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丛刊本)/吾悔集卷第一
南雷集 吾悔集卷第一 清 黄宗羲 撰 清 子黄百家 撰附录 景无锡孙氏小绿天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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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悔集卷之一 南雷续文案
男百药较
先妣姚太夫人事略
先妣姚太夫人生于万历甲午十二月初二日卒于康熙
庚申正月初十日享年八十有七十六岁而归吾忠端公
天启元年敕封孺人四年以御史覃恩再封孺人崇祯元
年诰封淑人十七年进封太夫人生五子长即不孝宗羲
次宗炎次宗会次宗辕次宗𢑴太夫人姓姚氏太仆寺
翔凤之从孙女父讳克俊字顺宇乡饮大宾母徐氏世居
上虞之渣湖来归时曾王父赠公曾王母章太淑人皆在
堂三世同居内外数十人而太夫人长群妇承巾奉帚群
妇皆视一十六岁女子为进退赠公治家严肃群妇时有
谯让而独贤太夫人曰新妇大家气度无儒酸农琐之态
他日定为贵人顾我不及见矣丁巳先公授宁国府推官
太夫人在宁国五年署中落然不闻人声始入后出中间
不识司李𠫊屏癸亥入京师是时逆奄窃政党论方兴杨
左诸公多夜过邸寓议论时事烛累见跋僮婢头触屏风
而太夫人管勾茶铛酒罍无失候魏忠节见过尤数毎过
必以小人阴谋相告形之叹息忠节去太夫人迎谓曰得
无又有叹息事𫆀乙丑出都门明年而难作先公逮太
夫人毎夜向北辰而拜祈声酸苦丙漏将尽闻者无不欲
泣先公遗命五子抚之群妾嫁之苟风波麤定不失为黄
竹农家太夫人不忍嫁群妾皆听其母家迎去毎哭先公
至于晕绝不孝苦相劝解太夫人曰汝欲解我第无忘大
父拈壁书耳盖大父以羲顽钝于羲岀入之处大书尔忘
勾践杀尔父乎八字楬之于壁羲受教痛哭太夫人哭乃
止天子既诛逆奄哀怜忠死之家副笄狄衣加换三品一
时名公钜皆就拜谒问起居步幛枨臬之间天下想望
风烈太夫人初不以此自异奉事两人寝门灶下烦辱之
任加于娣姒一等王父病革太夫人不烦诸父命羲出营
棺木得美椟王父见之而喜谓太夫人曰吾有三子在而
窀穸之事惟一妇是办汝后必有达者王母之没适举债
六十金太夫人尽出以供䘮事或言之急而举债举债而
不以应急可乎太夫人曰更无有急于䘮事者也先公弟
三人子五人王父以先公无私积将分财为八各授之王
父䘮后诸父为政曰孙不得与子同盈缩也于是五人受
四分之一太夫人训诸子曰汝曹能读父书先业有无不
足计也崇祯末宗羲宗炎宗会颇有时誉宗辕亦习科举
顾功名可以戾契致太夫人忧思稍解乃未几而党祸复
兴阮大铖招摇白下仪部周仲驭岀南都防乱揭集诸名
士以攻之而以顾杲宗羲为揭首次桐城左国棅宣城沈
寿民大铖得志修报复既曲杀仲驭左沈皆变姓名去遂
批徐署丞疏逮杲及羲弘光逊位不及于难惊魂未定而
四方兵起乙酉奉太夫人徙中村丙戍徙化安山丙舍丁
