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集/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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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泰昌元年九月，尽一年。 |
还朝诗集（上）
[编辑]〈（起泰昌元年九月，尽一年。）〉
竹符颁郡国，玉几罢音徽。
率土悲风动，敷天泣露晞。
清霜明秘器，红叶掩容衣。
恸哭江城暮，秋笳起落晖。
太妊胎而教，甘盘学后臣。
营斋尝念母，步祷为忧民。
静摄周函夏，分封断鬼神。
南郊传累德，哀策属何人？
在宥群方理，高居庶物新。
天为摧丑虏，地不爱金银。
杨柳深宫月，梧桐别院春。
升平多故事，载笔询遗民。
北极升遐日，南徐恸哭时。
攀髯生有愿，临穴死无期。
侍从朱衣隔，胪传玉笔遗。
奔丧吾岂敢，亦欲报恩私。
御极恩方布，登遐诏已刊。
生存臣子恨，死孝帝王难。
凤阙秋霜满，龙楼夜雪残。
见星吾敢后，恸哭向征鞍。
妖星频贯扫，白气久缠绵。
将作荒三殿，材官哭九边。
起居宫掖秘，清削御容传。
国史征何代？三朝并一年。
丹地飞章日，青宫侧席时。
忧危宗社并，诃护鬼神知。
禁近终难问，弥留竟可疑。
盈朝董狐笔，执简欲何施？
凭几将传命，垂衣尚视朝。
重阴才见𫛛，遍雨不崇朝。
德自三旬著，功难百世祧。
吾君幸有子，十六诵唐尧。
〈（余初登第，旋奉先人讳，里居奉母，垂十有一年，乃诣阙补官。是时神庙上宾，国论喧豗。辽寇隳突，别母北上，中心恻怆，而作是诗也。）〉
中堂何喧阗，明烛耀银缸。
箱帘启萎蕤，刀尺声硠硠。
大姊裁罗襦，小妹熨袴裆。
邻女赠锦段，双双绣鸳鸯。
阿母鬓婆娑，篝灯理中裳。
阿母向我言：抚汝娇且长。
十载违汝家，顿悴类刍孀。
轻轩宵在门，重整嫁时装。
女行欣有家，阿母心内伤。
牵衣告阿母，背指灯烛光。
女身如明烛，影在阿母旁。
有家亦云久，结缡在高堂。
云胡背君子？不得奉尊章。
归宁十馀载，道路阻且长。
欲绝忍弃捐，欲往河无梁。
戢身事慈母，顾影守帷房。
独坐亲图史，行步施珩璜。
怀哉《芣苡》诗，诵彼浥露章。
岂若鲁洁妇，陌上行采桑。
菟丝生陂田，终不慕高冈。
芙蓉悴秋风，其名为拒霜。
我生不有命，胡为怨空床？
空床虽独守，终然念所天。
主人良高卧，臧获偷晏安。
薪突谁与徙？井臼或不完。
祭祀废舂割，寇盗隳墙垣。
百忧搅我心，逼迸不得言。
捶床复倒枕，岂为儿女欢。
终身一与齐，弃捐永相关。
况我非弃妇，何能不汍澜？
不见漆室女，倚柱起长叹。
长叹亦何为？会合当有期。
怀君双明珠，中夜生光辉。
沈渊何足悼，光彩谅不亏。
缟衣与綦巾，理我嫁时衣。
袨服及春风，何能待秋时？
丑妇憎明镜，众女疾蛾眉。
琴瑟贵静好，闭户理朱丝。
行行远阿母，回头涕涟洏，
翩翩辞归燕，向我飞差池。
步屟相呼倒接鋋，东阡南陌夜归迟。
檀槽奏罢翻新曲，桦烛烧残覆旧棋。
燕赏花时无主客，催征酒社有文移。
谢公底事情怀恶？祇为中年有别离。
京江南北路，不到十馀年。
岁月看如此，风波意眇然。
浮生催渡客，宦况钓鱼船。
何事眉山老，归期祇问田？
山城如画里，一棹亦悠哉。
铃塔晴相语，鱼龙静不豗。
澄江千嶂见，秋水片帆开。
