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堂集/卷六
书
[编辑]答李孟博谦㧑○甲申
[编辑]敢有鄙悃,忘僭附陈。兄前后累改名字,此未可以已乎?古人云“名不能美人,人能美名”,兄非不知此,而乃为是者或有所不得已者。然毕竟无裨益于身心而致人疑怪则甚矣。
《礼》云“君子已孤,不更名”,此义亦兄所知而故犯之,愚者不能无惑焉。朋友之道,贵相责善,况弟于兄情义非他比也?有疑不敢不尽,谨此贡愚,或可恕察否?且即今所改,颇不近世俗命名模㨾。若必取经传中名言,则何止于此二字耶?然都不如还寻《遂初赋》之为稳当,如何如何?
答赵圣绍述道
[编辑]久不承动静,忽此珍缄见坠,疾坼爱玩,洒然若清风濯热。就审静履当暑超胜,尤切欣耸。春夏来所做所得,当益笃益富,恨相去远,不能复相从以资益耳。
乐行企及之制,忽焉已毕,此身愈觉无覆露,兼疾病种种,日夕为酷炎所困,苶然颓倒,殆无生人意象。盖亦以傍无彊辅以警策之尔,以此益悬悬于吾圣绍诸公也。
旱炎此境果尤甚,麦凶殆生来所未有,方以公籴为大忧。井泉皆枯涸,小婢辈一汲,动失数时晷景,水田已干枯,秋事又可知,此非一人一家之忧。若使圣贤处之,必有筹策可以救得一分者,观朱先生社仓之设,可见矣。非立朝有官守之日而乃措置此等事,此可见规模力量宏大处。今吾辈但为一身私计,遑遑戚戚如此,直可笑耳。中立入夏汨没冗故,科工亦废之矣。今便忙急,渠亦未能拜书耳。
答申子长体仁
[编辑]逢别已再变节序,时一起怀,不但面目阻隔为可恨。精核之见,明切之论,相对辄觉有警人者,而坐远不能源源,此尤入念中。不意情讯见及,辞语娓娓,不止于叙忉怛问寒温,足替一奉芝宇矣,感慰何极?就悉体气当寒安吉。俗务缠绕,吾辈常谈。然毕竟是无工夫可据,故视事务如外邪,有鄙厌之意,物来顺应,苟能如《定性书》所论,岂但不为心累而已?理事为一,正是此学关棙。御饥寒应租籴,虽贫者极劳心力处,然亦本分内事,苟处之有术,顾何损于清平和乐之气耶?如乐行者虽尝有闻于此,而未能少用其力。来书亦恐有未尽脱然者,愿加之意也。
乐行草土之馀,既顽忍不死,保守先庐,温理旧闻,固其职事。然懒废成习,无以自奋,时对书册,窒碍难通者,正不可以一二言。每当此等处,辄恨无彊辅在傍,所以兴怀于子长辈也。来书乃反云云耶?
所云妙悟深得,令人不觉发笑。至于奖引教授之责,前日固知子长以乐行退避此事为病,然非故为退避也,实无才能可以开发蒙学者。尝不得已于族亲邻里之请,聚数三童幼,以授句读,而卒无所成就,常有因己坏人之悔,若其进于此者,尤非所可论也。虽欲勉强而不辞,自知其量审矣,何敢复作罪过耶?今所见责,似出于引而进之之意,而只令人蹙然增愧耳。
《心经》依到,《或问》俟看读毕,讨的便还掷是望。两书中必有思索讲说可闻者,而无由对扣,瞻望忡忡。早晩因书略示所得如何?
答申子长乙酉
[编辑]前月家儿归,为言往返得子长诸贤力甚多,兼及其动静大槩,既感且慰。自后向往,倍于前日,不意委伻惠以盛笺,披玩再三,欣耸不可言,况悉至寒风雪,侍学佳胜?
子长识趣,今不可但以文辞目之。然窃观书辞渐趋驯雅炼熟,理到意足,殆无罅漏可指。所《和云洞韵》亦然,甚可爱也。
乐行,苏湖之游诚可乐,但卒无实得而滥仄大方之门,是为愧耳。子长年尚富志益远,将来之进,未可量,每念之,喜若在己。窃听人之诵子长者,已以后生之师表尊之,以其所存固宜得此声。然切磋琢磨之功,终亦不可不念。幸与苏湖源源往还,博而约之,卒究远大之业,以毋负同人相待之意也。诗意固亦在此相爱之深,漫复贡愚。欲令续和,苟可为则不必辞以重复,而见今无况味可及此等可叹。
答权伯审应度
[编辑]秋初历访,病困无以应接,谓或归驭再枉,庶当摅此一二,竟落莫矣。窃闻书笈从容山寺,欲从末由,但自怅然兴怀,北还以后,又益远矣。并州山水人物,谁不入梦想?而伯审新有逢别倏忽之叹,故尤耿耿于中。
前月忽承惠书,惊感何量?况辞意勤恳,非草草寒暄之比?无似何以得此于贤者哉?数年相从,窃见吾伯审德性醇美发于面目,心乎爱矣,而不曾与之相处,倾倒心肺。伯审又相对淡然而已,不肯少示其胸中之所存者。以此不知伯审视我为何如?乃今有以见相念之厚果不偶然也,幸幸甚甚。
且前日所自谓知伯审者,惟其质美耳,至于志尚之不俗,文辞之夙成,犹未及尽知之。今玩书辞,辞达而理顺,笔画亦精炼可爱。
记昔戊申年间,乐行尝拜书于江左公。公手赐还答,见教以笔札炼熟。今伯审年纪正与乐行彼时相同,而笔札炼熟,虽乐行今日,有不可及者。恨不起江左公于九原,见宗堂有此后生也。家声之大、负荷之重,固非区区笔札所可了。然所存浅深,亦可推知,朋友所期望不浅。幸益懋远大之业,以光先荷塘先生之遗緖,千万千万。
