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卷059
专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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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子胥既见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言伐楚欲自为报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子胥知光之欲杀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光,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十二年而楚王死,王僚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馀属庸将后围楚之,潜使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兵,不得还,于是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酒既酣,光详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灸之腹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以匕首刺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子为上卿。
豫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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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让者,晋大夫毕阳之孙也。故尝事范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1]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2]与韩魏合谋灭智伯,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中刑人,则豫让,内持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居顷之,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赵氏,彼必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不亦难乎?”让曰:“既以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顷之襄子当出,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于是襄子乃数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吾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吾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让曰:“臣闻明主不欲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让,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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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郤,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聂政母前,酒酣,奉黄金百镒,前为政母寿。政惊怪其厚,固谢仲子。仲子固进,而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仲子辟人,因为政言曰:“臣有仇,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夫人麤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望邪?”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仲子固让,政竟不肯受也。然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久之,政母死,既已葬,除服,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仲子曰:“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众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3]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独行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㦸而卫侍者甚众,政直入上堦刺杀侠累。左右大乱,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遂以死。韩取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购县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于邑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也。”市行者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没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荆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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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轲博争道,句践怒而叱之,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丹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遇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馀,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丹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速遣樊将军入匃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其后廼可图也。”丹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不能须㬰,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匃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而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愿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丹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光曰:“敬奉教。”乃造焉。丹逢迎却行为道,跪而蔽席。光坐定,左右无人,丹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丹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光曰:“敬诺。”即起趋出,丹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光俛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轲曰:“谨奉教。”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轲遂见丹,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丹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轲坐定,丹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轲所欲,以顺适其意。久之,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丹恐惧,乃请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丹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于期仰天太息,流涕曰:“于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于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捥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丹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于是,丹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舞阳为副。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丹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轲怒叱丹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丹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轲和而歌,为变征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徨不能去,每言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于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始皇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渐离乃以鈆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扑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 苏子曰:周衰,礼义不明,而小人奋身以犯上相夸以为贤,孔子疾之。齐豹以卫司寇杀卫侯之兄絷,蔡公孙翩以大夫弑其君申,《春秋》皆以盗、书而不名,所谓求名而不得者也。太史公传刺客凡五人,皆豹翩之类耳,而其称之不容口,失春秋之意矣。独豫让为旧君报赵襄子,有古复仇之义;如荆轲刺秦始皇,虽始皇以强暴失天下心,闻者快之,要以盗贼乘人主不意,法不可长也。至曹沫之事,予以左氏考之:鲁庄公十年,沫始以谋干庄公,公用之败齐于长勺,自是鲁未尝败十三年,而会齐侯于柯,安得所谓“三战三败,沫以匕首劫齐桓、求侵地者”哉?始公羊高采异说载沫事于春秋,后战国游士多称沫以为口实,而实非也。庄公之御齐,沫问所以战,以小惠小信为不足恃,唯忠为可以一战,沫盖知义者也。而肯以其身为刺客之用乎?春秋宋楚盟于城下、齐鲁盟于夹谷,皆以要盟不书,书平及会而已。使沫信以匕首劫桓公,得非要盟乎?而春秋书公会齐侯盟于柯,足以知其非要盟也。是以削去曹沫,而录其四人,然亦非所谓贤也。
古史卷五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