亥返故居巳丑山中乱徙邑城明年返故居丙申山中又
乱徙半霖其秋返故居巳亥海上乱防海之师望门而食
徙三溪口明年冬返故居甲寅群盗满山徙海滨之第四
门乙𫑗后五月始返三十年之中流离转徙矻矻靡有定
居其间与村郊之妇女持槖束缊而立尘起疾呼以遁须
臾之命者又不知凡几自乙𫑗以来风鹤稍息太夫人早
起日诵金刚经一卷诵毕置曾孙小孩于膝口授唐诗绝
句一二首暇则述闾阎碎事勾女孙辈一𥬇方谓此乐可
常岂知安居数年亦为造化之所吝𫆀古来章妻滂母受
祸不过一时而太夫人始遭东林党祸之以复社党锢
又之以乱亡捕狱则操兵到门避寇则连绳贯掌覆巢
之后复遇覆巢辛苦再立之戸牖频经风雨一生与艰危
终始即古来之节妇贤母著名不过一节而太夫人上书
代死似忠愍之夫人膝下皆为名士举觞赐子似伯仁之
母执经讲舍诸生先起居太母似忠介之母九十萱亲养
堂束帛又似依斋之母随举一节皆应史法太夫人兼之
盖天不以寻常妇女之境遇处太夫人太夫人亦遂破荒
于妇道母道之变局故五十称寿祥光遍于帷帐一年庐
墓𠂀露䧏于青松岂非天也不孝宗羲娶叶氏陜西按察
使宪祖之女宗炎娶徐氏叙州知府某之孙女冯氏宗
会娶梁氏总戎某之女继刘氏贡生应期之女宗辕娶宋
氏连山知县德洪之女宗𢑱娶姚氏孙男十四人百药教
榖百行正谊教起百禄百家百乘教留百仪百法百度百
城百易孙女八人曾孙十七人毎当太夫人夀辰海内钜
公多有杰作以表徽音蕺山刘夫子徐忠襄施忠介相国
瞿稼轩朱文肃孙硕肤中丞方孩未陈于庭仪部周仲驭
征君沈睂生苏武子陈定生其著也数十年以来不特先
友巳尽即不孝知交亦且零落沦谢立言君子唯考信前
言铭此幽石知羲说之不妄也
青词
人穷反本疾痛则必呼天情至无文悲自能救苦伏念
先母太夫人二十三而为命妇三十三而称未亡五载宛
陵不闻声于衙舍两年都下长啜泣于封章逮夫李固名
挂飞章范滂身横狱戸太夫人哀祈宛转𢡖此夕之孤星
行哭凄怆距黄泉之一线毁巢破邪之下女嫁男婚追賍
没产之馀养生送死心力俱尽泪痕未干二十年党锢之
门庭风波无巳四十载流离于道路䘮乱孔多七妇皆亡
五子维二皇天后土鉴此青灯敝帷之心枯柏寒松兀然
天崩地裂之日寿登九十上帝不锡以三龄年倍四三先
公只得其一半相依母子永隔幽明痛割何言请求无路
家礼不作佛事尚似未经痛痒之言吾母日诵金刚岂敢
遽改萱亲之道祷安螺钹白沙禀之北堂常念光明和靖
岂非儒者爰集胜侣用翻龙藏清𣑽悠长俨音之在迩
瑞容端好望鸠杖兮来临固知散花之魂定行皎月之路
生前荼苦已灭于电光至性霜寒不随乎薪尽
万里寻兄记
羲六世祖小雷府君讳玺字廷玺兄弟六人长伯震啇于
外逾十年不归府君魂祈梦请⺊之琼茅蚌壳之间然
不得影响作而曰吾兄不过在域内吾兄可至吾何独不
可至乎蹑𪨗出门乡党阻之曰汝不知兄之所止东西南
北从何处寻起府君曰吾兄啇也啇之所在必通都大邑
吾尽历通都大邑必得兄矣于是裂𥿄数千缮写其兄里
系年貌为零丁所过之处辄榜之宫观街市间冀兄或见
之即兄不见而知兄者或见之也经行万里三山獠洞八
角蛮陬踪迹殆遍卒无所遇府君祷之衡山梦有人诵沉
绵盗贼际狼狈江汉行者觉而以为不祥遇士人占之问
君何所求府君曰吾为寻兄至此士人曰此杜少陵舂陵
