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注疏/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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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注疏卷之十
河南郭象注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外篇骈姆第八
[编辑]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
〈〔疏〕骈,合也;拇,足大指也。谓足大拇指与第二指相连,合为一指也。枝指者,谓手大拇指傍枝生一指,成六指也。出乎性者,谓此骈枝二指,并禀自然,性命生分中有之。侈,多也。德,谓仁义礼智信五德也。言曾史察性有五德,蕴之五藏,于性中非剩。〉
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
〈〔注〕夫长者不为有馀,短者不为不足,此则骈养皆出于形性,非假物也。然骈与不骈,其于各足,而此独骈枝,则于众以为多,故日侈耳。而惑者或云非性,因欲割而弃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载,而人有弃才,物有弃用也,岂是至治之意哉。夫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骈,所多即赘。骈赘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弃万物之性也。〉
〈〔疏〕附生之赘肉,县系之小疣,并禀形以后方有,故出乎形哉而侈性者,譬离旷禀性聪明,列之藏府,非关假学,故无侈性也。〉
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
〈〔注〕夫与物冥者,无多也。故多方于仁义者,虽列于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与物无方而各正性命,故日非道德之正。夫方之少多,天下未之有限。然少多之差,各有定分,豪芒之降,即不可以相趺,故各守其方,则少多无不自得。而或者闻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弃多而任少,是举天下而弃之,不亦妄乎。〉
〈〔疏〕方,道衍也。言曾史之德,性多仁义,、罗列藏府而施用之,此直一家之知,未能大冥万物。夫能与物冥者,故当非义而应夫仁义,不多不少而应夫多少,千变万化,与物无穷,无所偏执,故是道德之正言。〉
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
〈〔注〕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以有用故然也。〉
〈〔疏〕夫骈合之拇,无益于行步,故虽有此连,终成无用之肉;枝生于手指者,既不益操捉,故虽树立此肉,终是无用之指也。欲明禀自然天性有之,非关助用而生也。〉
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
〈〔注〕五藏之情,直自多方耳,而少者横复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当于体中也。〉
〈〔疏〕夫曾史之徒,性多仁义,以此情性,骈于藏府。性少之类,矫性某之,矜此为行,求于天理,既非率性,遂成淫僻。淫者,耽滞;僻者,不正之貌。〉
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注〕聪明之用,各有本分;故多方不为有馀,少方不为不足。然情欲之所荡,未尝不贱少而贵多也,见夫可贵而矫以尚之,则自多于本用而困其自然之性。若乃忘其所贵而保其素分,则与性无多而异方俱全矣。〉
〈〔疏〕言离旷素分,多于聪明,性少之徒,矫情为尚,以此为用,不亦谬乎。〉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龄敝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
〈〔疏〕斧形谓之鲔。两己相背谓之做。五色,青黄赤白黑也。青与赤为文,赤与白为章。煌煌,眩目貌也。岂非离朱乎?是也。已,助声也。离朱,一名离娄,黄帝时明目人,百里察毫毛也。〉
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锺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
〈〔注〕夫有耳目者,未尝以慕聋盲自困也,所困常在于希离慕旷,则离旷虽性聪明,乃是乱耳目之主也。〉
