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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跡續談/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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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浪跡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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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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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綵亭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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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郡署,寓眷屬於三堂,庭院極寬敞,相宅者皆嫌其不聚氣,必於前廊構一亭子,以收束之,且可藉為歲時演劇之所,恭兒題亭扁曰戲綵,跋云:「宋溫州通判趙兀,迎養其父清獻公於倅廳,構戲綵堂,當時傳為盛事,東坡、潁濱皆有詩已詳第二卷。今資政公亦就養郡齋,而茲亭適成,因以名之。」並請余撰為楹聯,余亦即用此事題柱云:「舞綵又成亭,故事遠慚清獻德;逢場憑作戲,正聲合補廣微詩。」時次兒丁辰,由內閣請假南來省視,亦於亭角附題一聯云:「勝地許循陔,成茲樂事;齊心殷舞綵,讓爾先聲。」跋云:「敬叔弟屬撰亭聯,因答其意付之。」亦可謂一時佳話矣。

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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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龔海峰先生官平涼時,其哲嗣四人,皆隨侍署齋讀書,一日偶以音觴召客齋中,四人者,各躍躍作看戲之想,先生飭之曰:「試問讀書好乎?看戲好乎?可各以意對。」其少子文季觀察瑞穀遽答曰:「看戲好。」先生艴然斥之退。長子端伯郡丞式穀對曰:「自然是讀書好。」先生笑曰:「此老生常談也,誰不會說。」次子益仲孝廉受穀對曰:「書也須讀,戲也須看。」先生曰:「此調停兩可之說,恰似汝之為人。」三子小峰邑侯對曰:「讀書即是看戲,看戲即是讀書。」先生掀髯大笑曰:「得之矣。」聞其時甘肅有譚半仙者,頗能知未來事,先生延致署中數月,臨行,手畫四扇,一作老梅數枝,略綴疏蕊,以贈端伯;一作古柏一樹,旁無他物,以贈益仲;一作牡丹數本,以贈小峰;一作蘆葦叢叢,以贈文季,且語先生曰:「將來四公子所成就,大略視此矣。」由今觀之,則與所答看戲之言,亦隱隱相應也。

文班武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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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有南戲、北戲之目,不過以曲調分,近人有文班、武班之目,文班指昆曲,武班指秦腔,則截然兩途矣。余金星不入命,於音律懵無所知,故每遇劇筵,但愛看聲色喧騰之出,在京師日,有京官專嗜昆腔者,每觀劇,必攤《綴白裘》於几,以手按板拍節,群目之為專門名家,余最笑之,謂此如講古帖字畫者,必陳《集古錄》及宣和書、畫譜對觀,適足形其不韻,真賞鑒家,斷不如是也。憶在蘭州日,適薩湘林將軍由哈密內召入關,過訪,素知其精於音律,因邀同官以音觴宴之。坐定,優人呈戲本,余默寫六字曰:「非《思凡》即《南浦》。」握於掌中,將軍果適點此兩出,余曰:「君何必費心,余已代為之矣。」開掌示之,合座皆笑,湘林正色語余曰:「戲雖小道,而必以雅奏為高,若猥語亂談,則輿隸所樂聞,豈可以入吾輩之耳。」余曰:「君言誠是,然既已演戲,則徵歌選舞,自以聲色兼備為佳,若徒賞其低唱恬吟,則但令一人鼓喉,和以一笛足矣,又何必聚一班數十人於後台,為之結彩張燈,肆筵設席,而品評其行頭之好,腳色之多乎?」合座群以為然,而湘林為之語塞矣。比年余僑居邗水,就養甌江,時有演戲之局,大約專講昆腔者,不過十之三,與余同嗜者,竟十之七矣。

生旦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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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旦、淨、末之名,自宋有之,然《武林舊事》所載,亦多不可解,惟《莊岳委談》云:「傳奇以戲為稱,謂其顛倒而無實耳,故曲欲熟而命以生也,婦宜夜而命以旦也,開場始事而命以末也,塗汙不潔而命以淨也。」枝山《猥談》則云:「生、淨、旦、末等名,有謂反稱,又或托之唐莊宗者,皆謬也。此本金、元闤闠談吐,所謂鶻伶聲嗽,今云市語者也。生即男子,旦曰裝旦色,淨曰淨兒,末乃末泥,孤乃官人,即其土音,何義理之有?」至《堅瓠集》謂《樂記》注,言優俳雜戲如彌猴之狀,乃知生狌也,旦狚也,《莊子》:「猿原作「援」,據《莊子》改,猵狚《莊子》作「狙」以為雌。」淨猙也,《廣韻》:「似豹,一角五尾。」醜狃也,《廣韻》:「犬性驕。」謂徘優如獸,所謂獶雜子女也。此近穿鑿,恐非事實。

