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直以燕、許、楊、劉之等期之也。若謂雖嘗學之,而不 當自命以取高標揭己之嫌耶,則為士而自言其學 道,猶為農而自言其服田,為賈而自言其通貨,亦非 所以為夸。若韓公者,至乃自謂己之道乃夫子、孟軻、 揚雄所傳之道,則其言之不讓益甚矣,又可指為後 生之語而疑之耶?凡此又皆熹之所未諭者,蓋嘗反 復思之,而竟不得其說。恭惟明公以事業文章而論 世尚友,其於范、歐之間,固已異世而同轍矣。至於博 觀今昔,攷訂是非,又非肯妄下雌黃者。且於《六一》之 文,收拾編彙,讎正流通,用力為多,其於此事,必不草 草。況又當此正道湮微、異言充塞之際,餘論所及,小 有左右,則其輕重厚薄,便有所分。竊計念之已熟,而 處之亦已精矣。顧熹之愚,獨有未能無疑者,是以不 敢默默,而不以求正於有道。所恨偽學習氣已深,不 自覺其言之狂妄。伏惟高明恕而教之,則熹不勝千 萬,幸甚。
《泰山都尉孔宙碑》董逌
漢《泰山都尉孔宙碑》,延熹四年書。其序舉孝廉,歷元 城令、泰山都尉,此其所居官也。曰:「躬忠恕以及人,兼 禹、湯之辠己。」昔人謂漢世近古,猶簡質如此,以禹湯 用之,泰山都尉亦自不類,謂辠己尤不得施於此也。 且宙之善不過當引過自居,不以予人。然便為辠己, 亦於書何取?漢世文物,至東京衰陋已如此。嘗怪三 代文字之盛,其見於鐘鼎簡冊,不入《詩》《書》,尚多有之。 渾厚尊嚴,如冠劍大人,黼黻以朝,坐清廟而走群后, 使人仰俛有愧。後之人拘迫自囚,如餓隸羈虜,左右 望畏而愁歎,喑嗚之氣,鄉人悲咤。又如宦豎宮妾,寀 諱忌之甚,則俳諧如庸倡,笑侮求說一時,故皆不得 逞。夫熊牟射虎,氣已貫金石矣。其「放矢復沓,則意已 避石,故不能中也。文章以氣為主,君子養氣,配道與 義,死生威武,不得移之,故其言深純渾厚。『放乎江海 之津』」者,使人望洋鄉若不得其涯涘也。彼其肯低首 求售,顧一切忌諱,牽攣自拘,遑遑然求合而不得也? 《詩》稱文王「克昌厥後」;其在武王,「明發不寐」;其在《書》,則 曰「無若商王受。」古人於文無忌如此,其氣固已蓋天 下矣。宜見者聳動,吁!可畏而歎也。余讀屈原書,以朕 自況。周秦六國間,凡人相與言,皆自臣也。秦漢以後, 禁忌稍嚴,文氣日益凋喪,然猶未若後世之纖密周 細,求人功辠於此也。昔左氏書子皮即位,叔向言罕 樂得其國,葉公作《顧命》,楚漢之際為世本者用之。潘 岳奉其母稱萬壽以獻觴,張永謂其父柩大行屆道, 孫盛謂父登遐,蕭惠開對劉成甚如慈旨。竟陵語顧 憲之曰:「非君無以聞此德音。」鮑照於始興王則謂不 足宣贊聖旨。晉武詔山濤曰:「若居諒闇,情在難奪。」夫 《顧命》大行慈旨,諒闇德音,後世人臣不得用之。其以 朕自況與稱臣對客!自漢已絕於此,況後世多忌而 得用耶?顏之推曰:「古之文,宏才逸氣,體度風格,去今 人實遠,但綴緝疏朴,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章 句對偶,避諱精詳,賢於往昔。之推當北齊時已避忌 如此,其謂綴緝疏朴,此正古人奇處。方且以避諱精 詳為工,音律對偶為麗,不知文章至此,衰敝已劇,尚 將倀倀求名人之遺蹟耶?吾知溺於世俗之好者,此 皆沈約「徒隸」之習也。
《廬陵王銘》前人
世傳宗資。〈闕〉文,謂古無是,而豐碑本以下繂,其說信 也。嘗考吳均《齊春秋》,王儉謂石碑不出禮典,起宋元 嘉顏延之為王琳碑石。又考杜叔廉《書儀》,則謂碑石 自魏司徒繆襲改墓,刻石以識,因以述其德行。昔顏 之推論碑銘,皆不及此。乃知不顯著於書者,或不得 盡考也。嘗見南朝得《王戎墓銘》,凡數百言,其首書「晉 司徒尚書令」安豐元公之銘,其後張率得威斗,何承 天以為必甄豐求其識,得石具如承天說。然其制已 備於漢,豈特魏晉間耶?蔡邕《銘論》曰:「碑在宗廟兩階 之間,近代已來,咸銘於碑。」余見邕之為靈表墓硬碑, 便知諸人論之不詳,皆不足信於世。《廬陵王碑》敘述 惟謹,微覺煩碎,然書畫簡古,為足貴也。
《田弘正家廟碑》前人
唐文敝,至韓愈始變而知所守。後世學退之者,惟歐 陽永叔獨探其源。余考《田弘正碑》,蓋其傑然自出,拔 乎千百歲之上者。永叔嘗得此碑,以校集中誤字三 處,曰《御訓》《事嗣》,考其所出,雜比成章,錯綜而不亂,信 其有得於此。又曰降以命書,奉我王明。」必以《集》為誤 者,余則不得信於此也。以降命書,不得如集所傳。《天 明施於君為不類,不若王明之切當而有据也。今碑 為非,是則不可;謂天明以降,為工於集所著而傳,則 不可。碑雖既定其辭,而後著之石,此不容誤謬。然古 人於文章磨鍊竄易,或終其身而不已,可以〈集傳〉》盡 為非耶?觀其文,當考其詞義當不然,後擇其工於此 者從之,則不得欺矣。今天下知文公者莫如文忠公, 文忠謂是人不敢異其說,況碑為當世所書,人豈可 盡告而使知耶?今人得唐人遺槁,與刻石異處甚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