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巡私记

北巡私记
作者：刘佶　明

至正二十八年闰七月二十八日，惠宗皇帝御清甯殿，召见群臣，谕以巡幸上都。皆屏息无一言，独知枢密院事哈喇章公力言不可，大意谓贼已陷通州，若车驾一出都城，立不可保，金宣宗南奔之事可为殷鉴，请死守以待援兵。上曰︰“也速已败，扩廓帖木儿远在太原，何援兵之可待也？”遂退朝。佶待罪□□□□枢密属官，知院出，佶遇于中书省，问曰︰“大计如何？”知院惟痛哭而已。中书左丞相庆童，国之老成人也，叹息曰︰“吾知死所，尚何言哉！”既而知院密语佶曰︰“今夜必有举动，君去就何如？”佶曰︰“朝廷大计不敢问，愿从公后，可乎？”知院颔之。是夜漏三下，车驾出建德门，率三宫后妃、皇太子、皇太子妃幸上都。百官扈从者左丞相失烈门、平章政事臧家奴、右丞定住、参知政事哈海、翰林学士承旨李百家奴、知枢密院事哈剌章、知枢密院事王宏远等百馀人。从者。〈此下有脱文。〉佶匹马遇知院公于道中。

二十九日，车驾至居庸关。时经红贼之乱，道路萧条，关无一兵。车驾至，亦无供张。帝太息曰︰“朕不出京师，安知外事如此？”是日，诏也速率本部兵趋行在。

三十日，雨。车驾次鸡鸣山。辽阳行省左丞相也先不花奏至，请入觐，诏止之。是夜，鸡鸣山西北峰崩，声如巨雷，御营中人马皆惊。上御行殿召见群臣，以为贼兵奄至。黎明，抢攘始定。

八月初一日，雨。道路泥澝。是夕，驻跸营口。知枢密院事哈喇章请速召扩廓帖木儿入援，从之。佶经日不食，谒知院公，留宿于毡帐中，炙羊肉食之。

初二日，雨不止。百官雨行，皆霑透。天寒甚，傔人有冻毙者。左阿速卫御营都指挥使。〈此下有脱文。〉上以军事烦，命翰林学士承旨观音奴兼知枢密院事。观音奴公三十日出京师，至是谢恩于马前，上命左右掖之。辽东参政赛因帖木儿率五千骑入觐，军容甚整，帝慰劳良久始已。

初五日，也速奏京师失守，淮王及丞相庆童死事。参知政事张守礼自京师奔行在。

初七日，左丞相失烈门卒，以辽阳行省左丞相也速不花为中书左丞相，以纳哈出为辽阳行省左丞相。纳公为行省平章政事，知兵善战，辽东贼皆为所殄。皇后欲寻仇于高丽，语皇太子，曷使纳哈出问高丽之罪，皇太子不可。

初九日，车驾至中都，以李仲时为兵部尚书，征兵于高丽。

十五日，车驾至上都。上都经红贼焚掠，公私埽地，宫殿官署皆焚毁，民居闲有存者。辽〈此下脱“阳行省左”四字。〉丞相也速公献币二万匹、粮五千石至，始有自存之势矣。佶与达鲁花赤秃因不花公旧交也，秃因公殷勤周恤，无所不至。患难中得此良友，真可感幸。

十七日，加纳哈出太尉，鼎住。〈此下有脱文。〉上自至上都，昼夜焦劳，召见省臣或至夜分。佶问哈剌知院国事何如，哈剌公曰︰“无可为也。”当时颇有议省行与枢臣龃龉者，时事至此，犹有朋党之见存，唏矣！

二十四日，上都行枢密副使乃蛮台入觐。初二，〈“二”字误，此下有脱文。〉以上都焚毁，置行枢密院于察罕脑儿，乃蛮公以上都留守改行枢密副使，率万众追红贼馀党，次第略平。至是，自军中入觐，上留其军为宿卫焉。

二十六日，贼将辥显出古北口，古北口守将佥知枢密院事张益奔行在。

九月初六日，哈剌公过予，言从臣闻贼出居庸关，意颇惶惶，有劝上北幸和林者，上迟疑不决。既而闻贼兵不出，事乃已。

初十日，以鼎住为中书平章政事。

十一日，上召见群臣，询恢复之计。

十四日，诸王朵列纳至上都。

十九日，诏高丽王发兵至上都，听候调遣。

十月二十五日，封扩廓帖木儿为齐王，赐金印。

十一月初一日，封也速为梁王，加太保。

二十一日，陜西行省平章政事脱因帖木儿入觐。上问陜西之事，始悟李思齐、张宗道有贰志。

二十四日，皇太子出屯红罗山。

十二月初八日，始闻扩廓帖木儿败于保安之信。

初十日，遣使征扩廓帖木儿赴行在。时不知扩廓公存没，故遣使者访其消息。

十三日，监察御史徐敬熙条陈十事：一戒酒；一勿令宫掖干预政事；一选将；一宰相非人，请择贤者、能者；一明赏罚；一严军律；一汰军中老弱；一征兵西北诸藩；一征饷于高丽；一开言路。其言殊切直，上不罪之也。

是月，大雪，深五六尺。

二十九年正月初一日，颁新历于高丽。台官携新历赴行在，遂用之。从官入贺行殿，上以疾不出。贼兵久不出边，从官渐为室家之计。哈剌公尝太息谓予曰︰“亡国之臣岂可与图恢复？吾当与西北诸藩共图此事耳。”佶问何不早为此计，哈剌公曰︰“子独不见阿鲁辉王之事乎？”遂唏嘘而起。