约略金山寺，曾听粥鼓来。
〈仪真西十里褚家堡公馆壁版晋江李伯元作《修馆记》，其文有宋元名家风致。李未尝以文章名于世，其文集亦不传，感而题其后。〉
漆版摩娑字半湮，虫丝鼠迹暗承尘。
文章颇似褒城驿，可有停车点笔人？
〈过清流关，读尹二员外〈（嘉宾）〉题壁诗，云：“莫道时清关失险，勇夫重闭自春秋。”欧阳公曰：“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其意尤可感也，辄书短歌继之。〉
南滁介恃江淮土，清流一关作门户。
山环径复路砑然，万马盘空忽轩舞。
关门悬霤通井干，逶迤中原去莫捍。
临濠王气芒砀云，后却前迎势凌乱。
我来吊古清流关，升关四望山孱颜。
山高水清如昨日，战垒刬削沙蓬间。
清流失据晖凤死，十五万人刲羊豕。
降幡已分树石头，钓丝何用量江水。
承平天地无南北，巾车舂粮从所适。
勇夫重闭自春秋，尹生之言使我忧。
十五年前再往还，停车犹记并开颜。
风霜宛尔如君秀，泉石依然笑我顽。
行役总归鸿爪迹，怀人仍在马蹄间。
环滁官舍琴台畔，拄笏知谁解看山？
我车出南滁，遂走临濠道。
帝乡多白云，王侯尽宿草。
缅怀滁阳王，一旅起佣保。
真龙潜鱼服，椒涂附萝茑。
家人畜帝后，天子呼翁媪。
遗业资龙兴，残躯没云扰。
庙貌良已隆，血胤终莫考。
丽牲碑版传，立马墓田杳。
啸歌感牧竖，惆怅询父老。
我观草昧初，群雄觊大宝。
逐鹿分犄角，探龙竞鳞爪。
真人信天授，讵能一剑埽。
牧羊荡秦灰，铜马启汉造。
赫赫高光业，驱除岂云小。
滁阳追王陈，亳都纪年渺。
史存有讳忌，国往无继绍。
故事亥豕讹，残书蠹鱼饱。
善哉秦楚际，迁史著月表。
寄语石室人，放失事搜讨。
坦腹便便腰十围，铁衣抛却卧牛衣。
恨君不度三岔水，生取奴儿合赤归。
少小论交杵臼间，十年漂泊共郊原。
灯窗飒飒秋风急，帘阁萧萧暮雨喧。
笑口嘲轰巾角垫，书签狼藉酒杯翻。
停车欲作相寻梦，睡眼揩时泪已吞。
台头急雨怀邦直，东阁凄风对子由。
偶到彭城寻旧事，转于行役起离忧。
窃红吾谷枫霜蚤，收渌西湖荻水秋。
料得诸君尝共醉，不知曾话阿侬不？
料峭西风汴泗间，江东应念夹衣寒。
软红三尺新闺梦，嫩绿千章旧钓滩。
拂水莺花春寂寂，彭城风雨夜漫漫。
情知五百年间事，铜狄摩娑不忍看。
十日京江不滞留，故人趣别我先忧。
髯龚喜作班荆语，短许空期弹铗游。
拥髻风情传后阁，胡床谈笑忆南楼。
掉头终拟随公等，浩荡春波戏白鸥。
彭城十日水奔流，太守行呼吏卒愁。
《河复》诗成无一事，羽衣吹笛坐黄楼。
重瞳遗迹已冥冥，戏马台前鬼火青。
十丈黄楼临泗水，行人犹说霸王厅。
柳老花残木叶秋，西风斜日总牵愁。
天涯大有多情客，不忍经过燕子楼。
磨盘岭过出淮东，捍索如雷百丈洪。
陆走要知山下路，舟行莫使满帆风。
鸦轧争看济渡舟，人如凫雁集汀洲。
褰衣灭踝君休笑，自古黄河是浊流。
滕县春来花万树，花白花红夹烟雾。
交加嫩蕊欺艳阳，灼烁繁英照日暮。
今我来时秋已老，柳秃槐黄陨霜露。
风雨依稀下第身，莺花指点停车路。
与君过此十四春，日月如梭事错互。
青春作伴更几回？紫陌看花是前度。
花开花落下成谿，征人合遝从此去。
花前掉臂去复来，纵见花开有何趣？
羡君真作淡荡人，闲即牵舟湖上住。
山僧扣门分盘餐，榜人刺舟乞绢素。
西湖烟水收渌波，灵隐霜林放红雨。
征途茫茫君倘忆，清梦悠悠我难赴。
推寻旧迹如见君，花白如银咏君句。
沈吟感叹日欲西，为君酹酒田文墓。
