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副墨/盗跖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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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副墨卷之七 无字集
杂篇 盗跖第二十九
[编辑]盗跖篇讥侮列圣,戏剧夫子,盖效颦庄老而失之者。庄老推原道德,绝去圣智仁义,而一绳以大道之自然,的有至理。古德喝佛骂祖为报深恩,丹霞烧木佛以求舍利,小儿不知,强作解事,亦复效之,岂不为天下万世之大谬乎?予故表而出之,使鱼目真珠不得相混。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
穴室谓穿人之屋,枢户谓启人之户枢。安有横行大盗而为是者乎。
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
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脍人肝而𫗦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
木遇枝则多错节,故可以为冠。
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徼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𫗦之膳。’
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
无称臣之理。
臣请南使吴越,使章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
安得不上告天子。
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天下之愿也。”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大美好,人见而说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菹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无以为身,下无以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
谓传子也。
汤放其主,武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
丘之所以说我,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
可以为耆艾乎。
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
笑有不同,若跖之笑无取也。
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又按:庄子‘重言十七’,以为耆艾人而无人道者,不以先人;若盗跖,可谓有人道者乎?而以之重言,其不然明矣。故此篇之赝,不攻而破。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
满苟得,盖亦盗跖之徒,观其寓言,谓但求苟得以满其欲者。设为子张问答。子张之意主于为名,苟得之意主于为利。盍不为行,言汝何不修行以为名利之媒乎?盖人而无行则不信。信,如‘获上信民’之类。信则人任,不信则人不任之以事矣,不任事则名从何来、利从何得?
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人事之宜真在是也。若弃名与利而反之于心以自审,则夫士之为行也,岂真有见于义理之当然而不可一日不为者乎?分明是为名利而修行也。
盖子张务外,故所见若此;苟得则意味,名利者不在于修行而在于无行,往往见得无耻者致富,而多信者取显。多信,谓以然诺取信于人。故名利之大者,其几率在于无耻而多信。
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其真在于是也。若弃名与利而反之于心以自审,则夫士之为行也,岂其一无所为而抱其天乎?抱,如‘抱一’之抱,言与之相守恶不离也。二子之见,苟得固不足论,而子张学道于圣人之门而其言若此,其亦干禄问达之病有未尽袪与?
子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仁义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子张又论人之贵贱不在于位而在于行,故臧聚而比之以桀纣则怍,宰相而美之以孔墨则辞,可苟得则以言行之贵贱卒无定论,即如盗贼之行,人之所贱也,小盗盗钩,大盗盗国,小盗则拘,而大盗则为诸侯,行之恶者果足贱乎?果不足贱乎?又大盗之门,义士存焉,故小白不义而管仲为之臣,田常不仁而孔子受其币。若使夷吾、孔子立论以准天下,曷尝不贱二君之所为?而考其所行,则实臣而下之。
是圣贤之言行自相悖战于胸中也,行之恶者果足贱乎哉?果不足贱乎哉?故书有之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尾。’此等说话,与大道所论全然不同,直是使人恣欲妄行,无所忌惮。不知记此何谓?故以为非庄子手笔者,诚知言哉!
子张曰:“子不为行,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子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
子张又言:子不为行,将使人道灭绝,故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失其分别。五纪,人道之无伦。六位,三纲中之六位也。
苟得以为,人道之尽者宜莫如圣,而尧舜以下数圣人者,皆有人伦之变,不知圣人者为行乎哉?将不为行乎哉?
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精、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徇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正,犹定也。言子之间与我不同。子则定于为名,我则定于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鉴于道,终非定论,将与子讼于无约以求质成。
观其寓言,无约又是个全无约束之人。其言曰:小人以身殉财,君子以身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者,虽清浊不同,然弃其所当为而殉其所不当为,则一而已矣。故为之言曰:无为小人,以天而殉人;无为君子,以人而从天。
若枉若直以下,只是一个无拘无束之意。若枉若直,犹云似枉而非枉,似直而非直也。天极者,天然自有之极;天然之极,非枉非直。
面观四方,一气运转,自有消息盈虚之数,吾故不论。若是若非,执而圆机,以运之大要。独成而意,则从容而自中乎道矣,故曰:与道徘徊。
无转而行,不改其操也。无成而义,不以一节立行也。无赴而富,不淫于富也。无徇而成,不雄其成也。将弃而天,天谓与天相合之理。比干、子胥以下,皆言立节尚行之 患。
此等说话,与庄子所论大道无为之旨似之而非,正如佛经所谓‘末法时代世有说相似般若’者。
于此辩得,许女具眼。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懽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无足,寓言不可知足也。知和,知大道者也。无足言:天下之人未有不兴名而就利者,故富则人归之,归则人下之,下则人贵之,以我之一身而见人之下我贵我,则安体乐意而长生之道亦不外是。奈何子独无意,其亦知有不足耶?意者知虽足以及之而力有不能行耶?或故推求正理,为理生缚而不忘耶?
