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梦/第1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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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天予召见杨丞相,下教曰:“顷者为御妹婚事,太后特下严旨,朕心亦不平矣。今闻郑女已死,而御妹婚事待卿还朝盖久矣。卿虽恿念郑女,死者已臭。卿方少年,堂上有大夫人,则甘毳之供不可自当。况且大丞相官府,女君不可无矣。魏同公家庙,亚献不可阙矣。朕已作丞相府厦公主官,以待盛礼之日,御妹之婚,今亦不可许乎?”
丞相叩头奏曰:“臣前后拒逆之罪,实合斧钺之诛。而圣教荐下,玉音春温,臣诚感殒,不知死所。前日之累抗严教,有所拘于人伦,而不获己也。今则郑女已亡矣,臣讵敢有他意乎?但门户寒微,才术空疏,恐不合于驸马之尊位也。”
上大悦。即下诏于钦天馆,使择吉日。太史以秋九月望日奏之,只隔数十日矣。上下教于丞相曰:“前日则婚事在于可否之间,故不言于卿矣。朕有妹两人,皆真淑非风骨也。虽欲更求如卿者,何处可得乎?以是朕恭承太后之诏,欲以两妹下嫁于卿矣。”
相忽忆真州客馆之梦,大异于心,伏地奏曰:“臣白被椒掖之拣,欲避无路,欲走无地,未得置身之所,第切致寇之惧。今陛下欲使两公主共事一人之身,此则自有人国家以来,所未闻者也。臣何敢承当乎?”
上曰:“卿之勋业足为国朝第一,彝钟不足铭其功也,茅上不足偿其劳也。此联所以以两妹事之。且御妹两人友爱之情,皆出于天,立则相偎,坐则相依,每愿至老死不相离,此太后娘娘之意也,卿不可辞也。且宫人秦氏,世家士族也,有姿色能文章,御妹视如手足,待以腹心,欲以为媵子下嫁之日,故先使卿知之矣。”
丞相又起谢。
时郧小姐,为公在于宫中,日月多矣,事太后以孝以至诚,与兰阳及秦氏,悄如同气,敬爱深至。太后益爱之。
婚期已迫,从容告于太后曰:“当初以兰阳定次之日,冒居上座,实涉僣越,而一向固辞,以外于娘娘之恩眷,故甩勉从之,而卒非我意也。今归杨家兰阳,若辞第一位,则此大不可。惟望娘娘及圣上,参其情札,正其位次,使私分获安,家法不紊。”
兰阳曰:“姐姐德性才学皆小女之师也。
姐姐虽在郑门,小姐当如赵襄之让位。既为兄弟之后,岂有尊卑之分乎?小女虽为第二夫人,自不失帝女之尊贵,而若恭居上元之位,则娘娘养育蛆姐之意,果安在哉?姐姐反欲让于小女,则小女不愿为杨家妇也。”
太后问于上。上曰:“御妹之让出于中恳,束闻自古帝王家贵有此事也,愿娘娘嘉其谦德,成其美意也。”
太后曰:“帝言是也。”
乃下教;以英阳公主封魏国公左夫人,以兰阳公主封右夫人,以秦氏本大夫之女,封为淑人。
自古公主婚礼,行于阙门之外官府矣。是日,太后特令行礼于大内。至吉日,丞相以麟袍玉带,与两公主成礼。威仪之盛,礼貌之伟,不烦道也。礼毕入座,秦淑人亦纳礼于丞相,仍侍公主。丞相赐之座。三位上仙,齐会一席。光摇五云,影眩千门。丞相双眸乱缬,九魄超忽,只疑身在于黑甜乡也。是夜与英阳公主联衾,早起问寝于太后。太后赐宴。皇上及皇后亦入侍太后,终夕罄欢。是夕又与兰阳公主并枕。第三日往于秦淑人之房。淑人视垂相,辑潜然垂涕。
丞相惊问曰:“今日笑则可,泣则不可。淑人之泪挪有思乎?”
秦氏对曰:“不记小妾,可知丞相之已忘妾也。”
丞相小顷乃悟,就执玉手而谓曰:“君得得华阴秦氏乎?”
彩凤无语,转咽声不出口。丞相曰:“吾以娘子为已作泉下之人矣。果在宫中也。华州相失,娘家惨祸,馀欲无言,娘岂欲听。自客店逃乱之后,何尝一日不思吾娘子?而只知其死,不知其生,今日之得遂旧约,实是吾虑之所未及,亦岂娘子之所期乎?”