工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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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尺等字,宋、遼以來即用之,宋《樂書》云,黃鍾用合字,太簇用四字,夾鍾、姑洗用一字,夷則、南呂用工字,無射、應鍾用凡字,中呂用上字,蕤賓用勾字,林鍾用尺字,黃鍾清用六字,大呂、夾鍾清用五字。遼世大樂,各詞之中,度曲協律,其聲凡十,曰五、凡、工、尺、上、一、四、六、勾、合。按:此即朱子所謂半字譜也。

封神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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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於劇筵,頗喜演《封神傳》,謂尚是三代故事也。憶吾鄉林樾亭先生,嘗與余談《封神傳》一書,是前明一名宿所撰,意欲與《西遊記》、《水滸傳》鼎立而三,因偶讀《尚書武成篇》「惟爾有神,尚克相予」語,演成此傳,其封神事,則隱據《六韜》《舊唐書·禮儀志》引、《陰謀》《太平御覽》引、《史記·封禪書》、《唐書·禮儀志》各書鋪張俶詭,非盡無本也。我少時嘗欲仿此書,演成黃帝戰蚩尤事,而以九天元女兵法經緯其間,繼欲演伯禹治水事,而以《山海經》所紀助其波瀾,又欲演周穆王八駿巡行事,而以《穆天子傳》所書作為質幹,再各博采古書以附益之,亦可為小說大觀,惜老而無及矣。

姜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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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觀《訪賢》一出,世皆稱姜太公八十遇文王,而此班優人通名,乃云七十二歲,眾皆笑之,余曰,此優暗合道妙,殆有所授之,未可厚非也。《荀子· 君道篇》云:「文王舉太公於州人而用之,行年七十有二,齫然而齒墮矣。」東方朔《答客難》亦云:「太公體仁行義,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韓詩外傳》四亦云:「太公年七十二,而用之者文王。」桓譚《新論》亦云:「太公年七十餘,乃升為師。」《後漢書·高彪傳》亦云:「呂尚七十,氣冠三軍。」皆不言至八十始遇文王也。惟《孔叢子·記問篇》:「太公勤身苦志,八十而遇文王。」《列女傳》齊管妾婧語亦同。今世人皆仿其說。然《越絕書》計倪曰:「太公九十而不伐紂,磻溪人也。」《楚辭·九辨》亦云:「太公九十而顯榮。」《淮南子·說林訓》注亦同。則其年且過八十矣。歧說錯出,余為戲據《說苑》一條以折其衷。按《說苑·尊賢篇》云:「太公望,故老婦之出夫也,朝歌之屠佐也,棘津迎客之舍人也,年七十而相周,九十而封齊。」蓋《荀子》各書所載,乃相周之初,《孔叢子》所載,乃封齊之末,原始要終言之,則眾說皆合矣。

甘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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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皆稱甘羅十二為秦相,殆本《史記·甘茂傳》:羅年十二,事秦相呂不韋,以說張唐、說趙功封為上卿。按上卿非必丞相也,羅祖茂曾為左丞相,俗語殆因此而誤。然《北史彭城王浟傳》云:「昔甘羅為秦相,未能書。」《儀禮》疏云:「甘羅十二相秦。」杜牧詩云:「甘羅昔作秦丞相。」則此誤亦久矣。

蘇秦激張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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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綵亭前家宴,有演《投趙激儀》劇者,諸兒女皆茫然不知所謂,余笑曰:「爾等縱不讀《史記》,亦未觀《列國志》乎?」翼日次兒丁辰即檢《史記》以進,因付兒女遍視之,乃各恍然大悟,讀書即是香戲,看戲即是讀書,良不虛也。因節錄其文如左,用便觀者云: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念莫可使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張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遊,以求通子之願?」張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蘇秦乃戒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如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張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獨張儀可耳。然貧,無因以進,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為我陰奉之。」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奉以車馬金幣,所欲用,為取給而弗告。張儀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為客卿,與謀伐諸侯。蘇秦之舍人乃辭去,張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今君已用,請歸報。」張儀曰:「嗟呼!此吾在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