初三日，以魏伯颜为中书参知政事。

初六日，平章政事李百家奴上疏陈恢复大计，以兵力太弱，请征西北诸藩兵入援。疏入，寝不报。哈剌公之言可谓先几矣。

初九日，佶拜监察御史之命。是日，有狐数头入行殿，直至御座下。御史大夫阿剌不沙见上，极言亡国之兆，上曰︰“天意如此，朕将奈何？”

二十日，上都大风，昼晦。是日，中都地震。

二十一日，诏也速丞相屯全甯州。拜扩廓帖木儿中书右丞相，欲以内事委之也。扩廓公遣使至行在，始知西北消息。高丽国遣使贡岁币如旧例，且诉纳哈出构兵之事，上优诏答之。佶奏高丽心怀两端，不可恃为外援。疏入，不报。

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皆风霾，室中白昼然烛。

二月初一日，大风，昼晦。以阿剌罕为枢密副使，撒里蛮为中书平章政事。撒里公嗜酒，不欲问时事，疏辞，不允。

初三日，赐宿卫军士衣粮。

初八日，上不豫，辍朝。

十三日，上疾瘳。

十五日，也速丞相率精骑四万抵通州，贼固守不下。诏也速公勿深入，恐贼乘虚内犯。未几，遣左司郎中黄卓至军中，赐也速公龙衣、御酒，将士赏赉有差。

二十二日，佶谒哈剌公，留宴邸中。哈剌公言执政竞市高丽婢，若忘社稷之为墟者，尤以撒里平章为不称职。佶曰︰“公何不与上言之？”哈剌不答，意其有内援也。

三月二日，猎于近郊。初〈此下有脱文。〉皇太子请率精骑直搏大都，上不许。

十八日，遣工部侍郎得勒海谕高丽，赐高丽王龙衣、御酒。

二十日，上不豫。

二十二日，以兀鲁不花为中书参知政事，王信为上都留守。

二十八日，始召见群臣。

夏四月一日，诏晃火帖木儿、也速分道讨贼，恢复京师。

初五日，传闻贼将常遇春率数将分道深入，上手诏戒严。侍御史任忠敏疏请速幸和林，召集东西部诸藩为恢复之计。

初六日，也速丞相败绩于𪷤州。〈按︰元无此州名，当是讹字。〉

初十日，忽都帖木儿由太禧院使拜上都留守。

十四日，□□遣人以手书至行在，省臣议斩之。上曰︰“彼无罪，逐之可矣。”上宽仁如此，宰相不能将顺，致海宇土崩，覆亡之罪固有所归矣。

五月初六日，平章政事。〈此下有脱文。〉

自十四日佶苦痢，请假养疴，至六月初旬始愈。

十九日。〈此下有脱文。〉

六月初五日，也速丞相与贼兵战于全甯，贼首为常遇春，骁健有名，率步骑十万入寇。也速公战不利，退至大帽山。

初七日，败书闻，上急召群臣议幸和林。

初九日，平章政事李百家奴卒。哈剌公加开府仪同三司，封徐国公。

十二日，贼陷大甯州。中书右丞脱火赤逆战，败绩，为贼所擒。脱公嗜酒，醉而踣于阵，士卒尽没。

十三日，车驾幸应昌府，留河南王普化、中书平章政事鼎住守上都。

十五日，晃火帖木儿王与贼兵战于新开岭，大败。王匹马陷阵，死之。

十七日，贼陷上都。是日，车驾至曲也脑儿，尚不知败信。

十八日，诏扩廓帖木儿入援。

二十日，车驾至应昌。

二十一日，帝不豫。

二十六日，帝疾瘳，始议幸和林之计。观音奴公建议令西边诸将攻大同，贼顾后路，可以纾难。从之。

八月初三日，脱列伯、孔兴等合兵攻大同。

初四日，我师败绩。

初十日，败书闻，省臣请征扩廓帖木儿王入援，遣御史中丞黑的赍手诏以往。应昌未经红贼，城市尚完，惟六军莅止，粮储行罄。哈剌公屡言之，上亦无可为计也。

九月二日，复遣侍御史双双征扩廓帖木儿王入援。

初六日，哈剌章公拜太保之命。公固辞，不许。

初七日，郡王阿怜歹入觐。诏郡王统五投下之众屯于会州。

二十五日，也速丞相退保红罗山。

十月十一日，□□遣人复以书来，诏屏之城外。以孛罗𢆔为。〈此下有脱文。〉

十一月十八日，陜西行省左丞王公克勤至应昌。王公至扩廓王营中，扩廓附奏，请车驾速幸和林，勿以应昌为可恃之地。

十九日，帝不豫。

十二月十二日，帝始视朝。

十四日，封也速丞相为威定王。

十八日，御史大夫朵朵卒，以三宝奴为御史大夫。

三十年正月初二日，帝不豫。诏皇太子总军国诸事。

初九日，诏观音奴公赍手诏赐扩廓帖木儿王，征其入卫。观音公奏请以监察御史张佶从行，上允之。

初十日，佶从观音公入见。

十一日，启行。

自二十八年闰七月至三十年正月共十七月之事，佶所知者撮其大要载之，以备异日掌故。至密勿大政及军旅之计，非小臣所得知者，姑阙之云。

咸丰己未冬十月，独山莫友芝手钞。

光绪戊申，予承乏黔学，属黄平乐采臣孝廉购独山莫氏藏书，得子偲先生手抄影北宋本《周易举正》、元刘佶《北巡私记》二种，皆希世之秘笈也。予方从事《元史》，得刘氏此书，如获海外奇珍，自诧为平生第一幸事。顺帝北奔以后，旧史无征，赖有此书，略见当日之梗概。惟展转移写，不免夺舛，惜无别本以资校勘耳。胶州柯邵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