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琉球杂录/卷五
翰林院检讨臣汪楫纂
神异
[编辑]康熙二十年九月十四日黎明，梦与同官臣乔莱登一山，入小庙。仰视悬旛，末有碧霞元君四字，疑为泰山之神。爰下拜。有女官搴帷出，延入后宫。宫甚隘，神趺坐，炕上衣餙如妃后，命臣坐，辞不敢。神曰：公操爵人之柄，坐宜也。因就坐案侧。神语甚多，不能悉记。已复赐食一器，略似薏米，玉色天香，不同人间味觉。以告莱，不解何故。二十一年元旦，谒关帝庙，得签曰：一纸官书火急催，扁舟速下浪如雷云云。益不解。入朝，见高丽、土鲁番诸国朝贺。中有黄首帕者数人，问，知为琉球贡使。三月，始奉有选择出使之命，与中书臣林麟焻同膺选。麟焻字石来，梦中与偕之。乔莱则字石林，昔官中书。始悟与偕者，故中书林石来也。乃知梦语签诗，莫非预定。而梦尤巧幻，独未明此何与泰山神事。而先期示告如此。后行经杭州，登吴山，致祭唐越国公祖庙。庙之左有天妃宫。天妃为海道正神。臣方疏请谕祭，因肃谒见，悬旛累累，皆大书碧霞元君。惊呼道士问之，未得其详。越日，过孩儿巷天妃宫，得天妃经一函。其后详书历朝封号，始知碧霞元君为崇祯十三年加封天妃之号。示梦者，即天妃也。
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由福建南台登海船。船大水浅，必乘潮乃可行。日行数十里，或十数里而止。十九日至怡山院。先是，檄所司备祭物于登舟处。所行谕祭海神礼。至期漠然。臣等深以亵神辱命为惧。蠲吉于怡山院，设醮别于近院高阜处，建厂望海以祭。是时东风日盛，群言夏汛已过，不可开洋。于是官兵从役皆无去志。接封陪臣亦以往例，不妨改岁为请。臣不听，恭行谕祭，礼毕，语院僧以事竣归，当建宝文阁于院。后奉谕祭文以垂不朽。俄而舟人趋报曰：风自东而南矣。出院视之，则衣袂群飞，声如潮涌，柁楼旌旗尽皆北向。亟论兵役戒行。守备林五琅进白曰：行有期矣。顾风势犹未定，盍稍俟之，因遣小舟至口外侦视，则外洋故东风未转也。还报，群疑复起。臣曰：曷疑乎。某以天子命祷神，神许我矣。故假此尺寸之地，以示异今，势在必行。姑俟三日。三日后即风不竞，亦必出洋。已而风渐息。二十一日，风如故。明日，东风更大，又明日，风息。遂令起碇出口，三船往复商确，辰刻始行。初拟出五虎门，徐为计。及张帆，则南风大作，瞬息已过东沙山。一望茫茫不可收泊矣。非圣德威神，何以效灵若此。
海行以针为路，针盘则伙长主之。臣惧其偶忽也，亦手一盘针，少移，则呼而警之。出洋后，伙长主用辰针，考之图说亦然。而琉球人为向导者，谓历年归国皆用乙针，争之甚力。不得已，参用辰乙针。顾接封之船，倏已瞠乎其后，因悟乙针之钝，仍用辰针，占上风也。廿四日五鼓，倦而假寐。忽一人拊臣背曰：起。起船行太上，再上，则台湾矣。惊寤，急呼守备林五琅，问域外方向，语以梦。五琅曰：顷固疑之，今当捩柁转风疾如驶，天明遂见彭隹山。向非神觉，得不有毫厘千里之误乎。
