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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鉴 (四库全书本)/全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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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鉴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史部十五
  唐鉴         史评类
  提要
  等谨案唐鉴二十四卷宋范祖禹撰祖禹字纯甫华阳人嘉祐八年进士历官龙图阁学士出知陜州治平中司马光奉诏编辑通鉴祖禹为编修官分掌唐史以其所自得者著成此书上自高祖下迄昭宣撮取大纲系以论断为卷十二元祐初为著作佐郎表上之后吕祖谦注之分为二十四卷是书极为伊川程子所称谓三代以后无此议论朱子则谓其议论弱又有不相应处然其取武后临朝二十一年系之中宗自谓比春秋公在干侯之义且曰虽得罪君子亦所不辞盖指司马光通鉴言之朱子作纲目书帝在房州实仍其例又如论白马之祸谓裴枢本附朱全忠以为相非忠于唐室不主欧阳修枢等不死必不以国与人之论朱子亦以为非欧公所及则朱子非不取之也其他持议类皆探本寻源以明治乱之由虽或阔于事情而大旨严正固可与孙甫唐史论断并传焉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陆 费 墀








  进唐鉴原表
  臣祖禹言臣窃以自昔下之戒上臣之戒君必以古验今以前示后禹益之于舜则言其所无于佚于乐书大禹谟益曰吁戒哉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傲虐之作防于未然书益稷禹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周召之于成王则相古先民历年坠命书召诰相古先民有夏天廸从子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相有殷天廸格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又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坠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坠厥命日陈于前皆所以进哲徳而养圣功也臣祖禹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臣昔在先朝承乏书局典司载籍实董有唐尝于䌷次之馀稽其成败之迹折以义理缉成一书思与庶人传言百工执艺书𦙍征工执艺事以諌献之先帝庶补万分比臣赴职不幸先帝遽扬末命伏遇皇帝陛下嗣膺大统睿智日跻详延耆儒启沃圣学书说命启乃心沃朕心监于前代唐禇遂良传太宗曰朕监前代以为元龟宜莫如唐仪刑祖宗之典则诗周颂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四方承式万世永赖书大禹谟帝曰万世永赖时乃功臣之此书虽不足以发挥徳业广助聪明拳拳之忠不能自已茍有所得不敢不告辄以狂愚尘玷日月罪当诛死伏惟清闲之燕少赐省览其唐鉴十二卷缮写成六册谨随表上进以闻臣祖禹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元祐元年二月二十八日承议郎行秘书省著作佐郎骑都尉赐绯鱼袋臣范祖禹上表
  又上太皇太后原表
  臣祖禹言臣闻观古所以知今章往所以察来易系辞夫易所以彰往察来唐于本朝如夏之于商商之于周也厥监不远著而易见臣祖禹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臣顷在书局多历年所书君奭云不勤而禄无补圣世神宗皇帝明烛幽远一物不遗特垂误恩擢置秘省臣比及赴职不幸先帝违豫遽弃群臣不获一睹清光蝼蚁之志无所复伸臣尝于职事之馀讨论唐史摭其行事缉成一书妄以私意而发明之可以稽参得失监观成败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母临万国天覆群生酌于民言以美圣政臣区区之忠既无及于先帝思报之于陛下是以冒昧自竭不敢隐默古者史为书瞽为诗百工献艺庶人传语左襄十四年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諌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思不出职交修于上冀以尘露仰禆崇深臣职文史敢忘斯义窃惟治乱兴废皆起细微言之于已然不若防之于未然虑之于未有不若视之于既有故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史秦本纪云其唐鉴十二卷缮写成六册谨随表上进以闻臣祖禹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元祐元年二月二十八日承议郎行秘书省著作佐郎骑都尉赐绯鱼袋臣范祖禹上表






<史部,史评类,唐鉴,唐历代传世之图>
<史部,史评类,唐鉴,历代纪元之图 >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一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高祖上
  隋大业十三年炀帝年号高祖为太原留守领晋阳宫监时炀帝南游江都天下盗贼起高祖子世民太宗知隋必亡阴结豪杰谋举大事惧高祖不听与副监裴寂谋寂因选晋阳宫人私事高祖乃以大事告之世民因亦入白其事五月以诈杀副留守王威高君雅遂起兵遣刘文静使突厥约连和使去声臣祖禹曰匹夫欲自立于乡党犹不可不自重也况欲图王业举大事而可以不正启之乎启开导之也太宗䧟父于罪而胁之以起兵胁音协下同高祖眤裴寂之邪眤近也尼质切受其宫女而不辞又称臣于突厥倚以为助倚依也何以示后世矣夫创业之君其子孙则而象之孝圣治章其民则而象之如影响之应形声孔安国尚书传影之随形响之应声言不虚尤不可不慎举也是以唐世人主无正家之法戎狄多猾夏之乱书舜典蛮夷猾夏孔安国云猾乱也盖高祖以此始也或曰太宗茍不为此则高祖或终不从而突厥将为后患将如字二者权以济事也后王霸传光武谓官属曰王霸权以济事殆天瑞也臣窃以为不然古之王者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孟公孙且上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太宗恐高祖之不从惧突厥之为患终守臣节可也岂有胁父臣虏以得天下而可为欤此而可为则亦无所不至矣惜乎太宗有济世之志拨乱之才而不知义也唐本纪书生见太宗曰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虞世南传太宗自谓三王以来拨乱之主莫吾若也
  高祖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郡攻㧞之执郡丞高徳儒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自馀不戮一人秋毫无犯臣祖禹曰昔武王克商克胜也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式商容之闾史周纪武王释箕子之囚表商容之闾封比干之墓又书武成戮蜚廉恶来于海隅史秦纪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周武王伐纣并杀恶来显善除恶如恐不及何哉使民知向方示以征伐之本意也故海内莫不革心易虑荀儒效四海之内莫不革心易虑以化顺之以听上之所为去商之污俗被周之美化如水之走下孟离娄上民之归仁也如水之就下草之从风也语颜渊君子之徳风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风必偃太宗始起兵而戮一佞人民知所好恶矣如是则谁不欲为忠而不为佞冝其成王业之速也徳儒佞于隋而戮于唐为佞者果何利哉
  高祖以书招李密密自恃兵彊欲为盟主复书曰复如字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秦王殪商辛于牧野殪音翳高祖得书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不如卑辞推奨以骄其志复书曰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惟弟早膺图箓以宁兆庶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密得书甚喜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
  臣祖禹曰晋文公谲而不正孔子讥之语宪问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当是时李密方围洛邑高祖乘虚席卷入关席卷犹言奄有也密进则前有太原之敌后有东都之师是以聚兵洛口而不能西其势亦可见矣然则高祖何赖于密而招之以纳侮书说命中无启宠纳侮及其自欲为盟主也又何惮于密而骄之以行诈哉且始举义兵而劝进于叛人非所以为名也臣以为此非太宗刘文静之谋必出于高祖与裴寂之徒怯惧之计得已而不已者也
  武徳元年三月隋恭帝诏以唐王为相国加九锡相去声下同王谓僚属曰此謟谀者所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必若循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考其实不及五霸而求名欲过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窃亦耻之或曰历代所行亦何可废王曰尧舜汤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禅去声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为若其无知孤自尊而饰让平生素心所不为也但改丞相府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之有司
  臣祖禹曰魏晋之君欺孤蔑寡以夺天位考其实无异于寒浞王莽左㐮四年魏荘子曰有夏后羿自钮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用寒浞伯明氏之䜛子弟也王莽汉元后之弟子汉末篡位号新室浞士角切王必欲效唐虞之文后世因袭而莫之改其君臣皆不以为羞也惟唐高祖知其出于謟谀者所为故繁文伪饰有所不行亦可谓不自欺者矣然以兵取而必为之文曰受禅于隋禅时战切是亦未免袭衰世之迹也虽不能正其名实如三代之王而优于晋魏则远矣
  五月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兴亡之故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臣祖禹曰诗曰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大雅文王诗毛苌云丽数也郑氏云商之孙子其数不徒亿多言之也至天已命文王之后乃为侯于周九服之中无常者善则就之恶则去之武王数纣曰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廸故致讨焉书牧誓王曰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荅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廸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诛其罪人之身而立其子天下之公义也况其父兄宗族乎自晋魏以来彊臣篡夺除君之族而代其位以非道得之亦以非道失之易姓之祸如循一轨传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信矣唐高祖始即位而录隋之子孙唐本纪武徳元年五月即皇帝位奉隋帝为酅国公诏前隋蔡王智积等子孙皆选用之由汉以来最为忠厚其享国长世宜哉
  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恶乌故切亡天下冝易其覆辙易音亦务尽下情人君言动不可不慎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鹞音耀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以充妓衣襦音儒拟五月五日元武门游戏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又言太子诸王参僚冝谨择其人帝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御史赐帛三百匹颁示远近
  臣祖禹曰国将兴必赏谏臣国将亡必杀諌臣国晋语兴王赏諌臣逸王罚之故諌而受赏者兴之祥也諌而被杀者亡之兆也天下如人之一身夫身必气血周流无所壅底孟序正𡍼壅底而后能存焉諌者使下情得以上通上意得以下达如气血之周流于一身也故言路开则治言路塞则乱治乱者系乎言路而已高祖鉴隋之所以亡王业初基庶事草创而首辟言路以通下情可谓知所先务矣是以海内闻风如热者之得濯废者之得起民知上之忧已而疾痛将有所赴愬也孟天下有疾其君者皆赴愬于王唐室之兴不亦宜乎
  十一月徐世𪟝降赐姓李氏
  臣祖禹曰古者天子建国赐姓命氏左隐八年天子建徳因生以赐姓姓氏所以别其族类之所出也自三代之衰称姓者或以国如风俗通氏族篇曰氏于国齐鲁宋卫是也或以族族谓宗族或以地如高氏出齐太公之后食粟于高因氏焉或以官汉仓氏庾氏其祖本主仓庾之官食货志云居官以为姓号注云仓氏庾氏是也子孙各本于其祖不可改也汉高祖赐娄敬姓为刘鄙陋无稽前汉娄敬传敬赐姓刘氏而唐世人主遂以为法非其亲者附之属籍或加于盗贼强冦以逆族异类为同宗如唐李𪟝曹州离狐人本姓徐氏高祖赐姓李附宗正职属是也然则古之赐姓者别之而后之赐姓者乱之也夫惟天亲不可以人为而强欲同之岂理者乎上渎其姓下忘其祖非先王之制不可为后世法也
  二年閠二月隋宇文士及封徳彜来降降下江切帝与士及有旧时士及妹为昭仪由是授上仪同帝以封徳彛隋室旧臣而謟巧不忠深诮责之罢遣就舎徳彜以秘策干帝帝悦寻拜内史舎人俄迁侍郎
  臣祖禹曰高祖以女宠进士及责徳彜之謟巧既斥之矣复悦其计䇿而骤用之甚矣佞人之难远也远去声自古君子易䟽易音异下同疏平声小人易亲盖君子难于进而果于退小人不耻于自售售鬻也而戚于不见知戚哀也其进也无所不至人君一为所惑不能自解解九买切释也鲜有不至祸败者也鲜上声少也
  三年五月晋州人吉善行自言于羊角山见白衣老父谓善行曰为我语唐天子为于伪切吾为老君吾而祖也诏于其地立庙
  臣祖禹曰商祖契史殷纪殷契舜赐姓子氏周祖后稷史周纪周后稷名弃姓姬氏皆本其功徳所起不可诬也唐之出于老子老子姓李名耳由妖人之言而謟谀者附会之高祖启其原高宗明皇扇其风又用方士诡诞之说跻老子于上帝唐高宗纪乾封元年二月己未如亳州祠老子追谥玄元皇帝卑天诬祖悖道甚矣悖背也与王莽称王子乔为皇祖叔父何以异哉
  四年十月赵郡王孝恭李靖围江陵萧铣降铣先典切降下江切帝数之数数其过也铣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铣无天命故至此若以为罪无所逃死竟斩于都市
  臣祖禹曰萧铣故梁子孙唐本传铣后梁宣帝子孙屯难之世难去声民思其主铣因隋乱保据荆楚欲复其考之业虽僭大号唐本传义宁二年僣称皇帝非唐之叛臣也唐师伐而取其地执其主亦足矣而铣以百姓之故不忍固守而降完府库奉图籍而归之唐同上武徳四年高祖诏孝恭与李靖率巴蜀兵围铣大破之靖直逼其都诣军门降然则唐初割据之主铣最无罪高祖诛之淫刑甚矣我太祖太宗削平四方僣伪之国系累其主致之阙下累力追切系也孟系累其子弟虽无道如刘𬬮拒命如继元皆五代时僣伪者穷天下之力而后取之不诛一人皆死牖下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此所以祈天永命者欤书召诰祈天永命
  五年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共倾秦王世民引树党友树植也中允王珪洗马魏徵洗先典切说太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今刘黒闼散亡之馀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冝自击之以取功名因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太子乃请行帝许之
  臣祖禹曰立子以长上声不以有功以徳不以有众古之道也晋献公使太子申生伐东山里克入而諌君出见太子而勉之以孝左闵二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里克諌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帅师专行谋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君子曰善处父子之间矣王魏以辅导东宫为职东宫太子之称当劝建成以孝于高祖友于秦王则储位安矣储副也太子君之副贰秦王有定天下之功高祖茍欲立之能为泰伯不亦善乎史吴世家吴泰伯泰伯弟仲雍皆周太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泰伯仲雍二人奔之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且建成既为太子则国其国也安在于有功乃使之击贼以立威结豪杰以自助是导之以争也祸乱何从而息乎夫以王魏之贤其为建成谋犹如此况庸人乎







  唐鉴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二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高祖下
  七年初定令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次尚书门下中书秘书殿中内侍为六省次御史台次太常至太府为九寺次将作监次国子学次天䇿上将府次十四卫东宫置三师至十率府率音帅王公置府佐国官公主置邑司并为京职事官州县镇戍为外职事官自开府至将仕郎二十八阶为文散官自骠骑至陪戎三十一阶为武散官上柱国至武骑尉十二等为勲官
  臣祖禹曰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故不以一职名官前百官公卿表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盖参天子坐而议政无不总统故不以一职名官太尉掌武盖古者大司马之职也司徒主民司空主土皆六卿之任非三公之官也冋上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冦司空是为六卿或说司马主天司徒主人司空主土是为三公自汉以来失之矣唐不能革正而复因之是以官名之紊莫甚于唐且既有太尉司徒司空唐百官志太尉司徒司空各一人是为三公正一品而又有尚书省同上尚书省尚书令一人正二品掌典百官其属有六尚书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是政出于二也既有尚书省而又有九寺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大理寺鸿胪寺司农寺大府寺是政出于三也夫天地之有四时百官之有六职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天下万事备尽如此如网之在纲书盘庚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裘之挈领虽百世不可易也人君如欲稽古以正名语十三必也正名乎茍舍周官臣未见其可也
  初定均田租庸调法调去声下同丁中之民给田一顷笃疾减什之六寡妻妾减七皆以什之二为世业八为口分毎丁岁入租粟二石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絁音施岁役二旬不役则收其佣日三尺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调三旬租调俱免水旱虫霜为灾什损四以上免租六以上免调七以上课役俱免凡民赀业分为九等赀音资百户为里五里为鄊四家为邻四邻为保在城邑者为坊在田野者为村食禄之家母得与民争利工商杂类无预仕伍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为丁六十为老岁造计帐三岁造户籍
  臣祖禹曰唐初定均田有给田之制盖犹有在官之田也唐食货志唐之始时授人以口分世业田而取之以租庸调之法其后租庸调法坏而为两税给田之制因不复见同上天宝以来骑君昏主奸吏邪臣取济一时屡更其制由是财利之就兴聚敛之臣进盖口分世业之田坏而为兼并租庸之法壤而为两税盖官田益少矣自井田废而贫富不均前食货志秦孝公用商鞅坏井田开阡陌注云南北曰阡东西曰陌陌与佰同后世未有能制民之产孟梁恵王贤君制民之产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使之养生送死而无憾者也同上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立法者未尝不欲抑富而或益助之不知富者所以能兼并由贫者不能自立也贫者不能自立由上之赋敛重而力役繁也为国者必曰财用不足故赋役不可以省盍亦反其本矣同上盍亦反其本矣盍因合切何不也昔哀公以年饥用不足问于有若有若曰盍彻乎夫彻非所以裕用然欲百姓与君皆足必彻而后可也语十二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赵岐曰什一而税谓之彻彻直列切后之为治者三代之制虽未能复唯省其力役薄其赋敛孟尽心上易其田畴薄其税敛务本抑末尚俭去奢占田有限困穷有养使贫者足以自立而富者不得兼之此均天下之本也不然虽有法令徒文具而已何益于治哉
  太子建成欲图秦王世民擅募骁勇为东宫卫士骁古尧切号长林兵又密使幽州突骑三百骑去声置宫东诸坊使庆州都督杨文干募壮士送长安帝幸仁智宫建成居守使郎将𠇍朱焕等以甲遗文干将去声𠇍与尔同遗去声焕等去豳州上变告太子使文干举兵欲表里相应帝遣宇文颖召文干颖以情告之文干遂举兵反
  臣祖禹曰建成为太子而擅募兵甲于东宫又使杨文干反于外以危君父此天下之恶也恶如字罪孰大焉高祖不以公义废之乃外惑于奸臣之计内牵于妃嫔之请嫔音频至使兄弟不相容于天下前淮南王传孝文即位时高帝子惟孝文淮南厉王长在而厉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宽赦之后终得罪废处蜀严道卭都王乃不食而死上闻之悲哭民为作歌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此高祖不明之过也
  八年西突厥统叶䕶可汗汗平声遣使请昏使去声帝问裴矩矩对曰今此虏方彊为国家今日计其当远交而近攻臣谓宜许其昏以威颉利数年之后中国充实足抗北夷然后徐思其宜帝从之
  臣祖禹曰自汉以女嫁匈奴而后世习为故常结昏戎狄不以为耻前匈奴传冒顿围高帝于白登使刘敬结和亲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以为畏之邪与耶同下同则是以天下之大而畏人至于纳女耻也以为谋之邪则是以女为间间去声而欲夺人之国亦耻也高祖不谋于众贤而问诸亡国之臣宜其不知耻也且西突厥不若颉利之强弱者犹许其昏则彊者何以制之此不足以示威适足取侮于四夷而已其后太宗以女分妻诸夷酋长如唐蛮夷薛延陀传延陀使请婚帝许以新兴公主下嫁之类妻去声长方丈切中宗以后皆嫁公主于蕃国如蛮夷西突厥传中宗以金城公主妻赞普回纥传肃宗幼女宁国公主下嫁磨延啜之类夫匹士庶人求配偶犹各以其类况王姬公族而弃之远裔不复顾惜岂不哀哉而终唐之世人君行之不以为难也其臣亦不以为非高祖太宗实启之也
  九年六月秦王世民杀皇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立世民为皇太子诏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处上声八月高祖传位于太子
  臣祖禹曰建成虽无功太子也太宗虽有功藩王也太子君之贰国晋语太子君之贰也宋务光传太子君之贰国之本也父之统也而杀之是无君父也立子以长不以功所以重先君之世也故周公不有天下孟万章下伊尹周公不有天下弟虽齐圣不先于兄久矣论者或以太宗杀建成元吉比周公诛管蔡史周公世家周公乃奉成王诛管叔放蔡叔臣窃以为不然昔者象日以杀舜为事舜为天子也则封之舜弟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封之有库出孟子管蔡启商以叛周周公为相也则诛之相去声其迹不同而其道一也舜知象之将杀巳也故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尽其诚以亲爱之而已矣并孟子万章象得罪于舜故封之管蔡流言于国书金縢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将危周公以间王室间去声得罪于天下故诛之非周公诛之天下之所当诛也周公岂得而私之哉后世如有王者不幸而有害兄之弟如象则当如舜封之是也不幸而有乱天下之兄如管蔡则当如周公诛之是也舜处其常周公处其变此圣人所以同归于道也若夫建成元吉亦得罪于天下者乎茍非得罪于天下则杀之者已之私也岂周公之心乎或者又以为使建成为天子又辅之以元吉则唐必亡臣曰古之贤人守死而不为不义者义重于死故也必若为子不孝为弟不弟悖天理㓕人伦而有天下不若亡之愈也故为唐史者书曰秦王世民杀皇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立世民为皇太子然则太宗之罪著矣
  初洗马魏徵洗先典切常劝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败世民召征谓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间去声众为之惧征举止自若对曰先太子若早从征言必无今日之祸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礼之引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韦挺于嶲州嶲户圭切皆以为諌议大夫
  臣祖禹曰齐桓公杀公子紏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又相桓公以霸何哉语十四子路日桓公杀公子紏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紏不能死又相之相去声桓公子紏皆以公子出奔子紏未尝为世子也桓公先入而得齐非取诸子紏也桓公既入而杀子紏恶则恶矣然纳桓公者齐也春秋书公伐齐纳紏称紏而不称子不当立者也齐小白入于齐小白齐桓公名以小白系之齐当立者也按春秋庄公九年公伐齐纳子紏齐小白入于齐又曰齐人取子紏杀之称子紏所以恶齐也同上九月齐人取子紏杀之是以管仲不得终仇桓公而得以之为君今建成为太子且兄也秦王为藩王又弟也王魏受命为东宫之臣王珪魏徵则建成其君也岂有人杀其君而可北面为之臣乎且以弟杀兄以藩王杀太子而夺其位王魏不事太宗可也夫食君之禄而不死其难朝以为仇暮以为君于其不可事而事之皆有罪焉臣之事君如妇之从夫也其义不可以不明茍不明于君臣之义而委质于人国楚语委质为臣无有二心质音挚虽曰不利臣不信也
  九月太宗引诸卫将卒将去声习射于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小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冦来莫之能御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则为汝师突厥入冦则为汝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于是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帝亲临试中去声多者赏以弓刀布帛其将帅加以上考群臣多諌帝皆不听由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
  臣祖禹曰有国家者虽不可忘战前主父偃传司马法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然而教士卒习射者有司之事殿庭非其所也茍将士得其人何患乎士之不勇技之不精乎夫以万乘之主唐段秀实传天子万乘而为卒伍之师礼地官小司徒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非所以示徳也且人君始即位不以教化礼乐为先务而急于习射志则陋矣虽士励兵彊征伐四克扬先知云威加海外非帝王之盛节亦不足贵也
  十一月太宗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帝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省音𤯝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耶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商旅野宿焉
  臣祖禹曰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语十二云信哉斯言也盖君者本也民者末也君者源也民者流也本正则末正源清则流清矣荀君道君子养源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矣是以先王之治必反求诸已孟离娄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己正而物莫不应矣夫重法以止盗法繁而盗愈多则有之矣未见其能禁也去奢省费轻徭薄赋此清源正本止欲之道也前刑法志清源正本之论太宗行之其效如此君人者无以迂言为难行迂阔远也而以峻法为足恃则知致治之方矣
  右高祖在位九年传位于太宗贞观九年崩年七十一