行中句也舂陵今之道州君入道州定知消息府君遂至
道州徬徨访问音尘不接一日奏厕置伞路旁伯震过之
见伞而心动曰此吾乡之也循其柄而视之有字一行
曰姚江黄廷玺伯震方惊骇未决府君出而相视若梦𥧌
恸哭失声道路观者亦叹息泣下时伯震巳有田园妻子
于道州府君卒挽之而归楚人高其义称伯震为黄来称
府君为小来望其复来也府君因其声转之别号为小雷
云事在宣宗之世三杨当国朝廷人物固多光明俊伟而
草野之中犹能敦朴恺悌识道理贱夸诈相沿成俗若府
君者虽不可以时代为限然非盛时风俗之美亦不能卓
绝如此也独怪为人子而所遭不幸间关踣顿求父求母
者简䇿不绝书为人弟而求兄者无闻焉岂世无其事欤
抑有其事而纪载者忽之欤江河日下兄弟之情日浅宴
安茶粥茵草薰蒸以路人之爱恶爱恶其兄且不可心则
夫弃捐头髓不避惊涛峻坂之险者较之求父求母者不
更难𫆀羲叙府君之事不禁涕泗之横流盖伤时也
至孙郞埠山庵
轻云和日閠中秋病起聊从山院游板屋未名犹待我鳌
峯有记至今留山僧能办蹲鸱饭老子且听磨斧头便与
樵人争路下前村暮色巳横兜〈磨斧头鸟声也〉
外舅广西按察使六桐叶公改葬墓志铭
公讳宪祖字美度别号六桐姓叶氏宋石林先生梦得之
后也迁于馀姚明洪永间有原善者官刑科给事中以言
事死数传至嘉靖戊戍进士工部郞中讳选公之祖也嘉
靖乙丑进士知庐州府讳逢春公之父也母吴氏赠㳟人
公生而颕异未冠庐州即使之入太学为司成赵文毅邓
文洁所知毎试辄居老生先辈之右皆以年少歉之及视
其文莫不䧏心举万历甲午乡试九偕计吏登巳未进士
第授新会知县为治有声考上上注拟台省逆奄以公为
先忠端姻娅改大理寺评事迁工部虞衡司主事管宝源
局时大工兴用钱不赀公供应无缺乏叙殿工随例加级
公寓一条胡同逆奄建祠适与之邻众议属公监工公徙
寓避之巳又建祠临长安街公𥬇谓同官曰此天子走辟
雍道也土偶岂能起立乎逆奄闻之大怒吾乃为郞所谐
坐借大工银市铜削籍崇祯庚午起补南京刑部主事出
守顺庆擢辰沅备兵副使转四川参政分守建昌公驱车
九折骇浪洞庭浩然倦游方请告而改广西按察使盖铨
部同官自相参差以公有所去处其间议之夫士大夫辞
位而去古之所叹息者也反以为罪何古今人之不相及
也公归五年而卒辛巳八月六日也年七十六公为人浩
浩落落若无可否人世机智之事有生不识故其设施因
任自然新会海盗出没吏胥为之耳目盗魁梁阿德名挂
墙壁者十馀年矣公竟得之工部解饷宁远同舍郞卖公
避去然终逾绝险不废国事是时钱局所交皆中人细士
公于其间不为翕翕𤍠亦不为崖异和光同尘不损名节
顺庆放情山水与民休息然奸人挺险干戈所不能致者
公以一𥿄束身圜土人服其信也湖南苗畔服不常公厉
镇筸之兵以待不虞终公之任苗三入犯皆有俘级最后
古冲之捷总督朱衡岳第其功上之公不用机智其成就
亦卓卓如此公与孙月峯同为古文词月峯意在精炼其
师法者为刘子威高文襄当国以古文挽震川入太仆挽
庐州入郞官庐州意在谨严其师法者为王槐野公承父
友之习稍变之为弇州大函议论不甚相远余在公贰室
数与公争论谓文章当法大家馀子无所取长公不以为