貂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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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演義》言王允獻貂蟬於董卓,作連環計,正史中實無貂蟬之名,惟《董卓傳》云,卓嘗使布守中閣,布與卓侍婢私通云云。李長吉作《呂將軍歌》云:「榼榼銀龜搖白馬,傅粉女郎大旗下。」蓋即指貂蟬事,而小說從而演之也。黃右原告余曰:「《開元占經》卷三十三,熒惑犯須女,占注云,《漢書通志》: 『曹操未得志,先誘董卓,進刁蟬以惑其君。』此事異同不可考原誤為「放」而刁蟬之即貂蟬,則確有其人矣。」《漢書通志》今亦不傳,無以斷之。

周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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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演義》言關公裨將有周倉,甚勇,而正史中實無其人,惟《魯肅傳》云,肅邀與關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關云云,語末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肅厲聲嗬之,辭色甚切,關操刀起,謂曰:「此自國家事,是人何知!」目之使去。疑此人即周倉,明人小說似即因此而演,單刀二字,亦從此傳中出也。然元人魯貞作《漢壽亭侯碑》,已有「乘赤兔兮從周倉」語,則明以前已有其說矣。今《山西通志》云: 「周將軍倉,平陸人,初為張寶將,後遇關公於臥牛山,遂相從,樊城之役,生擒龐德,後守麥城,死之。」亦見《順德府志》,謂與參軍王甫同死。則里居事跡,卓然可紀,未可以正史偶遺其名而疑之也。王緘《秋燈叢話》云:「周將軍倉殉節麥城,而墓無可考,稽其遺跡,即長阪坡曹、劉交兵處也。因訪麥城故址,在邑東南四十里,久被沮水衝塌成河,僅存堤塍,名曰麥城堤。有任生者,夢將軍示以葬所,遂告知縣陳公,掘其地,深丈許,露石墳一座,頗堅固,乃掩之,而封樹其上,植碑以表焉。或有疑任生之作偽者,夫去地丈餘,烏知有墓,且一經掘視,昭然不爽,則英靈所格,豈子虛哉!」

王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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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元帝紀》云:「賜單于待詔掖庭王檣為閼氏。」《匈奴傳》云:「王牆,字昭君。」惟《後漢書·南匈奴傳》作嬙,錢竹汀先生曰:「《說文》無嬙字。《左傳》『妃嬙嬪御』,唐石經本作牆。」則《匈奴傳》作牆不誤,而《元帝紀》之檣恐轉誤,檣字《說文》亦未收也。《西京雜記》言,漢元帝使畫工寫宮人,昭君獨不行賂,乃惡寫之,既行,遂按誅毛延壽。《琴操》又言,本齊國王穰女,年十七,進之帝,以地遠不幸,及欲賜單于美人,嬙對使者越席請往,後不願妻其子,吞藥而卒。惟抱琵琶出塞,乃烏孫公主事,與昭君無干,傅玄《琵琶賦序》詳言之,載在《宋書·樂志》。後人因石崇《王明君辭序》「昔公主嫁烏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昭君,亦必爾也」云云,遂附會以為昭君爾,杜詩「千載琵琶作胡語」,殆亦本於右崇。

祝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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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志》云:「祝英台,上虞祝氏女也,偽為男裝遊學,與會稽梁山伯者同肄業。山伯字處仁,祝先歸,二年,山伯訪之,乃知其為女子,悵然如有所失,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馬氏子矣。山伯後為鄮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適馬氏,舟過墓所,風濤不能進,聞知有山伯墓,祝登號慟,地忽自裂,陷祝氏,遂並埋焉。晉丞相謝安奏表其墓曰義婦塚。」此節原有多處缺脫,據《宣室志》校補

單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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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李密傳》:單雄信尤能馬上用槍,後降王世充,為大將軍。太宗圍東都,雄信出軍拒戰,援槍而至,幾及太宗,徐世勣嗬止之曰:「此秦王也。」雄信少退,太宗由是獲免。《新唐書·尉遲敬德傳》:秦王與王世充戰,驍將軍雄信騎直趨王,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乃翼王出。按此二傳所述,一事也,今演劇者備言徐世勣、尉遲恭,皆有所本。此節原缺脫多處,據《舊唐書》校補