  唐鉴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三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太宗一
  贞观元年帝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好音耗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乡者辨之未精也乡读曰曏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更其亨切数延见数音朔问以民间疾苦及政事得失
  臣祖禹曰传曰国之将兴也君子自以为不足其亡也若有馀见上卷太宗因识弓之未精而知天下之理已不能尽询谋于众而不自用皇皇者华诗周爰咨询周爰咨谋此其所以兴也
  有上书请去佞臣者帝问佞臣为谁为于伪切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扬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帝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䇿虽善朕不取也
  臣祖禹曰太宗可谓知君道矣夫君以一人之身而御四海之广应万物之众茍不以至诚与贤而役其独智南有嘉鱼诗至诚乐与贤者共之以先天下则耳目心思之所及者其能几何是故人君必清心以莅之晋荀朂传省事不如清心虚己以待之如鉴之明荘天道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如水之止止水言不动则物至而不能罔矣夫权衡设而不可欺以轻重者唯其平也绳墨设而不可欺以曲直者唯其正也记经解权衡诚县而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而不可欺以曲直县音悬我以其正彼以其颇平声偏也我以其真彼以其伪何患乎邪之不察佞之不辨而必行诈以试之哉一为不诚则心且蔽矣邪正何能辨乎是故鉴垢则物不能察也水动则形不能见也已不明故也且待物以诚犹恐其不动也况不诚而能动物乎孟离娄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夫为君而使左右前后之人皆莫测其所为虽欲不欺不可得也唯能御以至诚则忠直者进而憸邪者无自入矣憸音纎
  帝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无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帝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増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盖取之或可以逆得而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不及
  臣祖禹曰太宗于是失言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易革封云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此周秦之所以异也后世或以汤武征伐为逆取扬先知汤武桓公征伐四克前陆贾传汤武逆取而顺守也而不知征伐之顺天应人所以为仁义也太宗曰取之或可以逆非也既谓之逆矣则无时而可也
  二年正月帝谓魏徵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共音恭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帝曰善
  臣祖禹曰善哉太宗之问魏徵之对也可谓得其要矣夫圣人以天下为耳目故聪明管九守目贵明耳贵聪以天下之目为目视之无不见也以天下之耳为耳听之无不闻也庸君以近习为耳目故暗蔽明暗之分惟在于远近大小而已矣
  四月突厥颉利可汗请入朝帝谓侍臣曰曏者突厥之彊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失其民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朕闻之且喜且惧何则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卿等冝不惜苦諌以辅朕之不逮也
  臣祖禹曰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否卦九五云书曰儆戒无虞书大禹谟益曰戒哉儆戒无虞夫戒所以励善而进徳也太宗睹突厥入朝而知惧如此其能致贞观之治冝哉贞观太宗年号魏徵传帝即位四年岁断死刑二十九人几致刑措斗米三钱至是天下大治
  帝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数音朔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也
  臣祖禹曰数赦之害前世论之详矣如后王符传贼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数赦赎刑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之类夫良民不被泽而罪人获宥政之偏党莫甚于此欲以致和而措刑前李寻传善政致和不亦踈乎而人君每以赦为推恩或祈阴徳之报太宗惩之可谓善政矣
  三年帝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比闻听受词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
  臣祖禹曰太宗责宰相以求贤而不使之亲细务能任相以其职矣书曰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书说命下王曰来汝说云云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此相之职也茍不务此而治簿书期会前贾谊传今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为大故百吏之事岂所谓相乎
  四月帝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应平声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房玄龄等皆顿首谢
  臣祖禹曰朝廷设官分职礼天官太宰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乃立天官冡宰六官同非徒使上下相从欲交修其所不逮也书冏命穆王命伯冏懋乃后徳交修不逮故书曰百官修辅书𦙍征百官修辅厥后惟明茍取充位而奉行上令则是胥史而已不明之君自以无过恶人之言恶乌故切是以政乱而上不闻太宗敕责而使之言虽欲不治不可得也
  四年灭突厥四夷君长诣阙长上声下同请帝为天可汗汗音寒下同帝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臣祖禹曰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以其无君臣之礼也语三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太宗以万乘之主而兼为夷狄之君不耻其名而受其佞事不师古书说命说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不足为后世法也孟离娄上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
  突厥部落分散其降唐者降平声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冝朝士多言宜悉徙之河南兖州之间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为农民颜师古请皆寘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李百药以为冝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国分势敌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窦静以为冝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妻去声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温彦博请凖汉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降下江切使为中国捍蔽魏徵以为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帝卒用彦博䇿置四都督府六州以处降众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馀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臣祖禹曰先王之制戎狄荒服夷不乱华家语相鲁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所以辨族类别内外也孔子美齐桓之功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语十四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圣人之惩戎狄如此太宗既灭突厥而引诸戎入中国使殊俗之人与公卿大夫杂处于朝廷茍欲冠带四夷冠去声以夸示天下而夸大也音夸不知乱华亦甚矣然则中国几何不胥慑于戎也几音机胥相居切是以唐室世有戎狄之乱岂非太宗之所启乎
  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若仍不服然后奏闻时太子年十二岁
  臣祖禹曰太子之职在于视膳问安左闵二年里克曰太子以朝夕视君膳者也记文王世子文王之为世子也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古之教者必以礼乐记王制乐正崇四术立四教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皆在焉而置师保以辅翼之记文王世子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立太师太传以养之入则有保出则有师是以教喻而徳成也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徳也保也者慎其身而辅翼之而归诸道者也苟问学明而徳性成记中庸尊徳性而道问学何患乎不能听讼也且年十二而使之裁决庶事不已早乎若其才则将不学而能不才则宫臣必教之以欺其君父非所以养徳也
  六月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张玄素諌曰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恶乌故切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帝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帝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玄素彩二百匹臣祖禹曰上之所好者下之所竞也孟滕文公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好去声太宗虚己以来直言故群臣争救其失唯恐其言之不切太宗不惟悦而从之又赏以劝之此人君之所难能也夫如是何患于有过乎
  帝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临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帝曰公得其一未得其一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事皆自决不任群臣天下至广一日万几虽复劳神若形复扶又切岂能一一中理中去声群臣既知主意惟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諌争去声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寘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不便者皆应执奏母得阿从母音无不尽巳意臣祖禹曰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此舜皋陶所以赓歌而相戒也书益稷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飐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夫君以知人为明唐刘蕡传君以知人为明知人则任贤去邪臣以任职为良君知人则贤者得行其所学臣任职则不贤者不得茍容于朝此庶事所以康也若夫君行臣职则丛脞矣臣不任君之事则惰矣此万事所以堕也当舜之时禹平水土书舜典帝曰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稷播百谷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榖土谷之事舜不亲也契敷五教帝曰契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皋陶明五刑帝曰皋陶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又书大禹谟帝曰皋陶汝作士明于五刑教刑之事舜不治也伯夷典礼舜典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佥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䕫典乐帝曰䕫命㳊典乐教胄子礼乐之事舜不与也益为虞帝曰咨益㳊作朕虞垂作共工帝曰咨垂汝共工并同上虞工之事舜不知也禹为一相总百官自稷以下分职以听焉君人者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寒暑各司其序则不劳而万物生矣君不可以不逸也所治者大所司者要也臣不可以不劳也所治者寡所职者详也不明之君不能知人故务察而多疑欲以一人之身代百官之所为则虽圣智亦日力不足矣故其臣下事无大小皆归之君政有得失不任其患贤者不能行其志而持禄之士得以保其位此天下所以不治也是以隋文勤而无功太宗逸而有成彼不得其道而此得其道故也
  帝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帝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易音异下同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帝深然之封徳彜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与耶同魏徵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易音亦昔黄帝征蚩尤高阳征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当悉化为鬼魅矣魅音媚人主安得而治之帝卒从征言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帝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焉帝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唯魏徵劝朕偃武修文中国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长长丁丈切并带刀宿卫皆袭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徳彛见之耳征再拜谢曰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徳臣何力焉帝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朕所任称去声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臣祖禹曰太宗可谓能审取舍矣前贾谊传莫如先审取舎魏徵仁义之言也欲顺天下之理而治之封徳彛刑罚之言也欲咈天下之性而治之夫民莫不恶危而欲安恶劳而欲息以仁义治之则顺以刑罚治之则咈矣故治天下在顺之而已咈之而能治者未之闻也太宗从魏徵而不从徳彛行之四年遂致太平仁义之效如此其速也故治道在人主所力行耳前申公传为治顾力行何如耳孰不可为太宗乎及其成功复归美于下此近世帝王之所不及也








  唐鉴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四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太宗二
  五年初帝令群臣议封建魏徵李百药以为封建不便颜师古以为不若分王宗子勿令过大令平声间以州县杂错而居十一月诏皇家宗室及勲贤之臣宜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非有大故无或黜免所司明为条例定等级以闻至十一年六月诏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长孙无忌等十四人刺史皆令世袭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其明年诏停袭封刺史
  臣祖禹曰柳宗元有言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柳封建论云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冫昜 -- 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盖自上古以来有之圣人不得而废也故制其爵位之等为之礼命之数合之以朝觐会同离之以师长牧伯而后可治也周室既衰倂为十二列为六七而封建之礼已亡秦以诈力一天下刬灭方国以为郡县秦罢诸侯立郡县始置郡守三代之制不可再复矣后世唯知周之长久周有天下三十七世八百六十七年故云长久而不知所以长久者由其徳不独以封建也必欲法上古而封之弱则不足以藩屏屏音丙强则必至于僣乱此后世封国之弊且尧舜有天下犹不能私其子尧舜以天下传贤况诸侯之后嗣或贤或不肖而必使之继世是以一人而害一国也然则如之何记曰礼时为大顺次之三代封国后世郡县时也因时制冝以便其民顺也古之法不可用于今犹今之法不可用于古也后世如有王者亲亲而尊贤务徳而爱民慎择守令以治郡县亦足以致太平而兴礼乐矣何必如古封建乃为盛哉
  康国求内附帝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国内附倘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遂不受魏徵曰内外治安臣不以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臣祖禹曰太宗知招来绝域之弊而不为然以兵克者则郡县置之其疲劳百姓也亦多矣岂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者欤然其不受康国则足以为后世法使其行事每如此其盛徳可少贬哉
  六年初群臣表请封禅帝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不及始皇耶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臣请不已帝亦欲从之魏徵独以为不可乃止
  臣祖禹曰古者天子巡狩至于方岳书周官王乃时巡考制度于四岳诸侯各朝于方岳必告祭柴望所以尊天而怀柔百神也诗时迈巡狩告祭柴望也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后世学礼者失其传而诸儒之謟谀者为说以希世主谓之封禅音善实自秦始古无有也史秦纪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徳议封禅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禅梁父刻所立石且三代不封禅而王秦封禅而亡人君不法三代而法秦以为太平盛事亦已谬矣太宗方明朝多贤臣而佞者犹倡其议独魏徵以为时未可而亦不以其事为非也其后颜师古议其礼房乔裁定之征亦预焉唐礼乐志唐太宗已平突厥年榖屡丰群臣言封禅者多乃命颜师古集当时名儒博士杂议不能决于是房玄龄魏徴博采众议奏上之贞观之末屡欲东封以事而止同上贞观十五年将东幸行至洛阳以彗星见乃止高宗明皇遂踵行之同上高宗乾封元年封泰山玄宗开元十二年有事泰山为玉册玊匮石䃭皆如高宗之制终唐之世唯柳宗元以封禅为非以韩愈之贤犹劝宪宗并见本传云则其馀无足怪也呜呼礼之失也久矣世俗之惑可胜救哉
  帝谓魏徵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臣祖禹曰太宗以治乱在庶官书说命惟治乱在庶官不及私昵惟其能欲进君子退小人此王者之言也而魏徵之所谓才者小人之才也高阳氏有子八人天下以为才其所以为才者曰齐圣广渊明允笃诚高辛氏有子八人天下以为才其所以为才者曰忠肃恭懿宣慈惠和左丈十八年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𬯎敳𢷬戭大临厖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馘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人谓之八元共音恭𬯎音颓敳五才切梼音逃戭音演厖莫江切降下江切周公制礼作乐记明堂位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孔子以为才语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然则古之所谓才者兼徳行而言也后世之所谓才者辩给以御人语五御人以口给诡诈以用兵僻邪险诐音秘趋利就事是以天下多乱职斯人之用于世也在易师之上六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乱邦也易师卦上六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乱邦也王弼云小人勿用非其道也既济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易既济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王弼云履得其位君子处之故能兴也小人居之遂乱邦也王者创业垂统孟公孙丑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敷求哲人以遗后嗣书伊训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故能长世也岂其以天下未定而可专用小人之才欤夫有才无行之小人无时而可用退之犹惧其或进也岂可先用而后废乃取才行兼备之人乎征之学駮而不纯故所以辅道其君者卒不至于三王之治也
  九年十一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帝曰武徳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臣祖禹曰太宗以萧瑀无贰心于已而嘉之可谓能知臣矣且太子在而私于藩王者明主之所甚恶也恶乌故切或诱以利或胁以死而从之者不亦多乎惟瑀介然自立有陨无贰太宗所以知其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语八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人君以此取于人岂不得忠正之士也
  十年八月帝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以䜛人罪之
  臣祖禹曰太宗欲开直言而恶告讦讦谓攻发人之阴私恶乌故切讦居列切不惟堲䜛而又罪之书舜典帝曰朕堲䜛说殄行堲音即可谓至明且远矣语十二可谓明也已矣可谓远也已矣此为君为长之道也长丁丈切
  文徳皇后崩十一月葬昭陵帝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徵同登使视之征熟视曰熟兴孰同臣昏眊不能见帝指视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帝泣为毁观为下伪切
  臣祖禹曰魏徵可谓能以义正君矣造次不忘纳之于善造七报切恐其薄于孝而厚于爱也孟子曰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孟离娄云若魏徵近之矣
  十一年二月帝自为终制初文徳皇后疾笃言于帝曰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垅劳费天下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及葬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是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𡽀山为陵𡽀祖红切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不蔵金玊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至是帝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苍采桑反猝仓没反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俗奢靡于是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臣祖禹曰厚葬之祸古今之所明知也夫蔵金玊于山陵是为盗积而标示其处也岂不殆哉殆危也是以自汉以来无不发之陵谓盗发其冢后之人主知其有害无益而姑为之贾祸贾音古招也迹相接而莫之或戒也太宗虽为终制以戒子孙而昭陵之葬文徳皇后姓长孙崩葬昭陵亦不为俭及唐之末不免暴露之患岂非高宗之过乎
  帝幸洛阳至显仁宫官吏以阙储㣥有被谴者魏徵諌曰陛下以储㣥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帝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舎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臣祖禹曰富而不忘贫则能保其富矣贵而不忘贱则能保其贵矣夫以万乘之贵唐段秀实传天子万乘乘去声四海之富而犹以为不足何哉忘其始之贱贫而欲大无穷也是以高宗旧劳于外爰暨小人及其即位卒为贤君书无逸高宗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暨音洎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同上文王卑𦙀即康功田功微柔懿恭惠鲜鳏寡孔安国曰文王节俭卑其衣服以就安人之功以就田功周公作书以戒成王恐其不知稼穑之艰难而骄逸也同上周公作无逸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孔安国曰稼穑为农夫艰难事汉文有言曰朕能任衣冠念不至此是以恭俭爱民唯恐烦之呜呼其可谓有徳者矣若太宗闻諌而能自省不亦贤乎
  三月帝宴洛阳宫西苑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日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謟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臣祖禹曰太宗可谓不忘戒矣睹隋之宫苑而以謟谀掩蔽戒群臣夫知彼之所以亡则图我之所以存而不敢怠也此三王之所由兴也
  八月马周上疏其略曰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蓄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有至今未尽夫蓄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冦强去声敌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欲为长久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臣祖禹曰纣积钜桥之粟史殷纪纣有钜桥之粟服䖍曰钜桥仓名许慎曰钜鹿水之大桥有漕粟也武王发之书武成发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孔安国云纣所积之府库皆散发以赈贫民人主不务徳而务聚敛者民散而国亡太宗在位寖久将外事四夷内治宫室聚财积谷欲以有为马周先事而諌欲如初年之节俭可谓将顺其美而救其恶矣孝经事君章将顺其美匡救其恶
  十二年九月帝问侍臣创业守成孰难房玄龄对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徵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帝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臣祖禹曰自古创业而失之者寡守成而失之者多周公曰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书无逸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相视也去声孔安国云视小人不孝者其父母躬稼穑而子乃不知其劳故祸乱未尝不生于安逸也然非特创业之君守成为难其后嗣守成尤难也可不慎哉
  十三年五月旱诏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徵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比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帝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仍赐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臣祖禹曰有国者不忧百姓之贫而疑其财之有馀取之不已不恤百姓之劳恤忧也而疑其力之有馀使之不已此二者亡之道也人主曷不反诸已己欲富而恶贫恶乌切下同则富者民之所欲也己欲逸而恶劳则逸者民之所欲也前晁错传对文帝䇿人情莫不欲富人情莫不欲逸与其所欲去其所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梁惠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王去声以太宗之明而养民不及其初宜魏徵以为渐不克终也














  唐鉴卷四
<史部,史评类,唐鉴>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五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太宗三
  贞观十四年帝大徴天下名儒为儒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増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
  臣祖禹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遂有序国有学记学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郑氏云术当为遂门侧之堂谓之塾周礼五百家为党又乡遂在远郊之外士修之于家而后升于乡升于乡而后升于国升于国而后达于天子其教之有素其养之有渐故成人有徳小子有造思斋诗肆成人有徳小子冇造毛诗云造为也郑氏曰成人谓大夫士也小子其弟子也文王在于宗庙如此叙言大夫士皆有徳小子皆有所成造贤才不可胜用胜平声由此道也后世乡里之学废人君能教者不过聚天下之士而乌合于京师如乌鸦之合散学者众多炫耀一时而已非有教育之实也唐之儒学惟贞观开元为盛唐儒学传太宗文治焕然三代之盛所未闻也唐三百年之盛称贞观经籍大备又称开元焉其人才之所成就者亦可睹矣孟子曰学所以明人伦也孟滕文公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无学则人伦不明故有国者以为先记学记夫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如不复三代之制臣未知其可也
  八月侯君集灭高昌帝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徴谏曰陛下初即位高昌王文泰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徳加于遐荒四夷皆悦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州县则常须千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十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臣未见其可帝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置安西都䕶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东西九千五百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臣祖禹曰魏徴之言其利害非不明也以太宗之智岂不足以知之惟其好大而喜远矜功而循名唐本纪赞太宗好大喜功穷兵于远不能以义制心书仲虺之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故忠言有所不从而欲前世帝王皆莫我若也
  十一月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齐音咨衰音催嫡子妇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从之
  臣祖禹曰人莫不有本自高祖以上推而至于无穷苟或知之何可忘其所从来也既远矣则服有时而绝先王之意不足以为法也嫂叔无服古之人岂于其嫂独无恩乎传曰其夫属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属乎子道者妻皆妇道也至于嫂不可以为母则无属乎妻道者也故推而远之以明人伦加之而无义不若不加之为愈胜也凡䘮服从先王之礼则正矣言太宗从礼官奏加服不喻先王之礼制
  十二月魏徴上䟽以为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以致治其可得乎帝纳之
  臣祖禹曰昔卫献公舍大臣而与小臣谋献公定公子故失国出奔献公奔齐在外十二年且大臣之所任者大小臣之所任者小而以小谋大以远谋近此人君偏听之蔽鲜有不败事者也鲜先典切
  帝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魏徴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易音异陛下之言及此宗庙社稷之福也
  臣祖禹曰书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书大禹谟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又曰无轻民事惟艰书太甲无轻民事惟难无安厥位惟危孔子曰为君难语十三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夫知所难而后可以有为也传曰君以为易则其难也将至矣君以为难则其易也将至焉太宗知守之之难所以能有终也
  言事者多请帝亲览表奏以防壅蔽帝以问魏徴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唯庙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臣祖禹曰人主之职在于任贤得贤则万事治何忧乎壅蔽而防之哉苟知其非贤而姑用之姑且也既用而复疑之以一人之聦明而欲周天下之务则君愈劳而臣愈惰怠也此治功所以不成也此言人君当诚信待贤不可少有疑虑且君臣日与相处而眄眄然防其欺蔽之不暇眄眄目相视孟子使民盻盻然眄与盻同则是左右前后皆不可信也然则谁与为治乎
  十五年帝遣职方郎中陈大徳使高丽使去声丽平声八月自高丽还大徳初入其境欲知其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遗去声吾雅好山川好去声此有胜处去声吾欲观之守者喜道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错杂也殆相半也因问亲戚存没大徳绐之曰绐徒海切皆无恙咸涕泣相告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大徳言于帝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帝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但山东州县雕瘵未复不欲劳之耳
  臣祖禹曰大徳出使绝域当布宣徳泽以怀远人使声教所及书大禹谟朔南暨声教使使去声下如字无思不服文王有声诗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其职也而以赂遗觇其险阻遗去声觇痴廉切说文视也诡诈诱其民人以为奇能借口归报启人主征伐之志罪之大者也且天子之使四夷之所想望而为谍于外国谍间也音牒失使之职岂不辱乎
  帝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
  臣祖禹曰太宗乐而不忘忧喜而不忘惧可谓能持盈守成矣凫鹥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夫惟忧于未然惧于无形故卒无忧惧也
  帝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天子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帝甚善之
  臣祖禹曰人主不患有过患不能改过也太宗一言之失而其臣已救正之惟能亲贤以自辅董仲舒䇿求贤以自辅听諌以自防淇澳诗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所以为美也虽过庸何伤乎
  十六年四月帝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帝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耶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帝曰诚然
  臣祖禹曰人君善行被于天下炳若日月众皆睹之其得失何可私也欲其可传于后世离娄下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莫若自修而已矣何畏乎史官之记而必自观之邪刘洎以为天下亦皆记之斯言足以儆其君心而全其臣职矣
  八月帝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有定分最急帝曰此言是也时太子承乾失徳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帝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徴我遣傅太子绝天下之疑九月以徴为太子太师时徴有疾小愈当诣朝表辞帝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我今赖公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䕶之徴乃受诏
  臣祖禹曰魏徴之于太宗知无有不言言无有不尽君臣之际人莫得而间也当是时太子魏王方争群臣有党徴不知之是不明也知而不言是隐情也且君使之为太子师倚其正直以重太子也外不闻告其君以嫡庶之别内不闻训太子以祸败之戒受君之托而无补救处父子兄弟疑危之际依违而已小旻诗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岂其疾而耄乎卒之身故而见疑䜛人得以间之惜哉间侧也去声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其地褚遂良上䟽曰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则河西者中国之腹心高昌者他人之手足也奈何糜敝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比乎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徳莫厚焉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臣内安外宁不亦善乎帝弗听及西突厥入寇帝悔之曰魏徴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臣祖禹曰有国者䘮师之祸小而或以霸䘮去声秦穆公越王句践是也句音勾得地之祸大而或以亡楚灵王齐涽王是也涽音昏是故广地不若广徳后臧宫传务广徳者强强兵不若强民先王患徳之不足而不患地之不广患民之不安而不患兵之不强封域之外声教所不及者唐蛮夷传荒服之外声教不逮逮及也不以烦中国也淮南子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不足以烦中国耳太宗不从忠谏卒自咎悔况不若太宗之强盛而可为乎
  帝尝指殿下树爱之殿中监宇文士及从而誉之不已帝正色曰魏徴尝劝我远佞人远去声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士及叩头谢
  臣祖禹曰大禹曰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书皋陶谟禹曰能哲而恵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孔氏云孔甚也巧言静言庸违令色象㳟滔天孔子曰佞人殆语十五子曰远佞人佞人殆殆危也佞人者止于谀悦顺从而已近之必至于殆何也彼佞人者不知义之所在而惟利之从故也利在君父则从君父利在权臣则附权臣利在敌国则交敌国利在戎狄则亲戎狄利之所在则从之利之所去则违之于君父何有哉忠臣则不然从义而不从君从道而不从父使君不陷于非义父不入于非道故虽有所不从其命将以处君父于安也君有不义不从也而况于权臣乎父有不义不从也而况于他人乎臣之佞者其始莫不巧言令色同上注又语一巧言令色鲜矣仁五巧言令色足恭未必有悖逆之心及其患失则无所不至终于弑君亡国者皆始之谀悦顺从者也是故尧舜畏之以比驩兜有苗书皋陶谟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孔子以为殆语十五子曰佞人殆人君可不远之乎
  十七年二月帝问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此何足谏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帝曰然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如此欲无危亡得乎臣祖禹曰所贵乎贤者为其能止乱于未然闲邪于未形也易乾卦闲邪存其诚若其已然则众人之所知也何赖于贤乎危亡之言惟明主能信而暗主忽焉是以自古无事之时常患乎諌之难入也今有人康强而无疾或告之以多言之损气多食之致死彼爱其身者闻之必惕焉兢兢而不忘小旻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则疾疢何自而生矣彼恃其强者闻之不惟不信而又艴然艴音弗不悦貌孟公孙丑曽西艴然不悦曰是人也不病则已病则忽焉而死虽欲救无及矣从諌之与拒谏者何以异于是故圣主能从谏于未然贤主能改过于已然谏而不听者斯为下矣忠臣之事上君也亦谏其未然事中君也多谏其已然事暗君也阍与暗同不明也救其横流故有以谏杀身者矣如龙逢比干之属唐虞之时群圣聚于朝无过举矣忧其所当忧戒其所当戒而已故常有儆惧之言其虑患豫也至于后世令主其贤臣多谏其已然而防其未然太宗求谏于群臣其有意于防未然者乎
  帝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謟谀或以奸诈奸与奸同或以嗜欲辐辏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臣祖禹曰人主不可以有偏好去声偏好者奸邪之所趋而䜛贼之所入也奸与奸同书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书大禹谟舜命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如是则众莫得而攻之矣
  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増戌兵以逼高丽帝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徳以来之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臣祖禹曰太宗以増戍兵不若修文徳其言岂不美哉然非能行之直以辨折其臣下而已直犹言特也其始不欲增戍而卒亲征之太宗亲身伐高丽高丽蛮夷之国丽平声不为其小而为其大岂大者足以胜徳乎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书说命傅说戒高宗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太宗之谓矣










