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先生朴文纯公文正集/卷五十七
杂著记事
[编辑]集平日偶记丁未十二月三日
[编辑]易繋辞范围。本义曰围。匡郭也。按韵会匡注见筐字。受物之器。象形正三方也。郭。廓落在城外也。以此观之。筐郭皆方圜正形之物。故用以释围字也。语类孟子论四端章曰腔子。犹言邼郭。似与此意相符。而邼字不见韵书。更详之。〈南云路问〉
春秋庄公三十一年秋七月癸巳。公子牙卒。范寗注所谓未详者。言公子卒不称弟。自其常例。若叔盻之称弟。特贤之也。然则郑君以不言弟。为其恶已见者。未详其意云尔。杨士勋疏乃谓牙实有罪。则应去公子以见疏。今书公子。故云未详者。全与范意不相涉。盖叔牙既负此大憝。而春秋书法无贬。固其所措有宜。然范之未详于郑。乃不在是。杨说误矣。〈赵平叔问〉
朱子大全杂著大禹谟注。释人心惟危曰。人心易动而难反。故危而不安。今蔡氏于书传。改之曰人心易私而难公故危。要之虽不出于公私二字。其于训义。恐不如朱语之正当。而乃必如此何与。
朱子曰。只是一个心。有道理底。人心即是道心。又曰有道心而为所节制。人心皆道心也。又曰。形气之有善。皆自道心。故云峯曰饮食男女之得其正。道心也。许白云曰。危者既安则便是道。此皆所谓人心之善者亦为道心之说。然如此则人道之别。却似不明矣。〈语类问曰。男女饮食之欲。出于其正。即道心也。又如何分别。曰这个毕竟是出于血气。此说当考。〉
道心惟微。朱子曰道心之微者。天理之奥。又曰天下之物。精细者更难见。又曰道心惟微。是微妙亦是微昧。道心略瞥见些子便失了。义理精微难见。许白云曰微是隐微之意。此言道心之体本以微妙而难见也。朱子曰道心却杂出于人心之间。微而难见。又曰道心虽微。然非人欲乱之则亦不至甚难见。道心正如清水之在浊水。许白云曰为人心之危者晦之。故微而难见。此言道心因人心而微。二说不同。当更推之。
书传小注问道心者。喜怒哀乐未发之时。所谓寂然不动者也。人心者。喜怒哀乐已发之时。所谓感而遂通者也。朱子曰恁地则人心道心不明白。此说可证整庵之非。又曰自人心而收之则是道心。自道心而放之则便是人心。此说与栗谷终始之说合。〈勉斋黄氏说可疑。〉
丧服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传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曷为后大宗。大宗者尊之统也。又曰大宗者尊之统也。大宗者收族者也。不可以绝。故族人以支子为后大宗也。适子不得后大宗。疏云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者。按何休云小宗无后当绝。故知后大宗也。通典曹述初议亦同。此只大宗为后之证。
为人后者传。如何而可为之后。同宗则可为之后。如何而可以为人后。支子可也。疏曰适子既不得后人。则无后亦当有立后之义。此小宗立后之说也。通典张湛议亦同。
杂记士之子为大夫则其父母不能主也。使其子主之。无子则为之置后。此大夫不必皆大宗。则小宗亦得以立后也。此兼小宗为后之证。〈以上为人后〉
补服心丧三年条。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注吊服而加麻。心丧三年。疏注知为师吊服加麻者。按丧服朋友麻。其师与朋友同。故知亦加麻也。麻谓绖与带也。皆以麻为之。故云加麻也。又丧服记朋友麻。郑云朋友虽无亲。而有同道之恩。相为服缌之绖带是也。缌为五服之轻。又与锡衰等同为吊服之限。故知缌之绖带也。论云为师及朋友。皆既葬除之。
