雖常言,然深切于正心之學,故錄焉。
元宗明皇帝開元中,謂宰相曰:「朕每讀書,有所凝滯, 無從執問,可選儒學之士,使入內侍讀。」盧懷慎薦太 常卿馬懷素,乃以懷素為左散騎常侍,與褚無量更 日侍讀。每至閤門,令乘肩輿以進。或在別館道遠,聽 于宮中乘馬親送迎之,待以師傅之禮。
開元中,置麗正書院,聚文學之士,或修書,或侍講,以 張說為修書使以總之,有司供給優厚。中書舍人陸 堅欲奏罷之,張說曰:「自古帝王于國家無事之時,莫 不崇宮室,廣聲色。今天子獨延禮文儒,發揮典籍,所 益者大,所損者微。陸子之言,何不達也!」帝聞之,重說 而薄堅。
臣按:明皇初政,好學古文,其盛如此,可謂美矣。使當時得一真儒在輔導弼諧之地,日以堯、舜、三王之道、六經、孔、孟之言陳之于前,必格物以致其知則于是非、邪正之辨瞭然不惑,而張九齡、李林甫之忠邪不至于用舍倒置矣。必誠意以正其心,則于聲色貨利之誘確乎不移,而惠妃、太真之蠱媚、王珙、宇文融之聚斂不得進矣。必修身以正其家,則于父子夫婦之倫,朝廷宮寢之政,各盡其道,安得有信讒廢殺三子之禍,又安得有祿山瀆亂宮闈之醜哉!奈何張說之流,不過以文墨進,無量、懷素,不過章句儒生。帝雖有志于學,而所以講明啟沃者僅如此。是以文物之盛,雖極于開元,而帝心已溺于燕、安。女子小人內外交煽,根本日蠹,欲其亡禍亂,得乎?故人君之學,苟不知以聖王為師,以「身心」 為主,未見其有益也。
憲宗留意典墳,每覽前代興亡得失之事,皆三復其 言。又讀《貞觀開元實錄》,見太宗撰《金鏡書》及帝範元 宗撰《開元訓誡》,帝遂採《尚書》《春秋》《史》《漢》等書君臣行 事可為龜鏡者,集成十四篇,曰君臣道合,曰辨邪正, 曰戒權倖,曰戒微行,曰任賢臣,曰納忠諫,曰慎征伐, 曰重法刑,曰去奢泰,曰崇節儉,曰獎忠信,曰修德政, 曰《諫。畋獵》曰《錄勳賢》。分為上下卷,目,曰《前代君臣事 跡》。以其書寫于屏風,列之座右。
臣按:憲宗玩意經籍,集其事以為《龜鑑》,用意美矣。然平蔡之後驕侈劇形,裴度以忠直見疏,李逢吉以讒諂用,皇甫鎛、程异以羨餘進,是邪正未嘗辨,賢臣未嘗任也;忠諫未嘗納,勳賢未嘗錄也。土木興則反于節儉,聚斂行則乖于德政,凡所謂十有四條,無一不悖戾者,其故何哉?蓋居中而制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