  唐鉴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六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太宗四
  初帝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帝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代帝王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谏议大夫朱子奢上䟽谏帝不从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定为高祖今上实录书成上之帝见书杀建成元吉事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朕之所为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臣祖禹曰古者官守其职史书善恶如字下同君相不与焉相去声与读如预故齐太史兄弟三人死于崔杼而卒不没其罪史齐世家崔杼弑齐君齐太史书曰崔杼弑庄公崔杼杀之其弟复书崔杼复杀之少弟复书崔杼乃舎之此奸臣贼子所以惧也后世人君得以观之而宰相监修欲其直笔不亦难乎司马迁有言曰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盖止于执简记事直书其实而已非春秋有褒贬赏罚之文也杜预左传序春秋以一字定褒贬后之为史者务褒贬而忘事实失其职矣人君任臣以职而宰相不与史事与读曰预则善恶庶乎其信也
  十八年正月帝欲伐高丽褚遂良谏李世𪟝追咎魏徴谏讨薛延陀帝欲自征高丽遂良上䟽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肢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命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穉自馀藩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帝不听
  臣祖禹曰高丽臣属于唐而其主为贼臣所弑为大国者不可不讨然高丽之大未如突厥其险远不过于高昌吐谷浑皆蛮夷国名此三国者皆命将帅以偏师取之遂墟其国墟荒也何独至于高丽而欲自征之乎太宗若从遂良之言虽伐而不克亦未失也
  八月帝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对曰陛下武功文徳臣等顺之不暇又何过乎可言帝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谢帝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而緫兵攻战非其所长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唐俭言辞辨捷善和解人事解上声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失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而持论常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事敏速其性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臣祖禹曰君臣以道相与以义相正者也记礼运君臣相正国之肥也故先王以群臣为友有朋友之义非徒以上下之分相使而已太宗欲闻过于无忌而无忌纳謟以悦之君好直而臣不忠好呼报切其罪大矣而太宗论群臣之得失其言皆中于理哉中去声褚遂良直道事君犯颜諌争争去声尽忠无隐王魏之此也珪徴而譬之飞鸟依人轻侮其臣不㳟孰甚焉
  十九年帝亲伐高丽六月车驾至安市城进兵攻之高丽北部耨萨延寿真帅高丽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帝谓侍臣曰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猝雌骨切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㧞城中之众与之宵遁中策也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高丽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材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为吾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运道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延寿不从引军进战大败遂来降下江切
  臣祖禹曰传曰国无小不可易也易轻也音异盖虽小国必有智者为之谋勇者致其死则虽以天下之大百万之众未可恃以为必胜也高丽对卢之谋正合于太宗所谓上策使延寿而能听用唐师岂不殆哉
  高丽既败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㧞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帝驿书报太子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
  臣祖禹曰太宗之伐高丽非独恃其四海之富兵力之彊本其少时奋于布衣志气英果百战百胜以取天下治安既久不能深居高拱犹思所以逞志扼腕踊跃喜于用兵击鼓诗踊跃用兵如冯妇搏虎孟尽心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不能自止非有理义以养其志孟告子理义之悦我心中和以养其气始于勇敢终于勇敢而已矣记曰所贵于勇敢强有力者贵其敢行礼义也天下无事则用之于礼义天下有事则用之于战胜用之于战胜则无敌用之于礼义则顺治记聘义有行谓之有义有义谓之勇敢故所贵于勇敢者贵其能以立义也所贵于立义者贵其有行也所贵于有行者贵其行礼也故所贵于勇敢者贵其敢行礼义也故勇敢强有力者天下无事则用之于礼义天下有事则用之于战胜用之于战胜则无敌用之于礼义则顺治外无敌内顺治此之谓盛徳故圣王之所贵勇敢强有力如此也勇敢强有力而不用之于礼义战胜而用之于争闘则谓之乱人敢行如字有行去声太宗于天下无事不知用之于礼义而惟以战胜为美也是故以天子之尊而较胜于远夷一战而克克胜也自以为功矜其智能夸示臣下夸大也其器不亦小哉
  凡征高丽㧞玄莵等十城莵音兔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斩首四万馀级战士死者几三千人几音机战马死者什七八帝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徴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驰驿祀徴以少牢复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诣行在劳赐之劳去声
  臣祖禹曰太宗北擒颉利西灭高昌兵威无所不加四夷震慑而玩武不已亲撃高丽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无功而还意折气沮亲见炀帝炀音阳以勤远亡国而袭其所为臣以为太宗之征高丽无异于炀帝但不至于乱亡耳惟不能慎终如始书仲虺之诰慎厥终惟其始日新其徳易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徳而欲功过五帝地广三王是以失之然见危而思直臣知过而能自悔此所以为贤也
  二十年六月诏江夏王道宗等撃薛延陀又遣李世𪟝图其诸部帝手诏自诣灵州招抚铁勒八月道宗撃延陀破之铁勒诸部皆请入朝车驾至浮阳回纥各遣使入贡帝大喜诏以戎狄与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构祸乃自运初朕聊命偏师遂擒颉利始弘庙略已灭延陀铁勒百万馀户散处北漠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混元以降殊未前闻宜备礼告庙仍颁示溥天九月帝至灵州敕勒诸部俟斤遣使相继诣灵州者数千人帝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明年诏以回纥等诸部为府及州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及刺史诸酋长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音寒道置六十六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帝许之于是北荒悉平然吐迷度己私自称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臣祖禹曰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献獒书旅獒西旅献獒太保作旅獒旅獒帷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厎贡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曰呜呼明王慎徳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太保召公也獒音敖大犬也西戎远夷贡大犬故作此书以戒之太保作训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徳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同上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细行终累大徳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允廸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孔氏传云八尺曰仞喻向成也未成一篑犹未为山故曰功亏一篑是以圣人乾乾终日慎终如始因事而戒恐其骄也太宗不得志于东夷欲收功于北荒因延陀破亡以兵临之如疾风振槁枯木也左衽之民衽襟也夷狄之人衣皆左衽解辫内附辫结发自以为开辟以来未之有也昔之有天下者莫不以冠帯四夷为盛徳大业何哉易繋盛徳大业至矣哉故尝试论之曰中国之有夷狄如昼之有夜阳之有阴君子之有小人也中国失政则四夷交侵先王所以御之者亦可得而略闻矣舜曰而难任人蛮夷率服书舜典柔远能迩而难任人蛮夷率服难去声任平声下皆如字又曰无怠无荒四夷来王书大禹谟益曰吁戒哉云云无怠无荒四夷来王按此即益戒舜之辞非舜自言然则欲其率服莫若难任人欲其来王莫若无怠荒柔远能迩治内安外而殊俗之民向风慕义前宣帝纪百蛮向风单于慕义不以利诱不以威胁而自至矣欲附者则抚之不欲者不强致也强去声故不劳民不费财至于后世之君或以雠疾而欲殄灭之或爱悦而欲招来之是二者皆非也何则彼虽夷狄亦犹中国之民也趋利避害欲生恶死岂有异于人乎言夷狄虽非中国比类其贪生恶死亦与中国之人同恶乌故切王者于天地之间无不养也鸟兽草木犹当爱之况人类而欲残之乎残之固不可况不能胜而自残其民乎仁人之所不为也为之者秦始皇是也山川之所限风气之所移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记王制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也列为州县是崇虚名而受实弊也且得之既以为功则失之必以为耻其失不在于己则在于子孙故有征讨之劳馈饷之烦民不堪命而继之以亡隋炀是也且中国地非不广也民非不众也曷若无得无失修其礼乐政刑记乐记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以恵养吾民使农有馀粟女有馀布孟滕文公农有馀粟女有馀布兵革不试以致太平记乐记兵革不试诸侯宾服不亦帝王之盛美乎故有求于外如彼其难也无求于外如此其易也然而人君常舍所易而行所难何哉忽近而喜远厌故而谋新不入于秦则入于隋虽不至于亡而常与之同事其累徳岂细哉书旅獒不矜细行终累大徳累去声太宗矜其功能好大无穷前本纪赞好大喜功穷兵于远好呼报切华夷中外欲其为一非所以遗后嗣安中国之道遗贻也去声此当以为戒而不可慕也言当以太宗为戒不可慕其所为
  二十一年二月帝将复伐高丽朝议以为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可猝㧞前大驾亲征国人不得耕种所克之城悉收其榖继以旱灾民大半乏食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埸音亦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音保数年之间千里萧条则人心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帝从之三月以牛进达李世𪟝为大緫管伐高丽
  臣祖禹曰太宗以盖苏文弑其君故举问罪之师当诛其贼臣吊其国人置君而后去之则徳刑举矣而唐师入境贪其土地虏其民人使其父兄子弟流为饿殍且弑君者盖苏文也彼高丽之民何罪岂王者之师乎伐而不克益发忿兵乃更欲挠其疆埸害其耕稼则是利于为寇非御寇也唐高丽传太宗时盖苏文当嗣立建武弟之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专国帝拜藏辽东郡王将讨盖苏文群臣劝毋行帝曰吾知之矣去本而就末舎高而取下释近而之远三者不祥伐高丽是也然盖苏文弑君戮大臣以逞国人延颈待救议者固未亮耳朕必胜有五以大撃小以顺讨逆以安乘危以逸敌劳以恱当怨渠忧不克邪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誓师而东
  八月立皇子明为曹王明母杨氏巢刺王之妃也有宠于帝文徳皇后之崩也欲立以为后魏徴谏曰陛下方比徳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寻以明继元吉后臣祖禹曰太宗手杀兄弟太宗杀建成元吉曽不愧耻而复纳元吉之妃恶莫大焉茍非用魏徴之言过而遂之立以为后何以视天下之人乎视见也云云视当作示以明继元吉后是章其母之为弟妇也章读如彰明之彰其渎人伦亦甚哉
  二十二年六月帝以高丽困弊议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之所能载宜具舟舰音槛下同为水运隋末剑南独无寇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帝从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趋莱州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卭眉三州獠反獠音老九月遣张士贵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撃之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顾潭人造船帝许之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榖价踊贵剑外骚然帝闻之遣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谷已伐之木挽曵未毕复徴庸绢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帝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臣祖禹曰昔舜命禹征有苗三旬苗民逆命乃班师振旅书大禹谟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罚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徳动天无远弗届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师振旅帝乃诞敷文徳舞干羽于両阶七旬有苗格夫以舜禹征伐犹无功故用兵非美事也老子曰佳兵者不祥之器老子道徳经云不得已而用之太宗之伐高丽其得已而不已者乎圣人有不能服则反求诸已故舜舞干羽而格有苗未闻以苗民逆命为忿也太宗不能反已而耻其无功欲倾天下之力逞志于远夷何其迷而不复也夫天下如人之一身四方犹四支也师役四支之病也以高丽之役不及于蜀而必欲疲是一支病而使别支皆被其痛此岂爱身之道乎
  二十三年四月帝谓太子曰李世𪟝才智有馀然汝与之无恩恐不能怀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为仆射亲任之若徘徊顾望当杀之耳五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世𪟝为叠州都督世𪟝受诏不至家而去
  臣祖禹曰太宗以李世𪟝为何如人哉以为愚也则不可以托孤幼而寄天下矣语八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人欤君子人也以为贤也当任而勿疑书大禹谟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何乃忧后嗣之不能怀服先黜之而后用之邪是以犬马畜之也夫欲夺其心而折之以威欲得其力而怀之以恩此汉祖所以驭黥彭之徒黥布彭越狙诈之术也扬问道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逆五伯之所不为也伯读如霸岂尧舜亲贤之道乎孟尽心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茍以是心而待其臣则利禄之士可得而使也贤者不可得而致也若夫禄之以天下而不顾繋马千驷而不视者孟万章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繋马千驷弗视也太宗岂得而用之哉
  右太宗在位二十四年崩年五十三
  臣祖禹曰太宗以武拨乱以仁胜残胜者升语十三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其材略优于汉高而规模不及也前高纪其规模弘远矣恭俭不若孝文而功烈过之矣前梅福传孝文加之以恭俭迹其性本强悍勇不顾亲而能畏义而好贤好呼报切屈己以从谏段 -- 𠭊 or 叚 ?平仲传圣主屈己以从諌刻厉矫揉力于为善此所以致贞观之治也夫贤君不世出唐本纪赞至治之君不世出自周武成康历八百馀年而后有汉汉历八百馀年而后有太宗其所成就如此岂不难得哉人主之所行其善恶是非在后世当其时不可得而辨也故凡太宗之行事其善与不善臣皆举其大略矣老子曰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老子道徳经云人君择其善者而从之语七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足以得师其不善者戒之足以为资矣












  唐鉴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七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高宗
  永徽元年正月太宗女衡山公主应适长孙氏有司以为服既公除欲以今秋成昏于志宁言汉文立制本为百姓公主服本斩衰纵使服本例除岂可情随例改请俟三年䘮毕成昏帝从之
  臣祖禹曰君䘮三年古未之改也汉文率情变礼虽欲自损以便人而不知使人入于短丧也自是以后民不知戴君之义而嗣君遂亦不为三年之服唐之人主鲜能谨于礼者故有公除而议昏亮阴而举乐忘父子之亲固不可矣然如汉文之制志宁之议是亦有父子而无君臣也内无父子外无君臣而欲教化行礼俗成难矣为国家者必务革汉文之薄制遵三代之隆礼教天下以方䘮三年则众著于君臣之义矣
  三年正月梁建方大破处月朱邪孤注御史劾奏建方逗留不进高徳逸敕令市马自取骏者帝以建方等有功释不问大理卿李道裕奏言徳逸所助之马筋力异常请实中厩帝谓侍臣曰道裕法官进马非其本职妄希我意岂朕行事不为臣下所信邪朕方自咎故不欲黜道裕耳二月甲寅帝御安福门楼观百戏观去声乙卯谓侍臣曰昨登楼欲以观人情及风俗奢俭非为声乐朕闻胡人善为撃鞠之戏尝一观之昨初升楼即有群胡撃鞠意谓朕笃好之也帝王所为岂宜容易朕已焚此鞠易音异冀杜胡人窥望之情亦因以自诫
  臣祖禹曰高宗即位之初日引刺史问民疾苦尊礼辅相恭己以听故永徽之政有贞观之风唐长孙无忌传初无忌与禇遂良悉心奉国以天下安危自任故永徽之政有贞观之风帝亦宾礼老臣拱己以听云察道裕希旨而自责行已之不足取信睹胡人进戏而知所好之不可不慎率是道也岂不足为贤君哉不数年而悖谬昏乱忠臣不可谏骨肉不相保虽享国之日久卒成武氏之篡何哉同上奸臣阴图帝暗于听受卒以屠覆自是政归武氏几至亡国初亲贤后用佞也书曰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书洛诰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绝周公所以戒成王也况高宗乎
  五年九月帝谓五品以上曰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靣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
  臣祖禹曰太宗嘉纳直言导群臣以谏争唐魏徴传上太宗䟽陛下贞观之初导人使諌争争音诤是以论阙失者日相继也后嗣承其馀烈以高宗之暗而求言于臣下如此由其祖宗为之法也诗曰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文王有声诗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毛氏云燕安翼敬也郑氏云诒传也孙顺也太宗之谓矣
  帝欲废王皇后立武昭仪畏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太尉长孙无忌第酣饮极驩席上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帝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它语竟不顺旨帝及昭仪皆不悦而罢昭仪又令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无忌终不许卫尉卿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
  臣祖禹曰高宗欲废后而立妾故官无忌妾子又重赂以悦之诱之以利非徳赏也而无忌受其官与赐岂未之思乎夫大臣欲以义正君而先没于利不足以为重矣无忌茍辞其官反其赐而不受使其君知大臣之不可诱以利亦足以格其非心书冏命绳愆纠缪格其非心而益见惮矣惮忌也无忌不知出此卒使武后怨其受赐而不助已奸臣得以入其谋高宗无足讥焉惜乎无忌之不学也
  六年九月帝召大臣欲废皇后立武昭仪李𪟝称疾不入褚遂良以死争帝大怒长孙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韩瑗涕泣极谏又上疏谏来济上表諌帝皆不纳他日李𪟝独入见帝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帝意遂决臣祖禹曰高宗欲废立而犹难于顾命大臣孔安国书传临终之命曰顾命取决于李𪟝之言𪟝若以为不可则武氏必不立矣𪟝非惟不谏又劝成之孽后之立无忌遂良之死唐室中绝皆𪟝之由其祸岂不博哉太宗以𪟝为忠托以㓜孤而大节如此见上注书曰知人则哲惟帝其难之书皋陶谟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恵黎民怀之信矣
  麟徳二年二月帝语及隋炀帝谓侍臣曰炀帝拒谏而亡朕常以为戒虚心求谏而竟无諌者何也李𪟝对曰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臣祖禹曰甚矣李𪟝之佞也陷君于恶又謟以悦之君有求谏之心而臣无纳忠之志其罪大矣𪟝本群盗不学无识可为将而不可为相唐本传大业末翟让为盗𪟝年十七往从之将相并去声以辅少主同上帝疾谓太子曰尔于𪟝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宜即授以仆射彼必致死力矣乃授叠州都督高宗立召进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参掌枢密遂为尚书右仆射居伊周之地伊尹辅太甲周公辅成王非其任矣
  緫章元年四月彗星见于五车帝避正殿减常膳撤乐许敬宗等奏请复常曰彗星见东北见音现高丽将灭之兆也帝曰朕之不徳谪见于天岂可归咎小夷且高丽百姓犹朕之百姓也不许戊辰彗星灭
  臣祖禹曰天垂象圣人则之易繋辞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三辰之眚三辰日月星辰眚过也天所以警戒人君也昔齐景公欲禳彗星晏子曰彗所以除秽君无秽徳又何禳焉若徳之秽禳之何损左昭二十六年齐有彗星齐侯使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祇取诬焉天道不謟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秽也君无秽徳又何禳焉若徳之秽禳之何损君无违徳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若徳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而许敬宗謟谀人主归咎高丽岂不矫诬上天乎高宗庸昏而犹能出人君之言其至诚足以动天矣然则自古失道之君未必其身亲为不善也奸佞之臣纳之于恶者盖多矣亦可以为戒哉
  二年八月诏以十月幸凉州时陇右虚耗议者多以为未宜游幸帝闻之御延福殿召五品以上谓曰自古帝王莫不巡守故朕欲巡视远俗若果以为不可何不靣陈而退有后言何也自宰相以下莫敢对详刑大夫来公敏独进曰巡守虽帝王常事然今高丽新平馀寇尚多西边经略亦未息兵陇右户口雕弊銮舆所至供亿百端诚为未易外间实有窃议但明制已行故群臣不敢陈论耳帝善其言为之罢西巡未几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臣祖禹曰自褚遂良韩瑗来济之逐唐本传褚遂良贬爱州刺史卒韩瑗贬振州卒王崇曰武后遣使杀之来济坐贬庭州卒长孙无忌之死唐本传无忌诏削官爵置于黔州卒天下以言为讳久矣而高宗责群臣之不言若贤主之所为何哉盖亲见太宗孜孜求谏听受直言于心不忘而欲慕其名是以时亦为之及其溺于所爱不顾礼义则虽以元舅之亲无忌高宗舅顾命之臣遂良长孙无忌受太宗遗诏遂良传太宗寝疾召遂良长孙无忌曰汉武帝寄霍光刘备托诸葛亮朕今委卿矣太子仁孝其尽诚辅之以先帝遗言争之确乎其不可入也易乾卦确乎其不可㧞也凉州之不行得非武后之意乎何其从谏之易也易音异且不从其大而从其细虽曰能听谏而谨其细行书旅獒不矜细行终累大徳行去声亦不免溺于大恶也恶如字
  十一月李𪟝寝疾谓弟弼曰我见房杜平生勤苦仅能立门户遭不肖荡覆无馀吾有子孙今悉付汝我死谨察视之其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以闻自是不复更言
  臣祖禹曰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易坤卦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辨之不早辨也君子如欲泽及其子孙世守其门户则莫若积善以遗之而已矣房杜事君以忠其子孙不肖覆宗绝祀出于不幸非其积不善也李𪟝一言而废母后立孽后杀忠臣唐本传帝欲立武昭仪为皇后畏大臣异议未决帝召𪟝与长孙无忌于志宁褚遂良计之𪟝称疾不至帝曰皇后无子罪莫大于绝嗣将废之遂良等持不可志宁顾望不对帝后密访𪟝曰将立昭仪而顾命之臣皆不可今止矣答曰此陛下家事无烦问外人帝意遂定而王皇后废诏𪟝志宁奉册立武氏其后无忌遂良韩瑗等死皆由此故云杀忠臣罪不容诛得死牖下幸矣至于其孙率群不逞以起兵以兴复为辞而希觊非望之福戮及父祖剖棺暴尸岂非馀殃哉唐李敬业传敬业𪟝子震之子诸武擅命唐子孙诛戮天下愤之敬业乘人怨谋起兵旬日兵十馀万武后遣李孝逸兵三十万往撃之削其父祖官爵毁冢藏除属籍而𪟝之将死乃以房杜为戒可谓不能省己者矣古者父子之间不责善孟离娄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骨肉之亲无绝也而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遽使杀之残忍无亲何异于豺虎乎貊岩夷人也非所以为训也
  上元二年四月太子弘薨五月下诏朕方欲禅位禅音善太子而疾遽不起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可谥为孝敬皇帝
  臣祖禹曰皇帝者有天下之号茍无其位非所以为赠谥也父没而后子立今父在而追尊其子岂礼也哉李泌以为武后欲谋篡国鸩太子弘盖高宗不之知而后复加之尊名以掩其迹是时政出于后高宗尸位而已通鉴考异曰新书本纪云天后杀皇太子新传云从幸合璧宫遇鸩薨唐历云弘仁孝英果深为上所钟爱以请嫁二公主失爱于天后不以寿终实录补传皆不言弘遇鸩按李泌对肃宗孝敬皇帝为太子监门仁明岂悌天后方图临朝乃鸩杀立雍王贤为太子新书盖据此及唐历也按弘之死其文难明今伹云时人以为天后鸩之疑以传疑其后明皇追谥宁王宪唐让皇帝宪传帝以宪推天下有高世之行非大号不称乃追谥让皇帝代宗追谥建宁王倓唐承天皇帝倓传代宗大历元年有诏以倓当艰难时首定大谋排众议于中国有功乃追谥承天皇帝以此为故事皆不正之礼不可为后世法也
  弘道元年二月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琰改葬父母使其舅氏迁旧墓帝闻之怒曰义琰倚势乃陵其舅家不可复知政事义琰闻之不自安以足疾乞骸骨庚子以义琰为银青光禄大夫致仕
  臣祖禹曰高宗责义琰为宰相而陵其母家不可以率天下斯言当矣然已以䜛杀元舅高宗舅长孙无忌高宗欲立武昭仪无忌固言不可后既立衔之敬宗言无忌反遂下诏削官爵置于黔州卒出本传而不自知恶何以责臣下之薄于母党乎由此观之高宗内牵嬖宠外劫䜛言以无忌之亲一旦诛斥祚移后家哀哉
  右高宗在位三十三年崩年五十六
  中宗
  嗣圣元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赦天下帝欲以皇后父韦玄贞为侍中宰相裴炎固争帝怒曰我以天下与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白太后二月戊午废帝为庐陵王幽之立豫王旦为皇帝政事皆决于太后豫王居别殿不得有所预立永平王成器为皇太子赦天下改元文明秋九月甲寅赦天下改元光宅己巳追尊武氏祖考皆为王妣皆为妃冬十月桞州司马李敬业举兵于扬州以匡复为辞太后遣李孝逸李知本率兵三十万讨之复敬业姓徐氏十一月敬业为其党王那相所杀
  二年春正月太后赦天下改元垂拱三月丙辰迁帝于房州
  三年春正月帝在房州冬十月有山出于新丰县太后改新丰为庆山
  四年秋九月虢州人杨初成自称郎将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杀之
  五年春正月帝在房州太后毁乾元殿作明堂夏五月太后加号曰圣母神皇秋八月琅邪玉冲举兵于博州太后遣丘神𪟝率兵拒之冲为其下所杀越王贞举兵于豫州九月太后遣麹崇裕岑长倩率兵拒之削贞冲属籍改其姓为虺氏贞自杀冬十二月太后杀霍王元轨江都王绪大杀唐宗室流其㓜者于岭南改明堂为万象神宫
  六年春正月帝在房州太后享于万象神宫赦天下改元永昌追尊考曰皇妣曰后夏四月杀汝南王炜鄱阳公𬤇等宗室十二人秋七月流纪王慎于巴州改其姓为虺氏冬十月杀嗣郑王璥等六人流嗣滕王循琦等六人于岭南十一月太后大赦改元载初以十一月为元年正月十二月为腊月来岁正月为一月除唐宗室属籍
  七年春正月帝在房州夏五月太后杀梁郡公孝逸秋七月流舒王元名于和州杀豫章郡王亶泽王上金许王素节八月杀南安郡王颕等宗室十二人九月壬午太后改国号曰周大赦改元天授加尊号曰圣神皇帝以豫王为皇嗣赐姓武氏永平王为皇孙立武氏七庙追尊祖考皆曰皇帝妣皆曰皇后武氏亲属皆为王女皆为公主冬十月杀许王素节之子瑛等八人十一月改置社稷纳武氏主于太庙改唐太庙为享徳庙乙酉日南至祀昊天上帝于明堂以武氏祖配
  八年春正月帝在房州
  九年春正月帝在房州夏四月太后赦天下改元如意秋九月赦天下改元长寿更以九月为社冬十二月杀豫王妃刘氏徳妃窦氏
  十年春正月帝在房州
  十一年春正月帝在房州夏五月太后赦天下改元延载十一月赦天下改元证圣万象神宫火
  十二年春正月帝在房州秋九月太后合祭天地于南郊赦天下改元天册万岁十二月封于神岳赦天下改元万岁登封禅于少室
  十三年春正月帝在房州三月太后复作明堂改曰通天宫赦天下改元万岁通天冬十一月享于通天宫族刘思礼等三十六家流其亲属千馀人
  十四年春正月帝在房州夏四月太后作九鼎秋七月享于通天宫赦天下改元神功冬十一月甲子享于通天宫赦天下改元圣历
  十五年春正月戊午帝至自房州冬十一月太后以豫王旦为相王
  十六年春正月帝在东宫
  十七年春正月帝在东宫冬十月太后复以正月为十一月十月为正月赦天下
  十八年春正月帝在东宫太后改元大足冬十月太后如京师赦天下改元长安
  十九年春正月帝在东宫冬十一月太后祀南郊二十年春正月帝在东宫冬十一月太后如东都二十一年春正月帝在东宫
  神龙元年春正月癸卯张柬之崔玄晖敬晖桓彦范袁恕已李湛薛思行赵承恩杨元琰李多祚崔泰之朱敬则冀仲甫翟世言王同皎率左右羽林兵迎帝于东宫诛张易之张昌宗张同休张昌仪张景雄甲辰大赦改元丙午帝复于位徙太后于上阳宫二月甲寅复国号曰唐
  臣祖禹曰昔季氏出其君鲁无君者八年春秋每岁必书公之所在及其居干侯也正月必书曰公在干侯不与季氏之专国也春秋昭二十五年九月己亥公孙于齐次于阳州杜预云讳奔故曰孙若自孙让而去位者阳州齐鲁境上邑孙音逊二十六年三月公至自齐居于郓二十七年同二十八年公如晋次于干侯在魏郡斥丘县晋境内邑二十九年春公至自干侯居于郓三十年春王正月公在干侯三十一年同三十二年正月公在干侯取阚十二月己未公薨于干侯自二十五年至三十二年共八年自司马迁作吕后本纪后世为史者因之故唐史亦列武后于本纪其于纪事之体则实矣春秋之法则未用也或曰武后母也中宗子也母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孝中宗欲以天下与韦元贞不得为无罪武后实有天下不得不列于本纪不没其实所以著其恶也臣以为不然中宗之有天下受之于高宗也武后以无罪而废其子是绝先君之世也况其革命乎中宗曰我以天下与韦元贞何不可此乃一时拒谏之忿辞非实欲行之也若以为罪则汉哀帝之欲禅位董贤前佞幸董贤传哀帝即位贤随太子官为郎二岁馀贤传漏在殿下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悦其仪貌识而问之曰是舎人董贤邪因引上与语拜为黄门郎由是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旬月间赏累钜万贵振朝廷常与上卧起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王闳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侧上从容观贤曰吾欲法尧舜禅如何闳进曰天下乃高祖天下非陛下之有也统业至重天子亡戏言上默然不悦禅音善其臣亦可废立也春秋吴楚之君不称王所以存周室也史孔子世家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天下者唐之天下也武氏岂得而间之故臣复系嗣圣之年黜武氏之号以为母后祸乱之戒窃取春秋之义虽获罪于君子而不辞也
  二年四月处士韦月将上书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帝大怒命斩之黄门侍郎宋璟固执不奉诏苏珦等珦音向皆以为方夏行戮有违时令令去声帝乃命与杖流岭南过秋分一日平晓广州都督周仁轨斩之臣祖禹曰自古杀谏臣未有不亡国者中宗愚暗阍与暗同足以取亡而高祖太宗徳泽未远人心天命未厌唐也故祸及其身而已矣
  景龙四年四月定州人郎岌上言韦后宗楚客将为逆乱韦后白帝杖杀之五月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复上言燕平声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族强盛安乐公主武廷秀宗楚客图危宗社帝召钦融面诘之钦融顿首抗言神色不挠帝默然宗楚客矫制令飞骑扑杀之投于殿庭石上折颈而死楚客大呼称快帝虽不穷问意颇怏怏不悦由是韦后及其党始忧惧
  臣祖禹曰易姤之𥘉六曰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羸豕孚蹢躅姤之初六阴柔之始也以刚徳制之则得贞吉纵之以往则无所不凶若羸豕之孚无时而自止也夫女子小人放而不制夫音符其恶必至于滔天弑父与君而后已是以圣人戒之中宗一怏怏不悦而其身已不保虽欲制之其可得乎
  右中宗即位之明年为武后所废凡二十二年而复位复位六年为韦后及安乐公主马秦客杨均所毒而崩年五十五





