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三国文/卷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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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41 全三国文卷四十二
四十二 
乌程严可均校辑
1815年3月
卷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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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恕[编辑]

体论[编辑]

谨案︰《隋志》儒家,《杜氏体论》四卷,魏幽州刺史杜恕撰。《旧》、《新唐志》同。恕字务伯,晋征南大将军杜预之父也。官御史中丞,出刺幽州。以斩鲜卑小子一人为程喜所劾,免为庶人,徙章武。阮武谓恕曰︰“今向闲暇,可潜思成一家言。”遂著《体论》八篇,又著《兴性论》一篇。嘉平四年,卒于徙所。《魏志》有传。八篇者,一曰《君》,二《臣》,三《言》,四《行》,五《政》,六《法》,七《听察》,八《用兵》。四卷者,卷凡二篇。其书盖亡于唐末,《群书治要》载有六千馀言,不著篇名,审观知是《君》、《臣》、《行》、《政》、《法》、《听察》六篇,其馀《言篇》、《用兵篇》略见《御览》、《六帖》,而《意林》以《自叙》终焉。今录出校定为一卷。恕又有《笃论》,别载于后。嘉庆二十年,岁次乙亥,二月既望。

君第一[编辑]

人主之大患,莫大乎好名;人主好名,则群臣知所要矣。夫名,所以名善者也。善修而名自随之,非好之之所能得也。茍好之甚,则必伪行要名,而奸臣以伪事应之;一人而受其庆,则举天下应之矣。君以伪化天下,欲贞信敦朴,诚难矣。虽有至聪至达之主,由无缘见其非而知其伪,况庸主乎!人主之高而处隩,譬犹游云梦而迷惑,当借左右以正东西者也。左曰功巍巍矣,右曰名赫赫乎,今日闻斯论,明日闻斯论,茍不校之以事类,则人主嚣然自以为名齐乎尧舜,而化洽乎泰平也。群臣璅璅,皆不足任也;尧舜之君,宜独断者也;不足任之臣,当受成者也。以独断之君,与受成之臣,帅讹伪之俗,而天下治者,未之有也。

夫圣人之修其身,所以御群臣也,所以化万民也,其法轻而易守,其礼𥳑而易持,其求诸己也诚,其化诸人也深。苟非其人,道不虚行;茍非其道,治不虚应。是以古之圣君之于其臣也,疾则视之无数,死则临其大敛小敛,为撤膳不举乐,岂徒色取仁而实违之者哉?乃惨怛之心,出于自然,形于颜色。世未有不自然则能得人自然者也。色取仁而实违之者,谓之虚;不以诚待其臣,而望其臣以诚事己,谓之愚。虚愚之君,未有能得人之死力者也。故旧称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期其一体相须而成也。

而险旧作“俭”,以意改。伪浅薄之士,有商鞅、韩非、申不害者,专饰巧辩邪伪之术,以荧惑诸矦,著法术之书,其言云“尊君而卑臣”,上以尊君取容于人主,下以卑臣得售其奸说,此听受之端,参言之要,不可不慎也。元首已尊矣,而复云尊之,是以君过乎头也;股肱已卑矣,而复曰卑之,是使其臣不及乎手足也。君过乎头而臣不及乎手足,是离其体也;君臣体离而望治化之洽,未之前闻也。且夫术家说又云“明主之道,当外御群臣,内疑妻子”,其引证连类,非不辩且悦也,然不免于利口之覆国家也。何以言之?夫善进,不善无由入;不善进,善亦无由入。故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何畏乎驩兜?何迁乎有苗?夫奸臣贼子,下愚不移之人,自古及今,未尝不有也。百岁一人,是谓继踵;千里一人,是为比肩。而举以为戒,是犹一噎而禁人本脱“人”字,依《长短经‧是非》引加。食也。噎者虽少,饿者必多,未知奸臣贼子处之云何?且令人主魁然独立,是无臣子也,又谁为君父乎?是犹髡其枝而欲根之荫,揜其目而欲视之明,袭独立之迹而愿其扶疏也。

夫徇名好术之主,又有惑焉。皆曰为君之道,凡事当密,人主茍密,则群臣无所容其巧,而不敢怠于职,此即赵高之教二世不当听朝之类也,是好乘高履危而笑先僵者也。《易》曰︰“机事不密则害成。”《易》称机事,不谓凡事也,不谓宜共而独之也,不谓释公而行私也。人主欲以之匿病饰非,而人臣反以之窃宠擅权,疑佀之闲,可不察欤?