即自囊里出示秦氏之词。秦氏亦探怀中奉呈丞相之诗。两人《杨柳词》。依稀若相和之日也。各地彩笺,摧肠叩心而已。秦氏曰:“丞相惟知以《杨柳词》共结旧日之约,而不知以纨扇诗得成今日之缘也。”
遂开小箧,出画扇示丞相。仍备陈其事曰:“此皆太后娘娘及万岁爷爷、公主娘娘之洪恩盛德也。”
丞相曰:“其时避兵于蓝田山,还问店人,则或云娘子没入于掖庭。或云为拿于远邑,或云亦不免凶祸,虽未知的报,更无可望,不得已求婚于他家。而每过华山渭水之间,身如失侣之鸾,心若中钩之鱼。
皇恩所及,虽与会合,第有不安于心者。店中初约,岂以小星相期,而终使娘子屈于此位,惭愧何言?”
秦氏曰:“妾之薄命,妾亦自知。故曾送乳媪于客店也。即若取室,则自愿为小室矣。今居贵主之副位,荣也,幸也。妾若怨恨,则天必厌之。”
是夜旧谊新情,比前两宵尤亲密矣。
明日,丞相与兰阳公主会英阳房中,闭坐传杯。英阳低声招侍女请秦氏,丞相闻其声音,中心自动,凄黯之色,忽上于面。盖曾入郑府,对小姐弹琴,闻其评曲之声音。此容貌尤惯矣。此日闻英阳之声,如自郑小姐口中出也。吾约郑氏之婚也,意欲同生而同死矣。今我已结伉俪之乐,而郑氏孤魂托于何处耶?我欲远抚,既未一酹于其坟,又孤一哭于其殡,吾负郑娘多矣。”
存于中者发于外,双泪汪汪欲滴。郑氏以水镜之心,岂不知其怀抱间事乎?乃整祀而问曰:“妾闻之主辱臣死,主忧臣辱,女子之事君子,如臣之事君,今相公临觞,忽侧恻不乐,敢问其故?”
丞相谢曰:“小生心事当不讳于贵主矣。步游曾往郝家见其女子矣,贵主声音窑貌,恰似郑氏女,故触目兴思悲形于色,遂令贵主有疑。贵主勿怪也。”
英阳听讫,颜颊微赤,忽起入内殿,久不出,使侍女请之,侍女亦不出。兰阳曰:“姐姐太后娘娘所宠爱也,性品颇骄傲,不如妾之贱劣也。相公出郑女于蛆蛆,蛆蛆咀此有未安之心。”
丞相即使秦氏谢罪曰:“少游被酒,困醉妄发,贵主若出来,则少游当如晋文公请自四矣。”
秦氏久而出来,无所传之言。丞相曰:“贵主有何语?”
秦氏曰:“贵主怒气方峻,言颇过中,贱堂不敢传矣。”
丞相曰:“贵主过中之言,非淑人之短也,须细传之。”
秦氏曰:“英阳公主有教曰:‘妾虽贱劣,即太后娘娘之宠女。郑女虽奇,不过为间间间贱徽女子。礼曰:式路马,此菲马之敬也,敬君父之所乘也。君父之马尚且敬之,况君文所娇之女乎?相公若敬君父而尊朝廷也,固不可以妾此之于郑女。况且郑女曾不顾念,自斡其色,与相公接言语论琴曲,则不可谓持身有礼也,其滥可知矣。自伤婚事之蹉跎,身致幽瞑之疾病,终夭折于青春,亦不可谓多福之人也。其命最奇矣。相公何曾比馀于是乎?昔鲁之秋胡,以黄金戏采桑之女,其妻即赴水而死。妾何可以羞颜对相公乎?不愿为无行人之妻也。且相公记其颜而于已死之后,辨’其声音于久别之馀,此反挑琴于卓女之堂,偷香于贾氏之室,其行之污近于秋胡,妾虽不能效古人之投水,自此誓不出闾门之外,终身而死矣。兰阳性质柔顺,不与我同,惟愿相公与兰阳偕老。”
丞相大怒于心曰:“天下安有以女子而怙势如英阳者乎?果知为驸马之苦也。”
谓兰阳曰:“我与郑女相遇,自有曲折矣。今英阳反以淫行加之。于我无损,而但辱反于既骨之人,是可叹也。”