吊服加麻条。朋友麻。疏凡吊服。直云素巾环绖。不言带。或云有绖无带。但吊服既着衰首有绖。不可着吉时之大带。吉时之大带有采。麻既不加乎采。采可得加于凶服乎。○凡吊服。当依气节而除。并与缌麻同三月除。为士虽比殡不举乐。亦既葬除之。
丧服公子为其母练冠麻麻衣。注麻缌麻之绖带也。疏云麻者缌麻之绖带也者。以绖有二麻字。上麻为首绖要绖也。知如缌之麻者。以缌麻亦言麻也。丧大记吊者袭裘加武带绖。疏带绖者。带谓要带。绖谓首绖。缌之绖带。以朋友之恩。故加带与绖也。〈以上师〉
檀弓第一章注文王之立武王。先儒以为权。又曰否则以德不以长。亦如太王传位季历之意。窃恐先儒所论不过以武王之圣。故舍彼立此。是乃为权云尔。正如横渠之说。〈见礼说宗法〉然则本与下文一意。何以作两段说耶。更详之。所谓殷制者亦可疑。若果如此。泰伯不必居荆蛮。而自可传季历矣。
近思录程子答吕氏求中之问。以复艮二卦分动静说。朱子答南轩第六书及养观说及语类答万正淳陈安卿二条。皆与程说同。独中庸或问以为复不可以言静。当更考之。
正月初十日夜看心经克己复礼章。所引张子天体物而不遗一条。越三日读中庸。见鬼神体物而不遗之语。甚觉其意之相符。是夜看薛氏读书续录。其一条曰张子曰天体物而不遗。犹仁体事而无不在也。语意与鬼神体物而不遗之体同。因此而思之。则天体物而不遗者。天理无一物之不在。故能体物而不遗。以理之在物而言也。鬼神体物而不遗者。万物之终始。无非二气之往来屈伸。故能体物而不遗。以功用之在物而言也。姑记之以俟更思。〈甲午〉
人心章注朱子曰。经中此意极多。又曰经言其常。盖皆指中庸而言也。其称为经者。中庸本礼记第三十一篇。而记即六经之一也。故其说如此。
仲弓章附注第二节第一节程子本意。仁道大小大事。孔子只以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谓足以尽仁。然则其气象即必心宽平而体舒泰。动容周旋之间。亡不中礼。此不过其敬有诚于中。故其所以形于外者如此之盛。唯慎独即是持守之法。若能尽其法。其效验自然至此云云。盖内而能致慎独之功。则外而必有周旋中礼之效矣。实以内外交相养之道为言也。史氏以慎独乃是已所独知之地。便指动容周旋为人所同知。若谓程子以慎独救象恭色庄之弊者。退溪见史氏之失。故其言深明程子之非。但此非初学所能遽及等数语。又若谓程子直以慎独为周旋中礼之阶梯者。亦似未妥。
训义纲目景帝崩。史断争于奢侈。注于字疑误。一本作事。盖所谓争于奢侈者。犹言相竞于奢侈之中也。于史记作本字。
东方朔谏上林苑疏不足以危无堤之舆。刘敞曰不当作亦是也。
舜祖颛顼而宗尧之说。程朱俱以为非。朱子又谓宋朝当以僖祖为始祖。此仿周后稷之例。然与仪礼不祖公子之说不合。
高氏䦎以光武当继平帝之统。而以世次当为元帝后。遂上继元帝者为非。然朱子答何叔京以成哀皆致冠亡国之君。即陵为庙为当云。然则光武所处自不为非邪。似当思绎。〈高氏说春秋跻僖公辑注〉
朱子大全壬午封事。以精一为致知格物。执中为正心诚意。与中庸序文及心经注说不同。恐此乃初年所见。不免少差。下垂拱奏箚同。
朱子行状云四年之间辞者六。退溪注壬辰四辞并癸已而言。二说似未安。盖黄氏总举六辞于此者。欲以终上文出处凛然之义。起下文安贫恬退之端。似是历指寅卯再辞及己丑四辞而言。盖壬辰四辞癸巳一辞。本文初不见载。恐无不为直载其事而泛言如此者。但若然则壬癸四辞为黄氏所遗。亦恐无此理。更详之。
晦斋大学补遗引程子思欲格物则固已近道之语。以附物有之节。盖以此节内有固已近道四字。与传文相符也。然其本意绝不同。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云者。言能知本始之当先。末终之当后。则其至于道为不远矣。主于知。为学之先后而言也。思欲格物则固已近道矣云者。言思欲格物则已能收其心而不放。其至于道为不远矣。主于格物为涵养而言。
