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会编/卷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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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靖康元年九月十五日戊寅尽十九日壬午
十五日戊寅,李若水见粘罕于榆次县。
- 《靖康大金山西军前和议日录》曰:靖康元年八月二十四日,若水等被旨,日下出门,差往大金山西军前和议。九月初一日长行,十五日,次太原府榆次县,见大金馆伴使萧庆【呼太师】、副使刘思【呼尚书】,前来相见,问劳甚勤,庆曰:“使副们縁何事来?”若水曰:“某等为和议来。”庆曰:“有国书否?”若水曰:“有书。”庆曰:“国书外,莫别有议者事否?若有,须当先去译知国相元帅为便【国相谓粘罕也】,盖前次邵侍郎等一畨奉使【谓邵溥】到来,初间问他道国书外莫别有议者事否,渠言无,及见国相,却有面议之事,临时甚是艰难,要使副知。”若水曰:“某等来时,面奉本朝皇帝圣旨,令若水等再三启白国相元帅,前次奸臣误国,煞有施行。今日分差两番使人前来【谓王云、马识远也】以道志诚悔悟之意,愿国相元帅以生灵为念,盟好为心,早与通和,则天下幸甚。”庆曰:“容某等先为译知国相。”若水等称诺,乃归幕次,近晩,伴使来传语二人,请排礼物土物,来早见国相。次日,译语二人前来引请,若水等赍国书,押礼物土物入军门见国相,行次中门,列甲兵两行至帐前,幕次下马,伴使来接迎,庆曰:“国相先令来问使副一事——赵良嗣是上皇时可上可下者人,今不知在甚处?”若水曰:“赵良嗣今已谪过岭南去矣。”庆曰:“不知㡬时被谪?”若水曰:“不是去年冬,即是今年春,亦未甚记得仔细也。”庆曰:“国相又教先来取国书。”王履曰:“国书当某等亲见国相面投方是。”若水曰:“和议正要情通,先纳过书去亦何害?”若水遂搢笏出国书与庆,庆恭领之,即曰:“使副且此少待,容庆等先去见国相。”若水等复坐幕中,少间,译语官一人来,云国相请使副,若水等令赍礼物土物,诣前与国相相见,叙礼讫,若水曰:“某等来时,面奉本朝皇帝圣旨,令若水等伸问国相元帅台候万福。”国相恭受礼讫,复曰:“使副们来时,贵朝皇帝圣躬万福?”若水曰:“某等来时,本朝皇帝圣躬万福。”若水又曰:“某等来时,面奉本朝皇帝圣训,令若水等再三启白国相元帅,前次奸臣误国,煞有施行,今者分差两番使人前来,以道志诚悔悟之意,愿国相元帅以生灵为念,盟好为心,早与通和,天下幸甚!”国相曰:“那收燕山时,杀了底许多人是生灵也!”王履曰:“国相若追思往事,一一细较,即使使人何以为词?”若水曰:“某等面奉本朝皇帝圣训,令某等再三启白国相元帅,今欲以三镇逐年所收租赋,悉奉贵朝,愿休兵讲好。”国相厉声曰:“既有城下之盟,许割与他三镇,那租赋便是这里底!怎生更上说也?若如此,便是败盟,不割三镇!”若水曰:“盖縁三镇军民未肯交割,故欲将逐年租赋奉贵朝,其利均一,止是爱省事,幸国相元帅开纳。”国相曰:“公门不去劝諌贵朝皇帝,教早割与他三镇土地人民,便是好公事,却来这里弄唇舌,想稍空,恐使不得【稍空谓脱空也】。”履曰:“本朝今则煞有忠义之士辅佐今圣,与昔日事体不同,使人说得是与不是,实与不实,如何暪得国相元帅?”国相约若水等坐,左右曰:“国相请使副与伴使就幕次相聚。”若水等退,伴使迎接若水等过右帐下,酒三行,劝一锺,庆曰:“国相令某等伸问奉使使副,为军行不及为待,幸眀察。”若水等称惶恐,庆曰:“夜来天气大叚寒了,未知中原如何?”履曰:“东都尚未挟纩。”庆曰:“南北天气如此之异。”又曰:“适来使副见国相,所议如何?”若水具道前言,庆曰:“国相道为有城下之约,故提兵专来。