〈〔疏〕五声,谓官商角徵羽也。六律,黄锺大吕姑洗萝宾无射夹锺之徒是也。六律阳,六吕阴,总十二也。金石丝竹匏土革木,此八音也。非乎,言滞著此声音,岂非是师旷乎。师旷,字子野,晋平公乐师,极知音律。言离旷二子素分聪明,庸昧之徒横生希慕,既失本性,宁不困乎。然则离旷聪明,乃是乱耳目之主者也。〉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注〕夫曾史性长于仁耳,而性不长者横复慕之,慕之而仁,仁已伪矣。天下未尝慕桀坏而铃慕曾史,则曾史之黄鼓天下,使失其真性,甚于桀坏也。〉
〈〔疏〕枝于七者,谓素分枝多仁义,由如生分中枝生一指也。耀用五德,既偏滞邪淫,仍闭塞正性。用斯接物,以收聚名声,遂使苍生驰动奔竞,由如笙黄鼓吹,能感动于物欣企也。然曾史性长于仁义,而不长者横复慕之,拾短效长,故言奉不及之法也。擢,拔;谓拔擢伪德,塞其真性也。曾者,姓曾,名参,字子舆,仲尼之弟子。史者,姓史,名缯,字子鱼,卫灵公臣。此二人并禀性仁孝,故举之。〉
骈于辩者,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问,而敝娃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
〈〔注〕夫骋其奇辫,政其危辞者,未曾容思于梼札之江,而叉竞辫于杨墨之问,则杨墨乃乱群言之主也。〉
〈〔疏〕杨者,姓扬,名朱,字子居,宋人也。墨者,名翟,亦宋人也,为宋大夫;以其行墨之道,故称为墨。此二人并墨之徒,弃性多辫,咸能致高谈危险之辞,鼓动物性,固执是非;由如缄结藏匿文句,使人难解,其游心学处,惟在坚执守白之论,是非同异之问,未始出非人之域也。整趸,由自恃也,亦用力之貌。誉,光赞也。杨墨之徒,并矜其小学,炫耀众人,夸无用之言,惑于群物,然则杨墨岂非乱群之师乎?言即此杨墨而已也。〉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注〕此数子皆师其天性,真自多骈旁枝,各自是一家之正耳。然以一正万,则万不正矣。故至正者不以己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
〈〔疏〕言此数子皆自天然聪明仁辫,由如合骈之拇,傍生枝指,禀之素分,岂由人为。故知率性多七,乃是骈傍枝之道也。而愚惑之徒,拾己效物,求之分外,由而不已。然摇动物性,由此数人,以一正万,故非天下至道正理也。〉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
〈〔注〕物各任性,乃正正也。自此已下观之,至正可见矣。〉
〈〔疏〕以自然之正理,正苍生之性命,故言正也。物各自得,故言不失也。言自然者即我之自然,所言性命者亦我之性命也,岂远哉。故言正正者,以不正而正,正而不正之而言。自此以上,明矫性之失;自此以下,显率性之得也。〉
故合者不为骈,
〈〔注〕以枝正合,乃谓合为饼。〉
而枝者不为歧;
〈〔注〕以合正技,乃谓枝为跋。〉
〈〔疏〕以枝正合,乃谓合为骈,而合实非骈;以合望枝,乃谓枝而趺,而趺实非趺也。〉
长者不为有馀,
〈〔注〕以短正长,乃谓长有馀。〉
短者不为不足。
〈〔注〕以长正短,乃谓短不足。〉
〈〔疏〕长者,谓曾史、离旷、杨墨,并禀之天性,蕴蓄仁义,聪明使辫,比之群小,故谓之长,率性而动,故非有馀。短者,众人此曾史等不及,故谓之短,然亦天机自张,故非为不足。〉
是故亮经虽短,续之则忧;鹤经虽长,断之则悲。
〈〔注〕各自有正,不可以此正彼而损益之。〉
〈〔疏〕见,小鸭,也。鹤,鹧之类也。经,脚也。自然之理,亭毒众形,虽复修短不同,而形体各足称事,咸得逍遥。而或者方欲截鹤之长续兔之短以为齐,深乖造化,违失本性,所以忧悲。〉
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注〕知其性分非所断续而任之,则无所去忧而忧自去也。〉
〈〔疏〕夫禀性受形,会有崖量,修短明阁,素分不同。此如兔鹤,非所断续。如此,即各守分内,虽为无劳去忧,忧自去也。〉
意仁义其非人情乎。
〈〔注〕夫仁义自是人之情性,但当任之耳。〉
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注〕恐仁义非人情而忧之者,真可谓多忧也。〉
〈〔疏〕噫,嗟叹之声也。夫仁义之情,出自天理,率性有之,非由放效。彼仁人者,则是曾史之徒,不体真趣,横生劝奖,谓仁义之道可学而成。庄生深嗟此迷,故发噫叹。分外引物,故谓多忧也。非其人情乎者,是人之情性者也。〉
且夫骈于拇者,央之则泣;枝于手者,龄之则啼。二者,或有馀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
〈〔注〕谓之不足,故泣而次之;以为有馀,故啼而鱿之。夫如此?虽群品万殊,无释忧之地矣。唯各安其天性,不次骈而鱿枝,则曲成而无伤,又何忧哉。〉
〈〔疏〕鱿者,啮断也。次者,离析也。有馀于数,谓枝生六指也。不足于数,谓骈为四指。夫骈枝二物,自出天然,但当任置,未为多少,而或者不能忘淡,固执是非,谓枝为有馀,骈为不足,横欲次骈鱿枝,成于五数。既伤造化,所以泣啼,故次龄虽殊,其忧一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