理学通录小叙考误云。此卷幷与二按考误之意。卜叙虽专附此卷之下。乃通论一录体例。不可便谓之此卷。故改作二字。欲与他卷相准。然愚意则不然。是叙虽通论一书。既全附见于此。则直指本卷为此卷。而他卷始指为第几。似是正当。未知月川更以为如何也。
退溪年谱如与曹南冥,朴和叔书论出处。朴龙岩书论击蒙编及作非理气一物辨证,白沙诗教,传习录辨皆不载何耶。尝考心经质疑。先生谓李咸亨曰某年十七八时。已闻己卯之人读小学。专致性理之学。而以无先进。故不能闻入道之妙。徒读古人之书。以践其实。是计。心有走作。欲于一朝持守。或夜半寝觉危坐。操存极用心力。故生心疾几至失性。多般调治。以此盛年专不读书。弃圣人之所为而不治。若一念及则重生心疾故耳。至衰年。见圣道之分明。仅收桑褕之景。故不能专一致力。方某徒读古书。以为当然。而不见程朱之论。后见心经等册。然后悟前所为之乖方。释然解疑。欲读书永道。则年龄衰晩。不能用力于万一。心与理打成一片可也。而今不能如此。可胜叹哉。此段亦当檃括以载。似胜于只录赵士敬书矣。奇高峯四七说云性之乍发。气不用事。此说恐非气虽用事而得其正。故能直遂其情事耳。然则不可以纯是天理言之。
前此看辑要所引朱子因天理有人欲之说。不甚明莹。向者思量性情说之际。忽有一思曰。性发为情则是性外无情也。情既兼理气有善恶。则情之不善亦似有苗脉于性中矣。二十六日适见退溪与友人论学书。寄奇明彦者末端有因天理有人欲之说。颇加分晓。即与辑要小注参看。则前日所未晓如栗谷人心道心图说原于人而反害仁等语。皆始有豁然开悟处。因看心经赵几道善恶皆诚之动之说。亦与此说相发明。〈似是癸巳年间〉
栗谷于圣学辑要击蒙要诀。论孝悌之道曰。遗以物人亦知感。况遗之以身乎。宋公云长力加分卞。久而始得听从。然今二书皆见存不去何也。尝见朱子之言曰。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盖父子同气。只是一人之身。分成两个。其恩爱相属。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皆天理使之如此。岂容强为哉。此可破栗谷之说。盖栗说本不碍理。但必以受其生育之恩。为可以尽其孝爱之道云。则父子天性。便成一个私意。必如朱说然后乃为正当。又父子天性之说。见甲寅论过宫疏。大槩与宋说相为表里。读之令人涕陨。〈要诀此段注。一本云云恐是后来定论。〉
癸亥议礼。朴潜冶知诚上疏。其中引仪礼丧服而曰。以其经文称为君之长子之语。而知其上之所称君之父者。未必皆指祖之长子也。盖所谓君之父君之长子者。皆指一人云者是矣。然以此而欲以君之父为未必指祖之长子。则有不然者。父与长子其服虽皆为期。而其臣所以服之者。一以为君之父而服焉。一以为君之长子而服焉。其上下轻重。迥然不同。安得不为之各立其文也。何以明之。丧服斩衰章曰诸侯为天子曰君。所谓天子者。即在君之中而别立一条者。岂非其义有所不同。不得不然。而与此无甚参差则其说窒矣。
沙溪以潜冶所谓宣庙大宗定远小宗之说为非。然范氏所谓以小宗合大宗云者。其失亦与潜冶说同。但其所引诸侯夺宗之说甚误。见近思录叶氏注及汉书梅福传注可知。
典礼问答所论祖祢昭穆之说甚礭。至于私议末段。皇考代以显字云云无据。〈沙溪疏中已论此意〉
曾闻尹丈布仲之说。以为为人后者。仪礼丧服斩衰条经文。但以为人后者为言。不以父子之名定之。盖后大宗之义。只当继统服斩。而名则不可以直称父子也。且引欧,曾两公议证成其说。而以程朱称伯叔之说为大可疑。盖详其意。父子天属之名也。故不可以人为有所改易于其间。而大宗之为后。自以重宗统耳。虽不称父子。于义何损。似若以帝王家不称父子。而不害其相承大统为例也。又以此谓大宗之外。小宗不可为后云。