若不割得三镇土地人民,将有何面目归去见国人?”履曰:“某等已曽启白国相元帅,非是本朝不割三镇土地人民,盖縁三镇军民未肯交割,故欲以租赋奉贵朝,免得交兵,生灵之幸。”庆曰:“但恐不可。”若水等退,少顷,国相令人传语,送羊二羫、酒三十瓶、钱一百贯,与使副洗尘。第三日,早,若水等诣军前谢国相讫,若水曰:“某等昨日尝以国事上冒台严,欲望台慈以生灵为念,早为通和,则天下之幸甚。”国相曰:“贵朝当今之时,譬如著棋,一般既败,则补其馀,若顾惜,恐一齐带累了不可知。”若水曰:“本朝若顾惜,又岂肯以三镇租赋奉贵朝也?”国相曰:“不须巧说。”遂揖若水等坐,国相曰:“使副们行甚路来?”履曰:“某等由井陉来。”国相曰:“闻此路险阻,不能通车,果否?”履曰:“然。”国相又曰:“去岁闻解制置【谓解潜也】统兵守井陉路,不战而兵溃,何也?岂其险而不持,而兵不堪用乎?”履曰:“去年解帅被旨到河北两路,点集沿边弓手保甲,继闻两国通和,随时放散,却非不战而溃,况亦不曽守井陉路,恐是传之者妄耳。”国相又曰:“使副们来时,黄河冻未?”若水曰:“大河须极寒方冻。”国相曰:“使副们何处人氏?在乡里时以何为生?”若水曰:“某乃洺州人。”履曰:“某乃汴都人。”若水曰:“某等在乡井时,皆以读书为活。”国相谓履曰:“使副既知书,何故作右官?”履曰:“读书无成,乃因就武弁。”国相举诗一聨“近来渐觉家风好,儿读书声女织声”,若水曰:“敢问国相元帅仙里台眷安在?”国相颦眉曰:“祖乡在沈州,骨肉昨因契丹征辽东时,皆被害,近方得一小女子。”履曰:“以此见,兵革岂是好事?”履又曰:“陶渊明所谓:‘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国相目属履久之,若水等退,是晚,伴使来相见,庆曰:“适来国相曰:‘此番使副煞忠鲠聪明,只是所议不肯说尽话。’”若水曰:“某等所奉圣旨止是如此,不敢虚诳,更幸太师、尚书因见国相,再为禀知。”庆曰:“当如所议。”庆等退。第四日,早,若水等再见国相,若水曰:“某等兹者特来议和,欲便两国,区区之意已尝禀知,敢望国相元帅早与开从。”国相曰:“待国书中答去。”若水曰:“和议事大,恐国书中不能尽曲折,幸国相元帅面谕可否。”国相曰:“亦若无多事。”履曰:“某等恭传得本朝皇帝至诚之意,远来议和,须得国相元帅端的言语归去,便是使人不失职。”国相曰:“若不割得三镇土地人民,决不可和。”履曰:“国相若坚执不回,使使人何计则是?”国相曰:“使副不若且归休。”若水曰:“纵使某等归去,将何面目敢见本朝皇帝?纵见,将何以为词?更望国相元帅曲全两国之美。”国相曰:“不须忉怛。”若水退。第五日,早,若水等再见国相,方欲起言和议,国相遽约若水等坐,国相曰:“已作国书了。”命左右取到,遂传与若水,不得已搢笏领之,国相曰:“使副们少间便回,如到京师,烦为再三奏知贵朝皇帝,承遣使命远来,颁示宸翰及礼物等,不胜感荷,为军行,无物贡谢,伏望睿察。所谕三镇租赋,不须言及,若差人速来交割土地人民,即便回军通和,万一不从须索,提兵直到汴京理会也。”若水等又欲起议,国相作色曰:“已言在前,不必再三!”若水等见事势不可,即曰:“容若水等来日谢辞了国相,即行。”国相曰:“不必讲此礼,使副即今可便行。”若水等称诺,乃归,与国相叙别,归幕次,国相令译语官二人前来,云:“国相传语使副,承远来,无以为谢。白马一匹并银鞍衔一副、将花罗三百匹、香药一合,上正使侍郎;乌马一匹并银鞍衔一副、将花罗三百匹、赞叹宁二十匹、香药一合,上副使观察。更有酒一百瓶、钱二百贯,犒设一行官吏。”若水等辞不敢受,伴使来相见,曰:“此事奉使合得之物,不可坏却常例。”若水等不得已收之,伴使相送,及五里许,置酒三杯饯别,劝一锺,庆曰:“国相令某等再三致意使副,承远来,为军行,无以为待,望见察。”若水曰:“某等此来,上荷国相元帅、太师、尚书台眷,如伴使归见国相,烦斥若水等名致谢。”庆曰:“谨领台命。”叙别,乃行。十一月十一日,归次国门,次日,不隔班引见,对于崇政殿。