夫设官分职,君之体也;委任责成,君之体也;好谋无倦,君之体也;宽以得众,君之体也;含垢藏疾,君之体也;不动如山,君之体也;难知如渊,《意林》作“阴”,避唐讳,因改就《孙子》也。君之体也。君有君人之体,其臣畏而爱之,此文王所以戒百辟也,夫何法术之有哉?故善为政者,务在于择人而已,及其求人也,总其大略,不具其小善,则不失贤矣。故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人有厚德,无问其小节;人有大誉,无訾其小故。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和氏之璧,不能无瑕;隋矦之珠,不能无颖。然天下宝之者,不以小故妨大美也。不以小故妨大美,故能成大功。夫成大功,在己而已,何具之于人也?今之从政者,称贤圣则先乎商、韩,言治道则师乎法术。法术之御世,有佀铁辔之御马,非必能制马也,适所以梏其手也。人君之数至少,而人臣之数至众,以至少御众,其势不胜也;人主任术,而欲御其臣无术,其势不禁也;俱任术,则至少者不便也。故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晏平仲对齐景公︰“君若弃礼,则齐国五尺之童,皆能胜婴,又能胜君。所以服者,以有礼也。”今末世弃礼任术之君之于其身也,得无所不能胜五尺之童子乎?三代之亡,非其法亡也,御法者非其人也。茍得其人,王良、造父能以腐索御奔驷,伊尹、太公能以败法御悍民。茍非其人,不由其道,索虽坚,马必败;法虽明,民必叛。柰何乎万乘之主释人而任法哉!

且世未尝无贤也,求贤之务非其道,故常不遇之也。除去案︰“除去”犹言“且无论”。汤武圣人之君,任贤之功,近观齐桓,中才之主耳,犹知劳于索人,逸于任之,不疑子纠之亲,不忘射钩之怨,荡然而委政焉,不已明乎?九合诸矦,壹匡天下,不已荣乎?一曰仲父,二曰仲父,不已优乎?孰与秦二世悬石程书,愈密愈乱,为之愈勤,而天下愈叛,至于弑死?以斯二者观之,优劣之相悬,存亡之相背,不亦昭昭乎?夫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莫不欲荣乐而恶劳辱也。终恒不得其所欲,而不免乎所恶者何?诚失道也。欲宫室之崇丽也,必县重赏而求良匠,内不以阿亲戚,外不以遗疏远,必得其人然后授之,故宫室崇丽,而处之逸乐。至于求其辅佐,独不若是之公也,唯便辟亲近者之用。故图国不如图舍,是人主之大患也。使贤者为之,与不肖者议之;使智者虑之,与愚者断之;使修士履之,与邪人疑之;此又人主之所患也。夫赏贤使能,则民知其方;赏罚明必,则民不偷;兼聪齐明,则天下归之。然后明分职,序事业,公道开而私门塞矣。如此,则忠公者进,而佞悦者止;虚伪者退,而贞实者起。自群臣以下,至乎庶人,莫不修己而后敢安其职业,变心易虑,反其端悫,此之谓政化之极。审斯论者,明君之体毕矣。《群书治要》。

臣第二[编辑]

凡人臣之于其君也,犹四肢之戴元首,耳目之为心使也,皆相须而成为体,相得而后为治者也。故《虞书》曰︰“臣作股肱耳目。”而屠蒯亦云︰“汝为君目,将司明也;汝为君耳,将司聪也。”然则君人者,安可以斯须无臣?臣人者,安可以斯须无君?斯须无君,斯须无臣,是斯须无身也。故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而加敬焉。父子至亲矣,然其相须,尚不及乎身之与手足也。身之于手足,可谓无闲矣。然而圣人犹复督而致之,故其化益湻,其恩益密,自然不觉教化之移也。奸人离而闲之,故使其臣自疑于下,而令其君孤立乎上。君臣相疑,上下离心,乃奸人之所以为劫杀之资也。然夫中才之主,明不及乎治化之原,而感于伪术佀是之说,故僃之愈密,而奸人愈甚。譬犹登高者,愈惧愈危,愈危愈坠,孰如早去邪径,而就夫大道乎?