顷到抱川。闻赵上舍行一常于国忌食素。窃叹其笃行非人所可及。意亦以为正不必然。近观曹南冥墓碣。称其每值国讳不聆乐啖肉。因考宋朝国忌。两制以上及台谏皆用肉食。元祐初伊川为崇政说书。以肉食为非是。议为素食。盖立朝之人国讳食素。固是正当。第古礼臣服君丧。卿大夫与士庶轻重自别。以此论之。其在布衣之士。又未知作如何举厝。方始正当尔。
记少时所闻
[编辑]玄谷公虽以文章风流闻。慕贤爱士实出寻常。常言金沙溪学行夙著。当平时其大人黄冈公为关西伯。声妓满前。沙溪未尝一顾。人已称之。及黄冈以上价朝京。沙溪求为子弟军官侍行焉。往返万里。每进食沙溪辄数其举匙多少。以为忧喜。自古孝者多矣。安有以举匙多少为忧喜者耶。其贤如此。
又言金清阴严亲同知公素称有豪举。又善谐谑。清阴自少事亲尽礼。动静无违则。至于同知公及伯仲诸公。少有弛张。公必正色箴规不置。同知公每闻清阴自外来。虽当谐谑欢洽之际。必挥手止之曰吾家御史至矣。清阴天性正直类如是。
清阴自沈庭归后。屏居扬山陇下。岁壬辰夏。余以书为贽往拜焉。公闻余至。命延入。时公年八十三岁。委顿在床。略为之礼。仍叙与先王父交义。从容甚洽。观其体貌虽小。而神气精刚。一言一话。皆极明白有下落。左右衾衴。折叠齐整。座无一毫纤尘。令人悚然起敬。侍语良久。今不能记。其可记者。余问今日天下事至此。如使向来壬辰乱时李白沙诸公当之。其果济此乎。答曰以人物器业言之。未知其必为所掩。而揆以时势大致。岂非尤难者耶。因及文章。余问尹海平终看沧溟文不透。往与崔简易看。简易反复亦未晓。遂裂去曰殆非文也。海平称快云。信有诸。曰此自简易一时之见。恐难以此作定论也。余叹今世文章之人亦少。曰虽近日如赵令锡胤之文。亦岂易得耶。因及平日读书事曰。吾于诸书。几已染指。惟周易常欲专治而熟读之。竟不得售。今无及矣。嗟惋久之。
又言晋山姜緖于诸姜中为人颇善。号有藻鉴。且好卜术。一日象村申相及李骊州绥禄并骑过友人家。适与姜公相遇。非素际也。二公先起去。姜公谓人曰。吾闻此二人清名一切之士。世俱以公辅期之。每思一见矣。今忽邂逅。第绥之器浅而气浮。必不久于世。官亦不显。敬叔尽非虚闻。亦必享大福矣。后果如其言。
又言赵公持世尝言与姜絗仁乡往花潭。将谒庙行礼。姜忽怫然曰庙中配位有一奸人。吾不忍拜之也。余曰奸人谓谁。姜曰朴淳是已。甚矣党论之惑人也。当时闻之。不觉心惊而发竖。盖花潭庙中以闵杏村纯,朴思庵淳,许草堂晔配之。而朴公晩为东人所挤。姜乃其徒故如此。
慎独斋金公己丑七月赴召。首往拜焉。余至。公为离席致礼甚谨。观其容貌衰落而持守端正。如晦庵论胡籍溪气象所谓枵然如枯木之枝。而即之温然者也。叙京乡相阻讫。语间余问近日太学章甫欲因新政请牛,栗二先生从祀。愚意乙亥之事为累于先贤甚大。至今士林痛惋不已。今亦何以相异。愿闻先生之意。公喜曰所谕正得其当。此事必待主上好学图治。深知二先生之贤。而东西朋党亦渐消歇。公论兴行。然后方可上请。不然而必欲乘势角胜。其害益倍矣。闻今士论尚未决定。贤须力言于侪友。期于寝罢是仰。又问朝廷方向用两宋公甚重。未知人品学识果何如。公曰明甫为人温雅。真如朝中第一名士模羕。英甫树立甚确。尽是刚勇底人物。夫岂易得者耶。
语间又曰。癸亥初余为扶馀倅。时睦公长钦为邻邑石城倅。闻其有事将还京。与邑中数人持酒往劳之。睦公曰君西人之论。谓吾退溪先生何。余笑曰。是何言也。吾辈所推尊。无如栗谷先生。栗谷往在石潭时。议立朱子祠。以静庵退陶配之。其尊之可谓极矣。以此可知吾辈之论也。睦公听讫。忻幸之意溢于颜色。有若以退溪为自己私人者然。甚可咲也。余曰然则退溪岂有未洽于公论者耶。曰非也。昔在中庙朝论福城君时。退溪方为馆职。弘文馆上箚中列名以进。后人以此为毁端。但其时退溪年少未学。恐或有此。而何可的知也。且曹南冥植最轻退溪。晩年犹然。时有以退溪论学文字传致南冥者。公看讫曰。景浩之文今颇精炼。可讶也云。其轻之类此。