〈〔注〕兼爱之迸可尚,则天下之目乱矣。以可尚之逵,蒿令有息而遂忧之,此为陷人于难而后拯之也。然今世正谓此为仁也。〉
〈〔疏〕蒿,目乱也。仁,兼爱之进也。今世,犹末代。言曾史之徒,行此兼爱,遂令或者拾己效人,希幸之路既开,耳目之用乱矣。耳目乱则息难生,于是忧其纷扰,还救以仁义,不.知息难之所兴,兴乎圣进也。〉
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
〈〔注〕夫贵富所以可饕,由有蒿之者也。若乃无可尚之进,则人安其分,将量力受任,岂有次己效彼以饕窃非望哉?〉
〈〔疏〕饕,责财也。素分不怀仁义者,谓之不仁之人也。意在责求利禄,偷窃贵富,故绝己之天性,亡失分命真情,而矫性伪情,舍我逐物,良由圣进可尚,故有斯弊者也。是知抱朴还淳,叉须绝仁弃义。〉
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
〈〔疏〕此重结前旨也。〉
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注〕夫仁义自是人情也。而三代以下,横共嚣嚣,弃情逐进,如将不及,不亦多忧乎。〉
〈〔疏〕自,从也。三代,夏殷周也。嚣嚣,犹罐聒也。夫仁义者,出自性情。而三代已下,弃情徇边,嚣嚣竞逐,何愚之甚。是以夏行仁,殷行义,周行礼,即此嚣嚣之状也。〉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
〈〔疏〕钩,曲;绳,直。规,圆;矩,方也。夫物赖钩绳规矩而后曲直方圆也,此非天性也;谕人待教逵而后仁义者,非真情也。夫真率性而动,非假学也。故矫性伪情,舍己效物而行仁义者,是灭削毁损于天性也。〉
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
〈〔疏〕约,束缚也。固,牢也。侵,伤也。德,真智也。夫待绳索约束,胶漆坚固者,斯假外物,非真牢者也;喻学曾史而行仁者,此矫伪,非实性也。既乖本性,所以侵伤其德也。〉
屈折礼乐,殉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
〈〔疏〕届,曲也。折,截也。吻俞,犹妪抚也。揉直为曲,施节文之礼;折长就短,行漫澶之乐;妪抚偏爱之仁,吻俞执逵之义。以此伪真,以慰物心,遂使物丧其真,人亡其本,既而弃本逐末,故失其真常自然之性者也。此则总结前文之失,以生后文之得也。〉
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缠索。
〈〔疏〕夫天下万物,各有常分。至如蓬曲麻直,首圆足方也,水则冬凝而夏释,鱼则春聚而秋散,斯出自天然,非假诸物,岂有钩绳规矩胶漆缠索之可加乎。在形既然,于性亦尔。故知礼乐仁义者,乱天之经者也。又解:附离,离,依也。故《汉书》云,哀帝时附离董氏者,皆起家至二千石,注云:离,依之也。〉
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砖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注〕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则民泯然自得而不自觉也。〉
〈〔疏〕诱然生物,禀气受形,或方或圆,乍曲乍直,亭之毒之,各足于性,悉莫辨其然,皆不知所以;岂措意于绿虑,情系于得失者乎。是知屈折徇俞,失其常也。〉
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
〈〔注〕同物,故与物无二而常全。〉
〈〔疏〕夫见始终以不一者,凡情之阁惑也;暗古今之不二者,圣智之明照也。是以不生而生,不知所以生,不得而得,不知所以得;虽复时有古今而法无亏损,千变万化,无常唯一。〉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缠索而游乎道德之问为哉。
〈〔注〕任道而得,则抱朴独往,连连假物,无为其间也。〉
〈〔疏〕奚,何也。连连,犹接续也。夫道德者,非有非无,不生不灭,不可以圣智求,安得以形名取。而曾史之类,性多于仁,以己率物,滞于名教,束缚既似缄绳,执固又如胶漆,心心相续,连连不断。怀挟此行,敖游道德之乡者,譬犹以圆学方,以鱼慕乌,徒希企尚之名,终无功用之实,荃蹄不忘鱼兔,又丧已陈刍狗,贵此何为也。〉
使天下惑也。
〈〔注〕仁义连连,柢足以惑物,使丧其真。〉
〈〔疏〕七义之教,聪明之述,乖自然之道,乱天下之心。〉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注〕夫东西易方,于体未亏;矜化尚义,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
〈〔疏〕夫指南为北,其迷尚小;滞述丧真,为惑更大。〉
何以知其然邪?