尉遲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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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書·尉遲敬德傳》云,尉遲敬德幸直,頗以激切自負,嘗侍宴慶善宮,有班在其上者,曰:「爾何功,合坐我上?」任城王道宗解喻之,敬德勃然,拳毆道宗,目幾至眇,太宗不懌,罷,召讓之。致仕後,聞太宗將伐高麗,上言夷貊小國,不足任萬乘,願委之將佐,帝不納。詔以本官為左一馬軍總管,師還復致仕。按今演劇者,有《打朝》、有《裝瘋》兩出,蓋打朝實,裝瘋虛也。

李元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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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書·高祖諸子傳》:高祖二十二子,竇皇后生建成、太宗皇帝、元吉、元霸。元霸字大德,幼辨惠,隋大業十年薨,年十六,無子,武德元年追王及諡,曰衛懷王。按今小說家所言元霸勇力事,正史俱無之。

紅綃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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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奴傳》云,大曆中,有崔生,其父與蓋代勳臣一品者善,使生往省疾,一品召生入室,有三侍妓皆豔絕,命衣紅綃者擎含桃與生食,辭出,復命紅綃送之,紅綃示以手語,生歸而神迷意奪。家有昆侖奴摩勒,探知其情,曰:「此小事耳。」遂以青絹為生裂束身衣,負之逾十重垣,入歌妓院,院有猛犬,撾殺之。生搴簾見妓,妓問何神術至此,生具告摩勒之謀,乃召勒入,飲之,且曰:「賢爪牙既有此術,何妨脫我梐牢。」摩勒曰:「此亦小事耳。」復雙負之飛出,及旦,一品驚覺,自知是俠士挈之,懼他禍,不敢聲問,紅綃卒歸於生。又《甘澤謠》云,紅線者,潞州節度使薛嵩家青衣也。至德後,兩河未寧,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節度田承嗣男原為「女」,據《甘澤謠》改,以浹往來,而承嗣方募武勇,覬並潞州,嵩憂悶,不知所出。紅線言能解主憂,請暫放一到魏城,乃入房,飭行具,倏忽不見。嵩危坐以待,聞一葉墮聲,起問,即紅線回矣。報曰:「某子夜二刻達魏城,歷數門,及寢所,見田親家枕劍酣眠,劍前仰開一金合,合內書身生甲子與北斗神名,某遂持合以歸,守護人無一覺者。」嵩大喜,發使遺承嗣書曰:「昨夜有客來,云自元帥床頭獲一金合,不敢留,謹卻封納。」承嗣驚怛絕倒,明日,專使歸命,紅線乃辭嵩曰:「某前本男子,因誤下孕婦蟲《甘澤謠》作「蠱」症,謫為凡賤女子,今既十九年矣,且全兩城人性命,可贖前罪還本形矣。」嵩集賓友餞別,線偽醉離席,遂亡所在。沈德符《顧曲雜言》云:「梁伯龍有《紅線》、《紅綃》二雜劇,頗稱諧穩,今被俗優合為一大本,南曲謂之《雙紅》,遂成惡趣矣。」