然姑取八家文集评之多施横笔曰八家之文未便直接
秦汉及公赴蜀途中寄余二律犹是惓惓盖公不自以名
家忽后进之言也公之至处自在塡词一时玉茗太乙人
所脍炙而粉筐黛器高张绝弦其佳者亦是捜牢元人成
句公古淡本色街谈巷语亦化神奇得元人之髓如鸾箆
借贾岛以发舒二十馀年公车之苦固有明第一手矣吴
石渠袁令昭词家名手石渠院本求公诋诃然后敢出令
昭则槲园弟子也〈槲园公塡词别号〉花晨月夕征歌按拍一词脱
稿即令伶人习之刻日呈伎使人犹见唐宋士大夫之风
流也公归心佛乘博览内典时师撰述拈卷即辨其优劣
而尤契湛然澄密云悟东浙宗风之盛海门𨗳其源公吹
波𦔳澜不遗馀力密云徘徊越中山水思兴名刹公集宰
官经营始得从事于天童其后公访密云登舟疾作密云
梦伽篮交代觉而曰六桐居士其来乎急使人止之中途
公返而疾愈此余之所亲见者也娶邵氏赠恭人佥事梦
弼之女梁氏封㳟人参将仲海之女子四人崧年岱华
滋衡任皆诸生女三人黄某邹光绳陈相周其婿也孙男
五人汶渭晟志矩生旦贡生孙女几人诸孤以公卒之
年十一月葬邑西蟠龙山施忠介题主余祀后土逮庚寅
迁葬邑东之西黄浦余送葬河浒而忠介巳死国难矣又
三十年故老且尽公之孙存者止汶旦两人言行殆将泯
灭余既以其诗选入姚江逸诗又忆其大略而志之旦有
时名学古文庶几可以不坠也铭曰
姚江之文盛于明初庸庵考古力学著书奋笔扬文岀其
土苴科举既盛大雅不作天地英华归之糟粕诸爕张元
时所酙酌公与月峯抗志稽古各承家学重规矩公如
长江孙如深坞自公云亡毎况愈下诸张时文哑钟不打
何况古文尚俟来者
汪魏美先生墓志铭
汪魏美之卒徐兰生属余志铭曰吾当先之以状也荏苒
十六年状不可得顷见兰生十哀诗略具魏美事实又见
金道𨼆汪孝廉传因采两家之言而志之以覆兰生使授
其子魏美讳沨新安人徙于钱塘祖父某父某妣某氏魏
美孤贫力学举崇祯巳𫑗乡荐乙酉兵乱奉母入天台海
上师起群盗满山始返钱塘侨寓北廓室如悬磬处之憺
如当是时湖上有三高士之名皆孝廉之不赴公车者魏
美其一焉当事亦甚重之司卢公尤下士一日值魏美
于僧舍问汪孝廉何在魏美应曰适在此今巳去矣卢公
然之不知应者之即魏美也卢公遣人通殷勤于三高士
者置酒湖以世外之礼相见其二人幅巾抗礼卢公相
得甚欢唯魏美不至为恨事巳知其在孤山放就之魏
美终排墙遁去魏美不入城市不设伴侣始在孤山寻迁
大庵又迁宝石院匡林布被之外残书数卷锁门而出
或返或不返莫可踪迹相遇好友饮酒一斗不醉气象萧
洒尘事了不关怀然夜观乾象昼习壬遁知其耿耿者犹
未下也余丁酉遇之孤山颇龙溪调息之法各赋三诗
契勘戊戍三宜盂设供同坐葛仙祠巳亥二月望𥬇鲁庵
中坐月至三更是夜寒甚庵中止有一被余与魏美两背
相摩得少煖气明日余入云居访仁庵魏美矢不入城至
清波门别去从此不复相值有传其在洞庭山者乙巳七
月三十日终于宝石僧舍年四十八临殁悉举书卷焚之
诗文无一存者妻某氏子㰈尝思宋之遗民谢翱吴思齐
方凤龚开郑思肖为最著方吴皆有家室翱亦晚娶刘氏
开至贫画马有子同居唯思肖孑然一身乞食僧厨魏美
妻死不更娶有子托于弟行事往往与思肖相类遗民之
中又为其所甚难者道𨼆言尽大地人未有死者七趣三