如乐行者,何足道?狂犇自废之馀,尤悔山积,怠荒日甚,终无以自脱于下流矣。愿贤者但以亲戚情谊相待,无复以过情之语见责也。若书牍相问讯,诚许令源源,则何幸如之?岁且尽矣,迎新增福。
答朴汉章
[编辑]便中得书问,足慰久阻之怀。生孤露残喘,当此霜节,触境怆慕,无悰况可言奈何?女婚迫近,张陈凡具,皆赖姻亲相资之义及诸女共助之力,吾无所用心。惟僚婿辈来会叙欢,是所愿也而不可得,此为可恨耳。
答李宇弼甲戌
[编辑]得书,甚慰恋悬。蒸溽甚恼人,日来重侍外做况何似?颓懒膏肓之示,既知如此,何不勇治也?其病实不在膏下肓上,只在方寸中,不待菖蒲茯苓而自有对证妙剂,试思得之。
与李宇弼
[编辑]夜来重侍馀况味何似?归来耿耿于心,非复前日往还比也。乐行无挠反面,实荷佥念,老人幸免疾患,而寒苦日甚,邻里忧疑多端,种种闷叹。迷劣贱息新入高门,父母愧惧之心,殆不自胜。所望惟夫子私相教告,使无大罪戾,无上贻尊章之忧耳。
扶仲今日果归否?期三百注,想相对讲究,其能领悟无馀疑耶?三百四十八分,昨因忙扰,言之未究,亦缘本无功力,仓卒应答,不免窒塞,致令听者不能了解,可愧可愧。盖自正月一日至十二月晦,为三百五十四日三百四十八分,此以六个月小尽故然尔。准之以三百六十日,则恰小五日五百九十二分。然则三百四十八者乃十二月元数中之馀分也,不系于闰数,闰数只是盈虚多少之数耳。以此细看如何?扶仲想已说及此意,而昨日鄙答未莹,故聊复言之。
与族弟云若翼溟
[编辑]所论大致不无意思,但言句之间,差谬处颇多。七情若浑沦说,则谓之发于性,固无不可,而与四端对举而分其所主,则四端是发于理者,七情是发于气者。朱子定论昭然可见,而今以四端七情,并谓之原于性命,此差谬之大者也。况七情即人心也,而属之道心其可乎?人心不是全不好,特以易流于恶故谓之危。今以道心之不得其正者,直谓之人心,则是以人心为全不好也。
且四端固亦有不中节者,然此特为气所昏耳。为气所昏则气为之主,然其理之本然者,未尝不自在。今不言其所以然之故,而直曰“道心不得其正则是人心也”,有若道心变为人心者然,此亦未安者也。
所谓“心一而已”者,盖言人心之心、道心之心,其为心一也。若譬之水,当曰西流之水、东流之水,其为水一也,而今以一源而东西各流为言,则是乃五峯同体异用之说,非所以言心之为一者矣。道心之失其正者乃人心之所使然也,人心之得其正者乃道心为之主也,而今曰“东流之浊,不是将西流之浊者浊了;西流之清,不是将东流之清者清了”。是道心不待人心之用事而自有失其正之时,人心不待听命于道心而自有得其正之时也。然则道心不足恃以为据,人心可以纵之而独任乎?
且所谓“人心惟危”者,以其易流于不善;“道心惟微”者,以其无形而难见也。今以东流比之道心,西流比之人心,而乃曰“东流之清者易以浊,西流之浊者难以清,此人心之所以危,道心之所以微云云”,亦未见其名义之相当,语势之相称也。
至于末端赘入尧、舜、桀、纣之民者,未知主意何居?岂以前后一民,比于彼此一心,而以尧、舜率之以仁,桀、纣率之以暴,比于从性命知觉,从形气知觉,以尧、舜之民、桀、纣之民,比于道心人心耶?若然则语甚龃龉,不成义理,何者?
心是合理气而成者,则性命形气,初非心外之物,而若民之于尧、舜、桀、纣则迥然有物我之分,截然有尊卑之等,其不相近似一也。心之知觉,是心自知觉,而若民则随尧、舜、桀、纣所率之如何而从之,其不相近似二也。况形气虽圣人亦有之,何可便拟于桀、纣之暴?而人心又岂至如比屋可诛之民哉?此皆无谓之甚者。云若必不为此言,无乃谓尧、舜之心纯是道心,桀、纣之心纯是人欲,而其民从而化之耶?若然则于义不为病,而语意糢糊,未见其所以然者。
且方论心性理气,而遽及于上行下效之说,亦可谓阔疏无情理矣。盖人心道心、四端七情之辨,乃儒家议论之大端,不容少差,而见之未精,则言之易差。幸云若更取《中庸、序文》,熟读而审思之,仍博考诸家文字而参证之,庶乎其有得矣。但区区所论,亦不敢自保其无差谬,望异日云若以其所得于心者,复有以教之也。
答族弟濯以江汉
[编辑]盛论昨以客烦,未得细玩,然其大槩则可见矣。思索深密,说得亦颇根据,非静中用力之笃,何以及此?
顾此荒迷,旧闻忘失尽矣,不敢与闻此精微之论,而于君亦何必自外不与倾倒切磨?但今便未暇绎玩,姑未知所以为答,容俟后日是计。惟愿贤者不徒誊诸笔舌,而凡于感物情动之际,必反省而体验之,则当有以自得之矣,又何待于愚陋之言耶?书中一字,使人惶恐,有不敢目者。且在左右道理,亦大有不宜然者,岂未之思耶?忙不能尽,后书可究言之。
与濯以
[编辑]前月复字及三册子,并即领纳否?老炎冞酷,寓中侍学何状?色忧计已复初久矣。乐行老人粗安,顽缕亦尚不绝,而才接誊传朝报,春中疏决时,先人姓名在放秩中。向使少迟凶祸,庶可以恩荣归也,而以乐行罪逆无状,故不得延十朔之命,以蒙此霈泽于在世之日,于今将何所及乎?痛矣痛矣。昨因俗节,告于灵筵,然亦何益哉?