〈〔疏〕然,如是也。此即假设疑问以出后文。〉
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
〈〔注〕夫与物无伤者,非为仁也,而化透行焉;令万理皆当者,非为义也,而义功见焉;故当而无伤者,非仁义之招也。然而天下奔驰,弃我殉彼以失其常然。故乱心不由于丑而怛在美色,挠世不出于恶而怛由仁义,则仁义者,挠天下之具也。〉
〈〔疏〕虞氏,舜也。招,取也。挠,乱也。自唐尧以前,犹怀质朴;虞舜以后,淳风渐散,故以七义圣述,招慰苍生,遂使宇宙黎元,荒迷奔走,丧于性命,逐于圣透。〉
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
〈〔注〕虽虞氏无易之情,而天下之性固以易矣。〉
〈〔疏〕由是观之,岂非用弁义圣述挠乱天下,使天下苍生,弃本逐末而政其天性耶?〉
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注〕自三代以上,实有无为之述。无为之进,亦有为者之所尚也,尚之则失其自然之素。故虽圣人有不得已,或以槃夷之事易垂拱之性,而况悠悠者哉。〉
〈〔疏〕五帝以上,犹扇无为之风,三代以下,渐兴有为之教。浇淳异世,步骤殊时,遂使拾己效人,易夺真性,徇物不反,不亦悲乎。注云或以槃夷之事易垂拱之性者,槃夷,犹创伤也。言夏禹以风栉雨沐,手足饼胝,以此辛苦之事,易于无为之业,居上既尔,下民亦然也。〉
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注〕夫鹑居而毂食,乌行而无章者,何惜而不殉哉。故与世常冥,唯变所适,其逵则殉世之迸也;所遇者或时有盘夷秃经之变,其迸则伤性之述也。然而虽挥斥八极而神气无变,手足槃夷而居形者不扰,则奚殉哉?无殉也,故乃不殉其所殉,而迸与世同殉也。〉
〈〔疏〕殉,从也,营也,求也,逐也,谓身所以从之也。夫小人食利,康士重名,大夫殉为一家,帝王营于四海,所殉虽异,易性则同。然圣人与世常冥,其迸则殉,故有瘢痍秃经之变,而未始累其神者也。〉
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疏〕数子者,则前之世以下四人也。事业者,谓利名天下不同也。名声者,谓小人大夫圣人异号也。言此四人,事业虽复不同,名声异号也,言四人,虽复不同,其于残生以身逐物,未始不均也。〉
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
〈〔疏〕此仍前举譬以生后文也。《孟子》云:臧,善学人;谷,孺子也。杨雄云:男婿婢日臧;谷,良家子也。牧,养也。亡,失也。言此二人名耽事业,俱失其羊也。〉
问藏奚事,则挟荚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
〈〔疏〕奚,何也。册,简。古人无纸,皆以简册写书。行五通而投琼曰博,不投琼曰塞。问臧问谷,乃有书塞之殊,牧羊亡羊,实无复异也。〉
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蹑死利于束陵之上,
〈〔疏〕此下合历也。伯夷叔齐,并孤竹君之子也。孤竹,神农之后也,姜姓。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政,字公远。夷长而庶,齐幼而嫡,父常爱齐,数称之于夷。及其父薨,兄弟相让,不袭先封。闻文王有道,乃往于周。遇武王伐纣,扣马而谏,谏不从,走入首阳山,探薇为粮,不食粟,遂饿死首阳山。山在蒲州束县。莆州城南三十里,见有夷齐庙墓,林木森练。盗坏者,柳下惠之从弟,名坏,徒卒九千,常为巨盗,故以盗为名。束陵者,山名,又云即太山也。在齐州界,去束平十五里,坏死其上也。〉
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
〈〔疏〕伯夷徇名,死于首阳之下;盗坏责利,现于束陵之上。乃名利所徇不同,其于残伤,未能相异也。〉
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蹶之非乎。
〈〔注〕天下之所惜者生也,今殉之太甚,俱残其生,则所殉是非,不足复论。〉
〈〔疏〕据俗而言,有美有恶;以道观者,何是何非。故盗坏不叉非,伯夷岂独是。〉
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
〈〔疏〕此总结前文以成后义。但道丧日久,并非适当。今俗中尽殉,岂独夷坏。从于仁义,未始离名;逐于货财,固当是利。唯名与利,残生之本,即非天理,近出俗情,君子小人,未可正据也。〉