凡士之结发束修,立志于家门,欲以事君也。宗族称孝焉,乡党称悌焉,及志乎学,自托于师友,师贵其义,而友安其信。孝悌以笃,信义又著,以此立身,以此事君,何待乎法然后为安?及其为人臣也,称才居位,称能受禄,不面誉以求亲,不偷悦以茍合,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也。上足以尊主安国,下足以丰财阜民;谋事不忘其君,图身不忘其国;内匡其过,外扬其义,不下比以閚上,不上同以病下;见善行之如不及,见贤举之如不容;内举不避亲戚,外举不避仇雠;程功积事,而不望其报;进贤达能,而不求其赏;道涂不争险易之利,见难而无茍免之心;其身可杀,而其守不可夺。此直道之臣,所以佐贤明之主,致治平之功者也。

若夫主明而臣暗,主暗而臣伪,有尽忠不见信,有见信而不尽忠,溷淆于臣主之分,出入于治乱之闲,或被褐怀玉以待时,或巧言令色以容身,又可胜尽哉?是以古之全其道者,进则正,退则曲。正则与世乐其业,曲则全身归于道。不傲世以华众,不立高以为名,不为茍得以偷安,不为茍免而无耻。夫修之于乡阁,坏之于朝廷,可惜也;修之于已立,坏之于阖棺,可惜也。君子惜兹二者,是以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况害仁以求宠乎?故孔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若夫智虑足以图国,忠贞足以悟主,公平足以怀众,温柔足以服人;不诽毁以取进,不刻人以自入,不茍容以隐忠,不耽禄以伤高;通则使上恤其下,穷则教下顺其上。故用于上则民安,行于下则君尊,可谓进不失忠,退不失行。此正士之义,为臣之体也。

凡趣舍之患,在于见可欲而不虑其败,见可利而不虑其害,故动近于危辱。昔孙叔敖三相楚国而其心愈卑,每益禄而其施愈博,位滋高而其礼愈恭;正考父伛偻而走;晏平仲辞其赐邑︰此皆守满以冲,为臣之体也。夫不忧主之不尊于天下,而唯忧己之不富贵,此古之所谓庸人,而今之所谓显士;小人之所荣慕,而君子之所以为耻也。

凡人臣之论,所以事君者有四︰有贤主之臣,有明主之臣,有中主之臣,有庸主之臣。上能尊主,下能壹民,物至能应,事起能辨,教化流于下,如影响之应形声,此贤主之臣也。内足以壹民,外足以拒难,民亲而士信之;身之所长,不以怫君;身之所短,不当有“以”字。取功,此明主之臣也。君有过事能壹心同力,相与谏而正之,以解国之大患,成君之大荣,此中主之臣也。端悫而守法,壹心以事君,君有过事,虽不能正谏,其忧见于颜色,此庸主之臣也。以庸主之臣事贤主则从,以贤主之臣事庸主则凶。古之所以成其名者,皆度主而行者也。修之在己,而遭遇有时,是以古人抱麟而泣也。夫名不可以虚伪取也,不可以比周争也。故君子务修诸内而让之于外,务积于身而处之以不足。夫为人臣,其犹土乎?《意林》作“犹如土也”。万物载焉而不辞其重,水渎污焉而不辞其下,草木殖《意林》作“植”。焉而不有其功,此成功而不处,为臣之体也。若夫处大位,任大事,荷重权于万乘之国,必无后患者,其上莫如推贤让能,而安随其后,不为管仲,即为鲍叔耳;其次莫如广树而并进之,不为魏成子,即为翟璜耳,安有壅君蔽主专权之害哉?此事君之道,为臣之体也。《群书治要》。

言第三[编辑]