彼时来书,未暇细玩,略不副所须,后更无便,阙然至今,想为之懑郁矣。但书中一二语,有宜急相缴正者。乐行所闻所知觉,所见于行事者,何事可为濯以师者?徒其年长耳。使无他嫌疑,是固不可以师字妄相加焉。况濯以昔年徒步五六百里,相从瘴海之滨,饮食粗恶,盛暑衣服为之腐,而兀然危坐数月,略无厌怠之容,若有乐焉而忘其忧者,是果为乐行乎?濯以其忍忘之耶?以亲属为重,故虽不得变易称谓,其分与义,固已一定而不可移矣。濯以以此名加于后人为倍义,乐行受之为犯分,千不是万不是,濯以念之念之。
所论四端理发七情气发之辨,甚善甚善。世之听莹于退溪说者,其病根每在于以浑沦二字,先主于未发之前。若能于本源处较然判别,则其发之各有所主,不待多言而决矣。今濯以于此已了然则其源头已正矣。
且以为四端亦外物感触而发,则非的见而自信者,不能如此敢言之也。然此亦本非前人之所不言,特以文成作一大话柄,故后学疑畏而不敢言耳。〈栗谷说,即无父子而孝发,无君臣而忠发一段。〉但所谓“以七情徒为外物感触而发,则七情为性外之物”云者,恐思之不慎,察之不精,而其言亦不免于自相矛盾也。
感之者外物,而发者乃在中之性发也。既曰发,而又却曰性外之物,则此所谓“思之不慎”者也。既曰四端亦然,而独于七情云云,则此所谓“其言自相矛盾”者也。且濯以以为天下之物,有离理而独立者乎?理外有物,方可言有性外之物。物莫不然,况七情乎?乐行谓不独七情,虽外物,亦不可谓性外之物也,如何如何?
又谓浑然之中,根柢苗脉,各有界至,自相依附,此则分别之已甚者也。虽曰“理自理,气自气”,是岂真有界限,如地之有畛域,而以此附彼,如两物之相倚著者哉?此非濯以之所不知也,想言之偶差耳。
人马之喩,推说亦好。但两端皆以人乘马为说,恐于理发气随、气发理乘之训,有不合者如何?今且就来谕论之,亦有未尽焉者。人马俱行,而或言人行,或言马行,特在乎其行之所主如何耳。人之壮弱,马之驯悍,恐不当论也。今人有为人事,乘马而出者,则非无马也,而是人之出也。以马之牧于野步于场,而乘之而出者,则非无人也,而是马之出也。何必壮夫驯马而后为人行,弱人悍驴而后为马行哉?诚如是也,七情将为悍马之类而恶一边之说,不为非矣。弱者而乘悍驴,殆无时而可制,即七情又岂有得其正之时耶?
且马之循轨与否,在乎人之控御而已。苟控御之有术也,则虽悍马,可使之循轨。如人自恃其壮而委辔弃策,闭目而睡,以为马无为也,则虽驯马,亦将落路入草,之南之北。甚则与悍马相逐横奔于倾侧幽险之途,前日之制此马者,至此而反见制于马,而路傍观者于是乎指以为马行,而不复言人行矣,恶在乎人之壮弱与马之驯悍也?故乐行窃谓理气强弱之说,非所以论此也,如何如何?
幸更细思之,还以示之,至望至望。愚言必多谬误,斤砭之尤所企俟也。惧乐二字互言之义,思索尽精到,非浅见所可容议。须问于识者,若不见非,则可作一定论也。
答濯以
[编辑]日者书感畅甚矣。小雨令人有苏意,侍学际玆何如?乐行老人眼患,往往极苦,兼窘束比甚,事亡事存,俱无以如意,古人伤哉之叹,实获我心。秋事又判大无,此普同之忧,而丧败之家,有甚焉者,将奈之何?
书中缕缕,见懋学不已之意。别纸所示,思索又精深,非浅陋所敢往复,而重孤辱须,略贡所见,必多谬戾,愧惧愧惧。此事废而不讲久矣,荒迷哀苦中心地益茅塞,赖贤者拨起,得弄笔作此等说话,虽无实得,亦已幸矣。幸毋谓不足与言,继此源源,以卒其惠,千万千万。
文定门人卒业五峯之门,此于义无所不可。愚之所云,非此之谓也。未知其人所以处于五峯者,果一如文定否乎?生而名之曰师,死而心丧三年,恐不当既施其父,而又施其子也。先人于密庵先生,质疑请益,尊敬瞻仰则固至矣。若所谓就养服勤之义,则在葛庵先生,而不在于密庵也。故平日相处,但以长少而已,观于书牍称谓可见矣。然此岂乐行之所敢比拟者耶?贤者于此,又失言矣。万万书不能尽。
别纸
[编辑]古人言情,有不尽相似者,或言惧不言乐,或言乐不言惧,初不必曲为之说。然就言惧者言之,则惧之为情,自为一物,非哀爱之所可兼也。贤所引怵惕二字,于哀爱固近之,若便以哀爱为有惧之意,则不亦龃龉之甚乎?故愚前书曰“言惧者为备”,若就言乐者言之,则喜怒哀乐爱恶六者,两两相对,喜与怒对,哀与乐对,爱与恶对,而欲无不在焉。以此观之,言乐者又极均停,盖言之者各自有意,恐难主此而废彼也。人心性情,与天地造化,尽有不相侔处,欲一一牵合则为病矣,如何如何?
不言四端而独言七情,则乃所谓“浑沦说”者也,如《中庸》、《礼记》好学论是也。既浑沦说,则理发气发固包在其中,此恐不必致疑。如何?