慕斋邻居有一处女。乘月夜深其无人也。窃往投见。公乃责而数之曰。尔以士族处子。乘夜窃投于人。其得罪伦纪大矣。吾当笞尔。尔其受之。处女不得已受笞。越墙而还。后嫁为某公妻。盖亦名士大夫也。有子有孙。年老之后。言于其子。极叹慕斋之贤云。
慕斋己卯祸后。退居吕州。教授学徒。以兴起斯文为己任。士望甚重。丁酉安老败后。始得还朝。伸雪静庵诸贤之冤。大为善类所依归。未几病卒。朝野景仰。凛凛有从祀文庙之议。及退溪推尊晦斋。与寒暄,一蠧,静庵诸贤为四贤。然后慕斋始屈。今则士子几不知慕斋为何人。可叹也已。
花潭家甚贫。儿时父母使于春后采蔬田间。每日必迟归。蔬亦不盈筐。父母怪而问其故。对曰当采蔬时。有鸟飞飞。今日去地一寸。明日去地二寸。又明日去地三寸。渐次向上而飞。某观此鸟所为。窃思其理而不能得。是以每致迟归。蔬亦不盈筐也。盖其鸟俗名从从鸟云。当春之时。地气上升。辄随其气所至。高下而飞焉。花潭穷理之功。原于此。奇哉。
闵文景箕清修好善。殆明宣间名相也。花潭每叹其贤。及殁而退溪状其行。称道亦盛。其定国本时。以袖进大学衍义。得力以启宣庙四十年之治。又为东皋相之所让功也。石潭野史论贬太过。至引婢妾事以著之。此殆当时诸贤所不免。何可以是律之耶。世称闵公家与白休庵家对门。二妇人相失。闻见注误。以致如此云。其或然欤。
申兄用晦言李公润雨。栗谷门人也。受学最久。及先生殁。又去事寒冈公。后谓人曰。当陪侍先生时。如入春风之室。不能一日而离其座。余亦自不知其何也。虽愚蒙之辈。一承颜色。莫不诚悦而心服焉。又曰寒冈大敬栗谷。慕好不浅。尝见白沙李公所撰栗谷碑文。叹曰尽是好文章。第形容叔献之学。岂可如是凡率之甚乎。盖其意以不得任中郞之责为慊云。
申兄又传李公之言。栗谷庶母性悖无道。栗谷初年出家盖以此。后于石潭见之。其庶母感其恩德。变作良善底人。于栗谷之言。虽使之蹈火入水。亦不避也。而沙溪尝言栗谷入山。实耽禅教。以致如此。两说不同。
元聘君尝言潜冶论栗谷,牛溪二先生色失轻重。以为牛溪胜。其说曰。牛溪如如厕而偶失一足。栗谷虽无失足之事。有若以粪秽为几案玩戏之具者。恐其失不细也。盖牛溪尝书窗边曰某年某月某日。客或见而问之。牛溪答曰此是偶与侍婢有私。恐致异日乱真之弊。故记之。后生子曰文潜。此则绝无而仅有也。栗谷以远接使到黄州。州使一妓荐枕。名曰柳枝。才姿出众。栗谷语之曰看汝才姿。殊可玩爱。但一与之私。义当率畜于家。此举甚重。故不为也。遂却之。及后寓居海州。柳枝乘夜远访。栗谷遂制柳枝词一阕。申以却之之意。终无所污。潜冶所论为是也。然慎斋之见。又与潜冶相反。未知果孰为定论耳。
寒冈少时天才发越。十三四岁。学业已成。吴德溪为星州教授。赠诗以奖之。十八岁通读周易一部。能晓大义。乃签付其疑处。就质于退溪。将留学焉。至其相质。凡寒罔所疑。退溪往往亦不能明解。寒冈遂欲辞归。退而见月川。月川问何以欲遽归。寒冈具告以其意。乃责曰易学本自难晓。虽其所疑未得一一透悟。君以年少之人。闻先生道德。不远数百里而来拜。其所观感兴起者。岂徒在于一二文义耶。寒冈遂乃留一日而归。退溪尝答人书曰。有郑某者来见。亦甚颖敏。但恐其敏处反为其病。盖谓此也。