束修之业,其上在于不言,其次莫如寡辞。谚曰︰“使口如鼻,至老不失。”《白孔六帖》三十。《御览》三百六十七引杜恕《论》,当在《言篇》。

行第四[编辑]

夫行也者,举趾所由之径路也,东西南北之趣舍也,君子小人之分界也,吉凶荣辱之皂白也。由南则失北也,由东则失西矣,由乎利则失为君子,由乎义则失为小人。吉凶荣辱之所由生,义利为之本母也。是以君子慎趣舍焉。《群书治要》。

君子居必选乡,游必择士。《意林》。

夫君子直道以耦世,小人枉行以取容;君子揜人之过以长善,小人毁人之善以为功;君子宽贤容众以为道,小人徼讦怀诈以为智;君子下学而无常师,小人耻学而羞不能︰此又君子小人之分界也。君子心有所定,计有所守;智不务多,务行其所知;行不务多,务审其所由;安之若性,行之如不及。小人则不然,心不在乎道义之经,口不吐乎训诰之言;不择贤以托身,不力行以自定;随转如流,不知所执︰此又君子小人之分界也。君子之养其心,莫善于诚。夫诚,君子所以怀万物也。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则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人期焉,此以至诚者也。诚者,天地之大定,而君子之所守也。天地有纪矣,不诚则不能化育;君臣有义矣,不诚则不能相临;父子有礼矣,不诚则疏;夫妇有恩矣,不诚则离;交接有分矣,不诚则绝。以义应当,曲得其情,其唯诚乎!《群书治要》。

可以使鬼者,钱也;可以使神者,诚也。《御览》八百三十六。

政第五[编辑]

孔子曰︰“为政以德。”又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然则德之为政大矣,而礼次之也。夫德礼也者,其导民之具欤?大上养化,使民日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其次使民交让,处劳而不怨,此治之次也;其下正法,使民利赏而劝善,畏刑而不敢为非,此治之下也。

夫善御民者,其犹御马乎?正其衔勒,齐其辔策,均马力,和马心,故能不劳而极千里。善御民者,壹其德礼,正其百官,齐民力,和民心,是故令不再而民从,刑不用而天下化治。所贵圣人者,非贵其随罪而作刑也,贵其防乱之所生也。是以至人之为治也,处国于不倾之地,积政于万全之乡,载德于不止之舆,行令于无竭之仓,使民于不争之涂,开法于必得之方。“处国”下四十二字依《意林》加。民有小罪,必求其善,以赦其过;民有大罪,必原其故,以仁辅化。是故上下亲而不离,道化流而不蕴。夫君子欲政之速行,莫如以道御之也。皋繇喑而为大理,有不贵乎言也;师旷盲而为大宰,有不贵乎见也。唯神化之为贵。是故圣王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揜聪也。观夫毙俗偷薄之政,当有“广”字。耳目以效聪明,设倚伏以𢲘民情,是为以军政虏其民也,而望民之信向之,可谓不识乎分者矣。

难哉为君也!夫君,尊严而威,高远而危;民者,卑贱而恭,愚弱而神,恶之则国亡,爱之则国存。当有“故曰”二字。庶民水也,君子舟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庶民”下十八字依《意林》加。御民者必明此要,故南面而临官,不敢以其富贵骄人,有诸中而能图外,取诸身而能畼远,观一物而贯乎万者,以身为本也。夫欲知天之终始也。今日是也;欲知千万之情,一人情是也。故为政者,不可以不知民之情,知民,当有“之情”二字。然后民乃从令。己所不欲,不施之于人,令安得不从乎?故善政者𥳑而易行,则民不变;法存身而民象之,则民不怨。近臣便嬖,百官因之而后达,则群臣自污也。是以为政者,必慎择其左右,左右正则人主正矣,人主正则夫号令安得曲邪?天下大恶有五,而盗窃不豫焉︰一曰心达而性险,二曰行僻而志坚,三曰言伪而辞辩,四曰记丑而喻博,五曰循非而言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可以不诛;况兼而有之,置之左右,访之以事,而人主能立其身者,未之有也。《群书治要》。