过东沙山，有两大鱼，傅舟左右行，或前或后，时见首尾，鱼长略与船等。舟人初忽视之，及夹舟不去，始觉其有异。入夜，星光烛然，船行水天中，疑日疑月。白鸟不可数计，环樯而飞。窃怪海心去山万里，鸟于何来飞绕终夜，天明复安。往迎棹之神鸦不足异矣。
按海图，过东沙山后，应过小琉球、鸡笼屿、花瓶屿诸山。及二十四日天明见山，则彭隹山也。不知诸山何时飞越。辰刻，过彭隹山。酉刻，遂过钓鱼屿，船如凌空而行。时复欹侧守备请循例挂免朝牌，许之。浪竟平。二十五日，见山。应先黄尾，后赤屿。无何，遂至赤屿，未见黄尾屿也。薄暮过郊，【或作沟。】风涛大作，投生猪羊各一，泼五斗米粥，焚纸船，鸣钲击鼓。诸军皆甲露刃，俯舷作御敌状。久之始息。问郊之义何取，曰：中外之界也。界于何辨。曰：悬揣耳。然顷者恰当其处，非臆度也。食之，复兵之，恩威并济之义也。过赤屿，后按图，应过赤坎屿，始至姑米山，乃二十六日。倏忽已至马齿山。回望姑米，横亘来路，而舟中人皆过之不觉。是时琉球接封大夫郑永安骇叹之馀，继以惶惧，谓天使乃从天降国中，无由前知，突入其境，无一备，则陪臣且重得罪，欲求暂泊嶴中，容器驰报。情词哀切。于是亟令泊船，无如篷落，不得下碇。抛不可留，瞬息已入琉球之那霸港，直抵迎恩亭前矣。时方辰刻，距五虎门出洋时仅三昼夜耳。向导曰：无论其他，即舟入港口，寻常亦须数日，安有神速至此者。
国以番薯为命，最苦飓风。而稻田又久苦旱。册封后，甘雨时降，风不鸣条。臣庶相看，欣欣色喜。天朝宠命关系如此，领心向化有以夫。
十一月十五日，归舟泊迎恩亭前，西风不能移尺寸。十七日，虹见西北。午后，见东北。舟人曰：午后见者，名曰破篷，主怪风一日。飓母，谓飓风之母也，一曰海晕。十九日，又见西北，其色青红，如霞光熖。寻丈不似长虹之亘天也。二十一日，早见西北，午后又见直北。占验一无所据。廿三日，虔祷于天妃，曰固知风汛已过，但君命不可久稽，而两亲垂白，日望返命。设有他虞，则辱命以遗亲忧，生不如死。惟神昭鉴。廿四日，决令放舟。风微船滞，赖七岛人力牵出港。是晚就泊马齿山，见后船不至，举号火待之。三鼓始来，云非望火捩柁，则船几东下矣。东下者，随水趋下，百无一返。《元史》谓之“落漈”，而陈侃辨其诬，询之舟子，则诚有之，但非“落漈”两字耳。廿七日早，过姑米山，南风甚利，海中鱼不可数计，皆长四五尺，拥舟疾驰，眘尾尽露。水上举船，方共叹奇绝，且以为前此之征舵工曰是神遣护行也，恐有风暴，谨备之。二十八日一鼓，飓风大作，云垂水立，一帆如夹雪壁中，虽预为之防，而四夜三昼不止。舟行忽上忽下，则九天下，上则九天，下则九地，跳掷奔腾，不可名状。掀𥳽既久，时闻格磔作声，如转水车，如锯湿木。有顷，船身又如病疟颤不已。而一浪盖船舱中，如瀑布四垂，数人汲之不给，势危且急，万不可支。于是匍匐登战台，抚循水手，勉为激劝。而合舟强起者仅十六人，馀皆反逆眩乱之中，仅存一息。前后二十馀灶尽委逝波，爨烟久断矣。祷天妃，许为请春秋祀典，风稍定。船中大桅高可十丈，桅心劲直，虑其力不胜篷也。傅以四木，制巨銕篐束之。俄闻划然有声，一篐飞堕。不逾时，堕至十三。顷之，顶绳又断，篷失所系。