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為之,其不見笑於識者鮮矣,況文章乎?文章之體, 起於《詩》《書》。《詩》三百十一篇,其經緯各三;書體六,今存 者三。厥後顏氏推論凡文,各本「五經」,良有見也。或謂 文本無體,亦無正變古今之異,而援周、孔以為證。殊 不知《無逸》《周官》訓也,不可混於誥;《多士》《多方》誥也,不 可同於訓。此文之體也。其文或平正而易解,或佶屈 而難讀。平正者經史官之潤色;佶屈者記矢口之本 文,乃文之辭,非文之體也。《十翼》皆孔子手筆,《序卦》雖 云夾雜,要亦聖人之精蘊存焉。此釋經之體,非屬文 之體也。其《答齊景公問政》,止於二語,答魯哀則七百 五十餘言,此隨宜應對之辭,而門人記之,非若後世 文人秉筆締思而作者也。至如以敘事為議論者,乃 議論之變;以議論為敘事者,乃敘事之變,謂無正變 不可也。又如詔誥表牋諸類,古以散文深純溫厚,今 以儷語穠鮮穩順,謂「無古今不可也。蓋自秦漢而下 文愈盛,文愈盛故類愈增,類愈增故體愈眾,體愈眾 故辯當愈嚴」,此吳公《辯體》所為作也。曾成童時,即好 古文,及叨館選,以文字為職業,私心甚喜,然未有進 也。幸承師授,指示真詮,謂文章必先體裁而後可論 工拙,「苟失其體,吾何以觀?」亟稱前書,尊為準則,曾退 而玩索焉。久之而知屬文之要領在是也。第其書品 類多闕,取舍失衷,或合兩類而為一,或混正變而未 分,於愚意未有當也。竊不自量,方更編摩,而以庸劣 絀居瑣垣。然退食之餘,志不沮喪,蓋忘其非吾職也。 已而謝病家居,積累成袠,更以今名,聊畢前志。雖於 先正述作之意,不無異同,然明義理,抒性情,達意欲, 應世用,上贊文治,中翼經傳,下綜藝林,要其大旨,固 無戾也。初擬上進,故註中先儒並稱姓名。後雖莫遂, 不及修改,覽者勿以罪予則幸矣。是編所錄,唯假文 以辯體,非立體而選文,故所取容有未盡者。亦有題 異體同而文不工者,復有別為一格,如六朝、唐初文 《陸宣公奏議》,今並弗錄,博雅君子當自求之。至於「附 錄」,則閭巷家人之事,俳優方外之語,本吾儒所不道。 然知而不作,乃有辭於世。若乃內不能辦,而外為大 言以欺人,則儒者之恥也。故亦錄而附焉。
《原文說》李國𣚴
「文以載道也,而變化生乎心,制作符乎事,幹運乘乎 時,無古今一也。第古人之文重,今或失則輕;古人之 文大,今或失則小。」古人抒其所有,不得已而文;今人 剽其所無,可已而不已也。無他,道不足也。道不足而 強附於文,雖風飛飈豎,波駭雲屬,猶女工之有綺縠, 音樂之有鄭衛,匪直無益,抑又害之。乃古今人始不 「相及。嘗觀文於天地矣,日星之昭回,歷萬古以常新; 山河之拱帶,亙大地而不毀;雨露所濡,蔚為嘉卉;珠 玉所韞,媚於川澤。」此天地之文,即天地之道所淆也。 使無道以主持其間,將「布星洗日以為明,擘山導河 以為功,私雨露以見其德,剖珠玉以發其彩,彼天地 亦勞且褻,而不可久繄?」倉書既雨,龜畫既浮。於是舉 苞符至文,一付之聖人,非付之文,付之道也。昔人論 文曰:「聖人有其位,則以化洽為文;無其位,則以述作 為文。」故庖羲之文造書契,黃帝之文垂衣裳,放勳之 文光四表,格上下,重華之文除四凶,舉八元,周公之 文布法於象魏,夫子之文木鐸於萬世。雕雲之自成 五色,儀鳳之冥契八音。將使掞藻抽華者,徊於濡 翰;含宮嚼徵者,躑躅於燥吻。天下文章,孰大於是?乃 易簡之宗,掊而繁縟;渾灝之書,蕩而夸靡。莫不人搴 鵷鷺之儀,家縱雕蟲之響。劌心鉥目,騁六代以探奇; 擢腎枯髯,涉九流而競逐。張之以為有,則龍興虎變, 宇宙在其毫端;祕之以自私,則發枕胠篋,萬物挫之 形內。於是高片語於千秋,哀獨絃之寡和。其衷憤也, 拾四照於《春華》,遺萬寶於《秋寔》。其氣浮也。憤則雌黃 之口,齮齕不倫;雲雨之手,翻覆異態;浮則野鳥之音, 冒為鳳吹,土偶之質,誤彼龍文。噫!所稱經國大業,不 朽盛事謂何而乃若是耶?間嘗譬之,聖人之文,菽粟 布帛也,後世則冰珪玉楮矣;聖人之文,黃鐘大呂也, 後世則蠅聲蛙響矣。道有興廢而心載淳漓,事有雅 俗而時分隆替,其輕重大小之故,不較然哉。雖然,文 者,神明之所寓也,萬有之所肖也,名物事變之所綜 也。古人非獨具心思,別闢耳目者,其道得爾。故韓、歐 諸子,稍近於道,即可起八代之衰,而反軋茁之習。苟 能純乎道,辭文旨遠,又當何如?安在今人之獨遜於 古也?
《題歸太僕文集》錢謙益
《歸熙甫先生文集》,崑山、常熟皆有刻,刻本亦皆不能 備。而《送陳自然北上序》《送蓋邦式序》則宋人馬子才 之作,亦誤載焉。余與熙甫之孫昌世互相搜訪,得其 遺文若干篇,較槧本多十之五,而誤者芟去焉。於是 熙甫一家之文章粲然矣。熙甫生與王弇州同時,弇 州世家膴仕主盟文壇,海內望走如玉帛,職貢之會, 惟恐後時。而熙甫老於場屋,與一二門弟子端拜雒 誦,自相倡歎於荒江虛市之間。嘗為人敘其文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