知和言:此等名利之人,自以为与我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皆不我若,我必绝俗过世之士矣,而察其胸中全无主意,不过能鉴古今之成败,知是非之分别而已。
此等无头学问,自口耳闻见中来,胸中有甚主张?故曰:是专无主。无主则随俗治化,同流合污,以媚于世,去其至重至尊之天爵,以为其所谓傥然而寄之名利,以是而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
夫摄生之人,体自常安,未有以危为安者也,意自常乐,末有以苦为乐也。此等兴名利之人,只见其有惨怛之疾、怵惕之恐而已。今也惨怛之疾与恬愉之安不监于其体,怵惕之恐与欣欢之喜不监于其心,好亦不知,苦亦不知,但知为其所为而不知其所以为。所以为者,则吾之真主人也。养生者知其有此,故不以其所为者害其所以为。今也不知有此,是以虽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夫以至富至贵者而尚不免于患,又况其下焉者乎?
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强,秉人之知谋而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极意形容富贵,口津津地,便不似有道者之言。穷美极势,谓语其美利之极,虽圣贤有所不能及。何者?富无所用力而力者至焉,无所用谋而谋者至焉,无所用德而贤者至焉,故未有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货利与权势之在人,心不待学而自然乐之,体不待象而自然安之,欲恶去就不待师教而自然知之,此性也。
以此为性,正谓‘认贼作子’,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言天下之人虽不似我之贪着,然亦未见其有超然而独辞者。知和言:知者之所为,故动则如以百姓自处,不敢自放于礼度之外,是以常自知足而不争。何者?无以为故不求,不求故不争也。乃若所求所争则有之,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其争其求则其在我者也。
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以为廉,弃则弃其外者也。夫有余而弃,不足而求,廉贪之实非在外也。又反监之天理自然之法度,虽使势为天子、富有天下,直外物耳,以傥寄之物而以骄人戏人,岂常度哉?故计其违度而虑其反害于性命,故辞而不受,非以要誉也。
尧舜不得辞而雍雍楫逊焉,非故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可以得帝而不受,非虚让也,不以事害己也。若此者,可谓知利害之原,审去就之义,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是名而无忝矣。
然其有之也,非以兴名誉也。圣人不自名而天下之名归之,有所兴则非也。
无足曰:“必名,苦体、绝甘、约养以待生,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馀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筦籥之声,口嗛于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欲为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无足言:必持贤知之名,苦支体,绝旨甘、俭约以养其生,纵得久长,亦如久病长厄而不死者,虽生何益?此个识见,始终还自安体乐意上来。于是知知准诸物理以告无足,言:凡物之理,平则能保,满则必溢,有余为害,而财则其尤甚者。今富人有此六害,而汝不知。耳淫于声、口嗛于味,言声则色可知,以是感动其意,能使人违其百姓之度,忘其本分之业,可不谓乱乎?气失其平,或咽于上而为侅,或泄于下而为溺,其行也若负重物而登高山,可不谓苦乎?贪财以慰无穷之求,贪权以竭天下之势,居静则数溲而溺,体泽则冯气而满,可不谓疾乎?积聚多财,满于阿堵,暴于耳目而不知避,冯于心志而不能舍,可不谓辱乎?满心戚戚,憔悴形神,可不谓忧乎?居则疑劫盗之至,行则防杀伤之祸,故内则周其楼疏,外则盛其仆从,可不谓畏乎?
富者犯此六患,则体亦安得谓之安?意亦安得谓之乐乎?然且不知警省,一旦患至,求尽其生理、竭其财货,单求一日之无故,不可得也。
到此之时,名亦不见,利又不得,覆辙昭然,曾不之监,缭意绝体而争此贾祸之物,不亦大惑乎哉?
盗跖篇所设三段,浮浅鄙俚,至其破市井之见,语货财之患,亦自有可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