端与情,其字义固不同。然至谓泛言情,则是非真妄,错杂而不纯善,此恐言之过也。使不言四性而只言情,则固有是非真妄之杂。今既言四性,则此四性之发而为情者,岂有不纯善者哉?端字固精密不可易,然设云“仁之情,义之情”,果可以非与妄疑之乎?心是真妄错杂之物,而加恻隐羞恶等字于其上,则乃纯善者也。故曰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而不为病,以此推之可见矣。恻隐于孺子之入井,而有内交要誉之心者,乃本发于理而为气所揜尔,不当恻隐,而恻隐者,亦毕竟是理之发而为气所昏尔,恐不可便谓气之发也。如何如何?
所感之物,有公与私之别,此条所论得之。但所谓“不能不资于外物”者,为语病矣。资之为言,取于彼而成于此之谓也。四端七情得于天而出于性,本自具足,无所欠缺,本自直遂,无所疑挠。其于外物,但应之而已,岂有资之之可言哉?
朱子以七情为人心,东阳许氏以四端为道心,则不待分配,而七情与人心自是一物,四端与道心自是一物矣。情发于性,似不可直谓之心。然情即心之所以为用者,而人心道心即心之已发者也,谓之情者,亦谓之心,何不可之有?故孟子于四端,皆著心字,此可见矣。至以情为都无知觉运用,则又非情之所以得名之意也。物之无知觉运用者,谓之无情意,既名为情,则安得遽谓无知觉运用耶?
人心听命于道心,而七情不管于四端,乃区区所常疑晦而未得其说。今观所论,亦未觉莹然,盖徒见心与情字面之不同,而不察其归趣之未尝不同也,如何?
气质之性,果非别为一性,则孟子言性已尽矣,程子、张子何苦架屋下之屋哉?所谓“气质之性”,君子有不性者又何也?非别为一性云者,非吾人之说也,乃朱子之说也。然此须深思而的见,因其已言而推其未言,左右逢原,俱无所悖然后可也,不可徒依仿见成之说,胶滞而不变通也。
又谓七情不可谓四端堕在形气中,此与上句所谓“本然之性堕在气质中”者,恐不相值。若曰“不可谓四端在七情中”,则可相当矣,然此以对举者言故然耳。若专言七情,专言四端,则亦有说焉。其说颇长,今不敢率尔笔之于书。
答濯以
[编辑]日者,从辋川递到长笺别幅,感慰感慰。新凉,侍学更何状?罪人凡百依昨,所论愈出而愈富愈深,非迷昧浅陋所敢往复上下者,恨其问之失其人也。然既不自量而从初与闻之矣,今不可中道收蹙,玆复妄发,亦欲因此以质其得失,非敢以答问为事也。更乞谅之。
好学论正是浑沦说,故其所谓情有炽而益荡之累。此五性感动之际,气便用事,故发于是气者乃有非与妄者尔。若直原于性命之正者,则岂有不纯善者哉?四端者,何谓也?仁之端,义之端,礼之端,知之端也。贤谓其所以可扩而充之,而无所事于约之者,果在于一端字乎?抑以仁义礼知四者,著在上面故耶?详此则其得失可见矣。
谓之端者,若不可谓之情,则《集注》何以云“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言情而或以四、或以五、或以七,乃言之者偶有详略耳,非以真妄相杂之故而故为之增减替换也。设令只言恻隐而不言羞恶,只言辞让而不言是非,则亦可谓真妄相杂之故耶?〈若以四端为非情,则设令以下一端,亦不能破高明之说矣。〉
真莫如性,然孟子或但言仁义,或单言仁,或言仁礼义。其他如或言四性,或言五性,此皆所就而言之者适然耳。贤所谓“一大证”者,愚未见其的当也。
夫所谓“端”者即端緖之谓也,有物在中而端緖外见之谓也。借曰喜之理在中,而其端为喜,怒之理在中,而其端为怒,则将不可乎?前书所谓“恻隐于孺子之入井,而有内交要誉之心”云者,似是乍见此事,良心即发,而旋复有私意搀入之谓。故愚以为本发于理,而为气所揜尔。
若先有内交要誉之心存于中,则此但可强作颜色,矫饰言语而已,其情则不可以伪也。其所谓“恻隐”非真恻隐矣,何理发之可拟耶?但此恻隐之心,乃生人之所不能无也。自非病风丧心者,凡有所感,不待勉强而自然发出于霎然之顷。方赤子之匍匐将入井也,目才及而此心便动,许多计较,都未暇著得。此可见人之良心天然自有,不假作为而自不能已也。
故孟子曰“非内交、要誉、恶其声而然也”,深味此数句,则来书所谓“本为内交要誉而发”者,恐无此理矣。盖情之善恶,无一时交倂之理,若非天理即是人欲。其心既欲内交要誉,则岂有以此私邪之心,为仁之端者哉?
“情无运用”一段所引朱子说,是以情与意对言而细分之耳。若专言情,则恐不可谓都无运用,何者?孟子以心言四端,而朱子以情为心之用。既曰心,又曰心之用,则乌得为无运用乎?如以人与舟车对言之,则舟车固不得自运用,必待人之使之,若单言舟车,则亦自有运用。
盖心之运用,有二焉。经营量度,固为运用,发动流出,亦岂不为运用耶?心统性情之统,朱子释之曰“如统兵之统”,愚以为此说若错看,则失其旨矣。如新安陈氏以心为将,以性情为军,有若以心与性情判为二物而各在一处者然。此但见其号名之殊,而不察其一而二,二而一之理也。
夫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知觉者心之用,而心之用即情也。然则外性情而言心,其可乎?性即心之体,情即心之用,性情体用,无非心者。故曰“心统性情”,非若将帅之与军兵,判然有物我彼此之别,截然有尊卑大小之分也。
来书曰“统乎性而盛贮该载,统乎情而敷施发用”,此固然矣。然以盛贮是性而发用是情,故有心之名,非心为一物而性情又为一物也。此须细看可得之矣。但谓之心则兼未发已发,而谓之情则只是已发,此乃心与情之别也。若遂以情为非心则不可也,况人心道心,正是已发之心,何以见其异于情乎?