法第六[编辑]

夫淫逸盗窃,百姓之所恶也,我从而刑之、残之、刻剥之,虽过乎当,百姓不以为暴者,公也。怨旷饥寒,亦百姓之所恶也,遁而陷于法,我从而宽宥之,虽及于刑,必加隐恻焉,百姓不以我为偏者,公也。我之处重,百姓之所憎也;我之所轻,百姓之所怜也。是故赏约而劝善,刑省而禁奸。由此言之,公之于法,无不可也,过轻亦可,过重亦可。私之于法无可也,过轻则纵奸,过重则伤善。今之为法者,不平公私之分,而辩轻重之文;不本百姓之心,而谨奏当之书︰是治化在身而走求之也。圣人之于法也,已公矣,然犹身惧其未也,故曰“与其害善,寍其利淫”。知刑当之难必也,从而救之以化,此上古之所务也。后之治狱者则不然。未讯罪人,则驱而致之意,谓之能;下不𢲘狱之所由生为之分,而上求人主之微旨以为制,谓之忠。其当官也能,其事上也忠,则名利随而与之;驱世而陷此,以望化道之隆,亦不几矣!

凡听讼决狱,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权轻重之叙,测浅深之量,悉其聪明,致其忠爱,然后察之。疑则与众共之,众疑则从轻者。所以重之也,非为法不具也,以为法不独立,当须贤明共听断之也。故舜命皋繇曰︰“汝作士,惟刑之恤,又复加之以三谇。”“谇”与“讯”通。众所谓善,然后断之,是以为法参之人情也。故《春秋传》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而世俗拘愚苛刻之吏,以为情也者,取货赂者也,立爱憎者也,祐亲戚者也,陷怨仇者也。何世俗小吏之情与夫古人之悬远乎?无乃风化使之然邪?有司以此情疑之群吏,人主以此情疑之有司,是君臣上下不通相疑也。不通相疑,欲其尽忠立节,亦难矣。茍非忠节,免而无耻;免而无耻,则民安所厝其手足乎?

春秋之时,王道浸坏,教化不行,子产相郑而铸刑书,偷薄之政自此始矣。逮至战国,韩任申子,秦用商鞅,连相坐之法,造参夷之诛。至于始皇,兼吞六国,遂灭礼义之官,事任刑罚,而奸邪并生,天下叛之。高祖约法三章,而天下大悦。及孝文即位,躬修玄默,论议务在宽厚,天下化之,有刑厝之风。至于孝武,征发烦数,百姓虚耗,穷民犯法,酷吏击断,奸宄不胜。于是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转相比况,禁固旧校云︰“‘固’疑‘罔’。”积密,文书盈于机格,典者不能遍睹,奸吏因缘为市,议者咸怨伤之。

凡治狱之情,必本所犯之事以为之主,不放讯,不㫄求,不贵多端,以见聪明也。故律正其举效旧校云︰“‘效’疑‘劾’。”之法,参伍其辞,以求实也,非所以饰实也,但当参伍聪明之耳目,不使狱吏断练饰治,成辞于手也。孔子曰︰“古之听狱,求所以生之也;今之听狱,求所以杀之也。”故斥言以破律,诋案以成法,执左道以乱政,皆王诛之所必加也。《群书治要》。

听察第七[编辑]

夫听察者,乃存亡之门户,安危之机要也。若人主听察不博,偏受所信,则谋有所漏,不尽良策。若博其观听,纳受无方,考察不精,则数有所乱矣。人主以独听之聪,考察成败之数,利害之说杂而并至,以干窥听。如此,诚至精之难,在于人主耳,不在竭诚纳谋,尽己之策者也。若人主听察不差,纳受不谬,则计济事全,利倍功大,治隆而国富,民强而敌灭矣。若过听不精,纳受不审,则计困事败,利丧功亏,国贫而兵弱,治乱而势危矣。听察之所考,不可不精,不可不审者,如此急也。