礼言先祖有善而弗知。不明也。无美而称之。是诬也。信矣。宋龟峯翼弼出于庶流。担当问学。议论发越。与栗,牛诸先生为执友。可谓近世豪杰之士也。然其父祀连告杀安相一家。以其功受禄终身。其恶亦大矣。所谓虽孝子慈孙。有不能掩者也。世传当祀连葬时。会客颇盛。龟峯必要栗谷来会。遂不免往见。时李鹅溪以名笔在座。及至题主。龟峯不属鹅溪而属栗谷。屡辞不获而书之。栗谷初不料其如此。既往而不书。则交道亦将不全矣。势固不已。若龟峯所处之义思之。未知其意其将以是为孝否乎。岂非近于诬者耶。栗谷癸未为太学士。宣庙将讲纲目。命选才臣。畀之隶习。栗谷议荐白沙,汉阴两公。后白沙为汉阴志文云。有一宰相夜访栗谷。屏人曰。两李果有人望。未知意向。不可轻荐。致坏时事。栗谷曰二人声誉方盛。何可蔽贤。且荐人贵得才。何论意向。其人至夜分争之。不能得。所谓宰相。乃松江也。盖松江之意。虽自谓出于扶正抑邪。如白,汉二老之贤。虽求之天下。不易畴匹。况于小邦之中。而乃以一时论议废之耶。其亦不知量也。
赵重峯出于寒微。其家初不知祭先。及重峯志学之后。请于其亲曰。祭先之礼不可废。但家贫无以为粢盛。遂以粟米饭而祀之。力学笃行。近世无比。其家在桂阳山之北。尝语耕者曰。汝苟欲为耕。必当尽力。若将透出桂阳山背。然后可称为耕。不然殆无以得力矣。仍谓学者曰。此非徒为耕而言。正为学之要法也。近世交道之始终不变者。绝无。惟栗谷,牛溪二先生及汉阴,白沙两相而已。栗谷以幼时神童。长而学问文章大鸣一时。世无当其意者。惟见牛溪德行出处可以愈已。遂力荐于朝。终身无所贰。汉阴德器早成。人仪之如凤獜瑞世。至于中朝诏使及日本人愿得一见。真异事也。然知白沙才气英杰。非己之所及者。每当国论事。必曲从沙相之言。往往不谋而合。君子曰牛溪,鳌城固贤矣。然未若栗谷,汉阴所就之难也。
金沙溪学名早著。外王父象村公以孤童被鞠于宋参赞麒寿家。年方十馀岁。于沙溪为外弟。沙溪每当暇日。徒行为往省视。未尝少置。每闻其到门。宋公辄招象村。抚顶装束以见之曰。吾闻汝兄将成大儒云。尔于出待时。必慎必戒可也。其为前辈所敬重如此。申兄又言癸亥初。郑愚伏经世来访外王父象村公从容。公时方撰郑寒冈神道碑。遂问寒冈平日学问造诣。仍曰与今金沙溪何如。郑公答言虽不能详。折长补短。其贤可以相埒矣。
李鳌城早树勋业。为中兴名辅。真不世出之人豪也。乱平后公入相。数岁而罢。既而宣庙专任小北一队。光海初再入相。然时势已无可为者。公不能匡正。间杂诙谐。有安石坐镇之意。物议甚不快。宋公永耇下乡时。往访值驾。乃以一大西瓜遗侍者进之。公还见曰。此人殆病我以与世推移也。光海尝削任叔英科。公不能力争。沈一松喜寿反争之。石洲语人曰。岂知今日鳌城乃不及于沈某乎。石洲之狱亦然。物情益骇。及永昌之议。汉阴欲守正。公谓为永昌死则伤勇。汉阴先败。后五年而始因废大妃为收议。辞义凛然。窜没北塞。谤公者大服。所谓恐负辽东翟黑子也。盖公壬寅罢相以来。好读左氏春秋,礼记等书。见识文章益大进。可谓能先立乎大者。不惟其天资为然也。
鳌城在光海时。为都体察使。专管西北面除拜。又引金升平瑬为从事官。武臣自申平城景禃,具绫城宏,绫川仁垕,郑锦南忠信以下。文士前辈自象村,月沙,清阴。后辈自崔完城,张新丰,赵浦渚以下。出入其门者甚盛。靖社诸公。大抵皆公素储养也。得人之盛。古无其比。反正之日。公梦于升平,延平二公曰。今日固为宗社有此举。然此后一事有大于是者。吾甚忧之。诸公勉旃。盖指南汉出城也。此岂所谓魏公精爽可畏者耶。异哉异哉。
鳌城晩岁。尝遗崔完城鸣吉书。以为程门如尹和靖诸人。若得志当世。则其能为韩,富事业乎。盖其意欲以韩,富自况。亦知崔公可与商量此事也。崔公常自言象村难拜。座上必问近见张维乎。未知有何述作云耶。数语外未尝及他。此所以难拜也。然则鳌城主事业。蒙村主文章。两公所存。槩可知矣。
权石洲韠。世但以为诗人。不知其志学。惟朴潜冶知诚于李方叔诔文言之。余以是问于芚庵。芚庵曰此说是也。当石洲赴谪在东门外村舍。行装无一物。惟命赍近思录,朱子书节要二帙。将以用力于此。此可见也。不幸仍殁。痛哉。又言当石洲被刑时。鳌城若与汉阴同辞力白则可以免死。而不能然。盖汉阴只言国家不宜以诗案杀士。言顺理直。可以得力。而鳌城意谓如此必增主怒。乃进曰权某一幺麽儒生。圣上当置之度外。何必加以杖讯乎。主始以石洲为负重望之人。及闻此言。遂无所惮。亟命重刑。鳌城本欲权以济事。而反增其祸。遂于邑久之。