岿然驺国里，庙门锁苍翠。
郁盘千年宫，桧柏留浩气。
末学纷坛棨，讲堂开马肆。
妾妇充朝著，从横树师帅。
获禽良已诡，率兽一何恣。
呜呼七篇书，无乃坠于地？
栋宇自古昔，谁与任涂塈？
下车泪泫然，再拜湿阶戺。
驱车縠城山，刚风旋如块。
厓端殷崩雷，石角噫众籁。
合遝饥鸱号，排荡飞嵒退。
首涂失西东，亭午转冥晦。
天窄危径里，日荡浮埃外。
舆呼徒侣错，马旋尾鬛对。
局步蹴石根，却行压人背。
登顿鸟道半，经亘蚁封内。
歇鞍方问涂，息肩始一喟。
行看日车斜，坐喜坤轴在。
行迈固有时，冥升信多晦。
善哉前车戒，斯言旅人昧。
今日宜行旅，天清日融融。
徒御行且歌，人马欣相从。
朝发鲁连村，却过平原封。
顾此风日美，念彼道路穷。
驾车役童竖，束燎责老翁。
袒肩惊肉鞍，顿足嗟骨舂。
弓剑趣传遽，竿牍疲邮筒。
使车风飒遝，飞骑尘冥濛。
民劳思小康，财尽歌《大东》。
嗟我亦何人！晏坐安车中。
日炙尘霾辙迹深，马嘶羊触有谁禁？
剧怜春雨江潭后，一曲清波半亩阴。
长条垂似发鬖鬖，拂马眠衣总不堪。
昨夜月明摇漾处，曾牵归梦到江南。
刁酒沾唇味许长，河间才得一杯尝。
侬家酒谱卿知不？记取清甘滑辣香。
北酒盈尊菜满盘，每因西笑忆长安。
如今又想南茶吃，悔掷枪旗上马鞍。
〈（吾郡范文穆公成大以乾道六年使金，自渡淮至燕山，涂中有绝句诗一卷。自白沟河抵会同馆凡八首，则余入畿南所经历道也。吊古忧时，感叹天水、金源遗迹，援笔属和，情见乎辞，庶几效蒙瞽之义焉。）〉
白沟河
[编辑]〈（范诗注云：在安肃北十五里，阔才丈馀，古亦名巨马河，本朝与辽人分界处。）〉
辽宋分疆一线流，白沟人说是鸿沟。
两河三镇全输却，残局休论十六州。
范阳驿
[编辑]〈（范注云：涿州驿墙外有尼寺，二铁塔夹涂如雪，俯瞰驿中。）〉
朔漠风来语铎铃，浮图如雪夹邮亭。
使臣中夜频欹枕，替戾冈音或可听。
琉璃河
[编辑]〈（范诗云：琉璃河上看鸳鸯。注云：在涿州北三十里，极清泚，茂林环之，尤多鸳鸯，千百为群。）〉
花石纲残花鸟稀，纥干山雀几时归？
琉璃河上乘轺客，愁见鸳鸯对对飞。
灰洞
[编辑]〈（范注云：在涿北燕南之间，两旁皆高冈，无风而尘土坌集，不辨人物。）〉
燕南涿北杀愁人，灰洞无风自起尘。
一片江南图画里，西湖秋月石湖春。
良乡
[编辑]〈（范注云：燕山属邑。驿中供金栗、天生子，皆珍果；又有易州栗，甚小而甘。）〉
揽辔尝新一叹嗟，山梨易栗带胡沙。
宜春小苑芳菲日，苜蓿葡萄属内家。
卢沟
[编辑]〈（范诗云：草草舆梁枕水低。盖文穆过时，此桥尚未甃石。）〉
已割燕云却罢休，使车容易度芦沟。
桑干河水舆梁下，依旧长流绕汴州。
蹋鸱巾
[编辑]〈（范注云：金接伴使田彦皋所裹，盖胡服也。）〉
昽貂鹖总纷纷，巾帼何曾遗虏人。
册使南来恭谢北，不知谁戴蹋鸱巾？
会同馆
[编辑]〈（范注云：燕山客馆也。辽人馆本朝使，已谓之“会同馆”。）〉
揽辔乘轺使指同，燕宾馆宇杂华风。
会朝青海班三恪，莫讶胡儿说会同。
附录旧诗
[编辑] 都门祖帐蔼如林，却望彤墀泪不禁。
出处频烦明主念，安危何限老臣心。
梦回渐觉朱衣远，身退初知白发深。
林下有人君侧少，知公未忍说投簪。
上帝高居俨肃雍，中书退食敢从容。
举朝水火和羹苦，于野玄黄战血重，
四海忧来频缓带，只身朝罢每扶筇。
可知报主心如醉，久矣愁听长乐锺。
介圭争望锡河山，忍听优歌枯菀间。
春尽亲王将就国，夜分御札尚封还。
赤心自诉萦千折，丹地频惊扣九关。