世如旋火轮皆炽然而生求不生者了不可得君即不寿
何患不仙要以所苦不得无身则俟君仙后尚当与予求
必死之道此言魏美调息长生之非也道𨼆之所谓炽然
而生者即轮回之说所谓必死之道即安身立命于死了
烧了之说也而余之论生死正是相反天地生气流行人
以富贵利达爱恶攻取之心炽然而死之轮回颠倒死气
所成魏美之志如食金刚终竟不销此不销者不可得死
忠孝至性与天地无穷宁向尸居馀气同受轮回乎道𨼆
视此与万起万灭之交感一类㫁绝其种子则乾坤或几
乎息矣铭曰
学问之道在乎立志凡可夺者皆原于伪桑海之交士多
标致撃竹西台沉函古寺年书甲子手持应器物换星移
不堪憔悴水落石出风节委地侃侃魏美之死靡二何意
百鸟乃见孤騺死而不亡惟此生气
陈定生先生墓志铭
甚哉小人之愚也小人之仇君子必指之为朋党大书深
刻列其姓名将使后世之人同心疾之也然蔡京立元祐
奸党碑而三百九人者后人各为之列传韩侂胄立庆历
党人碑而刘后溪遂以庆历党人之名名游簿之墓党
人之家亦各以其名名其门第原小人之心固谓被是名
者不胜其辱矣孰知适以荣之𫆀天启间逆奄窃国是时
有百官图邪党录天鉴录同志录将录依之以尽杀朝
廷之士所谓东林党人也其间侍从之臣杨左以外宜兴
少保陈公为之魁崇祯末阮大铖作蝗蝻录以复社名士
塡之谓是东林后劲欲依之以尽杀天下之清流其间定
生先生为之魁按元祐党人唯司马光司马康范纯仁范
正平吕公著吕希仁父子名在党籍而先生之父子实似
之讫今四十年贞元朝士无多劫尘泠落 天子开明史
局根括天下藏书于是东林党籍稍稍复出而先生父子
皎然与日月争光可不谓之荣𫆀先生讳贞慧字定生陈
氏为止斋之后由永嘉徙宜兴遂为望族曾祖讳宪章祖
讳一经皆赠左都御史父讳于庭仕至左都御史赠少保
母张氏赠夫人生母汤孺人少保四子长贞贻有文名而
天次贞𥙿天启甲子举人次贞逹戸部主事左迁顺天知
事国变死节季即先生也先生幼而奇杰少保䘮其才子
居恒郁郁不乐顾先生在侧曰赖有此耳弱冠补弟子员
廪于学宫侍少保宦游南北凡朝政之缺失君子小人之
消长口谈笔记皆出经生闻见之外居家孝谨庭闱之内
无疾言遽色念长兄之才恐其遂至沦没因梓行其书少
保没同邑故相以生前睚眦修怨其孤有取子毁室之虞
先生搘定良苦故相知其不可以力屈也好言慰藉之先
生落落如故时周仲驭沈睂生读书勾曲先生与吴次尾
读书亳村皆好佐王之学独持清议裁量公天下望之
如镆铘出匣当是时乌程执政八年以禁锢东林为事淄
川韩城承其衣钵东林虽时出弹射有胜有不胜而终不
能覆妖鸟之巢以得志于时漳海在狱利害尤急三吴君
子间出奇计谓不如援彼党一人以为两家骑邮庶放东
林出一头地佥谐故相而故相所最嫟者为阮大铖大铖
亦从吴中呫嗫耳语曰苟使大铖得改事诸君所谓生死
而骨肉也溺灰阳熖置酒高会南中之士入其牢笼者强
半吴中诸公恐仲驭未之许也邀之半道会于虎丘天如
来之以谋告仲驭持论不下〈此仲驭亲为余言今人恐无知者〉会睂生保
举入京劾杨武陵并及大铖妄画条陈鼓煽丰𦬊大钺始
阻䘮先生与次尾因草留都防乱揭顾子方曰大铖者吾
祖之罪人也吾当为揭首其次则天启忠臣之家故余与