至如所谓“当恻隐而恻隐,当羞恶而羞恶者心,不可以恻隐羞恶直谓之心”云者,尤不省其所谓也。所谓“当恻隐、当羞恶”是所感之物,而所谓“而恻隐、而羞恶”是应之之心。其与所谓“不可直谓之心之恻隐羞恶”,何以见其不同乎?
夫恻隐羞恶,果不可直谓之心,则何以曰“恻隐之心、羞恶之心”乎?窃详来书之意,以为能恻隐能羞恶者是心,而恻隐羞恶是情也云尔。然则恻隐羞恶之发也,所谓“心”者,别为一物分付而指导之,量度其所当而使之应之,所谓“恻隐、羞恶”者,又听受心之命令,然后方出而应之耶?恐思索太过,遂至陷入于迂曲崎岖之径也。
至若所谓“七情虽中节,不可谓四端”者,愚尝有一说焉。人心道心,分两涂而为情之统体,统体之中,各有条目。声色臭味之欲及喜怒哀乐之类,凡生于形气者,人心之目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类,凡原于性命者,道心之目也。条目之于统体则可以推移相属,而条目之与条目则不能替换相合。故声色臭味、喜怒哀乐之当于理者,谓之道心则可,而谓之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则不可也。
夫条目之不可以相合,甚明而易见,虽单说人心道心亦然。饮食男女之心,同为人心,而饮食之心,不得为男女之心;恻隐是非之心,同为道心,而恻隐之心,不得为是非之心。此皆所谓“心”也,而不能自相变易,所谓“心有运用,故互相为用”之理,果安在哉?喜怒哀乐之当于理者为道心,此即所谓“情”也,而以属于人心者,变而属于道心,所谓“情无运用,故不能相兼”之理,又安在哉?故此当以统体条目之说求之,不可以有运用无运用言之也。来示中此一段,非浅见所可及,待他日稍进,更寻思之也。
与濯以别纸
[编辑]端情同异之辨。
[编辑]情有理发气发之别,但谓之情,则理发气发未定也,必曰七情,然后方为气发〈就分开处说〉。端亦须有纯理兼气之别,〈朱子曰:“上蔡之言知觉,谓识痛痒能酬酢者,乃心之用而知之端也。”〉但谓之端,则纯理与兼气未分也,必曰四端,然后方为纯理。情与端是虚字,七与四是眼字。此正如昌黎所谓“虚位与定名”者,而如贤所论则删去四七二字,直以端情二字,明其所以不同之故,此愚之所未解也。
《乐记》曰“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程子曰“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所谓性也中也,岂非所谓在中者,而所谓欲也动也,岂非所谓端者哉?妄之一字乃气已用事以后事,初无关于未发之性,而今乃执此以为说,其亦异矣。
今且论七情之发于性与否可也,何为不循其本而只就枝叶上说,又何为删没其是与真而独举其非与妄,有若讼者之相抉摘乎?端不可谓情之云,乃因贤者第一书所谓“必以端言而不以情言”一句,以推之耳。今乃归之于捏造,此则乐行之过也,敢不承款?但所谓端可以情互言,而情不可以端言者,其为说固若微妙细密矣。然终有未甚灼然可验者,恐求精之过而反失之凿也。
所谓“形气夹杂,失其端緖,节约而克治,然后端緖可寻”者,未知此所谓“端緖”是何端也?是谓七情夹杂,失四者之端緖而节约七情,然后四者之端緖可寻耶?抑谓七者之端緖有所失而节约,然后可寻其端耶?由前之说,则七情之发,适足以贼夫四端,而必克去七情,然后方可以寻此四端也,四端之与七情,殆无同于汉贼之不两立乎?由后之说,则七情亦果可以端緖言矣,情不可谓端之义,又安在哉?然方痛斥鄙说而不当躬自犯之,愚诚莫晓其旨义之所归也。
七情之于四性细推之,俱有可属之处云尔,则何独于此厌其细推而必欲阔略看过也?既曰“俱有可属之处”,而旋又曰“一一分配,以为某之端则不可”者何也?所谓“仁之端发为喜,义之端发为怒,似无不可”者又何也?性中未尝有所谓“喜怒”者,此则虽愚亦知之。愚之所云乃谓喜怒之理耳,岂惟喜怒哉?虽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亦非性中之所有,性中之所有乃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理耳。仁义礼智,性之纲也,千条万緖,从此流出,此即贤者之所言也。喜怒之类,何遽不为纲中之目、万緖之一乎?〈喜怒之理,为纲中之目,喜怒为万緖之一。〉
私怒私喜,虽主于气,而其中亦莫不有理焉。当于是理,则斯谓之道心,岂有道心而不为仁义之发者耶?既发于仁义,则虽谓之仁义之端,吾未见其不可也。贤所谓“情有真妄而端无妄”者,愚欲改之曰“七情有真妄而四端无妄”,如何如何?