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卫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问哉。
〈〔注〕天下皆以不残为善,今均于残生,则虽所殉不同,不足复计也。夫生奚为残,性奚为易哉?皆由乎尚无为之逵也。若知进之由乎无为而成,则绝尚去甚而反冥我极矣。尧桀将均于自得,君子小人奚辫哉。〉
〈〔疏〕恶,何也。其所殉名利,则有君子小人之殊,若残生损性,曾无盗坏伯夷之异。此盖俗徒到置,非关真极。于何而取君子,于何而辨小人哉?言无别也。〉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
〈〔注〕以此系彼为属。属性于仁,殉仁者耳,故不善也。〉
〈〔疏〕属,系也。臧,善也。吾,庄生自称也。夫拾己效人,得物丧我者,流俗之伪情也。故系我天性,学彼仁义,虽通达圣迩,如墨翟、杨朱,乖于本性,故非论生之所善也。〉
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
〈〔注〕率性通味乃善。〉
〈〔疏〕《孟子》云:俞儿,齐之识味人也。《尸子》云:俞儿和姜桂,为人主上食。夫自无天素,效物得知,假令通似俞儿,非其善故也。〉
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
〈〔注〕不付之于我而属之于彼,财虽通之如彼,而我己丧矣。故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系于离旷,乃聪明也。〉
〈〔疏〕夫离朱、师旷,禀分聪明,率性而能,非关学致。今乃矫性伪情,拾已效物,虽然通达,未足称善也。〉
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
〈〔注〕善于自得,忘仁而仁。〉
〈〔疏〕德,得也。夫达于玄道者,不易性以徇者也,岂复执己陈之刍狗,治先王之连庐者哉。故当知其自知,得其自得,以斯为善,不亦宜乎。〉
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
〈〔注〕谓仁义为善,则损身以殉之,此于性命还自不仁也。身自不仁,其如人何。故任其性命,乃能及人,及人而不累于己,彼我同于自得,斯可谓善也。〉
〈〔疏〕夫曾参、史鱼、杨朱、墨翟,此四子行仁义者,盖率性任情,禀之天命,譬彼骈枝,非由学得。而或者暗曾史之仁义,言放效之可成;闻离旷之聪明,谓庶几之叉政;岂知造物而亭毒之乎哉?故王弼注《易》云,不性其情,焉能久行其跋,斯之谓也。〉
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
〈〔注〕夫绝离弃旷,自任闻见,则万方之聪明莫不皆全也。〉
〈〔疏〕夫希离慕旷,见彼闻他,心神驰奔,耳目竭丧,此乃愚阁,岂日聪明若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保分任真,不荡于外者,即物皆听明也。〉
夫不自见而见彼,不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注〕此舍己效人者也,虽效之若人,而己已亡矣。〉
〈〔疏〕夫不能视见之所见而见目即求离朱之明,不能知知之所知而役知以慕史鱼之义者,斯乃伪情学人之得,非谓率性自得己得也。既而伪学外显,效彼悦人,作伪心劳,故不自适其适也。〉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蹶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
〈〔注〕苟以失性为淫僻,则虽所失之涂异,其于失之一也。〉
〈〔疏〕淫,滞也。僻,邪也。夫保分率性,正道也;尚名好胜,邪淫也。是以拾己逐物,开希幸之路者,虽伯夷之善,盗坏之恶,亦同为邪僻也。重举适人之适者,此结前生后以起文势故也。〉
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注〕愧道德之不为,谢冥复之无述,故绝操行,忘名利,从容吹累,遗我忘彼,若斯而已矣。〉
〈〔疏〕夫虚通之道,至忘之德,绝仁绝义,无科无名。而庄生妙体环中,游心物表,志操绝乎仁义,心行忘乎是非;体自然之无有,块道德之不为。而言上下者,显仁义淫僻之优劣也。而云余愧不敢者,示谦也。郭注云从容吹累者,从容,犹闲放;而吹累,动而无心也。吹,风也;累,尘;犹清风之动,微尘轻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