長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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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殿》戲,最為雅奏,諳昆曲者,無不喜之,而余頗不以為然,即如《絮閣》、《搜鞋》等出,陳陳相因,未免如聽古樂而思臥,而《醉酒》一出,尤近惡道,不能人云亦云也。惟此戲之起,傳聞各殊,虞山王東漵《柳南隨筆》云:「Template:Yl、戊辰間,京師梨園子弟,以內聚班為第一,時錢唐洪太學昉思著《長生殿》傳奇初成,授內聚班演之,大內覽之稱善,賞諸優人白金二十兩,且向諸親藩稱之,於是諸王府及閣部大臣,凡有宴集,必演此劇,而纏頭之賞,其數悉如內賜,先後所獲,殆不貲。內聚班優人因語洪曰:『賴君新制,吾獲賞賜多矣,請張宴為君壽,而即演是劇以侑觴,凡君所交遊,當邀之俱來。』乃擇日治具,大會於生公園,名流之在都下者,悉為羅致,而獨不及吾邑趙星瞻徵介。時趙適館給諫王某所,乃言於王,促之入奏,謂是日係國忌,設宴張樂,為大不敬,請按律治罪。奏入,得旨下刑部獄,凡士夫及諸生除名者,幾五十人。益都趙秋谷讚善執信、海昌查夏重太學嗣璉,其最著者也。後查以改名登第,而趙竟廢置終身矣。」近日錢唐梁應來《兩般秋雨庵隨筆》云:「黃六鴻者,康熙中由知縣行取給事中,入京,以土物及詩稿遍送諸名士,至趙秋谷讚善,趙答以柬云:『土物拜登,大集璧謝。』黃遂銜之刻骨,乃未幾而有國喪演劇一事,黃遂據實彈劾,朝廷取《長生殿》院本閱之,以為有心諷刺,大怒,遂罷趙職,而洪昇編管山西。京師有詩詠其事,今人但傳『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二句,不知此詩原有三首也。其一云:『國服雖除未滿喪,如何便入戲文場。自家原有些兒錯,莫把彈章怨老黃。』其二云:『秋谷才華迥絕儔,少年科第盡風流。可憐一出《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其三云:『周王廟祝本輕浮,也向《長生殿》裏遊。抖擻香金求脫網,聚和班裏製行頭。』周王廟祝者,徐勝力編修嘉炎,是日亦在座,對簿時,賂聚和班伶人,詭稱未遇,得免,徐豐頤修髯,有周道士之稱也。是獄成,而《長生殿》之曲流傳禁中,布滿天下,故朱竹坨檢討贈洪裨畦詩,有『海內詩篇洪玉父,禁中樂府柳屯田。《梧桐夜雨》聲淒絕,薏苡明珠謗偶然』之句《梧桐夜雨》,元人雜劇,亦明皇幸蜀事,樊榭老人歎為字字典雅者也。」惟兩書所記,各有不同,百餘年中事,焉得一博雅君子一質之。

雙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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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張巡、許遠故事者,大率依附《唐書》,言張巡守睢陽,括城中老幼,凡食三萬口,又殺愛妾饗士,許遠亦有殺奴哺卒事,惟揚州江防丞鍾浥雲力辟其說,以為張、許名將,必無此殘忍不仁之事,且著為論以辨之。浥雲好為議論,往往驚其四筵,同人亦鮮不反唇相攻者,余曰:「我有一說,為諸公釋爭可乎?」宋王明清《摭青雜說》云:「紹興辛巳冬,北人南侵,朝廷遣大軍屯淮東,每遣小校數隊候望,有何兼資者,領五千人至六合縣西,望見軍馬自西北來,兼資斂所部隱蘆荻中,聞一人言,荻林中有生人,知為鬼兵,乃免胄出見,拜問神號,答曰:『某唐張巡。』指對坐者曰:『此許遠。』指下坐者曰:『此雷萬春,此南霽雲。』 兼資少亦讀書,因再拜頂禮曰:『史言大王守城,凡食三萬餘人,果然否?』張曰:『有之,而實不然,所食者皆已死之人,非殺生人也。』又曰:『史言張大王殺愛妾,許大王殺愛奴,不知果否?』張曰:『非殺也,妾見孤城危逼,勢不能保,欲學虞姬、綠珠之效死,故自刎,許大王奴亦以憂悸暴死,遂烹以享士,蓋用術以堅士卒之心耳。』兼資見雷萬春面止一疤,因拜問曰:『史言將軍面著六箭,而一疤何也,』雷曰:『當時六箭五著兜鍪,人人相傳謂吾面著六箭,不動,吾亦當之,庶揚聲以威之耳。』」此事雖未足深信,然問答數語,頗中情理,足與史傳相參,浥雲其亦可藉此以伸其說耳。

脫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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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劇場演高力士為李太白脫靴,論者多以為荒誕,而不知事本正史,《舊唐書·李白傳》云:「日與酒徒醉於酒肆,玄宗欲造樂原誤為「新」府新詞,亟召白,白已臥酒肆矣。召入,以水灑面,即令秉筆,頃之成十餘章,帝頗嘉之。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