凡有国之主,不可谓举国无深谋之臣,阖朝无智策之士也,在听察所考,精与不精,审与不审耳。何以验其然乎?在昔汉祖者,聪听之主也。纳陈恢之谋,则下南阳;不用娄敬之计,则困平城。广武君者,策谋之士也。韩信纳其计,则燕、齐举;陈馀不用其谋,则泜水败。由此观之,汉祖之听,未必一暗一聪也,在于精与不精耳;广武之谋,非为一拙一工也,在用与不用耳。不可谓事济者有计策之士,覆败者无深谋之臣也。吴王夫差拒子胥之谋,纳宰嚭之说,国灭身亡者,不可谓无深谋之臣也;楚怀王拒屈原之计,纳靳尚之策,没秦而不反者,不可谓无计画之士也。虞公不用宫奇之谋,灭于晋;仇由不听赤章之言,亡于智氏。蹇叔之哭不能济崤渑之覆,赵括之母不能救长平之败。此皆人主之听,不精不审耳。由此观之,天下之国,莫不皆有忠臣谋士也。或丧师败军,危身亡国者,诚在人主之听,不精不审。取忠臣,谋博士,将何国无之乎?《群书治要》。

臣以为忠良虑治益国之臣,必竭诚纳谋,恳恻而不隐者,欲以究尽治乱之数,舒展安危之策耳。故准圣主明君,莫不皆有献可退否纳忠之臣也。昔者帝舜,大圣之君也,犹有咎繇献谟,夏禹纳戒。曁至殷之成汤,周之文武,皆亦至圣之君也,然必俟伊尹为辅,吕尚为师,然后乃能兴功济业,混一天下者,诚视听之聪察,须忠良为耳目也。由此观之,忠良虑治益国之臣者,得不师踪往古,袭迹前圣,投命自尽,以辅佐视听乎?

夫人君者,以至尊之聪听,总万机而贤旧校云︰“‘贤’当作‘监’。”之,以至贵之明察,料治乱而考焉,将当能皆穷究其孔要,料尽其门户乎?其数必用有所遗漏,不有忠臣良谋辅佐视听者,则凡百机微有所不闻矣。何以论其然乎?夫人君所以尊异于人者,顺志养真也。欢康之虞,则严乐盈耳,玩好足目,美色充欲,丽服适体。远眺回望,则登云表之崇台;逍遥容豫,则历飞阁之高观。嬉乎绿水之清池,游乎桂林之芳园。弋凫与雁,从禽逐兽。行与毛嫱俱,入与西施处。将当何从体觉穷愁之戚悴,识鳏独之难堪乎?食则膳鼎几俎,庶羞兼品,酸甘盈僃,珍馔充庭,奏乐而进,鸣钟而彻,闲馈代至,口不绝味。将当何从据前后文,当有“体”字。觉饥馁之阸艰,识困饿之难堪乎?暑则被雾縠,袭纤𫄨;处华屋之大厦,居重荫之玄堂;褰罗帷以来清风,烈当作“列”。凝冰以遏微暑;侍者御粉扇,典衣易轻裳,飘飘焉有秋日之凉。将当何从体觉炎夏之郁赫,识毒热之难堪乎?寒则服绵袍,袭轻裘;绵旧校云︰“‘绵’疑‘锦’。”衾貂蓐,叠茵累席;居隩密之深室,处复帟之重幄;炽猛炭于室隅以起温,御玉卮之旨酒以御寒,焰焰焉有夏日之热。将当何从体觉隆冬之惨烈,识毒寒之难堪乎?此数者诚无从得而知之者也。凡百机微如此比类者,必用遗漏,有所未详也。如此,则至忠之臣者,得不辅佐视听以起寤遗忘乎?《群书治要》。

用兵第八[编辑]

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故兵之来也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所以讨彊暴而除残贼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皆兵之由也。昔五帝不能偃,况衰世乎?

滥杀无辜之民,以养不义之君,非兵之体也;殚天下之财,以赡一人之求,非兵之体也;怙其率卒之彊,矜其变诈之谋,欲以定威取名,非兵之体也;虏其君,隶其臣,迁其社,易其民,非兵之体也。故夫霸王之用兵也,始之以义,终之以仁。将以存亡,非以危存也;将以禁暴,非以为暴也。

兵之来也,以除不义而援德。克其国而不伤其民,废其君而不易其政;尊其俊秀,显其贤良;赈其孤寡,恤其穷困;百姓闻之欣然,箪食壶浆,以迎其君,奚之迟也。汤武之师,用兵之上也。谁与交锋而接刃哉?

