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相亂,而大江之聲若敲金擊石,泠泠然其可聽也。 而所謂屈原之居則無復可識。吾想夫牛羊之牧其 上,而樵蘇之不禁也久矣,而彼漁者何自而知耶?余 觀於屈原之前者,有唐叔之苗裔,襲霸主之遺風,方 示侈於天下。築虒祁之新宮,傾四封以來會,賀匠氏 之奏功。其玉帛之容,焜燿於下,而環珮之音,鏗鏘於 中,固已為諸侯之雄也。自後強君桀主,日益侈矣。東 西五里,南北千步,採玉砂以瑩礎,布金椎以隱路者, 秦之驪山、阿房也。璧門鳳闕,上棲金爵,繚周牆以百 里而終南、泰華之氣上下而交錯者,漢之長楊、五柞 也。嘉木崇岡,蔽虧杳冥,而珍臺閒館,間見層出於幽 深者,唐之《玉華九成》也。方其作而未毀,固極侈以增 麗,五都之豪傑,足留而目注者,彷徨而不已。然而千 載之後,皆漫滅而不紀,又況屈原之宅哉?自沈沙之 告終,凡幾易於星紀。觀陵谷之遷變,想丘隴其已毀, 而後之人猶於荒榛野蔓之間,求髣髴於田里,而謂 屈原之在是也。噫吁悲哉!獨何為然?豈五方之異俗, 惟楚人之為賢。秦晉漢唐之址,已泯絕而無有,至於 此而獨傳。考厥族之所託,實祝融之世臣,能遺跡於 不朽。「矧?郢中之舊京。然今也平原曠野,上下禾黍,九 疑雲夢之間,水波煙雲之容,輪囷浩蕩,而瀰漫於九 土。其章華之館,蘭臺之宮,亦不知其處所矣。」予於是 瞻悵久之,泫然流涕,而後知名節之可尊,而富貴之 為不足恃也。漁者聞而笑之曰:「子真知吾三閭大夫 者歟?觀此荒蕪尋常之地,豈昔者所以被放逐而不 忍去者也?聞其始也,《漁父》語之而不從;其終也,《宋玉》 招之而不來。卒自葬於魚腹。邈神遊於九垓,曩云懷 乎故都。今何不少留而徘徊也?」余曰:「封狐雄虺,象蟻 壺蜂,層冰積雪,流金爍石之域,當凜而夏,宜燠而冬, 生於四方,為物之凶。然吾知其為異,可前備而不逢。 惟楚國之眾士,實同質而」異心。吾不量其有毒,故見 放於江濱。然則彼可畏歟?此可畏歟?雖漁父之見告, 使揚其波焉;如誦《招魂》之哀些,亦小智而大愚。所以 赴江流而不悔,其何愛於弊廬。
《李太白故宅記》楊遂
先生諱白,字太白,事跡已具范傳正《姑孰碑》及李陽 冰《文集序》矣。夫蛟龍能神於雲雨,不能為人用;鳳鳥 能瑞於王者,不能為人畜。而先生以天成之才,能神 於為文,異人之表,能瑞於當世。始投袂而來,竟解組 而去,所謂不能人用與人畜也。爍哉庚星,儲精參絡, 屬開元天子御宇日久,天下無事,聿修文教,卷四溟 「而袂寰宇,頓八紘而羅英傑。」先生拖屐劍閣,西入長 安。天子聞其名,忻若有得。召見之日,前席禮之。延於 金鑾,待如寮友。自是疇咨若采,潛俾草奏,造膝說辭, 人莫知者。恩隆寵洽,王公嚮風,不浹日而聲烜於華 夏,先生之遇,曠代之盛也。夫有高世之德,則訕謗者 伺其隙;有超人之行,則妒嫉者窺其釁。故士無賢與 不肖,女無美與醜,睹先生以興嘆也。值非常之時,遭 非常之主,宜必立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以開元之 盛,非謂無時矣;以元宗之明,非謂無主矣。然而青蠅 之營營,棘藩斯止;貝錦之萋菲,豺虎可投。賈誼既疏, 崔駰亦棄。豈非得時不難,得君難;得君不難,立事難。 立事不難,建功難。故「功難成而易敗,事難就而易毀」 者歟!先生所以卷舒無悔吝,趨舍有進退。遂乃北遊 燕趙,東訪梁宋,南憩郢楚,周流數十載,思與喬松遊, 而餌金丹為事爾。繇是縱情肆志,劉伯倫之傲世也; 賦詩寓懷,阮嗣宗之窮途也;學仙養生,嵇叔夜之邁 俗也。觀其才思駿發,浩蕩無涯,組繡史籍,粉繪經典, 若鼓號鐘而鬼神雜沓,闢武庫而劍戟森羅,而又縹 緲悠揚,迥出風塵之外,不作人間之語,故當時號為 「謫仙人」焉。如《蜀道難》可以戒為政之人矣。《梁甫吟》,可 以勵有志之臣矣。《猛虎行》可以勗立節之子矣。《上雲 曲》可以化愚夫之懵矣。《懷古》可以革澆風之俗矣。其 餘所作,雖以感物因事而發,終以輔世匡「君為意。自 西竄夜郎,南流江左,坎壈頓躓,飄泊羈屑。」悲夫!僕嘗 論蜀中自古多出名人才士,其尤者,漢則司馬長卿、 王子淵、揚子雲,唐則陳子昂暨先生耳。長卿遇武皇 之重,終臥病而閑;子淵獲宣帝之好,亦無用於世。子 雲會王莽之亂,復貧困而卒。子昂憤文章之壞,一變 古道,又以貶而退。先生振《風雅》之綱,再革今弊,竟以 放而去。噫!天厚其才而薄其命乎?不然,以褒貶聖賢, 毀譽今古,主陰者罰之乎?又不然,以才學富多,器識 儁茂,司命者黜之乎?是烏可知也?抑此數子,千百年 後莫不聳慕,宗為楷則,亦可謂拔乎其萃者矣。先生 舊宅在青蓮鄉,後往戴天山讀書,今舊宅已為浮屠 者居之。僕少覽先生之文,每為太息。辛卯謫蒞斯邑, 因暇披莽,挈侶來尋。嗟乎!城郭皆是,丘陵如故,其人 已往,其跡空在。遼海元鶴,尚千載而卻歸;蒼梧白雲, 竟一去而不返。為銘勒石,寘之金田。其辭曰:「岷山之 精,上為金星。母乃夢協,先生以生。厥名與字,則而象 之。出風塵表,標天人;資詞源學派,若洩尾閭。自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