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士
士少则天下治。何也?天下先有农工商,后有士。农登谷,工制器,商通有无。此三民者,皆养士者也。所谓士者,不能养三民,兼不能自养者也。然则士何事?曰:尚志。志之所存,及物甚缓,而其果志仁义与否,又不比谷也,器也,货之有无也,可考而知也。
然则何以重士?曰:此三民者,非公卿大夫不治。公卿大夫,非士莫为。惟其将为公卿大夫以治此三民也,则一人可以治千万人。而士不可少,正不可多。舜有五臣,武王有乱臣十人,岂多乎哉?虽然,其所以教之者,则甚多矣。
古者党有庠,家有塾,国有学。春夏学《诗》、《书》,秋冬学羽硁。又有“三物”、“六行”、“六艺”之名,又有“移郊”、“移遂”、“东棘”、“西寄”之法。天下人知士如此其难为也,为士者如此其不苟也。于是农者安农,工商者安工商,相与登谷、制器、通化,居以事其上,而侥幸与逸游者无有焉。士既少,故教之易成,禄之易厚,而用之亦易当也。
后世不然,凡古所以教士者,一切皆废,而所以取士者,又宽而易售。读“四子书”,习一经,皆曰士。其“四子书”与一经,又不必甚通也,稍涉焉,亦皆曰士。既曰士,皆可以为公卿大夫。十室之邑,儒衣冠者数千,在学者亦数百。天下人见士如此其易为也,为公卿大夫又如此其不难也,于是才仅任农工商者,为士矣。或且不堪农工商者,亦为士矣。既为士,则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妄冀公卿大夫。冀而得,居之不疑;冀而不得,转生嫉妒,造谤诽,而怨上之不我知。上之人见其然也,又以为天下本无士,而视士愈轻,士乃益困。嗟乎!天下非无士也,似士非士者杂之,而有士如无士也。
然则士何自而少?曰:广索之而严取之。天之生才,不必一类。而其真者,皆不甚多。如五金然,皆适于用,合沙砾而浑之,金银犹多;汰沙砾而择之,铜铁且少。然则虑其遗贤奈何?曰:与其幸进,毋宁遗贤。贤者今岁遗之,明岁未必遗也。惟有幸而进者,既进之以为公卿大夫矣,公卿大夫皆任取士之责者也。以彼其才,取彼其类,夫然后幸幸相承,而贤乃愈遗。
然则《诗》歌“济济多士”,何欤?曰:惟其少也,故夸多而艳称之,以见周室人才之盛。如祝尧之“多福多寿多男子”,以福寿男子皆不易得故也。使尽人而可得,亦奚以祝为?予闵士之太多,而失先王所以治世之意,作《原士》。
〈周末士多,故秦散三千金而天下之士相与斗;汉末士多,故颂王莽功德者四十二万人;宋末士多,故淳熙、景德间三学之权与宰相抗,史嵩之、丁大全等皆畏之。及贾似道作相,加以餐钱,而上书者即称贾为周公、召公。士习之陋,一至于此,皆多之故也。不知汉盛时,每郡户口十万,裁举孝廉一人。吴公所荐,止贾生一人。文翁所遣张叔等亦不过十馀人。善养士者,不在多也。唐设八十一科,未免过杂。鄙意法温公十科取士,而参以舒元舆一议,其庶乎!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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