朱子所谓“识痛痒能酬酢”者,当属之理乎?属之气乎?是固亦有理存焉。然其分则乃气之属也,而犹曰智之端。设令古今儒先著端字于论七情处,其有不可者乎?特以古来相传以为七情,故只得依他说耳。
心统性情之说
[编辑]来示以为前日解此,以西山说“心者性情之统名”云者为主,及见朱子统兵之说,然后始翻转来。若愚则与贤正相反,西山、朱子说,并不曾见,只以意解之,以为心自为一物,性与情又是各为一物,而心为主,以统性情云尔。近日方自疑前见之谬,盖因“性者心之体,情者心之用云云”者而得新意耳。仍又考出统兵之说,以相参互则始若龃龉不相入,终又若瀜会为一者。盖不敢以前后见得之异,而遂废统兵之说,如左右之于西山说也。然愚意亦非曰一而已,实以一而二二而一者为主也。心合理气者也,性则理也,情则理动而乘气者也。心兼未发已发者也,性则未发者也,情则已发者也。即此而观之,三者之非一物,晓然矣。而若心之所以为心者,则以其有此性以为之体,有此情以为之用耳,无此性情,则不得以为心矣。是其可判而二之乎?然则所谓“如统兵之统”者何谓也?来示所谓不宰之宰,正愚见之所不能外也。
答族君就河
[编辑]顷接胤君以服制事有所问,当初妄论,已惧僭汰,今何敢复有云云?但哀意须索不置,不得已姑以浅见所及言之。
《仪礼》缌麻章“庶子为父后者为其母”,《家礼》因之,而并不言嫡母卒则为其母伸,盖所重在于为父后,初不系于嫡母有无存殁故耳。杨信斋说,未闻其出于朱子后来定论,而沙溪既以不可从断之,自周公、朱子皆不言,而信斋始言之,沙溪之不从,无乃可乎?众言纷淆,当折之以圣贤。今且守经信古,庶或寡过,如何?
上大人乙巳
[编辑]意外因便,伏承下书。伏读欣豁之馀,仍审堂上气候曁哀中体力平安,伏不胜喜幸之忱。子良食善眠,惟是归事至此迁就伏闷。
先生集,近与士安叔兄弟栖石泉,相与讲读,而义理精深处及时事出处诸子名姓,多未能详,无可就质之处,未免鹘囵之弊。此实观书之大患,奈何奈何?
上大人戊午
[编辑]近日风寒猝酷,伏不审证候加减若何?窃伏念术家之言,固难尽信,而既闻云云之说,在子等情理,其可一归之诞妄而不为动心乎?既不能无动,而伈伈然坐而待之,决非人子所可忍也。用是舍目前医药之急,而汲汲还家,有所营图,今此可丘兄之行盖是也。
又伏念庭下今日所以爱惜一身者,当无所不用其极,恐未可以古人不惑妖说者自处矣。天命非祷之可免,而父母有疾,孝子必祷,盖情之所至,不问其理之有无。且比来疠气在在更炽,王母若慈氏,政尔隐忧之际,闻此兄之行,喜见于颜色,在庭下顺养之道体谅之义,必不以为怪,而亦当以为幸矣。且此兄冒寒远驱,而庭下或示未安之意,则此兄必且怃然作悔。伏乞下念情势之不得不然,姑宽子之未尝禀告而私自扰扰之罪,如何如何?
别纸
[编辑]崔君举《大学》中一二起疑处,叩平日所闻于庭下者。其一即絜矩章章句,“上下四方长短广狭云云”者。盖渠说以为:“小注中朱子说云‘恶下之不以礼事我,而我却不以礼事上,则是下面长上面短’,〈大意如此,而不能的记其文云。〉以此见之,长与广是善底,短与狭是不善底,与章句所云‘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而无不方’者,似相矛盾云云。”
子答曰:“前日未能于此起疑,禀质于父兄。然浅见则以为章句之意,盖谓上下前后左右均齐方正,无有偏倚不相同处,如上长则下亦长,上短则下亦短,左广则右亦广,左狭则右亦狭尔。小注所谓‘下面长上面短’即上下不均适之谓,非必以长属善,以短属不善也。如是圆看,恐两说初不相妨。”
渠不肯点头,且曰:“下面著长字,上面著短字,必是用意处。”子亦不能了然,故无以复应,但云“前日汎汎看过,只以为长短是以上下而言,广狭是以四方而言,而未及考小注,今闻君言,政宜起疑处,后可以问于知者”,渠谓“《或问》中亦无明白分说处”云,而连日多事,未得搜考。伏未知朱子两说长短字,果是一般面貌,而小注所载,特言其不均齐之意欤?抑前后下语之间,偶各不同,不可通融看,如崔君之意乎?以长广为善,以短狭为不善,则章句长短广狭彼此如一云者,将不成说。迷昧之意,章句所谓“长短广狭”者,固以上下四方而言,而小注长短字,犹云分数多分数小等语势。如是看则两说相为表里而不相碍矣。如何如何?
上大人庚申
[编辑]南谷再从祖行及贵玉来时两度下书并伏承,而患候如许添剧,问药走人,一日为急。减等喜报,亦宜即达,而迄未果焉,夙宵闷煎而已。
旱天渐热,南风日作,此时诸证之一倍难堪,可以仰揣,伏不审气体凡百更若何?泄候之暂时止息,非真向减也。其气上发于胸膈口舌,为滞郁糜烂等证,故下焦少须臾宁静尔。权必偁所命加味平胃散,似知要领,勿复质问于他医而决然试之如何?
减等之命,虽无目下变动,亦可为后赦蒙霈之阶,感祝感祝。此中高堂体候一向康宁,母氏气体亦无愆违,仲父若叔季母并平安,伏幸伏幸。
梁学者,见之甚可爱。其言论极稳当,大意以色目界限为世大病,而半饷略话,不能悉其所存耳。南云举果复来留否?李景文今旬前,委来相问,留一日,公燮氏适又来会,颇有讲讨之乐耳。
下书末段下教事,伏读惶恐。矫情要誉,子虽不肖,亦知其可耻,岂敢故为无义之事,以自陷于大不孝之科也?特以年少疾病,毋论男女,多因于混处。室人残病,实由生产之太数,况一乳两胎,虽充健妇女,尚且大损气血,以本来羸弱之身,积年虚劳之馀,而其所陷败,尤当如何?其不绝于丁巳而至今保存者,诚天幸也。虽无此患难,欲限五六年,不复产育者,是子之本意。
且以子之身言之,年来虽无形见疾痛处,自量气力,不无受伤之渐,若有不慎者,必速其疾。当此南北奔走之日,万一疾病乘发,其为父母之忧念,已不可言,而事之莫可收拾,孰甚于此?设或子幸而不至于生病,彼妇女积病甫完之气,必不如慎摄之时,及其旧疾之复发则以吾家即今形势,其何力之遑暇于手下忧病乎?不但此也,昔年有一二推命者谓三十后必有妻宫之厄,不则累岁相离。术家之言固杳茫,而顷年以来,相离之日多,适与其言合。子之心或意其以此而当云云之厄运,故还家之日,亦欲各处者此也,而近于迂怪,故未尝发诸口外。
如宇兄辈,往往以不近人情,强作苟难等语,讥斥之,而但一笑而已。不意传播之广,至于如彼,下教之严,至于如此,便成大段事,伏不胜惊叹之至。有子无子,莫非命也。苟非穷独之命,则虽生产于数岁之后,亦何晩乎?然下教如此,何敢自行己志也?