羽翼已成商老去，汉庭容易点朝班。
圣母上宾遗诏出，普天开读泪并流。
楚宗系累泣相见，高庙衣冠欣出游。
玉几自天亲改削，珠厓何日罢征求？
如椽大笔盈怀袖，莫忘山东父老忧。
甘陵南北久分歧，泬鹭雍容彼一时。
抗疏有人盈琐闼，顾名无阙省罘罳。
恩牛怨李谁家事？白马清流异代悲。
八载调羹心赤苦，临行谆复外庭知。
传宣铃索待中宵，夙夜宁知帝座遥。
自分朴忠要圣主，何烦激切拟先朝。
丹墀虎豹纷相伏，白简鱼龙莽自骄。
摒挡箧箱留谏草，欲令惇史记唐尧。
拂衣归揖武夷君，九曲仙山帝许分。
钓碣自携新炼石，卧床还弄旧书云。
朝班改隶三元会，锡命裁成十赉文。
斗柄瞻相仍在手，幔亭光气夜氤氲。
闽海争传岳降神，匝天弧矢护生申。
契丹使亦知无老，回纥占应见大人。
代许孤忠留一柱，帝思耆德抚三辰。
吴门咫尺邻阊阖，珍重东山五亩身。
〈（乙卯）〉
绣斧西巡不暂停，猿啼宇怨蜀山青。
胡床襆被萧然去，片石留为《剑阁铭》。
僰雾巴烟蜀道遥，每瞻参井叹中朝。
知君未惬澄清思，又过清江万里桥。
清时指佞岂涂穷，眊笔看他御史骢。
莫道一鸣都斥去，能言鹦鹉在雕笼。
监察繇来比蜀椒，不应开口在中朝。
迁官解道如甘子，甘子心头苦自饶。
〈（戊午）〉
浒墅关前薄暮过，孤装穷客免讥诃。
榜人莫讶逢迎少，津吏繇来殿最多。
过雨洗铛㪺慧水，迎风倚櫂按吴歌。
十年漂泊中宵梦，怕听霜林振鸟窠。
阖庐城下雨萧萧，有客方舟共策辽。
直北总凭山海障，自东莫断懿河腰。
钻刀可忘降夷狡，赐剑还防宿将骄。
更说天街多客宿，起占箕尾坐中宵。
吴儿谁复说韩徐？勋业空传琬琰书。
近见闽中董应举，颇推吴下吕纯如。
身经海道千盘险，血溅貂珰十指馀。
但使群公皆女辈，不才甘自老樵渔。
宿火荧荧冷不除，酒温时复点残菹。
更长细听关门柝，烛短粗翻海漕书。
下水帆樯过越峤，中宵弦管接姑胥。
清平时节繁华地，襆被孤蓬信所如。
通籍金闺数载过，闲门罗雀省人诃。
春心骀荡花间少，秋发缤纷酒后多。
但说艰危三太息，每逢朋旧一悲歌。
五湖只在蒹葭畔，渔火冲寒警雁窠。
冲车格格马萧萧，天下征兵尽度辽。
系累行人传秃节，参夷降将诧横腰。
每忧毕口星非旧，谁禁旄头气不骄。
报国自惭无一寸，坐听瞽史度寒宵。
年来灾沴逼扬徐，硕鼠曾占《草木》书。
湖海忧危惟汝独，菰芦豪杰更谁如？
灯窗俯首心堪折，书案筹边泪有馀。
春暖洞庭虾菜好，可能削迹共佃渔。
氛祲冥冥岁逼除，行吟自采泽边菹。
星占未解灵台奏，云物真惭太史书。
铁锁楼船还建业，龙衣御酒自姑胥。
裁诗共有河山泪，感激飞腾我不如。
除夜闲门泠落过，桃符土梗也相诃。
祢衡姓氏投人少，韩愈文章逐鬼多。
幕燕频烦春社语，村鸡愁绝夜分歌。
五行记异凭谁验？鸲鹆年年识旧窠。
陨霜犹未杀菅萧，约略年光转泬辽。
低亚梅花先索笑，欠伸杨柳欲舒腰。
冰侵绨几书签冷，衣覆香篝侍女骄。
煨芋焚枯吾事足，莫将风雪厌寒宵。
黄帘绿幕漏徐徐，短檠频挑夜勘书。
艺苑丛残稂莠在，文人凋谢槿花如。
金华绝学吴黄后，太仆遗编欧柳馀。
寄语吾徒须努力，张罗休效一囊渔。
残雪流澌入涧除，岁华荏苒度盐菹。
人情简点惟除目，世事参差似历书。
仕路无因同鼠穴，儒生何计勒狼胥？
眼中二子非凡鸟，且共翱翔尺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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