左魏之一时胜流咸列其姓名大铖杜门咋舌欲死故
相出山大铖犹不忘援手故相曰南中议论与吴中驳异
未便可动大铖曰废籍马士英某之化身也其可乎故相
诺之而去崇祯巳𫑗金陵解试先生次尾举国门广业之
社大略揭中人也岂山张尔公归德侯朝宗宛上梅朗三
芜湖沈崑铜如皋冒辟疆及余数人无日不连舆接席酒
酣耳𤍠多咀嚼大铖以为𥬇乐士英定策大铖暴起国狗
之瘈无不噬也遂广揭中姓名以造蝗蝻录思一杀之
仲驭下狱死睂生次尾崑铜皆亡命余与子方从徐署丞
疏逮问而先生亦为校尉至镇抚事虽解巳滨十死矣
若是乎弘光南渡止结得留都防乱揭一案也国亡之后
残山剰水无不戚戚可念埋身土室不入城市者十馀年
先生即甚贫乎而遗民故老时时犹向阳羡山中一问生
死流连痛饮惊离吊往恍然如月泉吟社也所著有皇明
语林山阳录雪岑集交游录秋园杂佩八大家文选若干
日年五十三配汤孺人左都御史汤公兆京女子男五人
长维崧翰林院检讨次维嵋庠生次维岳太学生次宗石
𥠖城县丞次维冈女二人吴璟吴全昌其婿也孙男四人
履端履庆�𤁄孙女十一人维崧以先生卒后六年十一
月葬于亳村新阡又后十有八年从京师函币寄余求铭
幽石维崧以学宏儒徴入史局天下方藉以发潜德之
幽光而况于其先公乎乃不惮数千里之远下讯草野其
亦司马子长征于夏无且之意欤铭曰
呜呼是为弘光党人之墓佞臣过之尚避其风雨
答万季野䘮礼杂问
衰裳之制仪礼云衽二尺有五寸注疏以衽为掩裳上
际在腰两旁后人俱因之惟王廷相始以衽为衣襟今
将从之夫子以为何如
郑贾之说取布三尺五寸上下各留一尺一尺之外上于
左旁裁入六寸下于右旁裁入六寸便于尽处相望斜裁
如是则用布三尺五寸得两条衽各长二尺五寸广头向
上狭头向下缀于衣两旁状如燕尾以掩裳旁际此与深
衣之曲裾制虽异而其义则同盖深衣之裳一旁连一旁
不连故曲裾两条重沓而掩于一旁䘮服前后不连故衽
分缀于两旁也夫既同是一物不应在彼为钩边在此为
衽知彼曲裾之非则知此衽之制未为得矣且衣既对衿
则前缀之衰不能居中郑所谓广袤当心者亦自抵牾矣
今用布二尺五寸交斜裁之为二狭头向上广头向下下
辟领五寸缀于衣身之旁上以承领下与衣齐在左者为
外衽在右者为内衽此定制也䘮服之制唯黄润玉为得
之不始于王浚川耳
宫室之制先儒谓诸侯以上房分东西士以下但有
东无西唯陈用之谓东西俱有朱子心以为然而未敢
决言今将从陈说如何
郑康成谓天子诸侯有左右房大夫士惟有东房西室陈
用之因乡饮酒荐脯岀自左房乡射豆出自东房以为
言左以有右言东以有西则大夫士之房室与天子诸侯
同可知此不足以破郑说所谓左房者安知其非对右室
而言也所谓东房者安知其非对西室而言也如士礼
者筵西拜受觯宾东靣答拜注筵西拜南靣拜也宾还
答拜于西序之位此时筵在室戸西当扆之处无西房则
西序与筵相近故容答拜有西房则西序在西房之尽其
去筵也远矣此犹相距耳若士昏礼舅席在阼西靣姑席
在房戸外之西南靣姑席不设于房戸东者以阼当房戸
之东若设于戸东则在舅之北相背不便醴妇之席在戸
牖间当扆之殷妇东靣拜受赞西阶上北靣拜送无西房
则西阶与牖相当不碍东靣有西房则赞与妇背靣焉有