上大人甲子
[编辑]辞归已近四十日矣,伏不审旱炎,气体若何?地黄元服至几许,而姑未见利害否?母氏眼患,亦当依前,而日热如此,窄室正难堪耐,深恐别生疾患耳。霁行不复添苦否?
子之不能仍留侍侧,不但严命之下,有不敢违咈,实以子之夫妇年纪已晩,恐终犯无后之罪,欲知其有娠,然后还于庭下,所以隐忍而归。既到见室人,绝粒委席。见之者皆以为胎候,果然则今三四朔矣。生男与否,惟天命是听,而目下作一忧患,家事益无模样,却不如前日之为无事耳。
顷者李景文来访,一宿说话,多可听。且要相聚于中道一山房子,以观势图之之意,谢之耳。权丈书,以母氏久留彼中为不便。盖自行次后,往往有意外之言,此固不足云,而以权丈通见,亦为浮议所动,良可异也。彼元城携家转徙及磨天岭下赋“三从义重一身轻”之句者,皆非耶?末世之义理,果非常情所可测也。
子之趋侍,初欲以重午后作行矣,事多妨碍,姑待回便,若堂候无大段愆违,则稍俟五晦六初,伏计耳。
别纸
[编辑]李景文来时所酬酢,今不能尽记得,姑以一二录禀。景文问曰:“《中庸》何以独言喜怒哀乐四者?”答曰:“情虽有七,其大致不外乎此四者。爱是喜之属,恶是怒之属,欲是通贯喜怒哀乐者。故但言喜怒哀乐,而爱恶欲自包摄在其中。且喜与怒相对,哀与乐相对,以相反者为配而言耳。”景文曰:“此说颇好,然有未尽者。喜怒哀乐之未发则性也,性即仁义礼智也。礼是仁之发越处,智较义,更有收敛底意。其发而为情亦然。乐是喜之发散者,哀较怒,更有隐切底意。天之四德亦然,天人一也,性情一也。此所以独言喜怒哀乐四者也。”彼此问答,今不了了,而大意如此耳。
景文问曰“《太极图说解》所谓“动静者,所乘之机”云者,是理之动静,气之动静”,答曰:“《图说》既曰‘太极动,太极静’,《解》所谓‘动静’亦必以理之动静言矣。”景文曰:“此气之动静也,虽曰理自有动静,然毕竟理不会动静。动静者气也,所以动静者乃理也。濂溪主理而言,故曰‘太极动而静’,而然其实非太极动静,乃气之动静也。”答曰:“动静不可谓非气而其主宰者乃理也。故濂溪主理而言,朱子之《解》,亦何遽舍理而言气耶?”景文曰:“顷往商山,权拙修斋丈举此问我。我对以气之动静,权丈颇骇之。今君之说亦与权丈同,然有不然者,更细思之。”
其后李师靖〈字仲则〉来访,语间又发此论曰“《图说》主理而言动静,《解》主气而言动静。盖朱子既解濂溪之意,又于末段,摠论理气之分,故曰‘太极者本然之妙也,动静者所乘之机也’云云”,此言颇分晓。后日取《性理大全》观之则果然。其后李师靖以书来,提及此说,故即已作答承款耳。
龟潭相会时说话,亦已太半忘失。景文所论,大抵皆通透洒落,其不相合者有数处。景文问曰:“戒慎恐惧,或曰兼动静工夫,或曰静一边工夫,二说孰是?”答曰:“二说并存似好。”休文〈李光靖〉曰:“天下无两是底义理,君言何谓也?”曰:“以《章句》上下说观之,即可见矣。其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曰:“君子既常戒惧此数句,可见兼动静。其曰‘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曰:“次言存养省察之要,〈存养是就静一边言,戒惧即是存养。〉此数句,可见重在静一边。盖但言戒慎恐惧,则君子之心,无时而不戒惧,固为贯动静工夫,而著不睹不闻字则此乃静时也。故对谨独而言,则不得不属之静耳。”景文曰:“并存之论,正如吾意,但以著不睹不闻字,故属之静云者不然。戒惧固兼动静,而对谨独而言,故戒惧属之静,谨独属之动。初不系于不睹不闻字之著与不著也。”曰:“若无不睹不闻字,则何可强以己意遗却动一边,而独取静一边乎?惟其有不睹不闻字,故可以言静耳。”景文终不以为然,子亦终未悟彼言之允当耳。但存养不必偏言静,而乃以静一边言之,此不敢自信处耳。对省察而言,则谓之静工夫,亦无妨否?
《心经、首章》附注西山真氏曰:“仁义礼智之理,皆根于性。”景文以为:仁义礼智,是理是性,而乃云根于性可疑。子亦以为尽可疑。
“天理人欲,同行异情。”休文从前所论,以为此以二人之心言者尔。景文问于子,子答曰:“此以一人之心言亦可,以二人之心言亦可。”休文固守前见,未知如何?