  唐鉴卷七
<史部,史评类,唐鉴>



  钦定四库全书卷
  唐鉴卷八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睿宗
  景云元年十二月帝以二女西城隆昌公主为女冠以资天皇天后之福
  臣祖禹曰孔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语为政云未闻以女子为女冠而可以资福于其亲者也天子之女天下之所取则也不从先王之礼而从方士之言袭非法之服奉不享之祠以是为孝非所以率天下也夫古之人岂不欲舍其子而厚其亲若其可为则先王为之矣不待后世而始能行也至于明皇亦以女追福于睿宗皆废人伦蔑典礼不可为后世法也
  二年正月追立妃刘氏曰肃明皇后陵曰恵陵徳妃窦氏曰昭皇后陵曰靖陵皆招魂葬于东都城南立庙京师号仪坤庙
  臣祖禹曰人之死也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葬所以藏体魄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茍无体魄则立庙以祀之而已魂气不可得而葬也夫棺椁所以掩形也墓所以藏棺椁也其形气既无有矣而必为之陵墓不亦虚乎
  右睿宗在位四年传位于玄宗开元四年崩年五十五
  玄宗上
  开元元年七月以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初太宗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黄衣廪食守门传命而已天后虽女主宦官不用事中宗时嬖幸猥多宦官七品以上至千馀人然衣绯者尚寡帝在藩邸力士倾心奉之及为太子奏为内给事至是以诛萧岑功赏之是后宦官稍増至三千馀人除三品将军者寖多衣绯紫者千馀人宦官之盛自此始
  臣祖禹曰自古国家之败未有不由子孙更变祖宗之旧也更音羹下同创业之君其得之也难故其防患也深其虑之也远故其立法也密后世虽有聦明才智之君高出群臣之表然未若祖宗更事之多也夫中人不可以假威权盖近而易以为奸也明皇不戒履霜之渐易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而轻变太宗之制崇宠宦官増多其贠自是以来寖干国政其原一启末流不可复塞唐室之祸基于开元书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书说命傅说告高宗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为人后嗣可不念之哉
  十月姚崇为相尝奏请序进郎吏帝仰视殿屋崇再三言之终不应崇惧趋出高力士諌曰陛下新緫万机宰相奏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帝曰朕任崇以庶政大事当奏闻共议之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邪会力士宣事至省中为崇道帝语崇乃喜闻者皆服帝识人君之体
  臣祖禹曰人君劳于求贤逸于任人后王崇传古人劳于求贤逸于任人古者畴咨佥谐书尧典帝典畴咨若时登庸孔安国云畴谁也前武纪赞畴咨海内举其俊茂然后用之孟梁恵王见贤焉然后用之苟得其人则任而无疑书大禹谟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乃可以责成功明皇既相姚崇而委任之如此其能致开元之治不亦宜乎
  二年正月并州长史薛讷奏请击契丹帝亦以冷陉之役欲讨之群臣姚崇等多谏甲申以讷同紫微黄门三品将兵击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臣祖禹曰姚崇等以其君讨契丹为是邪契音挈当成之为非邪当争之不可微谏而止也争去声明皇既不听谏又益甚之遂相薛讷而使之将兵相将并去声崇等乃不敢言则是人君可以威胁群臣而遂其非也然则君有大过孟子君有大过则谏将何以止之夫人臣谏而不听则当去位茍不能强諌而视其君之过举强去声至于天下咸怨其臣则曰非我不谏君不能用我也始则择利以处其身终则引谤以归其君此不忠之大者也使君骄其臣而轻于用武天下不胜其弊胜平声崇之罪也
  帝素友爱近世帝王莫能及初即位为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寝听朝罢多从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更平声谓之五王帐宋王成器尤恭慎未尝议及时政与人交结帝愈信重之故䜛间之言间去声无自而入
  臣祖禹曰文王孝于王季王季文王父故友于兄弟思齐诗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睦于太姒太姒文王妃故慈于子孙以及其家邦至于鸟兽草木无不被其泽者推其心而已矣先王未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也至于后世帝王或能于此则不能于彼何哉非其才不足以为圣贤不能举斯心加诸彼而已孟梁恵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明皇以藩王有功成器居嫡长而能辞位以授之唐让皇帝宪传本名成器睿宗为皇帝故宪立为皇太子睿宗将建东宫以宪嫡长又尝为太子而楚王有大功故久不定宪辞曰储嗣天下之公器时平则先嫡国难则先功重社稷也使付授非宜海内失望因涕泣固辞时大臣亦言楚王有定社稷功且圣庶抗嫡不宜更议帝嘉宪让遂许之立楚王为皇太子玄宗始封楚王故明皇之心笃于兄弟盖成器之行有以养其友爱之心也是以能全其天性而䜛间之言无自入焉呜呼茍能充是心则仁不可胜用也孟尽心下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至于为人父则以䜛杀其子为人夫则以嬖黜其妻为人君则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是皆不能充其类也孟滕文公是尚能充其类也茍不充其类则其为善岂不出于利心哉
  三年十二月或上言按察使徒烦扰公私请精选刺史县令停按察使帝命召尚书省官议之姚崇以为今止择十使犹患未尽得人况天下三百馀州县多数倍安得刺史县令皆称其职乎乃止
  臣祖禹曰姚崇之辩虽能折议者之言然亦未为得也夫天子者择一相而任之荀王伯人主有职论一相而兼率之一相者择十使而使之使上去声下如字使者十使置同十使者择刺史县令而置之贤者举之不肖者去之则君不劳而天下治矣故有一相则有十使有十使则有刺史县令矣何患乎不得其人哉任相者天子之事也选使者相之职也察吏者使之责也郡县之广守令之众焉得人人而择之焉于䖍切茍相得其人则委之择大吏而已矣吏非其人则是相之不才也退之而已矣崇不论此乃以为刺史县令不可遍择岂宰相之体乎
  四年姚崇荐广州都督宋璟自代十二月帝将幸东都以璟为刑部尚书西京留守遣内侍将军杨思朂迎之璟在涂竟不与思朂交言思朂素贵幸归诉于帝帝嗟叹良久益重璟
  臣祖禹曰昔申枨以欲不得为刚语五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焉于䖍切宋璟所以能刚其唯无欲乎明皇以此重之可谓能知贤矣
  宋璟为相突厥默啜自则天世为中国患朝廷旰食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灵荃得其首自谓不世之功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竞生心徼幸好呼报切痛抑其赏逾年始授郎将灵荃恸哭而死
  臣祖禹曰宋璟可谓贤相矣见其始而知其终沮其胜而忧其败惩人主之好武为天下患之深也其后明皇卒以黩武至于大乱何其智之明欤其可谓贤相矣
  姚宋相继为相二人每进见帝辄为之起去则临轩送之及李林甫为相虽宠任过于姚宋然礼遇殊卑薄矣臣祖禹曰三公坐而论道礼冬考工记坐而论道谓之三公天子所与共天位治天职者也孟万章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故其礼不可不尊其任不可不重自尧舜至于三代尊礼辅相相悉亮切诗书著矣汉承秦敝崇君卑臣然犹宰相进见天子御坐为起在舆为下前翟方进传丞相进见圣主御坐为起在舆为下所以体貌大臣而风厉其节也前贾谊传所以体貌大臣厉其节也开元之初明皇励精政治优礼故老姚宋是师天宝以后宴安骄侈倦求贤俊委政群下唐张九龄传赞开元间励精求治元老旧勲动所尊惮故姚崇宋璟言听计行力不推而功已成及太平久志满意骄而张九龄争益切言益不听彼小人者惟利是就不顾国体巧言令色书皋陶谟何忧乎巧言令色孔壬语一巧言令色鲜矣仁巧言令色足㳟以求亲昵人主𠂀之薄于礼而厚于情是以林甫得容其奸故人君不体貌大臣则贤者日退而小人日进矣
  十年四月以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张说兼朔方军节度使
  臣祖禹曰宰相之职无不总统前百官公卿表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公盖参天子坐而议政无不总统而兼节制一道此开元之乱制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语十三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夫宰相百官之首也荀王伯相者论列百官之长名且不正则何以正百官矣自古官制之紊未有如开元者然则后世何所法乎
  六月制増太庙为九室
  臣祖禹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徳书咸有一徳云荀卿曰有天下者事七世天子七庙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自古以来未之有改也其祖宗有功徳而其庙不毁则无世数前韦元成传诏王者祖有功宗有徳元成奏祖宗之庙世世不毁商之三宗商三宗中宗高宗太甲周之文武是也然则三昭三穆之外犹足以祖有功而宗有徳矣明皇始为九庙过其制矣夫礼不可多也不可寡也三代之礼所以为后世之法者尽矣唐制何所取乎
  初诸卫府兵自成丁从军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杂徭浸以贫弱逃亡略尽百姓苦之张说建议请募壮士充宿卫不问色役优为之制逋迯者必争出应募帝从之旬日得精兵十三万分隶诸卫更番上下兵农之分自此始矣
  臣祖禹曰唐制诸卫府有为兵之利而无养兵之害田不井而兵犹藏于民秦孝公用商君废井田开阡陌后世最为近古有便于国者也开元之时其法寖隳非其法不善盖人失之张说不究其所以而轻变之说音悦下同兵农既分其后卒不能复古则说之为也夫三代之法出于圣人及其末流亦未尝无弊救之者举其偏以补其弊而已前董仲舒传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若并其法废之而以私意为一切苟简之制则先王之法其存者几何天下之务常患于议臣之好改旧章此所以多乱也












  唐鉴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九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玄宗中
  开元十三年初隋国马皆为盗贼及戎狄所掠唐初才得牝牡三千匹于赤岸泽徙之陇右命太㒒张万岁掌之万岁善于其职自贞观至麟德马蕃息及七十万匹分为八坊四十八监各置使以领之是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垂拱以后马潜耗太半帝初即位牧马有二十四万匹以太㒒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副之至是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称是帝之东封以牧马数万匹从色别为群望之如云锦帝嘉毛仲之功加开府仪同三司
  臣祖禹曰诗美卫文公曰秉心塞渊騋牝三千定之方中诗秉心塞渊騋牝三千毛氏云秉操也马七尺曰騋騋马与牝马也郑氏云塞充实渊深也国马之制天子十有二闲马六种三千四百五十六匹邦国六闲四种马千二百九十六匹卫之先君兼𨚍鄘而有之而马数过礼制今文公灭而复兴徙而能富马有三千虽非礼制国人美之夫塞故能诚渊故能通诚于己而通于人所以致物之多也唐之国马惟得一能臣而掌之不数十年而其多过于二百倍由其任职之专也传曰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左昭四年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杜预云燕代也夫马必生于边隅而养于苦寒之地北地故多寒稍迁之中国则莫能壮也三代诸侯之国虽皆有马以春秋之时考之未若晋之强也左昭四年晋国险而多马郑之小驷出于河南故不可乘也左僖十五年乘小驷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必乘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惟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彊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唐养马于陇右非独就其水草之美盖置之西戎之地以求其徤也凡欲制事得其人而善其法岂有不胜者乎
  十四年四月岐王范薨赠谥惠文太子
  臣祖禹曰太子君之贰国晋语士𫇭曰太子君之贰也唐宋务光传太子君之贰国之本将以付畀宗庙社稷之重非官爵也而以为赠何哉虽亲爱其弟欲以厚之然不正之礼不足为后法也
  十七年八月帝以生日宴百官于花萼楼下源乾曜张说帅百官上表请以每岁八月五日为千秋节布于天下咸令宴乐寻又移社就千秋节
  臣祖禹曰太宗不以生日宴乐以为父母劬劳之日也蓼莪诗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乾曜等乃以人主生日为节又移社以就之夫节者阴阳气至之候不可为也社者国之大祀不可移也明皇享国既久骄心寖生乾曜说不能以义正君每为謟首以逢迎之后世犹谓说等为名臣不亦异乎
  十九年正月王毛仲赐死自是宦官势益盛高力士尤为帝所宠信尝曰力士上直吾寝则安故力士多留禁中稀至外第四方表奏皆先呈力士然后奏御事小力士即决之势倾内外
  臣祖禹曰明皇不监石显之事而宠任力士前石显传石显弘恭皆少坐腐刑为中黄门以选为中尚书宣帝时任显为仆射元帝即位显为中书令是时元帝被疾不亲政事以显中人典事中人无外党情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皆敬事显显巧慧能探人主微指内阴贼持诡辨以中伤人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诸附丽者皆得宠位至使省决章奏以万机之重委之阍寺失君道甚矣其后李林甫杨国忠皆因力士以进唐李林甫传武三思女尝私林甫因高力士出三思家武请以林甫代为相迹其祸乱所从来者渐矣传曰存亡在所任前刘向传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人君可不慎其细哉
  二十四年武惠妃譛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帝大怒以语宰相欲皆废之张九龄谏曰陛下践阼垂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尽废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揺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之譛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帝不悦李林甫初无所言退而私谓宦官之贵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问外人帝犹豫未决惠妃密使官奴牛贵儿谓九龄曰有废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九龄叱之以其语白帝帝为之动色为吁伪切故终九龄罢相太子得无动明年将废太子帝召宰相谋之林甫对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宜预帝意乃决臣祖禹曰明皇三子之废系于李林甫之一言其得未废系于张九龄之未罢相贤则父子得以相保相佞则天性灭为仇雠孝经九父子之道天性也置相可不慎哉
  二十五年四月监察御史周子谅弹牛仙客非才引䜟书为证帝怒甚命左右㩧于殿庭绝而复苏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蓝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谅张九龄所荐也贬九龄荆州长史
  臣祖禹曰古之杀谏臣者必亡其国明皇亲为之其大乱之兆乎开元之初谏者受赏及其末也而杀之非独于此而异也始诛韦氏抑外戚唐睿宗纪景云元年六月壬午韦皇后弑中宗临淄郡王隆基率万骑兵诛韦氏安乐公主郑厚曰韦后与安乐公主合谋于饼馅中进药中宗崩睿宗方为相王子临淄王谋复社稷微服与刘幽求等入向二鼔天星散落如雪幽求曰天意如此时不可失乃攻白兽门斩关初入韦后走入飞骑营有飞骑斩其首安乐公主方照镜画眉军士斩之捕索诸韦在宫中及后亲族皆斩之焚珠玉锦绣唐本纪开元二年七月乙未焚锦绣珠玉于前殿诋神𠎣禁言祥瑞唐本纪开元十三年九月丙戌罢奏祥瑞岂不正哉其终也惑女宠极奢侈求长生悦禨祥唐杨贵妃传开元二十四年武惠妃薨后庭无当帝意者或言妃姿质天挺宜充掖庭召号太真得幸遂专房宫中号娘子仪体与皇后等又天宝九载宝贞符命张均等往求得之时帝遵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奏表无虚日本纪赞云自高宗中宗再罹女祸韦氏遂以族灭玄宗亲平其乱可以鉴矣而又败以女子方其励精政事几致太平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以为乐而溺其所甚爱亡其所可戒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考其终始之异其性习之相远也如此以一人之身而前后相反如此由有所陷溺其心故也可不戒哉
  废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皆为庶人寻赐死七月大理卿徐峤奏今岁天下断死刑五十八大理狱院由来相传杀气大盛鸟雀不栖今有鹊巢其树于是百官以几致刑措几平声上表称贺帝归功宰辅赐李林甫爵晋国公牛仙客豳国公
  臣祖禹曰明皇一日杀三子而林甫以刑措受赏谗謟得志天理灭矣安得久而不乱乎
  二十七年二月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圣文神武皇帝臣祖禹曰三皇称皇五帝称帝三王称王岂其德不足欤名号一而已矣及兼皇帝之号史秦始皇纪秦初并天下廷尉斯等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朕为始皇帝固已僣矣后世因而不改以为法后王也汉哀惑于妖䜟太初始有陈圣刘太平之号前哀帝太初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韦昭曰敷陈圣刘之徳周宣骄恣自称天元北后周宣帝号天元皇帝高宗称天皇武后称天后唐高宗上元元年八月壬辰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尊号之兴盖本于开元之际主骄臣谀遂著以为故事使其臣子生而加谥于君父岂不悖哉
  二十九年正月帝梦玄元皇帝告云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馀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帝遣使求得于盩厔音戾式质切楼观山间闰四月迎置兴庆宫五月命画玄元真容分置诸州开元观
  臣祖禹曰中庸曰诚则形形则著记中庸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扬雄曰人心其神矣乎扬问神篇人心其神乎操则存舍则亡人之有梦也盖亦诚之形而心之神也今夫入无人之室而其心惴焉则或闻肃肃之声见罔象之形也何心之动也梦亦如是矣昔高宗恭默思道诚心求贤故梦帝赉之良弼果求而得之书说命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传岩作说命王作书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类恭默思道梦帝赉予良弼以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天下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诸左右此其心之神也开元之末明皇怠于庶政志求神仙惑方士之言自以老子其祖也玄元皇帝即老子故感而见梦亦其诚之形也自是以后言祥瑞者众而迂怪之语日闻事并见天宝间謟谀成风奸宄得志而天下之理乱矣人君心术可不慎哉
  天宝元年时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二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边凡镇兵四十九万人马八万馀匹开元之前每岁供边兵衣粮费不过二百万天宝之后边将奏益兵寖多每岁用衣千二十万匹粮百九十万斛公私劳费民始困苦矣
  臣祖禹曰海内之地非不广也生民之财非不多也人君茍能清心以治之恭俭以守之唐崔殖传文帝躬履俭约为天下守财岂有不足之患哉守成之君不能持盈天下凫鹥诗太平君子能持盈守成于其安也而劳之于其富也而刻之是以天下之祸常基于太平之时至于乱已成而人主犹不悟也岂非好大多欲好呼报切任失其人之咎欤
  陈王府法曹参军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于丹凤门外之空中告以我藏灵符在尹喜故宅帝遣使于故函谷关求得之群臣上表以函谷宝符潜应年号请于尊号加天宝字从之二月飨玄元皇帝于新庙甲午飨太庙丙申合祀天地于南郊改桃林县曰灵宝田同秀除朝散大夫
  臣祖禹曰孟子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者矣明皇崇老喜仙故其大臣谀小臣欺盖度其可为而为之也不惟信而惑之又赏以劝之则小人孰不欲为奸罔哉昔汉文一为新垣平所诈而终身不复言神仙之事可谓能补过也
  二年三月追尊周上御大夫为先天太皇皋繇为德明皇帝
  臣祖禹曰老子之父书传无见焉取方士附会之说而追尊加谥不亦诬乎皋陶作士而作史者以为大理既不经矣又以为李氏所出而尊之尤非其族类也唐之先祖出于陇西狄道非有世次可考而必托之上古以耀于民非礼之礼适所以为后世笑也
  四载正月帝谓宰相曰朕比以甲子日于宫中为坛为百姓祈福朕自草黄素置案上俄飞升天空中语云圣寿延长又朕于嵩山錬药成以置坛上及夜左右欲收之又闻空中语云药未须收此日守䕶达旦乃收之太子诸王宰相皆上表贺
  臣祖禹曰明皇假于怪神以罔天下言之不怍愧怍也语十四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而居之不疑语十二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何以使其臣下不为欺乎是率天下而欺巳也昔汉武封太室而从官謟谀言有呼万岁者前本纪元封元年春正月诏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翌日亲登嵩高御史乘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登礼罔不荅其令祠官加増太室祠明皇乃自为诈又甚于汉武矣
  初武惠妃薨帝悼念不已后宫数千无当意者或言寿王妃杨氏之美绝世无双帝见而悦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为女冠号太真更为寿王娶左卫郎将韦昭训女潜内太真宫中不期岁宠遇如惠妃七月册昭训女为寿王妃八月册太真为贵妃
  臣祖禹曰卫宣公纳伋之妻国人恶之新台诗刺卫宣公也纳伋之妻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毛氏传云伋宣公世子宣公为伋娶于齐女而美公夺之生寿及朔恶乌故切取去声明皇杀三子又纳子妇于宫中用李林甫为相使族灭无罪父子夫妇君臣人之所以立也三纲绝矣语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其何以为天下乎
  六载十月帝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今顿兵其下非杀数万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厉兵秣马秣音末俟其有衅然后取之帝意不快将军董延光自请将兵取石堡城帝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诏而不尽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牣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命易一官乎延光过期不克言忠嗣沮挠军计帝怒李林甫因使人诬告忠嗣敕征入朝贬汉阳太守八载帝使哥舒翰攻石堡城拔之唐士卒死者数万果如忠嗣之言臣祖禹曰王忠嗣可谓贤将矣不为无益害有益书旅⿱敖大 -- 獒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以所得易所亡不顾一身之危而惜士卒之命其可谓贤将矣然忠嗣知石堡之不可取莫若固守前议而勿分兵以助延光均之得罪不亦宜乎既黾勉奉诏予之兵而复挠其谋子音与挠奴教切使谗人得以借口岂忠嗣思之未至邪
  十二月以高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自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入为宰相其四夷之将虽才略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犹不专大将之任皆以大臣为使以制之及开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为边将者十馀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则庆忠诸王宰相则萧嵩牛仙客始遥领矣盖嘉运王忠嗣专制数道始兼统矣李林甫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以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帝悦其言始用安禄山至是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
  臣祖禹曰李林甫巧言似忠明皇故信而不疑然以胡人不知书则不必聪明圣智之主而后能知其谋也明皇蔽于吞灭四夷欲求一切之功是以李林甫得其计以中其欲中竹仲切人君苟不能以义制欲迷而不复何所不至哉
  八载二月引百官观左藏赐物有差帝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臣祖禹曰财者天地之所生而出于民之膏血先王知稼穑之艰难书无逸君子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杼柚之勤劳杼直吕切盛纬器柚音轴机丝轴也故取之有制而用之有节明皇暴敛而横费之横去声其不爱惜如此安得无祸乎
  帝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六月上圣祖号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太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皇帝窦太后以下皆加谥曰顺圣皇后十三载二月朝献太清宫又上圣祖尊号曰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太皇大帝享太庙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太宗谥曰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大昭孝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以汉家诸帝皆谥孝故也
  臣祖禹曰自尧舜禹汤文武之君谥号惟一而已既称天以诔之唐韵曰诔铭诔音垒述前人之功德说文曰诔谥也则子孙不可得而改也高宗不师古昔始改祖宗旧谥天宝以后増加复重至繁而不可纪夫祖宗茍有高世之功德则曰文曰武足矣若其无功德而子孙妄加之则是诬之而使天下后世以为讥玩也故夫孝子慈孙之欲显其亲莫若使名副其实而不浮浮过也记表记行之浮于名则天下心服之矣未闻以谥号繁多为贵也唐之典礼不经经常也亦甚哉
  九载十月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见玄元皇帝言宝仙洞有妙宝真符命刑部尚书张均等往求得之时帝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李林甫等皆请舍宅为观以祝圣寿帝悦
  臣祖禹曰昔秦始皇削平六国六国燕韩魏赵齐楚汉武帝驱攘四夷前礼乐志征讨四夷锐志武功皆雄才之主也及其为方士之所欺玩无异于婴儿人君惟恭俭寡欲清虚以居上则邪謟无自而入矣其心一有所蔽鲜不为惑也鲜先典切明皇不正其心故小人争为幻以惑之幻音患其神明精爽既夺矣此所以养成大乱也