背靣不相见而可以为礼者乎以此推之士未必有西房
也且胤之舞衣大贝鼖鼓在西房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竹
矢在东房是天子诸侯之两房经有明文士既有西房何
以空设无一事及之𫆀
士虞礼其他如馈食注疏谓如特牲馈食之礼今将从
之
注疏如馈食单以牲体言尸爼用右胖主人爼用左胖敖
公言其他谓陈设之位与事神事尸之仪及执事者也
袝庙郑注谓既袝主复返于寝后人多因之而朱子主
之尤力惟陈用之吴幼清谓无复返寝之理今将从之
何如
左传凡君薨卒哭而袝袝而作主特祀于主烝尝禘于庙
后儒总縁解此而误夫言特祀于主似乎主不在庙故有
袝巳复寝之文不知既巳复寝则烝尝禘于庙者为新主
乎为祖庙乎为新主新主在寝不当言于庙为祖庙则四
时常祀不当系之于此盖袝者既虞之后埋重于祖庙门
外即作新主以昭穆之班袝于皇祖庙中各主不动如故
时此时之祭只皇祖新主所谓两告之也更不及别祖自
此以后小祥大祥禫祭之类皆于祖庙特祭新死者并皇
祖亦不及也烝尝禘于庙者烝尝四时吉祭行于庙中亦
不及新死者左氏言此者嫌新主在庙有碍于吉祭也三
年䘮毕亲过高祖者当祧于是易檐改涂群主合食于庙
以次而迁而新主迁居襧庙矣
曾子问宗子为殇而死庶子弗为后也注谓族人以其
伦序相当者后宗子之父愚谓庶子即宗子之弟宗子
死庶子即为父后不必为宗子后尝有论辨之
䘮服传曰大宗者收族者也不可以绝故族人以支子后
大宗也此言宗子为殇而死大宗不可以绝宜若当以族
人支子后之然殇死无为人父之道故族人支子即后宗
子之父而殇子不必后矣庶子即支子也若宗子自有弟
则代为宗子更不必言
䘮服记夫之所为兄弟服妻降一等郑贾皆不能解昔
人有以此为嫂叔服之证者亦颇有理
此句费解由夫之兄弟未明也夫之兄弟服自本宗外有
姊妺之大功有从父姊妹之小功有从祖姊妹之缌有舅
之子缌从母之子缌妻降一等大功降为小功小功降为
缌缌降为无服若据之以为嫂叔之服则是单有嫂之服
叔而叔之服嫂何不见欤恐不然也
春秋书仲婴齐卒公羊谓弟为兄后即为之子故不书
公孙其于先祢后祖之义亦然此必当时原有其礼故
公羊为此说不然弟不可为兄之子夫人知之而公羊
敢创为此说乎
仲婴齐公子遂之子公孙归父之弟归父无后于鲁以婴
齐为后理之正也经书公孙婴齐不一其不为归父之子
明矣既为父子则不得并称公孙也卒而书仲者孙以王
父字为氏故公羊疑之然臧孙问惠伯事诸大夫皆杂然
曰仲氏也此时婴齐未尝后归父巳得名公子遂为仲氏
可见公子之字即宗之为氏不必至孙而后称也公羊无
乃自相予盾欤
谢皋羽年谱游录注序
徐野公刻晞发集且创为皋羽年谱注其游录读皋羽集
者于是无遗憾矣寓书于余俾序之余于戊寅岁曾注西
台恸哭记冬青引此时不过喜其文词耳然无故而为之
岂知其遂为身世之䜟𫆀今日之序野公书固昔日之书
也而意非昔日之意矣夫文章天地之元气也元气之在
平时昆仑旁薄和声顺气发自廊庙而鬯浃于幽遐无所
见奇逮夫厄运危时天地闭塞元气鼓荡而出拥勇郁遏
坌愤激讦而后至文生焉故文章之盛莫盛于亡宋之日