原平尝称其师潜冶曰。平生为学。必以四子为主。谓易如淫声美色。入其中则必当终身。故只说乾坤两卦大义而止。谓礼亦非专治则不能致精。凡到疑文变节。必因徐公思远问于郑寒冈而行之。其一以四子为主之意。盖可见也。至于行义之纯笃。古所未闻。癸亥初为灵光倅。尝历谒焉。所居之室既陋。坐下只有一稿席。当夜将寝。脱衣直卧于其上。时吾行中寝具颇盛。已入置一边。而目见长者所为。终宵悚然。不敢解衣就寝。潜冶劝令铺设曰。年少之人。视我必伤云。后闻潜冶当壬辰乱后丧其母。葬不能备礼。故平生自贬如是也。
郑愚伏经世晩与郑守梦晔,吴楸滩允谦相善。人有问牛,栗二先生于郑公者。答曰牛溪则吾所末知。栗谷则观其著述。亦似不甚吃紧。然吾尝与时晦,汝益友。真一世豪杰之士也。窃闻二公委已受学于牛,栗。尊信甚笃。然则牛,栗之贤。从可知也已。
外王父象村公天姿英悟出群。年才十馀岁。已淹贯诸经史。一览辄记。宋参赞家多蓄古书。藏之一房。公朝入其所。每日不出。一家呼为册房儿。柳西厓成龙,李清江济臣闻公名皆来访。清江遂以其女归焉。十三四岁。丰彩动人。言动异常。见者奇之。金清阴常曰吾伯氏仙源公尝谓余汝辈恨不见敬叔年少时。人物竟未知何如也云。
清阴尝言以巡按御史在端川时。有禀定于朝廷者。往复几成数月。旁无所带书册。只得小学一本。遂端坐而读之。几三百馀遍。于是始知辍文裁断法云。愚意此老平生酷嗜文章。故以此为言。然其家行渊源。君臣大义。恐皆深得于此。岂假他为哉。
闵丈子昂言慎独斋夫人兪氏性不慧。不能备夫妇之道。遂得栗谷庶女为小室。贤而且善女工。事公甚谨。及后兪夫人殁。沙溪谓慎斋可以后娶生子。为承重计。心喜之。久后招慎斋语之曰。集尔今妻亡。可以谋后娶。岂非宗祀之幸耶。慎斋方侍坐。起而拜。谨对曰子亦非不自念。但思人各有命。命既不好。得前人为配。终身困苦。今虽改娶。安知其必愈于前人耶。盖安于小室之贤。无他意也。沙溪素重爱慎斋。平日未尝违其意。及闻此言。怃然久之。亦无如之何也。宗事遂不成。后在华阳洞。与尤斋语及此事。余曰何不取兄弟子为后乎。曰亦尝以此屡质之。终不见听。至今未晓也。大抵慎斋之意。以为与夫人无夫妇之道。不过为兪家一处子云尔。遗命与已各庙。然慎斋亦既生而养之于家。死而又为之服。独于合庙立后而不然。则未知或有其义否耶。
闵丈又言慎斋平生常侍寝于沙溪几四十年。应唯供给。未尝少懈。当夜卧寝。沙溪有所问。慎斋必起坐冠带而对。其致谨于礼如此。又当昏朝时家甚窭。祭祀无以成样。每行时祭。祭馔至有一位用干石鱼一尾者。在诚不在物。亦可为后人法。
仁祖反正。元勋金升平,李延平以下。皆出于西边。初政首相完平之外。继升者又为尹海昌及外王父象村,吴楸滩诸公。仁祖意其或为偏重。一日以书密问于国舅西平府院君韩浚谦曰。今日用人。无乃有后弊耶。对曰当局诸臣。皆是一时人望。又能尽心国事。愿上勿疑而用之。自此仁祖于用舍无贰虑。惟见有彼此倾戛之端者。必痛加惩斥。故群下终其世亦不敢辄肆私意也。
金升平瑬。义州汝岉之子也。天姿豪迈。器局峻整。又善文章有智略。尝于廷对策。论兵务甚辨。世以为将相才。因此虽在昏朝。屡入元帅之望。癸亥靖社。众皆推为领首。盖由于是也。仁祖潜邸时三幸其家。以图大事。及事成之后。延平诸公每当论功之际。不相逊屈。公曰鄙虽无似。尝蒙主君三顾之礼矣。未知诸公能得此否。众不敢复言。