  唐鉴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玄宗下
  十载帝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帟音亦充牣其中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禄山生日帝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襁居两切使宫人以彩舆舁舁与居切帝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帝亦不之疑也
  臣祖禹曰昔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者知其将为戎左僖二十二年初平王之东迁也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杜预云辛有周太史伊川周地被发而祭有象夷狄明皇不信其子而宠禄山以为戏至使出入宫禁而不疑䙝慢神器亦极矣岂天夺其明以肇播迁幸蜀之祸基欤何其惑之甚也
  十一载户部侍郎王𫟹聚敛刻剥𫟹胡中切岁贡额外钱帛百亿万贮于内库以供宫中宴赐曰此皆不出于租庸调去声中外嗟怨帝以𫟹为能富国益厚遇之权宠日盛领二十馀使宅旁为使院文案盈积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使赐赉不绝于门虽李林甫亦畏避之𫟹弟户部郎中焊凶险不法焊何旦切召术士任海川问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惧亡匿𫟹恐事泄捕得杀之王府司马韦会定安公主之子也话之私庭𫟹又杀之焊所善邢縡与右龙武万骑谋杀龙武将军以其兵作乱杀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有告之者帝使𫟹捕之𫟹意焊在縡所先遣人召之乃捕縡縡格斗且走禁军击斩之国忠言𫟹必预谋敕陈希烈与国忠鞫之于是任海川韦会等事皆发𫟹赐自尽焊杖死于朝堂𫟹子准偁流岭南寻杀之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
  臣祖禹曰昔荣夷公好专利厉王悦之召穆公一本作芮良夫知王室之将卑以为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而或专之其害多矣夫利物之所生而天下之所以养人也专之必壅壅则所害者多史周纪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谏曰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将以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犹曰怵惕惧怨之来也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而王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也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故凡有利必有害利于己必害于人君子不尽利以遗民遗去声所以均天地之施也施去声圣王宁损己以益人不损人而益己记曰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记大学传百乘之家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是以兴利之臣鲜不祸败鲜光典切少也自桑弘羊以来未有令终者也令善也令终谓善终前食货志武帝时桑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言利事析秋毫矣元封元年为治粟都尉领大司农干天下盐铁尽笼天下货物从之岁小旱上令百官求雨卜式言烹弘羊天乃雨唐世言利始于宇文融唐本传融广置使额以侈上心百姓愁怨有司寖失职自融始其后言利得幸者踵相蹑皆本于融云融既流死同上流岩州卒而韦坚杨慎矜王𫟹继起又益甚之唐本传赞字文融韦坚杨慎矜王𫟹皆开元之幸人也或以括户取媚或以漕运承恩或以聚货得幸或以剥下获宠负势自用人奚敢违极于杨国忠皆身首异处宗族涂地其故何哉壅利而所害者众也天下之怨归之故其恶必复其祸必酷而唐室几亡其后以刘晏之能犹不免唐本传杨炎执政贬晏忠州刺史建中元年赐晏死天下以为冤况其非道者乎必若公刘之厚民公刘诗美公刘之厚于民管仲之富国管仲以鱼盐富齐国李悝之平籴魏文侯李悝作平籴法大熟则上籴三而舍一中熟则籴二下熟则籴一使民适足平则止小饥则发小熟所敛中饥则发中熟所敛大饥则发大熟所敛粜之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馀以补不足也耿寿昌之常平汉宣帝时耿寿昌白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増其价而籴以利农榖贵时减价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不为掊克上下皆济则身享其荣后嗣蒙其庆矣吉凶祸福之效如此可不戒哉
  十二载正月帝欲加安禄山同平章事已令张垍草制杨国忠谏而止时垍为太常卿翰林院供奉唐初诏敕皆中书门下官有文者为之乾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范履冰等草诸文词常于北门候进止谓之北门学士中宗之世上官昭容专其事帝即位始置翰林院密迩禁庭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数术之士皆处之谓之待诏
  臣祖禹曰中书门下出纳王命之司也初学记中书令汉武所置出纳帝命掌尚书奏事故诏敕行焉明皇始制翰林而其职始分既发号令预谋议则自宰相以下进退轻重系之矣岂特取其词艺而已哉释老之徒方外之士书画琴棋数术执伎以事上不与士齿者也而使与文学之臣杂处非所以育材养贤也上失其制下怀其利为之者不亦可羞哉
  先是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六月劔南留后李宓又将兵七万击南诏阁罗凤诱之深入士卒罹瘴疫饥死什七八乃引还蛮追击之宓被擒全军皆没国忠隐其败更以捷闻益发中国兵讨之前后死者二十万人
  臣祖禹曰管子有言曰堂上远于百里堂下远于千里君门远于万里言壅蔽之为害深也管子法令堂上远于百里堂下远于千里门庭远于万里今步者一日百里之情通矣堂上有事十日而君不闻此所谓远于百里也步者十日千里之情通矣堂下有事期月而君不闻此所谓远于千里也明皇信一杨国忠䘮师二十万而不得知䘮去声以败为胜其不亡岂不幸哉国忠欺蔽如此而举朝亦无一人敢以实告君者盖在位者皆小人无一贤也当是时明皇享国四十馀年在位共四十六年自以为太平有万世之安而不知祸乱将发于朝暮由置相非其人也可不戒哉
  帝尝谓高力士曰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力士对曰臣闻云南数䘮师又边将拥兵大盛陛下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谓无忧帝曰卿勿言朕徐思之自去秋水旱相继关中大饥杨国忠恶京兆尹李岘不附已以灾沴归咎于岘沴音厉岘乎面反九月贬岘长沙太守帝忧雨伤稼国忠取禾之善者献之曰雨虽多不害稼也帝以为然扶风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灾国忠使御史推之是岁天下无敢言灾者高力士侍侧帝曰淫雨不已卿可尽言对曰自陛下以权假宰相赏罚无章阴阳失度臣何敢言帝默然臣祖禹曰明皇之言未为失也其失者任非其人也诚使朝事付之相如姚宋相去声边事付之将去声如王忠嗣夫复何忧哉而以奸宄为贤能巨猾为忠良是以祸乱成而不自知也自李林甫之时言路塞绝唐李林甫传居相位十九年固宠市权欺蔽天子耳目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言者补阙杜琎再上书言政事斥为下邽令因以语动其馀曰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由是谏诤路绝以妄言为实以实言为妖杨国忠知其君之可欺也而欺之公卿大夫百执事之人宴安宠禄谀佞成风大乱将作凡民且能知之而无一人敢言者盖其君子皆去其立于朝者皆小人也高力士帷幄之臣非有深谋远虑心知其事而不忍噤默噤巨禁反说文曰口闭也此非其忠义过人盖朝廷无贤百官失职而至于宦者言天下之事明皇亦可以悟矣而曽不之省以及于乱不亦宜乎
  十五载三月以吴王祗为灵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马使贾贲前至雍丘有众二千先是谯郡太守杨万石以郡降禄山逼真源令张巡使为长史西迎贼巡至真源率吏民哭于玄元皇帝庙起兵讨贼吏民乐从者数千人巡选精兵千人西至雍丘与贾贲合
  臣祖禹曰明皇之末朝廷无忠贤左右无正人一旦贼兵起幽蓟开元十八年以渔阳县为蓟州蓟音计中原瓦解中原中国也前徐乐传书土崩瓦解而颜杲卿首谋常山真卿唱义于中原唐颜杲卿传安禄山表杲卿为常山太守禄山反杲卿及长史袁履谦潜定策时真卿在平原素闻逆谋阴养死士为拒守计遣卢逖至常山约起兵断贼北道张介然崔无诐死其城郭唐张介然传禄山反守陈留介然至屯不三日贼已渡河车骑蹂腾烟尘漫数十里士闻钲鼓声皆禠气不能授甲凡旬六日城陷斩介然于军门李憕卢奕蒋清死其官守唐李憕传憕改东京留守安禄山反玄宗遣封常清募兵东京憕与卢奕达奚珣缮城堑绥士卒将遏贼西锋禄山度河不数日薄城下憕坐留守府奕守台城陷禄山鼓而入杀数千人矢着阙门执憕奕及官属蒋清害之贾贲以一尉讨贼时为平父尉与张巡事并见上张巡以县令起兵郭子仪鹰扬于朔方唐本传禄山反诏子仪充朔方节度使鹰扬言其如鹰鸟之飞扬也周武王时太公亦称鹰扬故大明诗维师尚父时惟鹰扬李光弼电击于河北唐本传光弼代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朔方即河北也电击言如雷电之击莫知所至孰谓天下无人乎盖有之而不用也其后兴复唐室卒赖之于忠贤夫国有人则存无人则亡古者万乘之国有一臣则不可得而亡况忠贤如此其多乎唐之不亡断可知矣诗云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烈文诗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毛氏云竞强也训道也郑氏云无彊乎惟人贤人也得贤人则国家彊矣故天下诸侯顺其所为也茍得其人则何危乱之有
  哥舒翰军于潼关或说杨国忠曰今朝廷重兵尽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于公岂不危哉国忠大惧乃奏潼关大军虽盛而无后继万一失利京师可忧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苑中训练使李福德领之乃募万人屯㶚上令杜干运将之名为御贼实备翰也翰亦恐为国忠所图乃表㶚上军隶潼关六月召干运诣关因事斩之国忠益惧帝遣使趣翰进兵复陜洛翰奏以为未可国忠疑翰谋已言翰逗留将失机会帝续遣中使趣之项背相望翰不得已抚膺恸哭引兵出关与贼将崔乾祐战于灵宝西原翰大败乾祐进克潼关蕃将火拔归仁等执翰以降贼
  臣祖禹曰杨国忠既激安禄山使之速反以信其言杨国忠明皇贵妃之从祖兄天宝中妃既进册国忠亦浸显三姊皆美帝呼为姨封韩虢秦三国为夫人出入宫掖恩宠震天下虢国素与国忠乱李林甫死拜国忠右相先是国忠激禄山反故因再发之欲以其言为信又促哥舒翰出兵潼关恐其为己不利动为身计不顾社稷之患然所以求全者适足以自族也夫就利避害小人之常也利发于己而不利于人则为之害于国而不害于家则为之自以为得计矣而不知害于国则亦害于家不利于人则亦不利于己是以自古小人之败必至于家国俱亡此先王所以戒小人之不可用也明皇以天下安危寄之一相而其人如此安得不倾覆乎
  杨国忠首倡幸蜀之策帝然之甲午移仗北内既夕命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馀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帝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
  臣祖禹曰传曰社稷之主不可以轻轻则失众况为天下之主乎古者天子巡狩必载庙主而行明皇既不能率其民人城守以待勤王之师必不得已而避冦出奔犹当告于宗庙谕众而行为备而动则不至于颠沛矣乃以天子之尊独与其所爱脱身而逃委其子孙皆碎贼手明皇自取之也自是以后天下有变则京师不守人主先为出计自明皇始其可丑也夫
  帝遣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谕郡县置顿食时至咸阳望贤宫洛卿与县令俱逃中使征召吏民莫有应者日向中帝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于是民争献粝饭厉曷反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犹未能饱帝皆酬其直慰劳之众皆哭帝亦掩泣
  臣祖禹曰臣民之位上下之等以势相扶而已矣天子者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所恃者众心之所戴也合而从之则为人君离而去之则为匹夫天下常治则能保人君之尊乱则众散众散则与匹夫何异哉书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书五子之歌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一曰皇祖有训云云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先王不敢自恃如此故其国家可保也明皇享国几五十年一旦失国出奔自长安至咸阳不四十里而已无食天子之贵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禄山包藏祸心固非一日亦有诣阙告其谋者陛下往往诛之使得逞其奸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盖为此也臣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安平自顷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𮟏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诉之乎帝曰此朕之不明悔无所及慰谕而遣之
  臣祖禹曰天宝之乱田夫野人皆能知之而其君不得闻岂不哀哉夫壅蔽之祸至白刄流矢交于前六亲不能相保而始觉也不亦晚乎
  右玄宗在位四十六年传位于肃宗宝应元年崩年七十八







  唐鉴卷十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一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肃宗
  至德元载七月甲子帝即位于灵武城南楼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
  臣祖禹曰哥舒翰守潼关王思礼请回兵诛杨国忠翰曰此乃翰反非禄山也翰偾军降虏降户江切固无足道然其言可为后法肃宗以皇太子讨赋至灵武遂自称帝此乃太子叛父何以讨禄山也唐有天下几三百年唐自高祖武德至昭宣帝天祐凡二百九十年几平声由汉以来享国最为长久然三纲不立语疏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无父子君臣之义见利而动不顾其亲是以上无教化下无廉耻古之王者必正身齐家以率天下记大学欲齐其家先修其身其身不正未有能正人者也语十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唐之父子不正而欲以正万事难矣其享国长久亦曰幸哉
  帝在灵武文武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慢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帝特原之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臣祖禹曰昔赵襄子有晋阳之难群臣皆懈惟高共不敢失礼及襄子行赏以共为先史赵世家知伯怒与韩魏之师攻晋阳岁馀引汾水灌其城城中悬釡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惟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智伯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唯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肃宗之在朔方唐室危如缀旒郑氏商颂长发诗笺云缀结也旒旌旗之垂者也缀旒喻其易绝以比唐家之危亦如此李勉不以王路夷险易其心夷平也易如字不以君父在草莽而废其职说文曰草中为莽事君若此可谓忠正之士矣
  文部侍郎同平章事房琯琯乌官切喜宾客好谈论多引拔知名之士而轻鄙庸俗人多怨之贺兰进明与琯有隙言琯专为迂阔大言以立虚名所引用皆浮华之党真王衍之此也帝由是疏之琯上疏请将兵复两京帝许之加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使琯请自选参佐悉以戎务委李揖刘秩二人皆书生不闲军旅琯谓人曰贼曳落河虽多安能敌我刘秩琯分为三军以中军北军为前锋十月二军遇贼将安守忠于咸阳之陈涛斜琯效古法用车战以牛车二千乘乘去声马步夹之贼顺风鼓噪牛皆震骇贼纵火焚之人畜大乱官军死伤者四万馀人存者数千而已琯自以南军战又败帝闻琯败大怒李泌为之营救帝乃宥之待琯如初琯惟高简时国家多难去声而琯多称病不朝谒不以职事为意日与刘秩李揖高谈释老或听门客董庭兰鼔琴庭兰以是大招权利明年罢琯为太子太师臣祖禹曰房琯有高志虚名而无实才肃宗既疏之而犹以为将帅以其能成克复之功是不知其臣也琯以谗见疏而犹以讨贼为己任是不量其君也量如字下同君不知其臣臣不量其君而欲成天下之务易系辞惟几成天下之务未之闻也且肃宗任琯而琯任刘秩君臣不知人如此夫安得不败乎
  帝在彭原廨舍隘狭帝与张良娣博打子娣音弟声闻于外李泌言诸军奏报停壅帝乃潜令刻干树鸡为子不欲有声良娣以是怨泌
  臣祖禹曰明皇播迁于蜀肃宗越在草莽解见上段宗庙焚毁社稷丘墟此痛心尝胆之时也史越世家吴王夫差击越败之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曰女忘会稽之耻邪女音汝尝胆言尝饮其苦而于军旅之中与妇人嬉戏岂非以位为乐乎肃宗之志不及远矣享国不永此其兆欤
  二载四月帝在凤翔是时府库无蓄积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空去声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郎将听临事注名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以至异姓王者诸有官者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应募入军者一切衣金紫衣去声至有朝士僮仆衣金紫而身执贱役者名器之滥至是而极焉
  臣祖禹曰传曰不轨不物谓之乱政左隐五年臧僖伯諌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轨法也官爵者人君所以驭天下不可以虚名而轻用也君以为贵则人贵之君以为贱则人贱之难得而加于君子则贵矣易得而施之小人则贱矣肃宗欲以苟简成功而滥假名器左成二年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轻于粪土此乱政之极也唐室之不竞强也不亦宜乎
  九月广平王俶郭子仪等大军收西京初帝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至是叶䕶叶摄音下同欲如约俶拜于叶䕶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叶䕶许之十月收东京回纥及西域诸胡纵兵大掠三日军士为之乡导府库及士民之室皆空回纥意犹未厌俶患之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臣祖禹曰肃宗欲克复唐室茍求天下之贤而与之共天下之功因民之心以讨暴逆何患乎贼之不灭而唐之人主好结戎狄以求其援肃宗姑务欲速不为远谋语十三欲速则不达至使诸胡纵掠与贼无异其失民也不亦甚乎昔武王伐商亦有微卢彭濮书牧誓武王与受战于牧野王曰嗟我友邦冡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孔安国云八国皆蛮夷戎狄属文王者国名羌在西蜀髳微在巴蜀卢彭在西北庸濮在江汉之南春秋之时姜戎常佐晋征讨皆以中国之师制之使为掎角之助而已春秋僖三十三年夏四月辛巳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殽杜预云姜氏之戎居晋南鄙戎子驹支之先也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不同陈故言及掎居锜切至于后世则倚戎狄以成功倚靠也与之共事未有不为患者也
  十二月上皇至咸阳帝备法驾迎于望贤宫上皇在宫南楼帝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上皇降楼降如字下也抚帝而泣帝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上皇索黄袍自为帝着之帝伏地顿首固辞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馀齿汝之孝也帝不得已受之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帝固请自扶上皇登殿尚食进食帝品尝而荐之将发行宫帝请为上皇习马而进之上皇上马帝亲执鞚行数步上皇止之帝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臣祖禹曰肃宗以皇太子讨贼遂自立于灵武不由君父之命而有天下是以不孝令也及其迎上皇于望贤宫百姓皆注耳目则辞帝服避驰道屑屑焉为末礼以眩耀于众岂其诚乎况其终也用妇言而保奸谋迁其父于西宫卒以愤郁而殒事亲若此罪莫大焉唐张庶人传乾元初立为后稍豫政事与李辅国相倚多以私谒挠权与辅国谋徙上皇西内端午日帝召山人李唐帝方拥幼女顾唐曰我念之无怪也唐曰太上皇今日亦当念陛下帝泫然涕下而制于后卒不敢谒西宫事亦见下上元二年又李辅国传辅国妄言于帝曰太上皇居近市交通外人愿徙入禁中帝不寤上皇谓力士曰吾儿用辅国谋恐不得终孝矣会帝属疾辅国即诈言皇帝请上皇案行宫中驰奏曰陛下以兴庆宫湫隘奉迎乘舆还宫中太上还西内自是怏怏不豫至弃天下且临危则取大利居安则取小节以是为孝亦已悖矣孟子曰不能三年之䘮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孟子尽心不能三年之䘮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此之谓不知务缌麻三月服放饭流歠皆饮食大嚼齿决齿中馀肉谓既不能念三年之䘮而察察于缌麻三月小功五月既放饭流歠为大嚼而计较于齿中馀肉皆致其小忘其大者喻肃宗不念上皇而爱其公主其肃宗之谓乎
  乾元元年六月史思明既降户江切下同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阴使图之又劝帝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劵令共图思明帝从之会承恩入京师帝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承恩谋泄思明责之承恩谢曰此皆李光弼之谋也思明乃集将佐吏民向西大哭曰臣以十三州十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遂杀承恩连坐死者二百馀人囚思敬表上其状帝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臣祖禹曰王者所以威服海内惟其有信与义而已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自立于乡党况人主而为不信天下其谁从之肃宗既纳史思明之降加以爵命于时未有逆乱之节也李光弼为国元帅职在御侮知其有不臣之志终为背叛言于君而备之可也待其发而诛之可也乃使传语之臣阴与其党为盗贼之计不亦辱王命乎若事之捷胜也则反侧之人反侧不正貌谁不怀惧事之不捷适足以长乱长丁丈切非所以弭乱也弭止也既失信于己降之虏又归罪于死事之臣欲以服天下奸雄之心奸与奸同岂不难哉
  九月命郭子仪等九节度讨安庆绪帝以子仪光弼皆元勲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观军容之名自此始明年三月九节度之师六十万溃于相州
  臣祖禹曰夙沙卫殿齐师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左襄十八年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十一月丁卯朔入平阴遂从齐师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而殿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杜预云奄人殿师故以为辱殿丁练切军后曰殿夫以诸侯之师使阉人殿之犹以为辱况天子之师而使宦者为之主帅乎是辱天下之众也且庆绪穷虏郭李不世出之将也使朝恩节制之犹不免于败则庸人可知矣肃宗初复两京举六十万之众而弃之其不亡亦幸哉
  上元元年十一月淮西节度使王仲昇恶宋州刺史刘展使监军邢延恩入奏展倔彊不受命名应谣䜟请除之延恩因说帝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不去之恐为乱然展方握强兵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帝从之以展为江淮都统三道节度使密敕李峘邓景山图之延恩授展制书展疑之延恩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印节以授展展举宋州兵七千趋广陵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使其将击景山景山众溃延恩奔寿州展引兵入广陵峘悉锐兵守京口闻展将至军自溃峘奔宣城展陷润州昇州十二月陷苏州常州湖州泗州宣州濠楚舒和滁庐等州初帝命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三千屯任城邓景山既败与邢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讨展展败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穿掘略遍明年击展斩之平卢军大掠十馀日安史之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臣祖禹曰邢延恩一言而朝廷信失藩臣背叛江淮数千里罹涂炭之患书仲虺之诰民坠涂炭孔安国云民之危险若陷泥坠火无救之者甚矣小人之交乱四国也肃宗不明有以来谗慝之口岂特一延恩之罪哉
  二年五月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帝帝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唐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帝泫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臣祖禹曰阳失其所以为阳则制于阴刚失其所以为刚则困于柔君与夫为阳为刚臣与妇为阴为柔肃宗见制于辅国张后故为阳制于阴刚困于柔肃宗不君故制于小人女子不能仇疾而反畏之欲见其父而且不敢其况能保四海乎
  九月制去尊号但称皇帝去年号但称元年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音疏因赦天下
  臣祖禹曰肃宗信禳祈之小数以为更制改号更亦改平声可以致福而弭祸弭除也夫畏鬼神听巫觋者匹妇之愚也男巫曰巫女巫曰觋觋胡狄切以天下之君为之不亦异哉
  宝应元年建巳月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群臣表贺甲寅上皇崩帝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甲子制改元复以建寅月为正月月数皆如旧赦天下丁卯帝崩
  臣祖禹曰昔尧命重黎绝地天通书吕刑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盖恶神人杂糅巫觋矫妄而诬天罔民也后世主昏于上民迷于下黩乱天下无所不有肃宗父子不相信妖由人兴故奸伪得以惑之获宝不一月而二帝崩吉凶之验亦可睹矣
  帝疾笃张皇后与太子谋诛李辅国太子不可后乃召越王系谕之授甲于长生殿程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厩辅国元振夜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及宦官等百馀人迁后于别殿帝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使去声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帝寻崩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兖王僴
  臣祖禹曰李辅国本飞龙马家皂隶之流唐本传辅国以阉奴为闲厩小儿肃宗尊宠而任之委之以政授之以兵明皇以忧崩已以骇殁张后二王以戮死上不保其父中不保其身下不保其妻子此近小人之祸也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初帝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瑱音镇瑱讽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荆南吕𬤇𬤇音因淮西王仲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帝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行军司马裴茙谋夺瑱位茙音戎密表瑱倔彊难制倔渠勿切请以兵袭取之帝以为然乃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外云宠任实欲图之密敕以茙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瑱闻徙镇大惧又讽将吏留已代宗欲姑息无事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裴茙既得密敕即率麾下二千趣襄阳趣与趋同瑱以兵逆之逆迎也问所以来对曰尚书不受朝命故来若受代谨当释兵瑱曰吾已蒙恩复留镇此因取敕及告身示之茙惊惑瑱与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茙于申口送京师赐死
  臣祖禹曰肃宗信谗黜陟不明以藩镇为饵欲诱反侧之臣故刘展叛于前来瑱乱于后皆朝廷易置易如字不以其道故也且瑱未失臣节而行裴茙篡夺之谋使茙克瑱而代其位不若瑱跋扈之为愈也跋扈强梁之称扈音户夫藩臣倔彊阻兵得一贤相足以制之肃宗谋及宦者得无乱乎
  右肃宗在位七年崩年五十三