兰阳曰:“妾当入去开谕姐姐矣。”
即回身而入。至日暮亦不肯出来。灯烛已张于房闼矣。兰阳使侍婢传语曰:“妾游说百端,姐姐终不回心。妾当初与姐姐结约死生不相离,苦乐互相同,以矢言告之于天地神祗,姐姐若终老于深官,则妾亦终老于深宫。姐姐若不近于相公,则妄亦不近子相公。望相公就淑人之房,稳度今夜。”
丞相怒胆撑肠,坚忍不泄,而虚帷冷屏亦甚无聊,斜倚寝床直视秦氏。秦氏即秉烛导丞相归寝房,烧龙香于金炉,展锦衾于象床,谓丞相曰:“妾虽不敏,尝闻君子之风礼云:‘妾御不敢当夕’,今两主娘娘皆入内殿,妾何敢陪相公而经此夜乎?惟相公安寝,当退去矣。”
即雍容步去。
丞相以挽执为苦,虽不留止,而是夜景色颇冷谈矣。遂垂幌就枕,反侧不安,自语曰:“此辈结倘挟谋,侮弄丈夫,我岂有哀乞于彼哉?我昔在郑家花园,昼则与郑十三大醉子酒楼,夜则与春娘对烛饮酒,无一日不闲,无一事不快矣。今为三日驸马,已受制于人乎?”
心甚烦闷,手拓纱窗,河影流天,月色满窿,乃曳履而出,巡檐散步。这望英阳公公寝房,辅户玲珑,银缸晃明。丞相暗语曰:“夜已深矣,宫人何至不寐乎?英阳怒我而入,送我于此,或者已归于寝室乎?恐出跫音,举趾轻步,潜进窗外,则两主谈笑之响,博陆之声出于外矣。暗从栊隙而窥之,则秦淑人坐两公之前,与一女对博局,祝红呼白。其女子转身挑烛,正是贾春云也。元来春云欲观先于公主大礼,入来宫中已累月,而藏身掩迹,不见丞相。故丞相不知其来矣。丞相惊讶曰:“春云何至于此耶?”
必公主欲见而招来也。秦氏忽改局设马而言曰:“既无赌物,殊觉无味,当与春娘争赌矣。”
春云本贫女,胜则一嚣酒肴亦幸矣。淑人长在贵主之侧,视彩锦如粗织,以珍羞为藜藿,欲使春云以物为赌乎?”
彩凤曰:“吾不胜则吾一身所佩之香妆,首之饰,从春云所求而与之,娘子不胜,从我请也。是事于娘子固无所费也。”
春云曰:“所欲请者何事?所欲闻何语?”
彩凤曰:“我顷闻两位贵主私语,春娘为仙为鬼以欺丞相云,而我未得其详。娘于负,则以此事潜为古谈而说与我也。春云乃推局,向英阳公主而言曰:“小姐小姐:小姐平日爱春云可谓至矣,何以为此可笑之说悉陈于公主乎?淑人亦既匍之,宫中有耳之人孰不知之?春云自此以何而目立乎?”
彩凤曰:“春娘子,吾公主何以为春娘子之小姐乎?英阳贵主,即吾大丞相夫人,魏国公女。君年龄虽少,爵位已高,岂可复为春娘子之小姐乎?”
春云曰:“十年之口,一朝难变。争花斗卉,宛如昨日。公主夫人,吾不畏也。”
仍嬉嬉面笑。兰阳公主间于英阳曰:“春云话尾,小妹亦未及闻之,丞相其果见欺于春云乎?”
英阳曰:“相公之见欺于春云者多矣。无薪之突,烟岂生乎?世欲见其恇怯之状矣,冥顽太甚,不知恶鬼。古所谓:‘好色之人,色中饿鬼’者,果非诬也。鬼之饿者岂知鬼之可恶乎?”
一座皆大笑。丞相方知英阳公主之为郑小姐也,如逢地中之人,徒切惊倒之心,欲直入开窗突入,而旋止曰:“彼欲瞒我,我亦瞒彼矣。乃潜归于秦氏之房,被衾稳宿。天明秦氏出来,问于侍女曰:“相公已起否?”
侍女对曰:“未也。”
秦氏久立于帐外,朝旭满窗,且馔将进,而丞相不起,时有呻吟之声。秦氏进问曰:“丞相有不安节乎?”