所谓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者也。若乃征之以义,以责其过;振之以武,以威其淫;怀之以德,以誓其民;置之以仁,以救其危。此四者,用兵之体,所谓因民之欲,乘民之力也。

治家国,理境内,施仁义,布德惠,明劝赏,黜幽昧;功臣附亲,士卒和辑,上下一心,君臣同德,指麾而响应,此上兵之体也。地广民众,主贤将能,国富赏罚信,未至交兵而敌人亡遁,此次兵之体也。知地之形,因险阸之利,明奇正之变,审进退之宜,援枹而鼓之,黄尘四起,乃以决胜,此用兵之下,非兵之体也。

夫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怠,选举足以得贤才之用,则兵之所加,若劲风振槁,此兵之体也。已上六条,并《御览》二百七十一。

恕性疏惰,但饱食而已。家有书传,颇尝涉历。父忧行丧,在礼多愆,孝声不闻。后除中郎,又作黄门郎,同朝友人问余志,余荅曰︰“见大臣论议,或党甲苦乙所亲,或党乙𧩂甲所亲。余处甲乙之闲,幸无毁誉耳。”《意林》。

以为人伦之大纲,莫重于君臣;立身之基本,莫大于言行;安上理民,莫精于政法;胜残去杀,莫善于用兵。夫礼也者,万物之体也。万物皆得其体,无有不善,故谓之《体论》。《三国志》本传引《杜氏新书》,盖用《体论‧自叙篇》。

笃论[编辑]

谨案︰《隋志》杂家,梁有《笃论》四卷,杜恕撰,亡。《旧》、《新唐志》著于录,至宋复亡。《魏志》本传称恕所著有《体论》、《兴性论》,无《笃论》。据《意林》引《笃论》,“水性胜火,人性胜志”、“考实性行”二事,证知《兴性》即《笃论》之首篇。据《意林》及《御览》,证知裴讼之所引《杜氏新书》,即《笃论》之末篇。其书前数篇出恕手,后述叙家世历官,引及《魏书》,幷引及王隐《晋书》,证知东晋时编附,故称《新书》,犹今之全书,而《笃论》其总名也。故梁《七录》、《唐志》有《笃论》无《新书》。余既校辑《体论》,因幷采录《笃论》,依《意林》次第编定之。本传三疏,皆当在《笃论》中,既入文集,不复载也。嘉庆二十年,岁次乙亥,二月十九日。

水性胜火,分之以釜甑,则火强而水弱;人性胜志,分之以利欲,则志强而性弱。《意林》。

考实性行,莫过于乡闾;校才选能,莫善于对策。《意林》。 案︰此二条当是《兴性论》。

汉伐匈奴,取胡麻、蒲萄、大麦、苜蓿,示广地。《蓺文类聚》八十七引杜恕《笃边论》。 案︰此条《笃论》之言边事者,“边”是篇名。

圣人之制刑也,非以害民也,将以利民也,故从民而安之;非以陷民也,将以导民也,故民从而化之。断一人之狱,而天下义之,是安之也;断一人之狱,而天下伏之,是化之也;当于民心,合于道理,所断于民者,不行于身,公之也。《御览》六百三十六。

日给之华,与柰相佀也,柰结实而日给零落。虚伪之态,与真实相佀也,虚伪败而真实成。《御览》九百九十。

夫萍之浮,与菱之浮,相佀也,菱植根,萍随波。是以尧舜叹“巧言之乱德”,仲尼“恶紫之夺朱”。《御览》九百七十五,又一千。

杜氏始出帝尧,在周为唐杜氏,汉世有杜周、杜钦、杜笃。《意林》。 案︰此《叙传篇》。

畿字伯矦,《魏书》有传。《意林》。 案︰《魏书》,王沈撰。沈卒于晋泰始二年,恕卒于嘉平四年,《魏书》之成,未必在嘉平前,则《叙传》晋人编附。

畿为河东太守,平虏将军刘勋为太祖所亲,贵震朝廷。尝从畿求大枣,畿拒以他故。后勋伏法,太祖得其书,叹曰︰“杜畿可谓‘不𡡾于灶’者也。”称畿功美,以下州郡,曰︰“昔仲尼之于颜子,每言不能不欢,既情爱发中,又宜率马以骥。今吾亦冀众人仰高山,慕景行也。”《魏志‧杜畿传》,《御览》九百六十五并引《杜氏新书》。