  唐鉴卷十一
<史部,史评类,唐鉴>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二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代宗
  广德元年闰正月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茍冀无事因而授之
  臣祖禹曰仆固怀恩既平河北而除恶不绝其本复留贼党以邀后功亦由任蕃夷为制将故也唐失河北实自此始使郭李为将其肯遗国患乎遗去声
  六月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论进士明经之弊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著乡闾学知经术者荐之于州刺史考试升之于省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左丞贾至议以为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敕礼部具条目以闻七月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国子监举人令博士荐于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明法委刑部考试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事虽不行识者是之臣祖禹曰自三代以后取士之法不本于乡里学校三代以前以乡举里选取士记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于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至唐而其弊极矣惟杨绾贡举之议最为近古可行而卒为庸人沮止况先王所以致治之具欲举而措之天下不亦难乎
  二年二月仆固怀恩叛其子玚为其众所杀传首诣阙群臣入贺帝𢡖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勲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命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馀以寿终以礼葬之功臣皆感叹帝之幸陜也李光弼竟迁延不至帝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中使存问之吐蕃退除光弼东都留守以察其去就光弼辞以就江淮粮运引兵归徐州帝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
  臣祖禹曰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左庄十一年臧文仲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代宗之责己也厚其待人也恕韩原毁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恕而诚不能感物何哉赏罚无章而善善恶恶不明上下之情不通谗巧得行于其间故也是以有功者不自保无罪者恐见诛以恩加人而人不亲以信示人而人益疑纪纲坏乱恩威不立为唐世姑息之主记檀弓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郑氏云息犹安也言茍容取安也由不得其道也
  大历五年十一月元载以李泌有宠于帝忌之与其党攻之不已会江西观察使魏少㳺求参佐帝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也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臣祖禹曰代宗以万乘之主不能庇一臣而匿之于远藩既相元载知其不可则退之而已矣乃欲稔其恶而诛之稔熟也且载方见任而与泌密除载然则人臣谁敢自保皆非人君之道此天下所以多乱也
  六年八月帝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内出制书以浙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音屈
  臣祖禹曰代宗知元载之恶欲罢其相位一言而已可也谁敢不从且载所以方命专政者挟君以为重也君去之则失其所恃何恶之能为乃立党自助以倾其相视之如敌国敌匹也相匹敌之国如春秋时秦晋之类主势不已卑乎代宗
  九年三月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帝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臣祖禹曰齐景公涕出而女于吴以为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孟离娄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女去声齐与吴皆列国也后世且犹羞之代宗德不足以柔服刑不足以御奸以天子之尊而以女许嫁叛臣之子茍欲姑息而反以纳侮君道卑替亦已甚矣此公卿大臣之耻也
  十年十月诸镇讨田承嗣帝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将还宝臣自诣其馆遗之百缣承倩诟骂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令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臣祖禹曰齐寺人貂漏师于多鱼左僖公二年齐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杜预云寺人内阉官竖貂也多鱼地名齐桓多嬖宠内则如夫人者六人外则幸竖貂易牙之等终以此乱国传言貂于此始被贵宠漏泄桓公军事为齐乱张本夙沙卫杀马以塞道而殖绰郭最见获左襄十八年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十一月丁卯朔入平阴遂从齐师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而殿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子姑先乎乃代之殿卫杀马于隘以塞道晋州绰及之射殖绰中肩两矢夹脰曰止将为三军获不止将取其𠂻顾曰为私誓州绰曰有如日乃弛弓而自后缚之其右具丙亦舍兵而缚郭最皆以宦寺败国䘮师䘮去声承倩一怒宝臣而诸镇解体巨猾逋诛终唐之世不能取魏其为害也过于寺人貂夙沙卫远矣
  十二年元载伏诛杨绾为相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中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臣祖禹曰上之化下如风之靡草也语十二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亻丨匽 -- 偃靡亦偃杨绾以清名俭德为相而天下从之如此况人君能正己以先海内其有不率者乎是以先王必正其心修其身而天下自治记大学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离娄云此之谓也
  是秋霖雨河中府池盐多败户部侍郎判度支度徒诺切韩滉恐盐户减税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帝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蒋镇往视之京兆尹黎干奏秋霖损稼滉奏干不实帝令御史案察奏所损凡三万馀顷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田独不损御史赵计奏与澡同帝曰霖雨溥博岂得渭南独无更命御史朱敖视之损三千馀顷帝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蒋镇还奏瑞盐实如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帝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时人丑之
  臣祖禹曰代宗责县令职在字人无恤隐之心隐悯也而阿党权势黜之当矣韩滉掌邦计之臣滉判度支故云掌邦计敢为靣欺乃置而不问是刑罚止行于卑贱而不行于贵近也蒋镇以諌官受委覆实而共为奸罔人主卒受其欺廷臣亦无敢言此二臣者岂非以其君虽欲恤民而卒归于好利受佞可以蒙蔽故敢行诈而无所忌惮也是以虽有仁心而民不被其泽孟离娄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者不行先王之政天下愈受其弊由赏罚不平听任不明故也且在县令与御史则始疑而终察之在户部与谏官则始疑而终信之其为欺一也明于疏远而眩于贵近是朝廷无公道也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书洪范五皇极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若代宗者其何责焉
  十四年五月德宗即位在亮阴中动遵礼法闰月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罢棃园使及乐工三百馀人又诏天下无奏祥瑞及献珍禽奇兽怪草异木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馀斛帝令分给所在充军储放诸国所献驯象于荆山之阳凡四十有二及豹豽豽女猾切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又出宫女数百人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臣祖禹曰德宗即位之初思致太平知天下厌代宗之政涤其烦秽决其㡳滞四海之内闻风震悚以为不世出之主也唐太宗纪赞至治之君不世出不数年而致大乱何哉烛理不明而所任非人求欲速之功役其独智而不本于人情故也前晁错传策三王计安天下必本于人情孟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其德宗之谓乎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者不禁其求取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妃惧遽以私物偿之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宰相常贮钱于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徒还者出使所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德宗素知其弊及即位遣中使卲光超赐李希烈旌节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帝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于是中使之未归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臣祖禹曰代宗宠宦者而纵之受赂虽为蠧政其害未大也德宗矫其失而深惩之岂不明哉然其终也举不信群臣惟宦者之从至委以禁兵持天下之柄而授之唐刘贞亮传德宗贞元末宦人领兵附顺者益众宦者传序德宗惩艾泚贼以左右神䇿天威等军委宦者主之置中䕶军尉中䕶军分提禁兵是以威柄下迁政在宦人举手伸缩便有轻重其后人主废置于其手如王守澄弑宪宗于中和殿立穆宗杨复恭立昭宗自称立天子既得位乃废定策国老奈负心门生何之类则其为害又甚于代宗何其明于知父之失而暗于知己之非乎昔者明王欲改其先君之过者殆不然故夫德宗即位之初凡深矫代宗之政者愚人以为喜而哲人以为忧盖出于一时之锐而无忠信诚悫之心以守之记檀弓茍无忠信诚悫之心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未有不甚之者也
  右代宗在位十八年崩年五十三
  德宗一
  建中元年正月始用杨炎议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
  臣祖禹曰立法者其始未尝不廉而终于贪出令者其始未尝不戒而终于废法令者人君为之而与天下共守之者也唐李乾祐法令者与天下共之茍朝廷自不守其法则天下其谁守之德宗之政名廉而实贪故其令始戒而终废其初禁暴非不严也而刻剥之令纷然继出天下不胜其弊胜平声盖法虽备具而意常诛求人君用意出于法外天下之吏奉朝廷之意而不奉其法逆意有罪奉法无功是以法虽存而常为无用之文也德宗
  帝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賍败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賍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欺罔邪于是帝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
  臣祖禹曰德宗之不明岂足与有为哉二臣以賍败而疑天下之士皆贪何其信小人之深而待君子之浅也舜不以朝有四凶而不举元凯左文十八年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人谓之八凯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忠肃共懿宣慈恵和谓之八元舜举八凯使主后土以揆百事举八元敷五教于四方四凶谓共工驩兜三苗鲧周不以家有管蔡而不封懿亲管叔蔡叔周武王弟夫以失于一人而不入声取于众是以噎而废食也已则不明不能求贤卒委宦者以为腹心乃疑朝士皆不可倚仗不自知其蔽也
  二年二月以御史大夫卢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𣏌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己者必欲寘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直学士亲任之
  臣祖禹曰君子与小人莫不引其类而聚于朝前刘向传封事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人君得一贤者而相之为相者举其类而进之后之进者亦举其类继之者莫非贤也其国未尝无人焉则是得一贤而百姓被其德泽者数十年而未已也其任小人也岂特一时之患哉亦举其类而进之后之进者亦举其类继之者莫非小人也是以任一不肖而天下被其灾害者亦数十年而未已焉德宗既相卢𣏌而𣏌复引延龄以为助则其国政可知矣卢杞相于建中之初而延龄用于正元之后是始终之以小人也故德宗之时贤人君子常厄穷而道不得行由小人彚进而不已也彚类也人君置相可不慎哉
  三年四月帝遣中使发河朔三镇兵讨田悦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朱滔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勲皆不遂今欲与诸君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皆不应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蒙官勲诚且愿保目前不敢更有侥觊滔默然而罢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帝闻之以力未能制滔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刘怦以书諌止之滔不从遣人诱张孝忠孝忠拒之滔将兵发深州至束鹿将行士卒忽大乱諠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敕南救田悦滔大惧走匿蔡雄等矫传滔令谕士卒曰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众乃共杀敕使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雄复谕之众然后定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访察唱乱者得二百馀人悉斩之乃复引兵而南众莫敢前郤
  臣祖禹曰民皆有常性书汤诰惟皇上帝降𠂻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饥食渇饮以养其父母妻子而终天年此人情之所欲也岂乐为叛而沈其族哉然自古治少而乱多由上夫其道而民不知所从语十九上失其道民散久矣故奸雄得以诡其众而用之也天宝以后幽蓟为反逆之区中国视之无异戎狄朱滔劫其民如此不得已而后从之亦足见其本非好乱也君人者可以省己而修政矣诗序曰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六月诗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先王不以罪四夷而咎中国反求诸已自修而已矣孟公孙丑反求诸已而已矣人君茍行仁政使民亲其长爱其上孟梁惠下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驱之为乱莫肯从也奸雄岂得而诈之哉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馀万𦈏府库不支数月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𦈏者借其馀以供军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帝从之诏借商人钱令判度支条上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人不胜苦有缢死者长安嚣然如被寇盗计所得才八十馀万𦈏又括僦柜钱凡蓄积钱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卢𣏌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计悉借商所得二百万𦈏人已竭矣
  臣祖禹曰人君用天下之力取天下之财征伐不庭以一海内所以保民也而兵革既起未尝不虐其民暴敛之害甚于寇盗寇盗害民之命而暴敛失民之心害民命者君得而治之君失民心则不可得而复收也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记檀弓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哭也一似重忧者而曰然昔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识音志借商之事可见矣议者必曰不有小害不得大利不有小残不成大功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是以人主甘心焉而卒致大乱此不可以不戒
  帝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宽大故当时以为有贞观之风想望太平及卢𣏌为相知帝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劝帝以严刻御吏中外失望
  臣祖禹曰德宗性本猜克克当作刻唐本传德宗猜忌刻薄以彊明自任故小人易入用崔祐甫则治用卢𣏌则乱祐甫辅之以宽大固益其德矣𣏌辅之以严刻则合其性焉由其本猜克故也当其即政之始励精求治旧本纪史臣曰帝初摠万机励精治道犹能任贤一为小人所指导而终身不复使祐甫用于贞元之后亦岂得行其志哉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増二百五月诏他道皆如淮南又盐每斗价皆増百钱十一月加少游同平章事
  臣祖禹曰少游重敛加赋以媚上求宠此民贼也德宗推其法于天下而以宰相赏之是以百吏承风竞为刻剥民不胜困以至大乱夫以天官赏民贼孟告子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安得无颠覆之祸乎











  唐鉴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三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德宗二
  建中四年正月关播荐李元平有将相之器帝擢元平为汝州别驾李希烈袭陷汝州捕之伪署御史中丞播闻之诧曰元平事济矣谓必覆贼而建功也左右笑之无何贼伪署为宰相有告其贰者元平断一指自誓帝患希烈问计于卢𣏌𣏌恶颜真卿对曰真卿为四方所信使宣慰希烈可不劳师旅而服帝以为然命真卿宣慰希烈为希烈所留真卿叱责之竟为希烈所杀臣祖禹曰关播荐李元平卢𣏌陷颜真卿宰相之所好恶如此其事暴于天下暴露也非难见也而德宗不知惟其不好直而好佞好呼报切所以蔽也相非其人欲不乱其可得乎
  五月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西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沔弥兖切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度徒各切帝优恤将士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境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𦈏常赋不能供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者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筭入人室庐计其数或有宅屋多而无它资者出钱动数百𦈏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𦈏官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𦈏官留五十钱给它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𦈏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于是愁怨之声闻于远近臣祖禹曰易剥之六四曰剥床以肤凶易曰剥床以肤凶象曰剥床以肤何可长也夫床者肤之所依也剥床不已必害于肤剥民不已必害于君故象曰切近灾也见上注德宗有平一海内之志而求欲速之功语十三欲速则不达不务养民而先用武军食不足则暴征横敛以继之民愁兵怨激而成乱自古不固邦本而攻战不息者书五子之歇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必有意外之患此后王之深戒也
  八月翰林学士陆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翫宼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又曰无纾目前之虞纾音舒或兴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财者人之心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又曰人揺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又论关中形势略曰今关辅之间兴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未审陛下复何以备之贽请追还神策六军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令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揺邦本自固帝不能用
  臣祖禹曰贤者之知国如良医之知疾察其形以为病色视其脉理而识死生之变不待其颠仆而后以为病也仆音赴陆贽论用兵之致乱如蓍龟之先见何其智哉夫岂如瞽史之知天道乎亦观其事而知之也非独如贽之贤者能知之意天下之凡民亦必有知之者惟人君不觉也天下之患在于人莫敢言而君不得知言之而不听则末如之何也必乱而已矣
  李希烈围襄城危急帝发泾原等诸道兵救之十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翃犒师唯粝食菜餤众怒蹴而覆之遂作乱还趋京城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
  臣祖禹曰昔秦逐匈奴戍五岭而陈胜起大泽前张耳陈馀传耳馀为左右校尉至诸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云云使天下父子不相聊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莫不向应隋伐突厥高丽而杨玄惑乱黎阳自古攻战不已倾国以外向者必召内患民疲而本揺故也襄城之危德宗以为至忧故竭天下之力以救之而不知大盗之覆都邑譬之欲除疥而疾溃于腹心欲救四支而祸发于头目兵革既起天下之变其可胜虑乎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赐而身居市𢋨为贩鬻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猝有患难将何以待之不听至是帝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帝乃出幸奉天
  臣祖禹曰周公作立政以戒成王自左右常伯至于缀衣虎贲皆选忠良而勿以憸人书立政周公作立政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云云继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是时齐侯吕伋掌天下之兵故康王之立太保命仲桓南宫毛取二干戈虎贲百人以逆周家以为天子心膂爪牙者太公之子也书顾命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贵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其发之也以宰相之命二诸侯往焉慎重如此王室其可乱乎晋悼公使弁紏御戎荀宾为右使训诸御知义群驺知礼故可用也左氏传至汉之时宿卫者犹以忠力之臣与公卿之子盖古之遗法也夫以天子之尊必使诸侯与天下之贤者共捍卫之训其徒旅使知礼义不如是不足以为固也后世茍简人君多疑宁与小人而不与君子德宗之世所任尤非其人至于变起京邑而无一卒之卫其后惩前之失委之宦者而其祸愈深夫聚天下不义之人使执利器而环天子之居不以付之忠贤臣是以知后世人主之不尊国家之无法也
  翰林学士姜公辅叩马言曰朱泚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母贻后患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请召使从行帝仓卒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既而姚令言与乱兵谋果迎泚而立之帝初至奉天诏征诸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卢𣏌切齿言曰朱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帝亦以为然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军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如其不然有备无患帝乃悉召援兵入城卢𣏌及白志贞言于帝曰臣观朱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帝以问从臣皆畏惮无敢行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既至为泚所杀凤翔后营将李楚琳尝事朱泚夜与其党作乱杀节度使张镒始帝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户部尚书萧复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帝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明日闻凤翔乱乃止是月以复为吏部尚书公辅为諌议大夫并同平章事朱泚自将逼奉天十一月灵武留后杜希全等四军入援将至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掎居绮切偏引也且分贼势卢𣏌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应接可也倘出乾陵恐惊陵寝浑瑊曰自泚围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若令希全等过自惊陵寝也帝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希全等果为贼所邀死伤甚众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泚攻益急
  臣祖禹曰人君如欲知其臣听其言而以事验之则忠邪贤不肖可得而见矣姜公辅策朱泚必反萧复言凤翔必乱见几知变何其明也卢杞以百口保泚请遣大臣宣慰而吴溆没于贼又误援军奉天益危宰相谋国乖刺如此则其人可知矣奉天之守实公辅与复是赖德宗虽以为相不旋踵而疏斥之踵足后也𣏌几亡社稷几平声至死犹以为贤自古临祸难而不悟难去声鲜有如德宗者也鲜上声
  朱泚僭号大秦皇帝置百官以樊系为礼部侍郎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
  臣祖禹曰司马迁有言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使樊系能拒朱泚不作册文而死岂不为忠臣乎而文成乃死是亦为逆而已矣惜哉其为忠与逆在于作与不作而已系之不敢拒泚不过畏死而怯耳而卒不免于死其愚岂不甚哉能死而不能拒泚此特臧获婢妾之引决者耳引决自经也非能勇也士有不幸而身处危乱者其亦视此以为戒哉
  朱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帝尝遣健步出城觇贼觇痴廉切视也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上音儒下音跨帝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粝米不精也音厉又郎葛切脱粟也每俟贼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帝召卿相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臣祖禹曰德宗以饥羸之卒守一县之地而当朱泚十万之师备御俱竭危不容喘所恃者人心未去也卒能克复宗社不失旧物先是夏少康不失旧物于此引以为言而况以天下之大亿兆之众守之以道德用之以仁义其谁能敌之故人君茍得民心则不在地之广狭兵之众寡王天下犹反掌也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孟公孙丑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岂不信哉
  朱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神策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臣祖禹曰德宗欲刬灭藩镇故聚天下之财因师出以为名而多殖货利书仲虺之诰惟王不殖货利安国云殖生也货资货利资财以为人主可欺天下而莫之知也夫匹夫犹不可以家之有无欺其邻里况人主内有馀富而可以不足欺天下乎得财而失民将谁与守矣其失国宜哉而向之所积反为盗资货悖而出犹不能竭先王不以利为利而以义为利盖以此也










  唐鉴卷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四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德宗三
  帝问陆贽以当今切务贽以曏日致乱曏音向由上下之情不通劝帝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恶乌故切去上声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又曰四方既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疏奏旬日帝无所施行亦不诘问贽又上疏其略曰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帝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他其失反在推诚又諌官论事罕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扺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从前以来事祗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贽上疏其略曰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补无失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又曰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又曰仲虺赞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唯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諌不违则传之适足増美陛下若违諌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又曰陛下虽穷其辞而非穷其理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諌者直示我之能贤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諌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帝颇采用其言为如字
  臣祖禹曰德宗播迁几于亡国不能反求诸已已见上卷而以为失在推诚既过而不改又谏而不从乃疑臣下之扬其恶而掠其美左传掠美以为昏因不复以听纳为事甚矣其无人君之德也陆贽之言曲尽其情考其听从曽无一二臣故剟其大略剟丁活切以见德宗之性与其行事以为戒焉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𣏌等罪恶众论諠腾亦咎𣏌等帝不得已贬𣏌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
  臣祖禹曰德宗之性与小人合与君子殊故其去小人也难远君子也易忠正之士一言忤意则终身摈斥卢𣏌裴延龄之徒至死而念之不衰迫于危亡不得已然后去之君子则于其不可去而逐之矣夫贤之与佞正之与邪听其所言观其所行语五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亦足以知之矣德宗反而易之岂恶治而欲乱哉盖其性与小人合也
  兴元元年正月萧复尝言于帝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帝不悦又尝言陛下践阼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𣏌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倘使臣依阿茍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𣏌顺帝旨复正色曰卢𣏌言不正帝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戊子命复充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浙福建岭南等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帝谓陆贽曰朕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今乃反复如此朕为之怅恨累日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曰若复有所请求从一何容为隐若从一自有回互则复不当受疑陛下何惮而不为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辨是使情伪相糅糅音揉忠邪靡分帝亦竟不复辨也
  臣祖禹曰德宗恶正直而保奸邪故亲卢𣏌疏萧复嫌隙既开无事而疑陆贽之言盖欲救其心术而执疑耻过不欲辨明宁蓄诸心晻昧不决而已此谗贼之所由入也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菑与灾同其徳宗之谓矣
  陆贽在翰林为帝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帝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帝行止必与之俱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帝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乃至帝喜甚太子以下皆贺然贽数直諌迕帝意卢𣏌虽贬官帝心庇之贽极言𣏌奸邪致乱帝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臣祖禹曰德宗于危乱之中斯须不可无陆贽及其用裴延龄之譛则弃之如脱屣然孟子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于所厚如此宜其无所不薄也同上其所厚者薄则无所不薄也诗曰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小雅谷风诗云其德宗之谓矣
  车驾至城固帝长女唐安公主薨四月帝至梁州欲为公主造塔厚葬之姜公辅表諌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帝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相负如此如何处之贽上奏极諌帝意犹怒罢公辅为左庶子
  臣祖禹曰人君置相必求天下之贤盖欲闻其忠言嘉谋扬至孝言合稷契之谓忠谟合皋陶之谓嘉以交修其所不逮也书说命高宗谓说曰汝交修予罔予弃书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同上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台音贻我也而后世宰相与諌争之臣分其所职人君得失相不预焉必责之谏臣此謟谀之人持禄保位之计非贤相之职业也姜公辅一諌德宗以为非所宜论卒废黜之不明之君岂知所以任相哉
  帝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有邢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卿试思之如何为便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又曰虚怀待人人亦思附任数御物物终不亲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仇化为心膂矣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仇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思周万机有独御区㝢之意㝢宇同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勲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见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
  臣祖禹曰德宗好察而不明是以致乱而不自知其非陆贽欲正其心术故必原其祸之所起而极论之使之惩既往之失防未来之悔也诗曰犹之未远是用大谏板诗云云毛氏曰犹图也郑氏云云王之谋不能图远用是故我大諌也陆贽有焉
  五月帝使谓陆贽曰浑瑊李晟诸军当议规画令其进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审细条疏以闻贽以为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况今秦梁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画未必合宜彼违命则失君威从命则害军事进退羁碍难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权待以殊常之赏则将帅感悦贽上奏其略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用舍相碍否臧皆凶否部鄙切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绥之志又曰传闻与指实不同悬算与临事有异又曰君上之权特异臣下唯不自用乃能用人
  臣祖禹曰易师之六五曰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易师卦下同六五为师之主制师之命者也长子人之师也故行师则吉弟子听之于人者也故虽正而凶然则师之道在择人而委任之不可以牵制也而人君常欲权在于己或不欲功归于人将在外而以君命制之兵从中御未有能成功者也
  六月李晟收复京师露布至行在帝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里头内人贽上奏以为今巨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拊循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谋始尽善克终已稀始而不谋终则何有所赐瑊诏未敢承旨帝遂不降诏竟遣中使求之臣祖禹曰德宗不能虚己以纳谏虽勉从陆贽之言不降诏而遣使是闭其门而由户出也人君茍不能彊于为善諌之为益也少哉
  初鱼朝恩既诛代宗不复使宦者典兵帝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贞志贞得罪帝复以宦官窦文场代之从幸山南两军渐集帝还长安颇忌宿将握兵多者稍稍罢之十月以文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右厢兵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臣祖禹曰德宗为唐室造祸之主此宗社覆亡之本也臣是以著之
  萧复奉使自江淮还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俱见帝勉等退复独留言于帝曰陈少游任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建忠义请以皋代少游镇淮南使善恶著明帝然之寻遣中使马钦绪揖刘从一附耳语而去诸相还阁从一诣复曰钦绪宣旨令从一与公议朝来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卢知敢问何事也复曰唐虞黜陟岳牧佥谐爵人于朝与士共之使李卢不堪为相则罢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与之同议而独隐此一事乎此最当今之大弊朝来主上亦有斯言复已面陈其不可不谓圣意尚尔复不惜与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语从一从一奏之帝愈不悦复乃上表辞位罢为左庶子
  臣祖禹曰萧复欲黜少游赏韦皋此朝廷之公议也德宗茍以为然在于一言使宰相行之而己何疑于李勉卢翰而独与从一为密邪且既以为相而不待之以诚则疏远之臣其可信者几希矣几平声夫如是忠臣贤者岂得尽其心乎鹿鸣诗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
  贞元二年四月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帝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石至陜李泌即奏之帝喜遽谓左右曰米已至陜吾父子得生矣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时比岁饥馑兵民皆痩黒至是麦始熟市有醉人当时以为嘉瑞人乍饱食死者复五之一数月人肤色乃如故矣
  臣祖禹曰老子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老子道德经云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天地阴阳之和致水旱之灾夫以兵除残如人以毒药攻疾疾去而人伤亦甚矣其血气必久而后复之或终身遂衰一失其养则易以死亡不若未病之完也先王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书周官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有天下者可不务哉
  三年闰五月辛未吐蕃劫盟初李晟与张延赏有隙帝召延赏入相晟表陈其过恶帝重违其意以延赏为左仆射吐蕃尚结赞大举入寇游骑及好畤京城戒严晟遣将击败之尚结赞谓其徒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三人而已当以计去之入凤翔境无所俘掠以兵二万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来何不出犒我经宿乃引退晟又遣将袭击吐蕃破之尚结赞乃引去帝忌晟功名会吐蕃有离间之言延赏等腾谤于朝无所不至晟闻之昼夜泣目为之肿悉遣子弟诣长安表请削发为僧帝慰谕不许韩滉素与晟善帝命滉谕旨于晟使与延赏释怨晟奉诏滉引延赏诣晟第宴谢结为兄弟因使晟表荐延赏为相帝以延赏为同平章事李晟为其子请昏于延赏延赏不许晟知延赏蓄憾未已初晟既破吐蕃摧沙堡马燧浑瑊等各举兵临之吐蕃大惧屡遣使求和帝未许乃遣使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燧信其言为之请于朝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燧延赏皆与晟有隙争言和亲便帝意遂定延赏数言晟不宜久典兵帝乃谓晟曰大臣既与吐蕃有怨不可复之凤翔宜留朝廷朝夕辅朕乃以晟为太尉中书令勲封如故馀悉罢之延赏既罢晟兵柄武臣愤怒解体不肯为用五月以浑瑊为会盟使瑊将二万馀人赴盟所李晟深戒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延赏言于帝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帝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自为猜贰以阻虏情闰月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示之曰李太尉谓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浑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闻之泣谓所亲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辛未吐蕃劫盟浑瑊仅以身免是日帝视朝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马燧曰然柳浑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李晟曰诚如浑言帝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大臣亦为此言邪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是夕韩游瓌表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帝大惊街逓其表以示浑明旦谓浑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其审耶帝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谏而止李晟大安园多竹复有为飞语者云晟伏兵大安园谋因仓猝为变晟遂伐其竹六月以马燧为司徒兼侍中罢其副元帅节度使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张延赏惭惧称疾不视事
  臣祖禹曰人君于其所不当疑而疑之则于其所不可信而信之矣此必然之理也李晟有复唐室之大功又再败吐蕃社稷是赖而德宗猜忌使勲贤忧惧不保朝夕至于谗邪之诡计戎狄之甘言则推诚而信之不疑一旦罢晟兵柄中外莫不解体行张延赏之私意中尚结赞之阴谋忠言至计确不可入而奸臣敌国得以欺卖由其心术颠倒见善不明故也扬用善不明用心不刚俦克也延赏败国殄民刑孰大焉德宗曽不致诘使之得保首领死牖下幸矣
  李泌为相帝谓泌曰自今凡军旅粮储事卿主之吏礼委延赏刑法委浑泌曰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职不可分也非如给事则有吏过兵过舍人则有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咸共平章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帝笑曰朕适失辞卿言是也臣祖禹曰古之王者惟任一相以治天下唐虞有百揆夏商官倍可知也书周书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周之冡宰实总六卿自司徒以下分职以听焉诏王废置者宰也礼大冡宰岁终则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会听其事以诏王废置是以治出于一政有所统相得其职君得其道恭已无为而治语十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盖以此也后世多疑于人宰相之职分而不一君以为权在于己臣亦以为政在于君国之治乱民之休戚戚忧也无所任责故贤者不得行其所学不肖者得以茍容于其间由官不正任不专故也其有功烈见于世称为贤相者必其得君之专任职之久言行计从出于一人者也古者名与实称而后事成功立焉后世不能正名而其实必合于古然后能有成功如欲稽古以建官必以一相统天下始可以言治矣
  郜国大长公主女为太子妃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帝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昏帝召李泌音邲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泌曰陛下惟有一子柰何一旦疑之欲废之而立侄得无失计乎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帝曰卿不爱家族乎对曰能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泌因言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今幸赖陛下以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向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帝曰此朕家事何预于卿而力争如此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今臣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帝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泌上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因戒帝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明日帝意果悟太子由是获免
  臣祖禹曰李泌善处父子兄弟之间故能以其直诚正言感悟人主卒使父子如初可谓忠矣謟谀之人𦔳君之决者必曰家事非他人所预唐李𪟝传高宗欲立武眧仪问𪟝𪟝曰陛下家事何预外人陷君于恶率由此言泌以为天子以四海为家则莫非家事以君之子为己任其知相之职业哉

