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晋遗著》序

《汤晋遗著》序
作者：胡适

　　前一个多月汤爱理先生来信，说他把他的爱儿汤晋的遗著十二篇收集起来，要我写一篇短序。爱理先生信上说：“他在世日，最佩服的有两位先生，一位是丁在君先生，一位就是先生。所以他的遗著内必须求你们两位各写一篇序文。”

　　丁在君先生的序是11月18日写的，不幸不久他就在衡阳中了煤气毒，转变成别种复症，在1月5日死在长沙。在君这篇叙文，恐怕是他最后的一篇文章了。

　　我生平为朋友的书作序，总要先读原著，若有意见值得说，才敢作序。只有两次我不曾先读所序之书，一次是为张孝若先生序他的先父传记，一次就是这回为汤君遗著写序了。前者是一个儿子为他生平最爱敬的父亲作详传；后者是一个父亲为他生平最钟爱的儿子编遗集；二者都是“爱的工作”，故我不用先读其书了。

　　我的人生观是深信一切努力都是不朽的，都会发生影响；有时努力的人可以及身看见努力的结果，有时他自己看不见了，但他的工作，在他意想不到的时间与地域，居然开花结果了。一口含有病菌的痰，也许遗害到无穷的人；一句有力量的话，也许造福到千百世之久。这都是不朽：善亦不朽，恶亦不朽。

　　我的朋友丁在君死时，只有四十九岁，但他的一生的工作，他的为人，他的治学，都在无数人的身心里，留下绝大的影响。在君虽死了，他的影响是永远不朽的。

　　汤晋死时只有二十四岁，寿命更短了，他的一生只留下这十二篇中英文字。但我可以断言，这一个努力的少年，不会这样烟消云散了的，他也有他的不朽。他的好学，他的爱好，他的为人，能使他的父亲这样殷勤记念，足见他在那些爱他亲近他的人们的身心上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了。他这些少年作品印出之后，也许这里那里有一个少年读者因他的遗著而发心作一个飞机制造家，——也许这里那里有一个少年因他的遗著而投身作公共卫生的事业。谁知道呢？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个夭折的少年是死而不亡的。

　　我相信如此，我盼望一切悼亡伤逝的人们都能如此相信。我盼望一切人都能相信他们都可以死而不亡的。

　　廿五，一，廿八　胡适

　　（收入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集》第1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