丞相忽睁日直祝,有若不见人者,目往往作谵语。秦氏问曰:“丞相何为此谵语耶?”
丞相慌乱错莫者久,忽问曰:“汝谁也?”
秦氏曰:“丞相不知妾乎?妾即秦淑人电。”
丞相曰:“秦淑人谁也?”
,秦氏不答,以手抚丞相之顶曰:“头部颇温,可知相公有不平之候矣,然一夜之间疾何疾也?”
丞相曰:“我与郑女,达夜相语于梦中,我之气候安得平稳乎?”
秦氏更问其详。丞相不答,翻身转卧。秦氏切闷。使侍女告于两公主曰:“丞相有疾,速临诊视。”
英阳曰:“昨日饮酒之人今岂病乎?不过欲使吾辈出头也而已。“秦氏忙入告曰:“丞相神气悦惚,见人不知犹向暗里,频吐狂言。奏于圣上,召太医治之如何?”
太后闻之,召公主责之曰:“设辈之瞒戏丞耜亦已过矣。而闻其病重,不即出见是何事也?是何事也?急出问病。病势若重,促召太医中术业最妙者而治之。”
英阳不得已,与兰阳诣丞相寝所,留堂上,先使兰阳及秦氏入见丞相。见兰阳或摇双手,或嗔两瞳,初若不相识者,始作喉间之声曰:“吾命将尽矣,要与英阳相决,英阳何往而不来乎?”
兰阳曰:“相公何为此言乎?”
丞相曰:“去夜似梦非梦间,郑氏来我而言曰:“相公何负约耶?仍盛怒呵责,以真珠一掬与我,我受而吞之,此实凶征也。闭目则郑女压我之身,开眸则郑女立我之前,此郑女怨我之无信,而夺我之修期也,我何能生乎?命在照刻间矣,欲见英阳者,盖以此也。”
言未已,又作昏困断尽之形,回面向壁又发胡乱之说。
兰阳见此举止不得不动,而忧虑大起,出言于英用日。“丞相之病似出于忧疑,非姐姐不可医矣。”
仍言病状。英用且信且疑,踟蹰不入,兰阳携手同入,丞相犹作谵语,而无非向郑氏之说也。兰阳高声曰:“相公,相公,英阳姐姐来矣,开目面见之。”
丞相乍举头,频挥手,有欲起之状。秦氏就身扶起,起坐于床上。丞相向两公主而言曰:“少游偏蒙异征,与两位贵主乍结亲,方欲同室而同穴矣,有若拉我而去者,将不得久留矣。”
英阳曰:“相公识理之人也,何为浮诞之言也?郑氏设有残魂馀魄,九重严邃,百神护卫,渠何能入乎?”
丞相曰:“郑女方衣吾旁,何而不敢入乎?”
兰阳曰:“古人见杯中弓影,而有成疑疾者,恐丞相之病亦以弓而为蛇也。”
丞相不答,但摇手而已。
英用见其病势转剧,不敢终讳,乃进坐曰:“丞相只念死郑氏,面不欲见生郑氏乎?相公苟欲见之,妾即郑氏琼贝也。”
丞相佯若不信曰:“是何言也?郑司徒只有一女,而死已久矣,死郑女既在吾之身边,则死郑女之外,岂有郑女乎?不死则生,不生则死,人之常也。一人之身或谓之死,或谓之生,则死者为真郑氏乎?生者为真郑氏乎?生同真也,死则妄也。死固真也,生者诞也。贵主之言,吾不信也。”
兰阳曰:“吾太后娘娘,以郑氏为养女,封为英阳公主,与妾同事相公,英阴姐姐即当日听琴之郑小姐也,不然姐姐何以与郑氏无毫发爽也?”
丞相不等,微作呻吟之声,忽昂首作气而占:“我在郑家之时,郑小姐婢子春云,使唤于我矣。今有一言欲问春云,春云亦何在乎?吾欲见之耳!”
兰阳曰:“春云为谒英阳姐姐,入宫属耳。春云亦忧丞相之疾,来候英旧。”
自外即入谒曰:“相公贵体少康乎?”
丞相曰:“春云独留,馀皆出。”
两公主及漱人,退立于栏头。丞相即起梳洗,整其衣冠,使春云请三人,春云含笑而出。谓两公主及秦夫人曰:“相公邀之矣。”
四人同入。丞相戴华阳中,着宫锦袍,执白玉如意,倚案席面坐,气象如春风之浩荡,精神如秋水之滢彻,文彩非似病起之人矣。郑夫人方悟见卖,微笑低头,更不问病。兰阳问曰:“相公之气今则如何?”