十九日壬午,李纲罢宣抚使,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
- 李纲以宣抚使屯于怀州也,诸将皆败,太原失守,纲将士多叛去,金人乘之,遂大败而还,上怒,遂罢纲,使知扬州。
- 《传信录》曰:初贼骑既出境,即遣王云、曹蒙使金人军中,议以三镇人民不肯割,愿以租赋代割地之约,至是遣回,有许意,其实以款我师,非诚言也。朝廷信之,耿南仲、唐恪尤主其议,意谓非归租赋,则割地以赡之,和议可决成,乃诏宣抚司不得轻易进兵,而议和之使纷然于道路矣。既而徐处仁、吴敏罢相,而相唐恪,许翰罢同知枢密院,而用聂山、陈过庭、李回等,吴敏复以内禅事,言者谓承蔡攸密旨,及初除门下侍郎,亦蔡攸矫制为之,授散官,安置涪州。余窃又叹曰:“事已不可为矣!”因入表札奏状乞罢。初,唐恪谋出余于外,则处仁、敏、翰可以计去,去此数人者,则余亦不能久留也,至是皆如其䇿,章数上,犹降诏批答不允,余具奏,力道所以材力不胜任者,且得昏愦之疾,不罢,决误国事,亦并叙曩日榻前之语,于是上命种师道以同知枢密院事巡边,交割宣抚司职事,召余赴阙,且俾沿河巡视防守之具,余连上章,乞罢知密院事,守本官致仕。行至封邱县,得尚书省札子,有旨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时九月间也,余具奏辞免,不敢当,具上疏言:“所以力乞罢者,非爱身怯敌之故,特事有不可为者,难以虚受其责——如宣抚司得兵若干,防秋兵若干屯驻人处,皆不曽用。始朝廷应副银绢若干,又御前降到若干,除支官兵食钱并犒赏外,今皆椿留怀州及在京降赐库,具有籍可考可按,臣既罢去,恐不知者,以谓臣丧师费财,惟陛下遣使核实。虽臣自以不才乞罢,愿益择将帅,抚驭士卒,与之捍敌。金人狡狯,谋虑不浅,和议未可专恃,一失士卒心,无与御侮,则天下之事去矣!臣自此不复预国论,敢冒犯以闻。”既而果有其言。
- 中书舍人刘珏奏:“准中书省送到词头一道:‘中书舍人安扶奏:“准词头:‘李纲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李纲轻脱寡谋,强执自任,前后败师覆将非一,所有词头,未敢具草。”奉圣旨:令以次舍人行下者’。臣伏见仁祖朝,韩琦以直学士经略陜西,而好水之战,任福、刘平皆殁于阵,士卒死者甚众,仁祖非不知诸将违琦节制致败也,虽善其皆合事机,然犹坐降一官;神祖朝,韩绛以次辅宣抚西边,兵将深入荒域,卒至骇扰,横罹战伤,神祖非不知绛之推忠尽瘁也,虽元情无他,然亦罢相,止以旧秩出守邓州。盖人君陟降,如天无心,虽知其才能之可用,忠赤之可倚,或有过焉,不可不加黜罢也。窃见李纲勇于报国,锐于用兵,而听用不审,数有败衄,以致士气益丧,虏势益张,其罪益著矣。陛下亮纲用心无他,因其有请,宠加峻职,授以便郡,虽臣寮缴奏,复命以次命词行下,于此见陛下厚于记功,薄于责过也。然纲此行败军覆将,耗财疲民,非特如韩琦好水之败、韩绛西边之失,其可不加黜责以示惩戒乎?臣至愚不肖,尝慕范仲淹之中正,仰事陛下,非敢于纲败事之后,从而下石也,但朝廷典刑不可不正,如陛下念纲之劳所在记录,察纲今日之败,志在殱寇,亦宜黜官降职,以慰死者之心,为败事之戒,既不以今日之失而遂忘其前功,又不以前日之劳而曲庇其罪戻,赏罚昭著,如天无私,则将帅闻之,莫不感激思奋,而寇攘有可平之期矣!所有词头,臣未敢具草。”