相顾，尽无人色。乃篐断而桅不散，顶绳断而篷不落，与波上下，竟保无虞。十二月二日，见温州之南𡵆山。三日，小泊青嶴，守备始告曰：桅前金拴摇裂逾尺，以为断无生理。不意尚得至此。视之果然。往者两舟还闽，相去常数日，或十数日。独此行中流遭险，而收港同时，亦一奇也。第二舟主吏云：方风涛震撼时，举舟眩卧。惟馀持舵者三人，雪浪压天，前路咫尺不辨。一水手呻吟舱底，忽复少甦，自语曰：不知漂流何地。且起视之，甫出舱，见红光前堕，如垂绛灯，以为与前船𠷢尾相及也。大呼柁工看柁。柁工方瞑，坐懜然，举手，则船已逼山。适循山礁，而转逾尺寸，糜烂矣。船稍触损二处，大如瓮，幸去水远，无害。
初四日，泊定海。所闻廿八日有温台贼二十馀艘集于此，若有所待。已而四望杳然，遂大掠居民去，赴闽投诚。计阳侯为难，正耽耽虎视之时，既远凶锋，又出骇浪，不可谓非天佑矣。
使臣登舟，必先迎请天妃，奉船尾楼上，而以拏公从祀。拏公者，福建拏口人，常行贾，卧舟中。夜闻神语曰：某日某时，将行毒于某处。公谨伺之。至期，果见一人抛毒物水中。公投水收取，竟食之，遂卒。以是面作靛色。后为土神，明兵攻闽，不即下，出牌誓曰：入闽不留一人。公化为耆老，进说曰：若改留字为杀字，当献城迎王师耳。从之。请以水灯为号。时荻芦门水深不设备，而居民以神诞日，于此放灯。明师望灯入，公壅沙助之，遂克城，果不杀一人。后封宣封护国天下兵马司协佑尊王。海船必奉之以行者，以海港多礁，专藉神力导引云。
天妃，莆田林氏女也。父名愿，宋初，官都巡检。妃生而神灵，少与群女照影于井，有神捧铜符出井中。群女骇奔，神以符授妃。自是屡著神异，常乘席渡海，驱檐前銕马涉江，人咸称为神姑。一日，方织，忽据机瞑坐，手持梭，足踏机轴，颜色变异。母蹴起问之，寤而泣曰：父幸无恙，兄没矣。有顷使至，则父与兄方渡海，舟几覆。若有挟之者，父得不溺。兄以舵摧，遂堕海中。雍熙四年，昇化于湄洲屿。时显灵应，或示梦，或示神灯。海舟获庇无数。土人相率祀之。宋徽宗宣和间，给事中路允廸使高丽，八舟溺其七。见妃朱衣坐桅上，舟藉以安。归，闻于朝，赐额名顺济。高宗朝，屡封崇福灵惠昭应夫人。孝宗朝，以助剿温台寇，封灵慈昭应崇善福利夫人。光宗朝，以救旱，封灵惠妃。宁宗朝，以救潦，加封助顺。又以淮甸退敌擒贼，屡加显卫护国助顺嘉应英烈妃，父母兄姊皆锡封。理宗朝，以济兴、泉饥，加封协正，又封灵惠助顺嘉应慈济妃。寻以钱塘堤成，加封善庆。既又以显灵焚寇，进显济妃。元世祖封护国明著天妃，进显佑。成宗加封辅圣庇民。仁宗加封广济。文宗加封灵感助顺福惠徽烈，赐额灵慈，皆以漕运危险，历见显应故也。明太祖封昭孝纯正孚济感应圣妃。成祖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庄烈帝封天仙圣母青灵普化碧霞元君，已又加青贤普化慈应碧霞元君。皇清仍如永乐时封号，历朝遣官进香致祭，不可胜数。盖御灾捍患，允称正神，而圣德所感尤捷于影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