  唐鉴卷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五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德宗四
  贞元五年二月帝从容与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𣏌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𣏌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𣏌之所以为奸邪也傥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帝曰建中之乱术士预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𣏌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政刑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帝曰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子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䘮邦者也
  臣祖禹曰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易说卦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自君臣而言之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孟离娄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此穷理也穷理则性尽性尽则至于命矣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孟尽心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夫顺其正者人事也人事极矣而后可以言命故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见上注立岩墙之下而死者人之所取也非天之所为也顺其道而死者天之所为非人之所取也故曰命若夫建中之乱有以取之乎无以取之乎若无以取之则不穷兵不暴敛不相卢𣏌而致乱乃可谓命也若有以取之而曰命岂异于纣乎书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云云王曰我生不有命在天王谓纣夫为人君不知相之奸邪不省己之阙失而归之术者之言以为命宜其德之不建政之不修也李泌之论不亦正乎
  九年二月帝使人谕陆贽上以要重之事勿对赵憬陈论当密封手疏以闻贽上疏其略曰昨臣所奏惟赵憬得闻陛下已至劳神委曲防䕶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职同事殊鲜克以济恐爽无私之德且伤不吝之明
  臣祖禹曰凡此皆德宗心术之蔽也故萧复谏之于前陆贽论之于后而终不改盖愈以自疑为得驭下之术而不知失为上之道是以愈疑而愈暗也
  五月陆贽上疏奏论备边六失其六曰机失于遥制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𠂻选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亦听命戎虏驰突迅如风飚驲书上闻旬月方报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肯出师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败䘮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
  臣祖禹曰明君用人而不自用故恭已而成功多疑之君自用而不用人故劳心而败事自古征伐或胜或不胜多由于此二者矣传曰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且戎事在边而人主自将行兵于千里之外决策于九重之中唐孙伏伽传天子禁卫九重虽有方叔召虎之臣周宣王臣方叔召虎不得自便此非敌国之所败乃人主自败其师也
  七月户部侍郎裴延龄奏臣判度支以来检责诸州欠负八百馀万𦈏抽贯三百馀万𦈏呈様物三十馀万𦈏请别置欠负耗賸季库以掌之梁练物别置月库以掌之诏从之欠负皆贫人无可偿徒存其数者抽贯给用随尽呈様染练皆左藏正物延龄徒置别库虚张名数以惑帝帝信之以为能富国而宠之实无所増也虚费吏人簿书而已京城污湿地生芦苇数亩延龄奏称咸阳有陂泽数顷可牧厩马帝使有司阅视无之亦不罪也左补阙权德舆上奏以为延龄取常赋支用未尽者充羡馀以为己功县官先所市物再给其直用充别贮边军自今春以来并不支粮陛下必以延龄孤直独立时人丑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视究其本末明行赏罚今群情众口喧于朝市岂京城士庶皆为朋党邪陛下亦宜回圣虑而察之帝不从
  臣祖禹曰自古聚敛兴利之臣非有生财之术记大学生财有大道皆移东于西指虚为实徒张官吏置簿书以罔惑人主取功赏而已由明皇至于德宗其事不谋而同盖兴利必用小人小人莫不为欺故其所行皆由一律也
  十一月宣武都知兵马使李万荣逐节度使刘士宁帝议除亲王充节度使令万荣知留后陆贽上奏其略曰为国之道以义训人将教事君先令顺长又曰若使倾夺之徒便得代居其任利之所在人各有心此源潜滋祸必难救非独长乱之道亦开谋逆之端帝不从以万荣为留后
  臣祖禹曰自肃代以来藩镇之将有杀逐其主帅者因而授之德宗之世姑息尤甚此教天下以篡也夫以下犯上以臣逐君此为国者所深恶圣主之法必诛而无赦者也不惟不讨而又赏之使天下皆无君岂得不偪天子乎偪音逼礼曰政不正则君位危记礼运所以治政安君也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小臣窃为国者必严上下之等明少长之序使不相陵越者盖君欲自安也唐之人主坏法乱纪无政刑矣其何以为天下乎
  十年帝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而用之宰相进拟少所称可群臣一有谴责往往终身不复收用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笃之士艰于进用群材淹滞陆贽上疏諌其略曰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罪责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司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帝不听
  臣祖禹曰昔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孔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语十二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夫为政不先有司则君代臣职矣不赦小过则下无全人矣不举贤才则小人进矣失此三者以为季氏宰且不可而况为天下乎自尧舜以来未有不由此三者而治盖君人之常道也德宗反之足为后世戒哉
  贽又奏请均节财赋凡六条其二请两税以布帛为额不计钱数其略曰谷帛者人之所为也钱货者官之所为也是以国朝著令租出粟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禁人铸钱而以钱为赋者也纩音旷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便以钱谷定税临时折征杂物每岁色目颇殊惟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或増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増一减耗损已多望勘会诸州初纳两税年绢布定估比类当今时价加贱减贵酌取其中总计合税之钱折为布帛之数
  臣祖禹曰泉货所以权物之轻重流于天下则为用积于府库不为利也何以知其然邪谷帛出于民而官不可为也钱出于官而民不可为也取其所有而与其所无则上下皆济矣是故以谷帛为赋则民不得不耕织以奉公上此驱之于农桑也如不取其所有而取其所无则民之所有弃之必贱矣官之所无收之必贵矣谷帛轻则民为之者少钱重则物甚贱者多是以利壅于上民困于下至于田野荒杼轴空大东诗小东大东杼轴其空杼盛纬器毛氏云空尽也由取其所无故也然则以钱为赋官岂得其利乎为法者必使民去末而反本则富国之道也
  九月裴延龄奏左藏库物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得银十三万两其匹段杂货百万有馀此皆已弃之物即是羡馀羡延面切应移置杂库以供别敕支用大府少卿韦少华不伏抗表称此皆每月申奏见在之物请加推验执政请令三司详覆帝不许亦不罪少华延龄每奏对恣为诡谲皆众所不敢言亦未尝闻者延龄处之不疑帝亦颇知其诡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群臣畏延龄有宠莫敢言惟张滂李充李铦以职事相关时证其妄而陆贽独以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十一月贽上书极陈延龄奸诈数其罪恶帝不悦待延龄益厚延龄日短贽于帝赵憬之入相也贽实引之既而有憾于贽密以贽所讥弹延龄事告延龄故延龄益得以为计帝由是信延龄而不直贽十二月贽与憬约至帝前极论延龄奸邪帝怒形于色憬默而无言壬戌贽罢为太子宾客
  臣祖禹曰人君欲闻外事岂不有贤者可任以为耳目乎德宗知延龄诞妄而信之是自蔽耳目也其惑亦甚矣夫奸臣之立于朝非独狡佞足以惑其君心狡奸也音绞必有大臣之不忠者附益而封殖之故不可去也延龄之亲宠陆贽之废黜赵憬实为之助憬之罪大矣必若治之以春秋之法春秋之法尤责人以备憬其为诛首欤
  十一年二月裴延龄譛陆贽李充张滂等失势怨望动揺众心四月贬贽为忠州别驾充等皆贬长史帝怒未解中外惴恐以为罪且不测谏议大夫阳城率拾遗王仲舒等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帝大怒欲加城等罪太子为之营救帝意乃解令宰相谕遣之时朝夕欲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必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庭七月城改国子司业坐言延龄故也臣祖禹曰韩愈作争臣论见昌黎文集当城未有言之时也世之论者或祖袭愈之馀意讥城以在职久而不言及陆贽之贬而后发向若贽不贬则无所成其名矣岂得遂默而已乎臣以为不然扬雄曰或问贤曰为人所不能扬重黎或问贤曰为人所不能请人曰颜渊黔娄四皓韦玄成城有待而为之者也遏裴延龄为相救陆贽将死此人所不能非贤孰能为之一奋其忠名震四方终身废放死而无憾自古处士之有益于国如城者鲜矣鲜上声少也后世犹责之无已其不成人之美亦甚哉
  十二年六月以窦文场霍仙鸣皆为神策䕶军中尉是时窦霍势倾中外藩镇将帅多出神策军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矣
  臣祖禹曰自是宦者专国矣外则藩镇内则台省而多出其门则其易置天子不难矣刑赏国之大柄也唐韦澳传爵赏刑罪人主之柄其可以假人乎
  初帝以奉天窘乏故还宫以来尤专意聚敛藩镇多以进奉市恩皆云税外方圆亦云用度羡馀其实或割留常赋或増敛百姓或减刻吏禄或贩鬻蔬果往往私自入所进才什一二李兼在江西有月进韦皋在西川有日进其后常州刺史裴肃以进奉迁浙东观察使刺史进奉自肃始至是宣歙观察使刘赞卒判官严绶掌留务竭府库以进奉征为刑部员外郎幕僚进奉自绶始臣祖禹曰古之人君或多难以兴国或因乱而启霸盖险阻艰难忧患备尝左传险阻艰难备尝之矣则知民之疾苦事之愆失困而后发其智惧而后惩其心故能有为也德宗还自兴元不知其贪以取亡而惟货之求愈务聚敛政吏骈恶扬先知政吏骈恶三勤也纪纲大坏德之不进而其心谬戾亦甚矣哉
  帝不欲生代节度使自择行军司马以为储帅李景略为河东行军司马节度使李说忌之乃厚赂中尉窦文场使去之会有传回鹘入寇者帝忧之以丰州当虏冲择可守者文场因荐景略九月以景略为丰州都防御使
  臣祖禹曰德宗以姑息藩镇为事唐本纪赞德宗猜忌刻薄彊明自任及奉天之难深自惩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镇愈强然必自选参佐以副之者犹欲出于己也而藩臣得以计去之宦者得以术使之终不由己惟其茍简多畏无法以自守也夫以一人之虑其可胜左右之欺哉
  九月裴延龄卒中外相贺帝独悼惜之十月以谏议大夫崔损同平章事损尝为延龄所荐故用之
  臣祖禹曰孔子曰好贤如缁衣取其敝又改为好之而无已也记缁衣诗好贤如缁衣案郑注缁衣美武公也父子并为司徒善于其职国人宜之故美其德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毛氏云缁黒色卿士听朝之正服改更也有德君子宜居是卿士之位郑氏云缁衣者居私朝之服也杨曰敝弊也国人之服弊则改而为新之裴延龄既死而德宗犹思其人又用其所荐者为相使其好贤如此岂不善哉夫贤之入人也难佞之惑人也深是以鲜有好贤如好佞者也鲜先典切少也好呼报切
  十一月以韦渠牟为左諌议大夫帝自陆贽贬官尤不任宰相自御史刺史县令以上皆自选用中书行文书而已然深居禁中所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及渠矣皆权倾宰相趋附盈门绍谨密无损益实狡险掊克执谊以文章与帝唱和和去声年二十馀召入翰林渠牟形神恌躁尤为帝所亲狎帝每对执政漏不过三刻渠牟奏事率至六刻语笑款狎往往闻外所荐引咸不次迁擢率皆庸鄙之士
  臣祖禹曰德宗悦人之从已而恶人之违已恶乌故切故守正之士难入辨给之士易亲给捷也易音异贞元之间虽忠邪贤佞杂处于朝而君子常厄穷孟公孙丑厄穷而不悯小人常得志韦渠牟之徒在左右王叔文之党事东宫唐之小人于是为多其不至于亡非不幸也














  唐鉴卷十五
<史部,史评类,唐鉴>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六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德宗五
  十三年六月张茂宗许尚公主未成婚茂宗母卒遗表请终嘉礼帝许之八月起复茂宗左卫将军左拾遗蒋又上疏谏以兵革之急古有墨衰从事者衰方崔切未闻驸马起复尚主也帝遣中使谕之不止乃特召对于延英谓曰人间多借吉成婚者卿何执此之坚对曰婚姻䘮纪人之大伦吉凶不可渎也委巷之家不知礼教其女孤贫无恃或有借吉从人未闻男子借吉娶妇者也太常博士韦彤裴堪复上疏谏帝不悦命趣下嫁之期辛巳成婚
  臣祖禹曰朝廷者礼义之所出也而以䘮婚习鄙悖之风使四方何观焉德宗即位之初动必循礼而其终如此心无所主故也委巷鄙慝之礼法之所当禁也乃引以为比茍欲拒谏不亦惑乎
  十二月先是宫中市物令官吏主之随给其直比岁以宦者为使使去声谓之宫市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其后不复行文书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及要闹坊曲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则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辨无敢问所从来及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直数百钱物买人直数千物多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人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其实夺之商贾有良货皆深匿之每敕使出虽沽浆卖饼者撤业闭门谏官御史数奏谏不听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具奏之帝颇嘉纳以问工部侍郎判度支苏弁度徒各切弁希宦者意对曰京师游手万家无土著生业著直略切仰宫市取给帝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听臣祖禹曰诗云惠此京师以绥四国民劳诗民亦劳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师以绥四国孔子曰近者悦远者来语十二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远者来京师者诸夏根本天子所与共守者也民劳诗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注郑氏曰爱京师之人以安天下京师者诸夏之根本而德宗残之如此然则远者何所望乎当是时刻剥遍天下而京师甚焉惟其委任宦官是以弊政至于如此其极也
  十六年义成监军薛盈珍为帝所宠信欲夺节度使姚南仲军政南仲不从由是有隙盈珍屡毁南仲于帝帝疑之盈珍又遣小吏程务盈乘驿诬奏南仲罪牙将曹文洽亦奏事长安知之追及务盈于长乐驿杀之沈盈珍表于厕中自作表雪南仲之冤遂自杀帝闻而异之征盈珍入朝南仲恐谗之益深亦请入朝四月南仲至京师帝问盈珍扰卿邪对曰盈珍不扰臣但乱陛下法耳且天下如盈珍辈何可胜数虽使羊杜复生亦不能行恺悌之政成攻取之功也帝默然竟亦不罪盈珍仍使掌机密盈珍又言于帝曰南仲恶政皆幕僚马少微赞之也诏贬少微江南官遣中使送之推坠江中而死推池回切
  臣祖禹曰德宗信宦者而疑群臣故不分枉直语十二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不辨是非而其心常与宦者如一疏群臣而外之虽有实言人杀身以明之终不信也至于宦者则妄言必听之以为若出诸已也故其为害如木之有蠧蠧虫傅之也蠧音妒人之有膏肓之疾也左成十年晋侯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䜿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杜氏曰肓鬲也心下为膏杨曰此谓度器之深如疾在膏肓不可救蠧深则木不可攻疾久则与身为一必俱亡而后已原其祸由人主与之为一故也可不为深戒哉
  先是诸道兵讨吴少诚既无统帅每出兵人自规利进退不一诸军自溃于小溵水委弃器械资粮皆为少诚所有于是始议置招讨使夏绥节度使韩全义本出神策军素无勇略专以巧佞货赂结宦官中尉窦文场爱厚之荐于帝以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十七道兵皆受节度每议军事宦官为监军者数十人坐帐中争论纷然莫能决而罢天渐暑士卒久屯沮洳之地多疾疫全义不存抚人有离心五月与吴少阳等战于溵南广利原锋镝未交诸军大溃全义退保五楼七月少诚进击之诸军复大败全义夜遁保溵水县城
  臣祖禹曰自古宦者预军政未有不败国䘮师者䘮去声而唐为甚后世亦可以鉴矣犹循覆车之轨前贾谊传前车覆后车戒岂非有疑于将帅而以宦者为可信乎则莫若慎择将帅委任而勿疑之善也且将帅忠贤则不必监之监如字茍非其人将不顾其父母妻子何有于宦者乎臣见其为害未见其有益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𬱖𬱖音宙因讨吴少诚大募战士缮甲厉兵聚敛货财恣行诛杀有据汉南之志专以慢上凌下为事帝方姑息藩镇知其所为无如之何𬱖诬邓州刺史元洪赃罪朝廷不得已流洪端州遣中使䕶送至枣阳𬱖遣兵劫取归襄州中使奔归𬱖表责洪太重帝复以洪为吉州长史乃遣之又怒判官薛正伦奏贬峡州长史比敕下怒已解奏留为判官一一从之臣祖禹曰德宗初有削平藩镇之志其明断似刚其不畏似勇然非实能刚勇也夫刚有血气之刚语十六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有志气之刚孟公孙丑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夫勇有匹夫之勇孟梁惠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有天下之勇孟梁惠文王之勇文王以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武王之勇武王亦一怒安天下之民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始盛而终衰壮锐而老消此血气之刚也其静也正其动也徤此志气之刚也血气之刚可得而挫也志气之刚不可得而挫也不度其可而为之不虑其后而发之此匹夫之勇也居之以德行之以义此天下之勇也匹夫之勇可得而怯也天下之勇不可得而怯也是故至刚与大勇人君不可不养也德宗之初欲有为者血气之刚匹夫之勇也其出之也易则其屈也必深其发之也轻则其挫也必亡是以其终怯畏如此之甚也
  河东节度使李说薨以其行军司马郑儋为节度使帝择可以代儋者以刑部贠外郎严绶尝以幕僚进奉记其名即用为河东行军司马
  臣祖禹曰昔魏献子为晋国之政其县大夫皆以贤举梗阳人欲纳货其臣遽谏而辞之晋国语史晋世家德宗举藩镇之臣乃以货利虽为天下之主不如列国之大夫也
  十七年正月韩全义至长安窦文场为掩其败迹帝礼遇甚厚全义称足疾不任朝谒遣司马崔放入对放为全义引咎谢无功帝曰全义为招讨使能招来少诚其功大矣何必杀人然后为功邪闰月遣归夏州
  臣祖禹曰诗曰不侮鳏寡不畏彊御蒸民诗曰惟有常德者能之德宗急于文吏缓于武夫凡有土地甲兵者皆畏缩而不敢治难乎有常德哉
  初李齐运受常州刺史李锜锜音倚又音奇赂数十万荐之于帝以为浙西观察使诸道盐铁转运使锜刻剥以事进奉帝由是悦之锜既执天下利权以贡献固主恩又以馈遗结权贵恃此骄纵无复所忌惮盗取县官财所部官属无罪受戮者相继浙西布衣崔善贞诣阙上封事言宫市进奉及盐铁之弊因言锜不法事帝览之不悦命械送锜锜闻其将至预凿坑待之善贞至并锁械瘗坑中瘗居厉切远近闻之不寒而栗
  臣祖禹曰德宗本恶崔善贞直言恶乌故切故使李锜甘心焉善贞之死罪非特以告锜也钳天下之口而长奸臣之威长丁丈切实德宗杀之是朝廷杀谏者非锜杀告者也
  十九年七月初翰林待诏王伾善书王叔文善棋俱出入东宫娱侍太子叔文诡谲多诈太子尝欲谏宫市事叔文以不宜言外事止之由是大爱幸与王伾相依附叔文因为太子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密结翰林学士韦执谊及当时有名而求速进者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定为死友而凌准程异又因其党以进日与游处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藩镇或阴进资币与之相结
  臣祖禹曰古之教太子者必选天下之贤使与之共处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前贾谊传古之王者太子迺生固举之以礼选天下端士孝弟博闻有道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不能毋正习与不正人居不能毋不正其后嗣犹或不能成德而小人之依德宗不能选贤以辅导东宫而惟使技艺博奕之人入侍岂不愚其子乎人有十金之产者必欲其子守之有一命之爵者必欲其子继之此常人之情也而况天下之大祖业至重可不求贤以傅其子而愚之乎诗曰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桃诗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昔之人君疑贤者导其子之为非而不疑于小人因之不教其子者亦不思而已矣
  二十年六月昭义节度使李长荣薨帝遣中使以手诏授本军但军士所附者即授之时大将来希皓为众所服中使以手诏付之希皓言于众曰此军取人合是希皓但作节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来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进止只令此军取大将授与节钺朝廷不别除人希皓固辞兵马使卢从史其位居四潜与监军相结起出伍言曰若来大夫不肯受诏从史且请勾当此军监军曰卢中丞若如此亦固合圣旨中使因探怀取诏以授之从史捧诏再拜舞蹈希皓亟挥同列北面称贺军士毕集更无一言八月诏以从史为节度使臣祖禹曰藩镇不顺未必人情之所欲也由朝廷御吏失其道而不能服其心是以致乱三军之士岂不恶夫上下之相陵犯欲得天子之帅而事之哉废置爵赏人主之柄也前韦澳传爵赏人主之柄毋以喜怒行之德宗不有而推以与人失其所以为君矣岂非不能与贤人图事而至此乎
  二十一年正月太子病不能言帝疾甚凡二十馀日中外不通莫知两宫安否癸巳帝崩苍猝召翰林学士郑𬘡卫次公等至金銮殿草遗诏苍猝与仓卒同宦官或曰禁中议所立尚未定众莫敢对次公遽言曰太子虽有疾地居冡嫡中外属心必不得已犹应立广陵王不然必大乱𬘡等从而和之议始定
  臣祖禹曰昔成王将崩命召公毕公率诸侯相康王凭玉几以训之以元子付之大臣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书顾命成王将崩命召公毕公率诸侯相康王作顾命顾命惟四月甲子王乃洮颒水相被冕服凭玉几乃召大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王曰呜呼疾大渐惟几子审训命汝尔尚明时朕言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当是时太子在内特出而迎之所以显之于众也然则古之立君者惟恐众之不睹而事之不显也何则天子者天下之共主也故当与天下之人戴而君之未有窃取诸宫中而立之出于宦寺妇人之手而可以正天下者也先王于其即位也必以礼正其始于其将没也亦以礼正其终顾命之书孔安国云临终之命曰顾命书即遗诏也所以为万世帝王之法也至于后世之君以富有天下为心惟恐失之大利所在天理灭焉故父子相疑以终事为讳以后嗣为忌是以继承之际鲜有能正其礼者也顺宗为太子二十馀年既有壮子一旦病不能言而德宗亦寝疾弥留书顾命病日臻既弥留安国云弥留久留也中外隔绝大臣不得闻知德宗既崩宦者犹有他议或太子幼弱储位未定几何而不变乱也唐之人主惟太宗每求天下之忠贤而托以幼孤见太宗纪高宗以下无足道者德宗在位岁久最为猜忌及其将没不能召宰相而属以社稷储君废置系于宦者次公等特以草诏得至禁中遂沮其谋不然几有赵高之事秦赵高矫遗诏杀公子扶苏立胡亥说见史秦纪及李斯赵高传后之人主岂可不法三代而以唐为永鉴哉
  右德宗在位二十六年崩年六十四
  臣祖禹曰唐历世二十历年三百德宗享国二十有六年亦不为不久以其时考之秕政尤多而大弊有三一曰姑息藩镇唐本纪赞德宗奉天之难深自惩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镇愈彊二曰委任宦者如用刘真玄领兵之属三曰聚敛货财如借商钱税商钱茶竹木税屋间架算除陌钱之属本夫志大而才小心褊而意忌不能推诚御物尊贤使能孟公孙丑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以为果敢聪明足以成天下之务易系辞惟几成天下之务初欲削平僣叛刬灭藩镇一有奉天之乱而心陨胆破惴畏姑息惟恐生事既猜防臣下则专任宦者思其穷窘则聚敛掊克益甚于初矣自古治愈久而政愈弊年弥进而德弥退鲜有如德宗者惟不知其过也是以藩镇彊而王室弱宦者专而国命危贪政多而民心离唐室之亡卒以是三者其所从来者渐矣