丞相正色曰:“少游见近来风俗甚怪,妇女作倘,欺瞄家夫。少游职在大臣之列,每求规正之术,而未得其道,忧劳成病。昔病今愈,不足以烦公主虑也。”
兰阳及秦氏,惟微笑而不咎。郑夫人曰:“是事非妾等所知,相公如欲医疾,仰禀于太后娘娘。”
丞相心不胜痒,始乃发笑曰:“吾与夫人只卜后生之相逢矣,今日我在梦中,而亦不知梦耶?”
郑氏曰:“此莫非太后娘娘子视之仁,皇上陛下并育之恩,兰阳公主之德,惟镂骨铭心而已,岂口吻所可容谢哉?”
乃细陈颠末。丞相谢于公主曰:“公主盛德,实简策上所未睹者也。少游实无酬报之路,惟期益加敬服之诚,不替钟鼓之乐也。”
公主称谢曰:“此盖姐姐徽仪柔德,感回天心,妾何与哉?”
时太宫招宫人问病状,乃知托病之由。大笑曰:“我固疑之矣。”
乃召见丞相,两公主亦在坐矣。
太后问曰;“闻丞相与既死之郑女、续已绝之佳缘,不可无一言贺也。”
丞相俯伏对曰:“圣恩与造化同,虽摩顶旋踵,沥胆露肝,难报其万一也。”
太后曰:“吾直戏耳,岂日恩也。”
是日,上受群臣朝贺于正殿。群臣奏曰:“近者景星出,甘露降,黄海青,年谷登,三镇节度纳地而朝,吐著强胡,革心而降,此皆盛德所致也。”
上谦让,归功于群臣。群臣又奏曰:“丞相杨少游,近作铜龙楼上,骄客吹玉箫而调凤凰,久不下于秦楼,玉堂公务殆将阙矣。”
上大笑曰:“太后娘娘连日引见,此少游所以不敢出也。朕近当面谕,使之就职矣。”
明日杨少游就朝堂,理国政,遂上疏请暇,欲将母而来。其疏曰:
丞相魏国公、驸马都尉——臣杨少游,顿首顿首,百拜上言于皇帝陛下。伏惟臣即楚地编户之民也。生事不过数顷,学业止于一经,而老母在堂,菽永不继,欲营升斗之禄,以备甘毳之供。不揣寸分,猥蒙乡贡,方臣之蹑履赴举,老母临行送之日。“门户贱矣,家业弊矣,堂捐之责,十口之命,皆付于汝之一身。汝其力学决料,以显父母,是吾望也。再禄仕太暴,则躁竞之刺兴。官职太骤,则负乘之患生。汝其戒之。”
臣敢受母训,铭在心肝,而滥以幼少之年,幸值功名之会,立朝数年,名位扬赫。金马玉童,凿称华贯。而臣既据黄麻紫诰,必须全才。而臣又添叩奉纶,南讨强藩,屈膝受命,西征曲酉捐手。臣本白面一书生也,是岂臣能立一策辨一谋而致此哉?莫非皇威所及,诸将效死,面陛下及反奖其微劳,褒以重爵。臣心之愧扬惶感,有不可论。而老母所戒,躁竞之刺,负乘之患,不幸当之矣。至于锦裔抄简,尤非间巷贱臣所敢当者。而圣明勤劳挚,谬思荐加臣,逃遁不得,冒没承顺,岂不足以辱国家,而羞当世乎?呜呼!老母之所期于臣者,初不过乎寸廪而已。臣之所望于国家者,本不外于一官而已。今臣居将相之位,挟公候之当,奔走王事,不遑将母。臣偃处丹碧之室,而臣母则仅掩茅茨。臣坐享方丈之食,而臣母则不免粗粝。居处饮食,母子绝异。是以富贵处身,而以贫贱待母,人伦废臭,子职堕臭。况臣母年龄已高,疾病沉笃,无他子女可以扶护者。而山川辽阔,信使阻绝,消息亦不能以时相通,陟屺望云,而肝肠已寸断无馀。夸幸国家无事,官府多闹,伏乞陛下谅臣危迫之情,案臣终养之愿,特许数月之暇,使之归省先墓,将归老母。母子同居,歌咏圣德,得以尽融灭之乐,反哺之诚。则臣谨当弥竭穆幸之忠,誓报体下之恩臭,伏乞陛下矜阔焉。
上览之叹曰:“孝哉杨少游也。特赐黄金千斤,彩帛八百匹,归为老母寿,且令辇母遣返。丞相入阙,祗肃拜辞于太后,太后赐赉金帛,倍蓰于皇上恩典矣。退与两公主及秦贾两娘相别。
行到天津,鸿月两妓,因府尹是通已来待于客馆。丞相笑谓两妓曰:“吾之此行乃私行,非王命也,两娘何以知之?”
