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卿、陳玨、朱銳、王廷筠、李成、張舜民,此皆工於山水, 得其泉石高風者也。如楊補之、丁野堂、李迪、李安忠、 吳炳、毛松、毛益、李永年、崔白、馬永忠、單邦顯、陳可久、 僧希白、劉興祖、徐世昌、徐榮、趙昌、趙大年、王凝、馬麟, 此皆工於花鳥,得其天機活潑者也。若宋高宗之《山 水竹石》,文湖州、蘇長公、毛信卿、吳心玉之《竹石枯木》, 閻士安之《野景樹石》,張浮休之《煙村》,此皆天籟動於 筆鋒,渭川波入硯沼,揮灑萬竿,雲蒸霧變。寘之「高齋, 綠陰滿堂,清風四坐」,豈彼俗工,可容措手?又如陳所 翁之龍,錢光甫之魚,朱紹宗、劉宗古之貓犬,皆得一 物骨氣運動,狀其形似,名擅一時。此余因目所及,聊 述數輩,若敘其全,當自《畫譜》《繪鑑》求之,非余所謂《清 賞要略》。余自唐人畫中,賞其神具畫前,故畫成神足。 而宋則工於求似,故畫足神微。宋人物趣,迥邁於唐, 而唐之天趣,則遠過於宋也。今之評畫者,以宋人為 院畫,不以為重,獨尚元畫,以宋巧太過而神不足也。 然而宋人之畫,亦非後人可造堂室,而元人之畫,敢 為並駕馳驅。且元之黃大癡,亦非夏、李源流,而王叔 明亦用董、范家法。錢舜舉、黃筌之變色,盛子昭乃劉 松年之遺派,趙松雪則天分高朗,心胸不凡,摘取馬 和之、李公麟之描法,而得劉松年、李營丘之結搆。其 設色則祖趙伯駒、李嵩之「濃淡得宜」,而生意則法夏 珪、馬遠之高曠宏遠,及其成功而全不類。此數輩自 出一種溫潤清雅之態,見之如見美人,無不動色,此 故迥絕一代,為士林名畫。然皆法古,絕無邪筆。元畫 如王、黃、二趙〈子昂仲穆〉倪瓚之「士氣」,陳仲仁、曹知白、王若 水、高克恭、顧正之、柯九思、錢選、吳仲圭、李息齋、僧雪 窗、王元章、蕭月潭、高士安、張叔厚、丁野夫之雅致。而 畫之精工如王振鵬、陳仲美、顏秋月、沈秋澗、劉耀卿、 孫君澤、胡廷暉、臧祥卿、邊魯生、張可觀;而閒逸如張 子政、蘇大年、顧定之、姚雪心輩,皆元之名家,足以擅 名當代則可,謂之能過於宋則不可也。其松雪、大癡、 叔明,宋人見之,亦能甘心服其天趣。今之論畫,必曰 「士氣。」所謂士氣者,乃士林中能作隸家畫品,全用神 氣生動為法,不求物趣,以得天趣為高。觀其曰「寫」而 不曰「描」者,欲脫畫工院氣故耳。此等謂之寄興取玩 一世則可,若云善畫,何以比方前代而為後世寶藏? 若趙松雪、王叔明、黃子久、錢舜舉輩,此真士氣畫也。 而四君可能淺近效否?是果無宋人家法,而泛然為 一代之雄哉!例此可以知畫矣。
畫家賞鑒真偽雜說
高子曰:米元章云:「好事家與賞鑒家自是兩等。家多 資蓄,貪名好勝,遇物收置,不過聽聲,此謂好事。」若賞 鑒家天資高明,多閱傳錄,或自能畫,或深知畫意,每 得一圖,終日寶玩,如對古人,聲色之奉,不能奪也,名 曰真賞。然看畫之法,須著眼圓活,勿偏己見,必細玩 古人命筆,立意委曲妙處,不令潦草涉略。論山有起 「伏轉折,水有隱顯源流,林木求其深邃蓊鬱而深淺 分明,人物觀其睹面凝眸而顧盼相屬。四時之景,要 分朝暮陰晴,煙雲動蕩,花鳥之態,須觀欹風含露,宿 食飛鳴,次及牛馬昆蟲,魚龍水族,無一不取。」神氣生 動,天趣渙然,筆墨之外,斯不失為真賞。若專以形似 取之,則市街貼壁賣畫,儘有克肖;人物花草貓狗之 圖,何取於古?且古人之畫,豈特不可以形似物跡求 也,當無筆跡留滯,方見天趣,如書之藏鋒始妙。松雪 詩云:「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應須八法通。」正謂是也。 且好畫不宜多裱,裱多失神,亦不可洗,更不可剪去 破碎邊條,當細細補足,令人寶惜。古畫豈特寶若金 玉,即如宋人,去此不「遠。畫之在世,流傳便少。無論唐 時五代,藏畫之家,當自撿點,不恤勤煩,乃收藏至要。 畫之失傳,其病有五:古畫年遠,紙絹已脆,不時舒卷, 略少局促,即便折損,破碎無救,此失傳之一。童僕不 識收捲有法,即以兩手甲抓畫捲起,不顧邊齊,以軸 榦著力緊收,內中絹素碎裂,此失傳之二。或遭屋漏 水濕,鼠嚙貓溺,梅雨黴白,不善揩抹,即以麤布擦摩, 逐片破落,此失傳之三。或出示俗人,不知看法,即便 手托畫背起,就眼觀絹素隨折,或挂畫忽慢,以致墮 地折裂,再莫可補,雖貼襯何益,此失傳之四。或遭兵 火水溺,歲苦流移,此失傳之五。有等敗落,子孫無識 婦女不知寶藏,堆積朽腐;或兒女癡頑,用筆塗寫;或 燈下看玩,以致油污透骨;或偶墮燭燒損;或挂當風 狂起,吹斷刮裂」甚矣。古畫難存,類此種種。古人名畫, 更少對軸。若高尚士夫之畫,適興偶作,天趣生動,人 即寶傳,何能有對?若高齋精舍,豈容四軸張挂?即對 軸亦少雅致。世以無名人畫,即填某人款字,深可笑 也。畫院進呈卷軸,皆有名大家俱不落款,何必見牛 指戴,見馬指韓,又豈如格?《古論》云:「無名人畫,多有佳 者。」若云:「無名,決無好畫。」無名款者,皆御府畫也。古有 善畫花草者,多不落墨,以色點染,自有一種精神生 意。又若粉本,即舊人畫稿,草草不經意處,乃其天機 偶發,生意勃然,落筆趣成,多有神妙,當寶藏之。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