张谿谷维清粹雅静。好沈湛之思。少善古文辞。兼通濂洛诸书。一时称为栗谷复出。士望甚重。有金自谦者亦质美佳士也。酷耽禅旨。遘疾早世。公爱而友之。已中其病。又与郑公弘溟友。一日郑问南华要语。公谢不知。郑曰虽或专心吾学。岂有不知庄子者耶。后数日再访。公迎谓吾已了南华矣。自此尽通老释宗旨。著孟庄卞。白沙题之曰漆园奇遇。后又酷好阳明学。尹海平闻之。贻书痛斥。遂不克售。然其学已非矣。赵浦渚祭公文。叹其因文章而学遂误。此似徒知其一。未知其二者也。
谿谷文章见识极精。于典礼问答可见。但于父子一款未透耳。以此于启运宫之议。便以杖期为据。使朝廷失礼。甚可叹也。南汉撰碑时。上使中人喩之曰。此文非卿莫能撰。况当用知制教名入刻。卿须勉之。公自念君臣一体。不可以服丧辞。亦以李泽堂植时在远乡。他无可属者。遂引楚子伐郑。郑伯牵羊以逆事行辞。虏使所降中朝学士某来见之曰。此文不可用。遂用李公景奭所撰以竖之。公虽自谓从君臣大义。不敢顾母子常礼。然其归趣只得成就所谓无益于公。有害于私者矣。惜哉。
李忠翼时白方面圩顶。能兼六人力。性又忠信敦确。独于文章甚椎。虽学史记于白沙。学杜诗于石洲。皆以全帙痛读。犹未达也。靖社时延平喩其义。不果从。后问于金元亮明叔曰。此汤武之举也。于是始从之。丙子扈驾南汉山城。力战挫敌。城中倚以为重。及回銮未几。仁祖闻公家有芍药异种。命东山别监往取之。公大痛曰今日国家至此。此何等羞耻。而使圣上反取此物。臣之罪大矣。遂对使者以斧截其根。示不可用。其忠悫益著。后果入相。为一时完人。业文章者喜读老庄诸书。其气质过高者。又多转而求道于释氏之门。唐宋诸贤是也。至我朝平时则金乖厓。近世则张谿谷。皆不能免。其知病此。欲窃附于吾学。而卒不能自解者。无如李芝峯晬光。以其于吾学实功。无一吃紧见者。拟议说话。都在上达处。宜乎过高而不通也。殊可叹惜。其卓然无累者。殆李泽堂植乎。盖其初人头。专在经书训诂上。又颇染指于程朱书。故能卞异学肯綮。其次为鳌城,月沙二公。虽习文章读庄老书。而不受其毒者也。
我国朋党之祸。自宣庙乙亥。至光海壬戌五十年为东人时。自仁庙癸亥至显庙癸丑五十年为西人时。其两末之祸。东人在于戊申之日。以柳全阳永庆心主永昌。李尔瞻力扶东宫。一立一落而成。故其祸之极。在上而易国。西人在于己丑之初。以李完南厚源力主湖西。金潜谷堉心护汉西。势不相敌。累世而后成。故其祸之极。在下而易局。
宣庙素多疾。昇遐时因东宫进药饭。厪举数匙而疾遂革。中外喧传中毒而薨。成斯文浃以儒医入侍。玉体青黑异常。出而谓人曰外议不虚也。闻其语者如赵浦渚翼,权晩悔得已辈皆终光海世不仕。盖亦以此。逮乎反正。元原平斗杓,李咸陵澥将联名上疏致讨。咸陵之侄义吉制其疏。今在集中。然终不上。未知其故。余问于原平。答曰初头新丰丰所制王大妃下教外。又有谚书下教。捃摭光海罪状。无微不举。而独无药饭中毒语。至是诸议佥曰此大事也。其时所闻虽如此。今以谚教揆之。恐难轻举。遂止焉。然浦渚以反正后乱逆相踵。有通谕文。其中说此一段甚明。以为使讨罪大义不明。竟未知何者为是也。
甲子之变。大驾先出。慈殿继发。到南门外。慈殿回驾。命侍卫者急向蚕头江上路。诸臣皆落后。独永安尉洪柱元陪行。时适兵自西来。朝夕入城。事极危疑。莫测其端。上到铜崔。始闻其报。惊惶不定。亟命诸宰李公廷龟,申公翊圣往迎慈驾。盖以李公为永安外祖。申公为驸马也。二公驰进蚕头。则慈殿已人寓闻舍。惟永安侍坐。二公伏前。力陈回驾之意。缕缕不已。慈殿无动意。申公不得已乃招出永安于外厅。大声责曰。今日国事板荡。慈殿之至此。出于意外。今若不即回驾。令公当先伏刑。其思所以自处。永安年少。涕泣罔知所措。盖其辞语尽彻于慈殿所。辨诘良久。慈殿始下令回驾追往。是夕上到水原。至于气塞。勋戚诸臣环侍救治。及闻此报。然后上病少瘳。当时事可谓岌及矣。若非申公能善处变。诚亦不可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