卸甲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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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演郭子儀奏凱回朝,初入見,奏曰:「念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禮。」全禮二字,甚合古意,《曲禮》:「介者不拜,為其拜而蓌拜。」注云:「蓌拜則失容節,蓌猶詐也。」疏云:「著鎧而拜,形儀不足,似詐也。」蓋以鎧不宛轉,故致形儀不足,所謂不能全禮也。《孔叢子·問軍篇》:「介胄在身,執銳在列,雖君父不拜。」《史記·絳侯世家》:「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皆足與《曲禮》相證。

梁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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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敏《遁齋閑覽》載梁顥《登第詩》:「天福三年來應試,雍熙二載始成名。饒他白髮巾中滿,且喜青雲足下生。」天福三年,是五代晉高祖戊辰,雍熙二載,是宋太宗乙酉,中間相距四十七年,夫以弱冠應舉,即四十餘年而後登第,亦不應如世所傳八十二魁大廷云云也。《宋史》本傳明言雍熙二載舉進士,賜甲科,解褐大名府觀察推官,景德元年卒,年九十二。雍熙二年景德元年,才二十年,則顥亦不得以八十二歲登第,史傳之言,各有差互,此當闕疑。

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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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優人以牙牌呈請點戲者,中有《三門》一出,客詰之,優人曰:「此即魯智深醉酒耳。」坐中客皆大笑曰:「何以誤山門為三門?」余解之曰:「此殆非誤也,《釋氏要覽》云:寺宇開三門者佛地。論云:謂空門、無相門、無作門,故名三門。然則作山門者轉誤,特非優人所能見及耳。然山門亦自有出處,《高僧傳》云,支遁於石城山立棲光寺,宴坐山門,遊心禪苑。蘇文忠公留佛印、玉帶於金山,亦有『永鎮山門』語。」

陳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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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戲有《跪池》一出,北戲更演為變羊一事,尤為誕妄絕倫,但其事亦有所本,而皆以為陳季常,則不可不辨耳。《藝文類聚》載,京邑士人婦大妒,常以長繩繫夫足,喚便牽繩,士密與巫嫗謀,因婦睡,士以繩繫羊,緣牆走避,婦覺牽繩而羊至,大驚,召問巫,巫曰:「先人怪娘積惡,故郎君變羊,能悔,可祈請。」婦因抱羊痛哭悔誓,巫乃令七日齋,舉家大小,悉詣神前禱祝,士徐徐還婦見,泣曰:「多日作羊,不辛苦耶?」士曰:「猶憶啖草不美。」婦愈悲哀,後略復妒,士即伏地作羊鳴,婦驚起,永謝不敢。按此事與陳季常無涉,而陳季常之懼內,則自古著名。季常名慥,與東坡交好,坡詩有「龍邱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次公注云:「龍邱居士,指言陳季常也。季常妻柳氏,最悍妒,每季常設客,有聲妓,柳氏則以杖擊照壁大呼,客至為散去,故因詩戲之。」又《容齋三筆》云:「黃魯直有與陳季常簡云:公暮年來,想漸求清淨之方,姬媵無新進矣,柳夫人比何所念以致疾耶?又一帖云:示諭老境情味,法當如是,河東夫人亦能哀憐老大,一任放不解事耶?」則柳氏之妒名,固已彰著於外,故蘇、黃亦不妨質實言之耳。《在閣知新錄》云:「世以妒婦比獅子,而《續文獻》稱獅子日食醋、酪各一瓶,吃醋之說,殆本此。

掃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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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場有《掃秦》之瘋僧,即濟顛,俗以為地藏王現身。《江湖雜記》載其事云:「秦檜既殺武穆,向靈隱祈禱,有一行者亂言譏檜,檜問其居址,僧賦詩有 『相公問我歸何處,家在東南第一峰』之句,檜令隸何立物色之,立至一宮殿,見僧坐決事,立竊問之,答曰:『地藏王決秦檜殺岳飛事。』數卒隨引檜至,身荷鐵枷,囚首垢面,呼告曰:『傳語夫人,東窗事發矣!』」按:《雲薖淡墨》所載,與此略同,《邱氏遺珠》所載,亦有「東窗事發」語,知此戲不盡屬子虛也。