鸿月曰:“丞相魏国公,驸马都尉之行,深山穷谷亦皆奔走耸动。妾等虽蛰居于山林寂寥之地,岂无耳目乎?况府尹老爷敬待妾等,亚于相公,相公之来,不敢不报。昨年相公奉使过此,妾等尚有万丈之光辉。今相公位益崇,而名益著,臣妾之荣亦转加百层矣。闻相公娶两公主为女君,未知两位公主能容妾等否?”
丞相曰:“两公主一则乃至天子御妹,一则郑司徒女子,太后取郑氏为养女,而即桂娘所荐也。郑氏与桂娘,有汲引之恩,且与公主俱有及人之仁,容物之德,岂非两娘之福乎?鸿月相顾而贺。丞相与两人经夜。
行到故乡。初以十六岁书生,离亲远游,及其来觐,拥大丞相之轩本,亸魏国公之印绶,重之以驸马之豪贵,四年间所成就者何如耶?入谒于母夫人。柳氏执其手而抚其背曰:“汝真吾儿杨少游耶?吾不能信也!当昔诵六甲、赋五言之时,岂知有今日荣华也?”
喜极面泪下也。丞相立名成功之终始,娶室卜妾之颠末,悉告无馀。柳夫人曰:“汝父亲每以汝为大吾门者,惜不令汝父亲见之也。”
丞相省祖先丘墓,以赏赐金帛,为大夫人设大宴献寿,请宗族故旧邻里,宴饮十日,陪大人登程。诸路方伯,列邑守宰,辐辏护行,光彩辉映于一方矣。过洛阳分付本州,招鸿月两妓。还报曰:“两娘子同向京师,已有日矣。”
丞相颇以交违为怅缺。
至皇城,奉大夫人于丞相府中,诣阙肃谢。赐赉金银彩缎十车,俾为大夫人寿。请满朝公卿,设三日大酺以娱之。丞相择吉日陪大夫人,移入于御赐新第。园林台沼亭榭官宇,下皇居一等。郑夫人、兰阳公主行新婚之礼,秦淑人、贾孺人亦备礼谒见。币物之盛,礼貌之恭,足令大夫人敷和气,耸欢心也。丞相既承寿亲之命,以恩赐之物,又设大宴三日。两宫梨园之乐,移御厨之撰,宾客倾朝廷矣。丞相具彩服与两公主,商擎玉杯,以次献寿。柳夫人甚乐。宴束罢,闻人人告,门外有两女子,纳名于大夫人及丞相座下矣。丞相曰:“必鸿月两姬也。”
以此意告于大夫人,即招入。两妓叩头拜谒于阶前。众宾皆曰:“洛阳桂蟾月、河北狄惊鸿,擅名久矣,果绝艳,非杨丞相风流,何能致此也?”
丞相命两艘各奏其艺。鸿月一时齐起,曳珠厦登琼筵,拂藕肠之轻衫,飘石榴之彩袖,对舞霓裳羽表之曲,落花飞絮,掩乱于春风。云影雪色,明灭于锦帐。汉宫e燕,再生于都尉官中。金谷绿珠,却立于魏公堂上。柳夫人,两公主,以锦繍缣帛赏赐两人。秦淑人与蟾月旧相识也,话旧论情,一喜一悲。郑夫人手把一相别劝桂娘,以醐荐进之恩。柳夫人谓丞相曰:“汝辈进谢于蟾月,而忘我从妹乎?不可谓不背本者也。”
丞相曰:“少子今日之乐,皆錬师之德也。况母亲既入京师,虽微下教,固欲奉请矣。”
即送人于紫请观诸女冠云。杜錬师入蜀三年尚未归矣,柳夫人甚恨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