- 臣寮上言:“新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李纲,本以凡才,误膺器使,卵翼扵蔡氏之门,倾心死党,逮上皇将有内禅之意,攸先刺探,引纲为援,使冒䇿立功,而纲之罪状有不可掩者,臣请为陛下数之。太上皇心存道奥,倦听万机,陛下以元子受天宝位,臣下何与焉?乃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此其罪一也。金人之兵,傅于城下,逮西师之至,彼且心惧气慑,不敢肆行抄掠,莫测西兵之多寡强弱,两军相持,则易于和议矣,纲乃妄意一胜,逮姚平仲之挫衄,使之复逞虎狼之心,其罪二也。王孝廸掲榜取民金宝,京都之民为之骚动,朝廷大议已定,不复取于民,而纲自出文榜以为功,身为大臣,躬诣大肆以收前榜,窃誉兵民,使怨归君上,其罪三也。兵既妄动,朝廷不得已暂行罢免,为之死党者,默谕其意,力率士庶伏阙,乞用李纲,胁持君父,㡬至变乱,其罪四也。身领守御,不知体国,假君爵䘵以市私恩,四壁之赏太滥,㡬至数千人,而亲戚故旧,或滥转官资,或白身授官,鲜有遗者,此其罪五也。阴与吴敏党庇蔡氏,荐京入对,上皇之归也,力引蔡氏,俾还京国,踪迹诡秘,其遗攸书则有密语不敢忘之说,即不知所谓密语者何事,此其罪六也。自谓功多,排斥同列,任情好恶,妄作威福,致陛下有惟辟作福,惟辟作威之戒,此其罪七也。身为枢辅,知术疏浅,不能逆诈,辄以蜡书付金国之使,妄结余睹,使金人复加怨愤,抄掠吾民,致河北河东之寇未平,此其罪八也。陛下以种师中之败殁,遣枢臣宣抚河东,而纲辄敢拒抗君命,乞纳陛下所与之官,以臣抗君命,㡬于䟦扈,此其罪九也。逮其孟津,不务持重,以量兵势,惟以军法督战,遂致解潜之兵溃散挫衄,卒无尺寸之功,以致幷门失守,此其罪十也。古人所谓是口尚乳臭者,其纲之谓乎?且其用军行兵,徒知袭童贯之迹,妄自尊大,为之僚佐,罕见其面,独智不能用贤,果致败衄,损国之威,使金人复扰河朔,致朝廷再遣使和议,欲诛厥由,咎将谁执?伏望陛下早正十罪,大奋乾刚,特赐窜黜,为人臣怀私误国之戒!”
李纲提举杭州洞霄宫。
- 《宣和录》曰:臣寮上言:“窃见新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李纲,轻脱寡谋,强执自任,专主用兵之议,而无胜筭奇画。及陛下命宣抚之任,日冀其有功,而前后败军覆将非一,耗国家之财,不可数计。纲亦知其罪而自列矣,陛下复加以宠召,使守郡府,此臣所未喻也。”奉圣旨:李纲差提举杭州洞霄宫。
- 又臣寮上言:“谨按前知枢密院事李纲,首兵以解太原之围,凡战守之䇿,一切听之,不从中覆也。而方略乖谬,节制无术,出师辄覆败,取辱夷虏,太原失守,天下寒心,纲匿而不言,近世大将误国辱朝,未有若纲之甚者!奏议有曰:‘若弃太原,乞降御笔手诏’,纲迁延怀州,弗力救援,乃欲以弃地之事归之君父,以逭其责,怀奸如此!且纲妄庸人耳,平时谄事蔡京、蔡攸,结为死党,其为守御司也,京在城外,遂以守御之卒假京给使,方君父在围城中,正赖其众以为守备,纲乃资以元恶大憝,不忠甚矣!其迎上皇于南都也,与攸耳语移时,踪迹诡秘不可具言,迨其还朝,力欲援攸亦居政府,中外汹汹,莫知所为,赖陛下察见攸奸,不使入城,然后人心翕然以定,若纲言遂行而攸复用,其祸可胜计哉!今年正月,金人至畿,甸旋即和议,既而勤王之师四面辐辏,金人恐惧求去有日矣,而三镇,诏书初未与也,纲自以和议既成,无以为功,遂与姚平仲同建劫寨之䇿,一败涂地,朝廷不得已遂与三镇诏书,兴言及此,可为慨然!陛下隆宽广爱,薄纲之罪,止于罢位,而纲遂使其党张焘、冯檝、方元若、余应求、陈公辅之徒,鼓惑众听,唱为伏阙之事,㡬至大变。其初王孝廸敛民之金以犒虏人,諌臣论列,陛下重惜民财,为罢之,纲乃敛恩归己,收其榜以沽小民之誉,小民无知,以为尽出于纲,故伏阙之日,相聚万馀,纲处心如此,岂所谓善则称君也哉?今秋金人举兵再犯边陲,首以纲为言,呜呼!纲之罪大矣!尚以崇阶,均逸祠宫,非所以示惩也。臣愚,欲望圣慈正纲之罪,授以散员,置之远服,以为将帅失职者之戒,仍以纲罪恶明谕天下,以解愚民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