孫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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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揚州宴劇,適演孫忠靖潼關之戰,通名時,誤以傳為傅,鍾浥雲郡丞疑之,客有力辨是傅非傳者,余亦猝無以折之。歸寓後,始廣借《明史》、《通鑒輯覽》、《綱目三編》、《勝朝殉節諸臣錄》及《孫白谷集》閱之,乃皆作傳,不作傅,蓋宋儒有陳君舉名傅良者,人多誤為「傳良」,此實傳庭,又或誤以為「傅庭」,耳食之徒,遂習焉弗察耳。

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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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旅《露書》云:「吉道人父秉中,以給諫論嚴氏,廷杖死。道人七歲為任子,十七與客登虎邱,適上海有宦家夫人,擁諸婢來遊,一婢秋香姣好,道人有姊之喪,外衣白衫,裏服紫襖絳棍,風動裾開,秋香見而含笑去。道人以為悅己,物色之,乃易姓名葉昂,改衣裝作窶人子,往賄宦家縫人,鬻身為奴。宦家見其閑雅,令侍二子讀書,二子愛昵焉。一日求歸娶,二子曰:『汝無歸,我言之大人,為汝娶。』道人曰:『必為我娶者,願得夫人婢秋香,他非願也。』二子為力請,與之。定情之夕,解衣,依然紫襖絳棍也,秋香凝睇良久,曰:『君非虎邱少年耶?君貴介,何為人奴?』道人曰:『吾為子含笑目成,屈體惟子故耳。』會勾吳學博遷上海原誤為「遊」令,道人嘗師事者,下車,道人隨主人謁焉。既出,竊假主人衣冠入見,令報謁主人,並謁道人,旋道人從兄東遊,其僕偶見道人,急持以歸,宦家始悉道人顛末,具數百金,裝送秋香歸道人。道人名之任,字應生,江陰人,本姓華,為母舅趙子。」按今演其事為劇,移以屬唐伯虎云。

一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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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雪》傳奇,他處少演者,余惟從蘇州得觀,蓋即蘇州事,故蘇人無不能言其本末。所謂莫懷古,乃隱名,若謂莫好古玩,好古如以手棒雪,不可久也。沈德符野獲編云:「嚴分宜勢熾時,以諸珍寶盈溢,遂及書畫骨董,時鄢懋卿以總鹺使江、淮,胡宗憲、趙文華以督兵使吳、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遺餘力。傳聞有《清明上河圖》手卷,宋張擇端畫,在故相王文恪家,難以阿堵動,乃托蘇州湯臣者往圖之。湯以善裝潢知名,客嚴門下,亦與婁江王思賢中丞往還思賢名忬,弇州山人世貞之父,乃說王購之,王時鎮薊門,即命湯以善價購之。既不可得,遂屬蘇人黃彪摹一本應命,黃亦畫家高手也。嚴時既得此卷,珍為異寶,用以為諸畫壓卷,置酒會諸貴人賞之。有妒中丞者,直發其為贗本,嚴世蕃大慚怒,頓恨中丞,謂有意紿之,禍本自此成。或云即湯姓者,怨弇州伯仲,自露始末,不知然否。」又王襄《廣彙》云:「嚴世蕃嘗索古畫於王忬,云值千金,忬有臨幅,絕類真者,以獻。乃有精於辨畫者,往來忬家,有所求,世貞斥之,其人知忬所獻畫,非真跡也,密以語世蕃。會大同有虜警,巡按方恪明史》作方輅劾忬失機,世蕃遂告嵩票本論死。」《廣彙》所載稍略,而情節與《野獲編》相同。又孫之忬《二申野錄》注云:「後世蕃受刑,弇州兄弟贖得其一體,熟而薦之父靈,大慟,兩人對食畢而後已。詩畫貽禍,一至於此!況又有小人交構其間,釀成尤烈也。」按所云詩者,謂楊椒山死,弇州以詩吊之,刑部員外況叔祺錄以示嵩;所云畫,即指《清明上河卷》也。又按湯臣即湯裱褙,今蘇州裝潢店尚是其後人,聞乾隆間,尚有湯某者精於此藝。余初至蘇時,則群推吳文玉者為絕技,余所得字畫頗佳者,皆以付吳,其工值不論貲,而裝成自然精絕;繼至,則吳文玉已物故,有子繼其業,雖一蟹不及一蟹,然究係家傳,海內殆無第二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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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跡續談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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