畿长子恕,字务伯。恕弟理,字务仲,少而机察精要,畿奇之,故名之曰理,年二十一而卒。少子宽,字务叔。清虚玄静,敏而好古。以名臣门户,少长京师,而笃志博学,绝于世务,其意欲𢲘赜索隐,由此显名,当涂之士多交焉。举孝廉,除郎中。年四十二而卒。经传之义,多所论駮,皆草创未就,惟《删集礼记》及《春秋左氏传解》,今存于世。《魏志》本传注引《杜氏新书》,《意林》引《笃论》。 案︰《意林》作“畿长子理,字务仲,少而机察,故名曰理。少子恕,字务伯”。《意林》转写不无倒误,应以伯仲叔为次。今依本传注为正。

恕少与冯翊李丰俱为父任,总角相善。及各成人,丰砥砺名行以要世誉,而恕诞节直意,与丰殊趣。丰竟驰名一时,京师之士多为之游说,而当路者或以丰名过其实,而恕被褐怀玉也,由是为丰所不善。恕亦任其自然,不力行以合时。丰以显仕朝廷,恕犹家居自若。明帝以恕大臣子,擢拜散骑侍郎,数月,转补黄门侍郎。《魏志》本传注引《杜氏新书》。

时李丰为常侍,黄门郎袁侃见转为吏部郎,荀俣出为东郡太守,二人皆恕之同班友善。《魏志》本传注引《杜氏新书》。

陛下谓以今世无良才,朝廷乏贤佐,岂可追望前世之稷、契,坐待后来之俊乂,可能治乎?《意林》引《笃论》。 案︰此疏《魏志》本传有全文,疑本传所载三疏,皆当在《笃论》中。今既入文集,不复具载。

恕遂去京师,营宜阳一泉坞,因其垒堑之固,小大家焉。明帝崩,时人多为恕言者。《魏志》本传注引《杜氏新书》。

恕在河东,坐卧恒避父住处。《意林》。

喜欲恕折节谢己,讽司马宋权《御览》作“瓘”。示之以微意。恕荅权书曰︰“况示委曲。夫法天下事,以善言相待,无不致快也;以不善意相待,无不致嫌隙也。而议者言,凡人天性皆不善,不当待以善意,更堕其调中。仆得此辈,便欲归蹈东海乘桴耳,不能自谐在其闲也。然以年五十二不见废弃者,“者”字依《御览》加。颇亦遭明达君子亮其本心;若不见亮,使人刳心著地,正与数斤肉相佀耳,“耳”字依《御览》加。何足有所明邪?“邪”字依《御览》加。故终不自解说。程征北功名宿著,在仆前甚多,有人出征北乎?若令下官事无大小,咨而后行,则非上司弹绳之意;若咨而不从,又非上下相顺之宜。故推一心,顺一意,直而行之耳。杀胡之事,天下谓之是邪,是仆谐也;呼为非邪,仆自受之,无所怨咎。程征北明之亦善,不明之亦善,诸君子自共为其心耳,不在仆言也。”喜于是遂深文劾恕。《魏志》本传注引《杜氏新书》,《御览》三百七十六引《笃论》。

武字文业,阔达博通,渊雅之士,位止清河太守。武弟炳,字叔文,河南尹。精意医术,撰药方一部。炳子坦,字弘舒,晋太子少傅、平东将军。坦弟柯,字士度。《魏志》本传注引《杜氏新书》。

赐进士出身二品衔广东等处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兼管驿传事务黄冈王毓藻校刊

《全三国文》卷四十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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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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