而皋羽其也然而世之知之者鲜矣故皋羽身后八十
馀年而张丁始注其恸哭记又三百馀年而野公始为之
年谱数百年之中知之者不过数人信夫后世子云之难
也其间尚有疑义欲与野公讨论者发陵之事罗云溪以
为戊寅周公谨以为乙酉陶南村巳不能辨其孰是宋景
濂书穆陵遗骼与公谨说合景濓为元史总裁其世祖本
纪二十一年甲申九月以江南总摄杨辇真加发宋陵冡
所收金银宝器修天衣寺此似发后之诏若乙酉方发不
应以未发冡中之物悬空指用冬青树引知君种年星在
尾郤与云溪戊寅相合彭玮主乙酉迁就以为寅月公谨
亦主乙酉然言八月发宁理度三陵十一月发徽钦高孝
光五陵未尝在正月也唯世宗本纪二十二年正月初桑
哥言杨辇真加云会稽有泰宁寺宋毁之以建宁宗等攅
宫宜复为寺以为皇上东宫祈寿时宁宗等攅宫巳毁建
寺详末句似建寺巳成至此请旧额也其亦非正月明矣
景濂之言尚相出入而况彭玮之武㫁乎西台恸哭记甲
乙丙三人张�以吴思齐冯桂芳翁衡实之思齐有野祭
诗可据桂芳有墓志可据衡不知何所据也杨铁崖作严
侣墓志云宋相文山氏客谢翱奇士也雪夜与之登西台
绝顶祭酒恸哭以铁如意击石复作楚客歌声振林木人
莫能测其意也则其一人当是严侣侣住江干故记言登
岸宿乙家思齐流寓桐庐故记言别甲于江桂芳家睦故
记言与丙独归为翁衡衡与桂芳俱为睦人则乙丙皆
当同归矣以此知丁注背记未为实也不知野公以为然
否年谱之学别为一家李文简著范韩富欧阳司马三苏
六君子年谱后世嗟叹其洽然文简所著皆名位之赫
然者今野公所著捃拾沟渠墙壁之间欲起酸魂落𩲸支
撑天地又非文简之所及矣
轮庵禅师语录序
轮庵禅师为相国文公之从子中翰启美先生之次子出
世则为灵岩退翁之法嗣岁庚申开法于越之能仁寺冬
十月余相见话旧轮庵出其语录求序余怆然者久之忆
余少受知于文肃庚午与文肃同舟自京口至吴门见余
场中试卷嗟叹不置遂许以古文名世路有经由登堂信
宿壬午余在都门徐忠襄为司宼客余爰书急奏时或见
及因得与闻启美先生漳海狱事甲辰与孙符胥会僧寮
慷往事相和而歌呜呜之以泣也余于轮庵家世之
交情如此又忆癸酉三峯开堂于浄一时龙象之盛前
此未有蜀人刘道贞新得法冯俨公张秀初江道暗邀余
定交余与宣城沈眉生芜湖沈崑铜江右刘孝则牵连而
往入室讲论语周易凿空新义石破天惊其后三十有二
年余上灵岩退翁集徐昭法周子洁文孙符邹文江王𩀱
白于天山堂纵谈者七昼夜余诗谁知此日军持下尽是
前朝党锢人记其事也退翁遂属余作三峯第二碑此后
语录无不有寄余书札余或见或不及见而退翁惓惓之
意不可忘也余于轮庵师友之交情如此今日追数梦幻
相国中翰既光芒箕尾孙符墓木亦拱二子负薪丙舍轮
庵又出刘道贞问道续绿阅之所载浄同时七十二人
自余以外存者不能二三其馀皆入簿中即天山堂
一会化为异物者且半嗟乎无论世出世间一切不可把
玩此吾夫子所以叹逝者而波斯匿王所以感恒河水也
余与轮庵遭逢患难以野葛为肴馔轮庵从汤池鐡城中
转身扶摇而上余皓首厐眉叨叨于过去之间感系之
无乃为轮庵之所𥬇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