《天命之谓性章》附注程子曰:“善观者却于已发之际观之。”子误以朱子所谓“圣贤正要就发处制”之说解之。景文曰:“不然,欲观心之本体者,于未发处难观,必须于已发处观之之谓也。”此言甚当,故即从之耳。
《诚意章》附注小注朱子说,“无天德,是私意是计较。人多无天德,所以做王道不成”,〈月川吐,“是计较人多”五字作一句。〉景文诸人,皆以月川吐为正义。子以为是计较为一句,人多属下句,诸人颇非之。景文今行,见谓“考《语类》,‘人’字上有‘后’字,退甫之言,似是云云”耳。
景文语间,傍及目今民瘼,而铢两毫厘,无不析言,亦可谓通才矣。令人叹服。
权丈,虎溪行,出示其所著中庸疑义,〈未及成书,止论二十章以上。〉见谓“本欲送质于谪所,然亦欲先示君及景文辈而后送。君其袖归一阅,标示其谬处,以为参看之地”云云。归后试录其可疑处,作一小册。初欲送禀庭下,然后送似权丈矣。顷被权丈力推,不得已径投,俟权丈还掷,当于后便附上耳。
上大人别纸
[编辑]天理人欲,同行异情,伏承下教,犹未能晓然觉得。盖《孟子集注》固以圣贤、众人相对为说,潜室陈氏亦以尧、舜、桀、纣言之。
然五峯立言之本意,似有不然者。盖所谓“同体异用,同行异情”云者,是直取一人性情体用上说,如饮食男女之心,可以为天理,可以为人欲,此所谓“同行”也,发而中节则为天理,不中节则为人欲,此所谓“异情”也。一事之中,而吾心之所发,有合天理者,有徇人欲者,恐不待并跱彼此二人,而即吾一心之中,已见其情之有异矣。况人心道心、善几恶几等处,何尝以二人之心对举而云哉?《孟子集注》及陈氏说,特欲明白判别,以示后学,故有圣贤、众人、尧、舜、桀、纣之云耳。伏未知如何?
上仲父癸未
[编辑]患候非常之报,承闻于向减之后,而犹不胜其惊懔,伏未知是果何证而猝重乃尔也?近日伏闻气体几至复常之域,伏幸万万。然风日甚不佳,伏祝加意慎摄,使外感不复乘虚侵攻,千万千万。
仍伏念平常自处,勤俭太过,惟恃气力之不甚衰谢,而不念春秋之已极颓暮,往往作年少动作,虽于当时不自觉其疲苦,毕竟与方旺之气不同,安得无六气感触之患?以此每当寒暑代序之际,有外寒内热之证,或疮癣受风,或丹毒炽发,此皆暴急危恶之疾。寻常所闷然于中心者,而诚意浅薄,言辞拙涩,不能委曲陈请,以备听纳。
至若家中常侍之人,虽有所陈,辄以峻辞拒之,故一言而不敢再告,私相忧叹闷迫而已。虽非痘患分析之日,从侄辈有难常常在侧,复从一身,又远在数舍外,猝当仓皇之时,岂不厄塞之甚哉?伏望深念自爱,一以优游宴息为务,寝处馔御之节,毋过于简薄,出入作用之间,切戒其劳瘁,不至有自损天和之悔,千万千万。
但凶年离析之故,劳费心力,不止一端,此甚可闷,而前在景山,些少称贷米升,亦皆仰烦区处。此虽从子计拙力乏之致,而其为悚恨伤叹,何可胜达?
与舍弟季通霁行○丁巳
[编辑]船头不欲见君垂泣之状,不成别语而作阔别,人情触处难聊也。未知凡几日到家,而驱驰残败之馀,能不生病否?家中重堂气候若其馀诸节,俱何如?
吾陪奉仅仅渡海,而三宿海中,忧虑倍万。然风高之时,此亦可谓利涉,家中可以此少慰耶。明向㫌义,果如所愿,而定于玉沟,姑未可必耳。济州境内,无痘患云,此则幸矣。此书之不浮沉未可知,而到配所后,当侦探更寄耳。
与舍弟季通
[编辑]去夜小雪,风气颇劲,此际调况何如?黄连丸未遑剂服耶?尝闻此丸,当四月用之云,姑迟之无妨否?
前书示以看读《朱书》一遍,此非小工夫,病中得力,想不少也。但圣贤道同而气质各异,朱子与知旧门人往复书辞,峻截严厉处多。以此先生亦自谓威厉猛奋之气胜,又有自称以太阳之证者。此虽自道㧑谦之语,然亦可见其有壁立岩岩之气象。当时门人或致疑于先生处世之道,有曰“先生有天生德于予底意,少微服过宋之意云云”,先生答以吾不曾击鼓讼冤云云〈不记其全文,大意如此。〉,此等处,槩可以想像矣。
今读其书,澟然若亲承教诲,以自振其萎靡颓懦之志气,则其功效何遽让于抠衣门下者哉?不然而不量己之地位,便欲以先生所以接人者自处,则正不免于不善学朱子之病。读之者须知此意可也,如何如何?
彼中有《退溪集》借得处耶?《朱书》已卒业,则又一读《退溪集》,以观其温裕恭逊畏约慎密之气象,未必无补于吾辈处世之方也。如何如何?仲文兄葬时酹文草示及如何?欲观君文思如何耳。
与从弟中立道行
[编辑]恻隐之心,本天地生物之心也。人得是心以生而混然处乎天地之中,则自我一躯壳以至天地万物,此心弥满充塞,无空缺处,是岂有内外彼此之间?譬之草木,岂可言一草一木,独有此生意?即蔼然充满于天地间者,无非此生意,于此见之得之矣。
但草木无知,虽连枝并蒂,亦不能推而及之。惟人最灵,随感而通,故乍见孺子匍匐将入井,此心便发出。然常人亦蔽于有我之私,则又不能扩而充之。惟廓然大公,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方能立其体之大而致其用之广。
今初学固难遽议于此,亦须先见得大意,验之于身,措之于家。自玆以往,亦随其分而推之,庶不至孤负此心尔。今观所论,于自作主宰处已有见,独少此一段意思,故聊复云云。自馀言句未稳,援证过当处,亦不无可论,容俟异日自得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