  唐鉴卷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七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顺宗
  永贞元年二月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戊子以王叔文为副使先是叔文与其党谋得国赋在手则可以结诸用事人取军士心以固其权又惧骤使重职人心不能服藉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为副以专之臣祖禹曰易曰咸其股执其随往吝象曰咸其股亦不处也志在随人所执下也易咸卦九三云春秋传曰凡师能左右曰以皆言制于人而无所能为也见前卷注杜佑以旧相不耻与小人共事而为之用其可贱也夫
  贾耽以王叔文党用事心恶之称疾不出屡乞骸骨丁酉诸宰相会食中书故事丞相方食百僚无敢谒见者叔文至中书欲与韦执谊计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旧事告叔文怒叱直省直省惧入白执谊逡巡惭赧竟起迎叔文就其阁语良久杜佑高郢郑珣瑜皆停箸以待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公已与之同食阁中矣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执谊莫敢出言珣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远近大惧
  臣祖禹曰孔子曰行已有耻可谓士矣语十二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耻之于人大矣孟尽心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云耻之于人大矣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贾耽郑珣瑜当小人用事而为相碌碌无补知其不可引疾而去能知耻矣方之杜佑高郢岂不有间哉
  右顺宗自正月即位至八月传位于宪宗明年崩年四十六
  宪宗
  元和元年正月帝与杜黄裳论及藩镇黄裳曰徳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举纪纲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镇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帝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臣祖禹曰藩镇之乱异于诸侯诸侯自上古以来有之皆圣贤之后王者不得而灭绝也王畿不过千里其外皆以封国周礼大司马掌邦国之法制畿封国以正邦国乃以九畿之籍施邦国之政方千里曰国畿故王者不勤于徳则诸侯强大其理势然也唐之藩镇本起于盗贼顺宗宪宗其始也天子封殖之又从而姑息之并见上注至于不可制人主自取之也宪宗一裁以法而莫不畏威犹反掌之易天下治乱岂有不由君相者哉
  二月帝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端拱无为互有得失何为而可杜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自逸然上下有分纪纲有叙茍慎选天下贤才而委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选用以公赏刑以信则谁不尽力何求不获哉故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至于簿书狱市烦细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昔秦始皇以衡石程书魏明帝自按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飧皆无补于当时取讥于后来其耳目形神非不劳也所务非其道也夫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茍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难哉帝深然其言
  臣祖禹曰晁错有言曰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前本传对策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错之学本刑名之言也同上错学申商刑名于张恢岂足以知帝王之道哉然而后世或稽其说以䛕人主至使为上者行有司之事宰相失职天下不治由其臣不学之过也夫人主任一相一相举贤才贤者各引其类前刘向传对贤人在上则引其类岂不易而有成功乎是故上不可代其下下不可勤其上若为上而行有司之事岂独治天下不可为也一县亦不可为也奚独一县也一家亦不可为也黄裳之相宪宗其知所先务哉
  二年帝尝问李绛曰諌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责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馀何如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聪明也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以谏者有㡬就有諌者皆昼夜度思朝删暮减比得上逹比毘志切什无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諌犹惧不至况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帝善其言而止
  臣祖禹曰李绛言人主不可不求諌人臣多莫敢谏其曲尽上下之情矣舜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书益稷禹曰云云帝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安国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无得面从我违而退有后言我不可弼以舜之圣而求其臣下如此恐其不谏也况于后世之君乎
  十二月帝谓宰相曰太宗以神圣之资群臣进谏者犹往覆数四况朕寡昧自今事有违宜卿当十论母但一二而已
  臣祖禹曰宪宗以太宗纳谏励其群臣其有意于贞观之治乎夫能自防如此庶可以寡过矣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徳文王诗王之荩臣无念尔祖聿修厥徳毛氏云聿远也宪宗有焉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𬱖惮帝英威为子季友求尚主帝以皇女普宁公主妻之李绛諌曰𬱖虏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帝曰此非卿所知公主适季友恩礼甚盛𬱖出望外大喜顷之帝使人讽之入朝谢恩𬱖遂奉诏臣祖禹曰天子之于天下其为政必可继也宪宗不爱一女以悦于𬱖天下藩镇焉得人人而悦之孟子云古之王者所与为婚姻而嫁以女者必先圣之后不然则甥舅之国也𬱖方命不朝而天子以女妻其子不亦替乎
  三年九月以户部侍郎裴垍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初徳宗不任宰相天下细务皆自决之由是裴延龄軰用事帝在藩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选擢宰相推心委之尝谓垍等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犹藉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垍亦竭诚辅佐先是执政多恶諌官言时政得失垍独赏之
  臣祖禹曰古之贤相不惟以谏争为己任又引天下之贤者使之谏其君此爱君之至者也佞相不惟䛕謟其主又恶人之谏恐其为己不利此贼君之大者也人君欲知相之贤佞曷不以此观之乎若裴垍者可谓忠于事君而不负相之职任矣
  四年正月给事中李藩在门下制敇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吏请更连素纸藩曰如此乃状也何名批敇裴垍荐藩有宰相器帝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𬘡循默取容二月罢𬘡为太子宾客擢藩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藩知无不言帝甚重之
  臣祖禹曰宪宗以循默罢郑𬘡以忠直相李藩责任如此可谓正矣其中兴唐室不亦宜乎
  帝以久旱欲降徳音李绛白居易上言欲令实恵及人无如减其租税又请出宫人禁诸道横敛以进奉及岭南黔中福建掠卖人为奴婢闰月己酉制降天下系囚馀皆如二臣之请己未雨绛表贺曰乃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救于事
  臣祖禹曰古之救灾必施舎已责逮鳏寡赈乏绝至汉之时恤民者犹赐之田租前文纪二年九月诏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十二年诏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十三年诏除田之租税食货志文帝赐民十二年租税之半明年除民田之租税孝景二年令民无出田税二十而税一后世人君惟赦有罪及有爵而已徳泽不加于百姓也绛居易以为欲令实恵及民无如减其租税使宪宗诏令不为空文贤人之谋岂不信哉
  四月帝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朝廷自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裴垍李绛以为未可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帝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帝疑未决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之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帝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朕欲将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
  臣祖禹曰宪宗以李拭逢迎其意谓之奸臣可谓明矣知拭之不可用岂不知承璀之不可将哉将去声下同而必将承璀是不能以公灭私书周官以公灭私民其允怀以义胜欲也夫不知其非而为之其过小知其非而为之其过大已为不正则邪之招也君人之道可不慎其在已哉
  七月帝密问诸学士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徳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可失如何李绛等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謟躁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何则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成徳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怀其累代养妪之恩妪于遇切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之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万一馀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可胜道哉济及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于今用兵则恐未可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
  臣祖禹曰人君之患在狃于一胜而欲事所难不知敌之彊弱坚脆而轻用其武一战不克䘮威长冦征伐不息或起内患徳宗奉天之乱是也夫根深则难㧞疾固则难除先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车攻诗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王武王之境土其为之有本末图之有先后是以无欲速轻举之悔也
  十月制削夺王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诸路招讨处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自古及今未有徴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今承璀之任乃制将都统也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时諌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帝皆不听戊子帝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帝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臣祖禹曰宪宗以中官为大将此乱政也然其群臣皆以为不可彊谏而力争者相属于朝此则治世之事也亦足以见其贤臣之多矣天下之祸莫大于人君过举而下莫敢言如皆莫敢言则至于亡而不自知也
  田季安将出兵邀王师幽州牙将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为谁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能不耻且怒乎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渉河鉴前之败必先伐魏矣
  臣祖禹曰朝廷伐叛讨逆以一四方此天下之公义也必与天下之贤者共为之南有嘉鱼诗全诚乐与贤者共之其克以天下其不克以天下天子无私焉宪宗欲自有其功故任中人而不任宰相是天子与臣下争功也何其不广哉夫天子之功在扵用人而不自用用伊尹者汤之功伊尹商汤臣用傅说者高宗之功傅说高宗臣用十乱者武王之功周武王有乱臣十人谓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散宜生南宫适太颠闳夭及文母十人用周公者成王之功周公成王叔父相成王致太宰未闻独用家臣而后功由已出也宪宗一将承璀而天下之人已见其情知其将以夸服臣下人君之举动可不慎哉
  五年帝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臣祖禹曰书曰自成汤至于帝乙成王畏相书酒诰自成汤至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安国云从成汤至帝乙中间之王犹能保成其王道畏敬辅相之臣不敢为非也其称中宗曰严恭寅畏书无逸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太王王季曰克自抑畏同上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安国云太王王季即祖皆言能以义自抑畏敬天命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大明诗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夫为人君动必有所畏此盛徳也不然以一人肆于民上其何所不至哉宪宗畏直臣之諌而不敢盘于游畋书无逸其可谓贤矣




  唐鉴卷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八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宪宗
  七年帝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不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对曰徳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以乘间弄威福政事不理职此故也帝曰然此亦未必皆徳宗之过朕㓜在徳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徳宗邪卿軰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得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
  臣祖禹曰人君患不从諌人臣患不纳忠人君唯不从谏也是以君子日踈小人日亲君子立人之朝岂以踈而遂易其心哉易如字有官守者不失其职有言责者不失其言孟公孙丑冇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君从之亦諌也君不从之亦諌也諌而不入则去之臣之义也君恶正直而悦謟䛕然而未尝杀一正士戮一諌者也而其臣怀禄畏罪而不言则曰君不能从此孟子所谓贼其君者也孟离娄谓吾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宪宗之责宰相以其未尽人臣之义乎
  李绛或久不谏帝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邪将无事可諌
  臣祖禹曰宪宗可谓能自克矣书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书毕命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䛕厥后自圣夫能求諌如此岂非亲正直之益乎说曰后克圣臣不命其承书说命傅说告高宗曰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休命说音悦茍能悦而从之又责以求之何患乎臣之不谏也
  李吉甫尝言于帝曰赏罚人主之柄不可偏废陛下践阼以来恵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帝顾李绛曰何如对曰王者之政尚徳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帝曰然后旬馀于𬱖入对亦劝帝峻刑又数日帝谓宰相曰于𬱖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帝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
  臣祖禹曰守位以仁易系辞何以守位曰仁不闻以威有罪而刑之曰天罚书皋陶谟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先王岂敢轻重于其心哉故书曰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书泰誓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孟子引书之言曰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其言刑在人而不在己所以为无私也然则人君患无徳不患无威人臣劝之以峻刑是纳君于恶也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语二十宪宗惩于𬱖之奸谋其可谓知言矣夫如是邪说何自而入哉
  十月李绛上言魏博五十馀年不霑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复有此将何以给之帝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専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帝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徳兖郓使者数軰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彊者果何益乎
  臣祖禹曰宪宗不爱府库之积以慰魏博三军之心可谓知所取与能用善谋矣其徳厚如此犹不过于一传而复失之虽穆宗御失其道扬问道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亦由人心不固而王泽易竭也况不怀之以徳而临之以兵其能有之十年乎
  帝尝扵延英谓宰相曰卿軰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徳舆皆谢不敢李绛曰崔祐甫有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茍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帝曰诚如卿言
  臣祖禹曰孔子曰举尔所知语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宰相之于人才茍知之也则内虽亲不避外虽怨不弃也记儒行儒有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其行罚也亦然凡其功罪所在而无间其亲与仇若权衡之于物轻重不私焉记经解犹衡之于轻重则至公矣安得斯人者而相其君哉私亲而报怨者固不足言矣其有避嫌而矫枉者亲则废之仇则徳之岂不有心于其间哉是亦私而已矣人君多疑臣下之私其亲故而其臣亦鲜不为欺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记缁衣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郑氏云难知有奸心也是以上下两失之也
  八年正月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帝前权徳舆居中无所可否帝鄙之罢守本官
  臣祖禹曰徳舆依违中立无所适从自以为得固位之术矣且于同列犹不敢忤而况于君乎茍无所发明则焉用彼相矣语十六则将焉用彼相矣马于䖍切宪宗黜之足以厉其臣下岂不明哉
  九年二月李绛屡以足疾辞位癸卯罢为礼部尚书初帝欲相绛先出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帝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臣祖禹曰李绛可谓大臣矣不与承璀并立于朝故其言足以信于君行足以信于民可则进不可则退使其君用舍以义而不以利不如是何以为国之重哉
  十年六月裴度同平章事初徳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及度为相奏言今冦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臣祖禹曰易曰巽而耳目聦明易鼎卦圣人亨以享上帝大亨以养圣贤巽而耳目聦明言人君养贤之效也诗曰周爰咨询皇皇者华诗周爰咨谋周爰咨询周爰咨诹周爰咨度言人臣事君之职也徳宗禁锢宰相而使之其宰相亦涂其耳目以容身保位国之治乱民之休戚若不闻见焉自古以来未有聋瞽其大臣而可以为国者也夫疑之则勿任任之则勿疑并见前注置相者当择之于未用之前而不当疑之于既用之后未有可托天下而不保其不欺君者也然而人君多悦人之从已其未用也轻信之既用也过防之是以上下相蒙而政愈乱也蒙蔽欺也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帝欲许之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帝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用明年正月以弘靖为河东节度使臣祖禹曰张弘靖言不失职进退以礼有大臣之体矣其后卒舍恒冀卒终也并力淮西如其所虑宪宗虽得之于裴度而失之于弘靖岂未之思乎
  十二年十月李愬擒吴元济裴度入蔡州以蔡州卒为牙兵或諌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闻之感泣先是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涂夜不燃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之死度既视事下令惟禁盗贼斗杀馀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臣祖禹曰裴度伐叛以刑柔服以徳使百姓晓然知贼之为暴而唐之为仁故能变犷戾之俗犷顽也为驩虞之民孟尽心霸者之民驩虞如也虞读如娱其后取淄青如反掌不惟乘胜用兵之易盖人心先服故也岂非待物以诚之效欤
  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㧞久而老者衰㓜者壮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听各以便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韩全义之败于溵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诚束而示众曰此皆公卿嘱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为婢妾由是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虽中土风俗犷戾过于夷貊故以三州之众举天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
  臣祖禹曰人君之御天下其失之甚易其取之甚难以宪宗之明断将相之忠贤竭天下之兵力以伐三州四年而后克其难如此则人君岂可不兢兢业业书皋陶谟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㡬安国云兢兢戒慎业业危惧也慎其所以守之者也
  初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李鄘为节度使性刚严与承璀互相敬惮故未尝相失承璀归引以为相鄘耻由宦官进及将佐出祖乐作鄘泣曰吾老安外镇宰相非吾任也十二月鄘至京师辞疾不入见不视事百官到门者皆辞疾不见鄘固辞相位明年以鄘为户部尚书臣祖禹曰管子有言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前贾谊传䟽举管子之言管牧民篇曰国有四维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狂夫士之有耻所以重朝廷也况为天子之相而可以无耻乎李鄘不与宦者结而其进由之以为垢污卒辞相位可谓知耻者矣若夫为大臣而不自重其身媚左右近习以固宠顽顿无耻见利忘义闻鄘之风亦可少愧哉
  十三年淮西既平帝浸骄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晓其意数进羡馀以供其费由是有宠镈又以厚赂结吐突承璀九月镈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使如故制下朝野骇愕至市道负贩者亦嗤之裴度崔群极谏其不可帝不听度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许度复上䟽其略曰所可惜者淮西荡定河北底宁承宗敛手削地韩弘舆疾讨贼岂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业十已八九何忍还自隳坏使四方解体乎帝以度为朋党不之省
  臣祖禹曰人君赏一人而天下莫不劝罚一人而天下莫不惧岂其力足以胜亿兆之众哉处之中理而能服其心也用一不肖而四方莫不解体杀一无罪而百姓莫不怨怒岂必人人而害之哉处之不中理而不服其心也茍能服其心则治天下如运之于掌孟公孙丑犹运之掌也何征而不克何为而不成裴度可谓知言矣其所以启告人主岂不得其要乎
  十四年淄青平裴度纂述蔡郓用兵以来帝之忧勤机略因侍宴献之请内印出付史官帝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许
  臣祖禹曰宪宗劳而不伐有功而不矜此大禹之徳也书舜谓禹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岂不贤哉其行已如此而不胜其骄侈之心卒任小人以隳盛业何其拨乱之易而守成之难耶盖危则惧惧则善心生安则㤗㤗则逸心生是以天下既平而祸患常生于所忽也
  三月横海节度使乌重𦙍奏河朔藩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馀年者由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史县令之权自作威福曏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郡独反也臣所领徳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刺史职事应在州兵并以刺史领之四月诏诸道节度使都团练防御经略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以刺史领之自至徳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𦙍论之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𦙍处之得宜故也
  臣祖禹曰后世郡县古之诸侯也委之以土地人民而不与之兵是以匹夫而守此一州也天下有变则城郭不守而朝廷无藩篱之固何异于无郡县乎是以为法者必关盛衰杨先知圣王之法未尝不关盛衰也使一县之众必由于令一郡之众必由于守守之权归于按察按察之权归于天子则天下如网纲之相维书盘庚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臂指之相使矣唐陆贽传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唐自中叶郡置镇兵主将有擅兵之势而刺史无专城之任是以郡县愈弱藩镇愈彊横海一帅制之得宜而数世顺命况天下处之皆得其道何危乱之有哉
  八月帝问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后乱何也崔群对曰玄宗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人皆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愿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为戒乃社稷无疆之福皇甫镈深恨之
  臣祖禹曰天下治乱系于用人明皇之政昭焉可睹矣崔群以退张九龄任李林甫为治乱之所分岂徒有激而云哉其可谓至言矣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孟公孙丑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十五年正月帝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皆自危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不敢讨贼但云药发人莫能明也初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恽为太子帝不许及帝寝疾承璀谋尚未息太子忧之帝崩中尉梁守谦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璀及澧王恽
  臣祖禹曰宪宗伐叛讨逆荡平河北唐室威令赫然复张而变生扵左右近习身䧟大祸由任相非其人故也唐本纪赞宪宗刚明果断自初即位慨然发愤志平僣叛能用忠谋不惑群议卒收功自吴元济诛彊藩悍将皆欲悔过而效顺唐之威令㡬于复振及晚节信用非人不终其业而身罹不测之祸则尤甚于徳宗可不为深戒哉可不为深戒哉
  右宪宗在位十六年为陈弘志所弑年四十三
  臣祖禹曰陈弘志弑宪宗而穆宗不讨贼故旧史于宪宗之崩疑以传疑旧纪曰时帝暴崩皆言内官陈弘志弑逆史氏讳而不书王守澄传云宪宗疾大渐内官陈弘志等弑逆宪宗英威在人内官秘之不敢除讨但云药发暴崩新传云守澄与内常侍陈弘志弑帝于中和殿兹事暧昧终不能测其虚实故但云暴崩其后文宗谋诛宦者本讨元和之乱旧史官曰以累世变起禁闱尤侧目于中官欲尽除之宣宗追怨穆宗以为预谋穷治逆党诛之殆尽其子孙皆以为弑无疑矣臣故正其事曰为陈弘志所弑














  唐鉴卷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十九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穆宗
  长庆元年三月翰林学士李徳𥙿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右𥙷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善掌贡举西川节度使叚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与焉而及第者郑朗覃之弟裴撰度之子苏巢宗闵之婿杨殷士汝士之弟文昌言于帝曰今岁礼部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帝以问诸学士徳𥙿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帝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四月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劔州刺史汝士开江令或劝徽奏文昌绅属书上必悟徽曰茍无愧心得䘮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子所为邪取而焚之时人多之自是徳𥙿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臣祖禹曰昔汉之党锢始扵甘陵二部相讥而成扵太学诸生相誉后党锢传序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冇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冇南北部党之议因此流言转入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林宗贾伟节为其冠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河内张成弟子牢修上言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谤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嫉遂收膺等其辞连及陈寔之徒二百馀人海内涂炭二十馀年同上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馀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唐之朋党始扵牛僧孺李宗闵对策而成扵钱徽之贬皆自小以至大因私以害公凡群臣有党由主听不明君子小人杂进于朝不分邪正忠谗以黜陟之而听其自相倾轧以养成之也是以穆宗以后权移扵下唐本赞唐自穆宗以来八世而为宦者所立者七君朝无公政士无公论爵赏僣滥刑罚交纷士之附名者不入扵牛则入扵李不忧国家之不治而唯恐其党之不进也与夫三君八俊同上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㝢为之八俊俊者言其人之俊英也厉名节立廉耻以抗权邪者斯为下矣何则汉之党尚风节故政乱于上而俗清于下及其亡也人犹畏义而有不为唐之党趋势利势穷利尽而止故其衰季士无操行操士高切不足称也为国家者可不防其渐哉
  十月河东节度使裴度讨幽镇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扵帝每事咨访焉稹无怨扵裴度但以度先逹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已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蠧之状以为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挠上声乂奴教切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祗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与诸将必能剪灭大者非陛下觉悟制断无以驱除又曰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表三上帝虽不恱以度大臣不得已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臣祖禹曰昔周宣王任贤使能烝民诗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吉甫征伐扵外六月诗宣王征伐也时尹吉甫为将而北伐𤞤狁故其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而王宣王之所与处者张仲孝友也同上侯谁在矣张仲孝友夫使文武之臣征伐文武见上注而左右前后得正良之士善其君心则谗言不至而忠谋见用此所以能成功也茍使憸邪之人从中制之则虽吉甫无以成其功也宣王能使文武之业以致中兴者车攻诗宣王能复文武之境土内顺治而外严威也记聘义用之于礼义则顺治穆宗庸昏奸謟在侧柏舟诗小人在侧裴度欲先正其本而后治其末先图其大而后忧其小此辅相之职业也而其君多僻卒无成功盖自古命将出师而小人沮之扵内未有能克胜者也克亦胜也可不为深戒哉
  二年先是卢龙节度使刘緫弃官为僧以卢龙归朝廷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涿音斵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檀为一道妫音㧑请除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卢士玫为观察使玫音枚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緫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燕平声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故举之士玫则緫妻族之亲也緫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徤难制者朱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㧞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是时帝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宰相崔植杜元颕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茍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朱克融軰久羁旅京师至假匄衣食匄与丐同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颕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軰归本军驱使克融軰皆愤怨弘靖骄贵庄默自尊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所辟幕僚韦雍軰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裁刻军士粮赐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诟呼候切军中人人怨怒雍欲杖小将不服士卒因作乱囚弘靖杀韦雍等推朱克融为留后初成徳节度使王承宗卒朝廷以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为成徳节度使弘正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倰鲁登切性刚褊无远虑谓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弘正四上表不报不得已遣魏兵归弘正厚于骨肉辇魏镇之货以供兄弟子侄之费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武巾切赐成徳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恱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潜谋作乱激怒士卒魏兵既去庭凑夜结牙兵噪于府署噪苏到切杀弘正及幕僚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馀人庭凑自称留后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诏起复田弘正之子前泾原节度使布为魏慱节度使又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讨庭凑帝自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执政乃议王庭凑杀田弘正而朱克融全张弘靖罪有轻重请赦克融专讨庭凑帝从之以克融为卢龙节度使田布以魏兵讨镇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揺心魏慱先锋兵马使史宪诚阴蓄异志离间鼓扇之会有诏分魏慱军与李光颜使救幽州布军大溃多归宪诚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复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欲布行河朔旧事布无如之何遂自杀众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诏以宪诚为魏慱节度使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以庭凑为成徳节度使帝之初即位也两河略定萧俛叚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帝方荒晏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及朱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诏徴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阵主将不得専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主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羸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不度可否度徒各反唯督令速战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𦙍李光颜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馀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崔植杜元颕王播为相皆庸才无远略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朱克融王庭凑以节钺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臣祖禹曰宪宗平河南开魏博由宰相得其人也穆宗拱手而得幽镇不唯不能有而并魏慱失之并平声或作并由宰相非其才也其得之以相其失之也以相相者治乱之所系唐李徳裕传治系于所信任岂不重欤
  右穆宗在位五年崩年三十
  敬宗
  宝历二年正月裴度自兴元入朝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先是民间谣云绯衣小儿坦其腹天下有口被驱逐又长安城中有横亘六冈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冈拾遗张权舆上言度名应图䜟宅占冈原不召自来其心可见帝虽年少察其诬谤待度益厚二月以度为司空同平章事
  臣祖禹曰孔子言卫灵公无道而不䘮曰仲叔圉治宾客祝𬶍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䘮语十四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䘮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𬶍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䘮言其国犹有人也敬宗在童足以取亡诗注童恣行行去声而能不惑奸言复相裴度虽其身不免而社稷有主天下未乱由得一相故也贤人所系岂不重哉
  帝游戏无度狎䁥群小䁥尽质切善击球好手搏禁军及诸道争献力士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去声召募力士召一叫切昼夜不离侧又好深夜自捕狐狸性复𥚹急力士或恃恩不逊辄配流籍没宦官小过动遭捶挞皆怨且惧十二月辛丑帝夜猎还宫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帝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烛忽灭苏佐明等弑帝于室内刘克明等矫称帝旨命翰林学士路隋草遗制以绛王悟勾当军国事壬寅宣遗制绛王见宰相百官于紫宸外庑克明等欲易置内侍之执权者于是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定策以卫兵迎江王涵入宫发左右神策飞龙兵进讨贼党尽斩之克明赴井出而斩之绛王为乱兵所害癸卯以裴度摄冡宰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外庑甲辰见诸军使于少阳院乙巳文宗即位更名昂
  臣祖禹曰裴度位为上相安危所系唐本传威望徳业比于郭子仪出入中外以身系天下安危者二十年君弑而不讨贼君立而不预谋宫闱有变而外庭不知惟宦者所立则奉以为君耳且二日之间而三易君主废置皆由宦者不关宰相则安用大臣矣唐之纲纪于是大坏以度之勲徳处之犹如此唐本传韦处厚䟽裴度元勲巨徳文武兼备若位岩庙委参决必使畏威幽镇自臣而况不贤者乎
  右敬宗在位二年为刘克明等所弑年十八
  臣祖禹曰周公作无逸曰在昔商王中宗享国七十有五年书无逸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高宗五十有九年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享国五十有九年祖甲三十有三年同上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恵于庶民不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同上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克夀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夫人君在位之浅深享夀之多少系其治之逸勤徳之薄厚不可不知也




  唐鉴卷十九
<史部,史评类,唐鉴>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二十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文宗
  太和二年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去声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岀人主之右人莫敢言三月帝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刘蕡对策极言其祸其略曰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又曰陛下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远刀锯之贱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䙝近五六人緫天下大政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又曰忠贤无腹心之寄阍寺擅废立之权䧟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又曰陛下何不塞阴邪之路屏䙝狎之臣屏音饼制侵凌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能治其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又曰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行下孟切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贤良方正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皆中第中竹仲切考官冯宿等见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嚣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奈何李郃上䟽自以所对远不及蕡乞回所授以旌蕡直不报蕡由是不得仕于朝终于柳州司户
  臣祖禹曰宦官胁制天子自宰相以下莫敢指言刘蕡布衣无一命之宠斗升之禄而怀忠发愤极言其祸可谓直矣公卿大臣岂不愧哉夫天之生斯人茍有聦明正直之资必将有用于时其智必有所发其才必有所施不使之汨没死而后已也圣人顺天理而感人心易咸卦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敛天下之贤者而聚之于朝前刘向传贤人在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使之施其所有以为国之有则贤无不得其所贤得其所则民得其所民得其所则物得其所矣若蕡之直用之于谏争之职争去声糺正之任糺与纠同举而寘之高位则蕡之所有皆在朝廷矣唐则不然抑遏之废斥之使天下之口莫不称其屈名塞天地选班固宾戏声盈塞于天渊而身老岩冗卒不为世用岂不违天理逆人心乎
  七年宰相李徳𥙿言昔玄宗以临淄王定内难淄音缁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阁天下疑者皆以为幽闭骨肉𧇊伤人伦曏使天宝之末建中之初宗室散处方州虽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为安禄山朱泚所鱼肉者由聚于一宫故也陛下诚因册太子制书听宗室年高属踈者出阁且除诸州上佐使携其男女出外婚嫁此则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内孰不欣悦帝曰兹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诸王岂无贤才无所施耳八月庚寅册太子因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𦂳望州刺史上佐竟以议所除官不决而罢
  臣祖禹曰昔三代之王分封同姓布扵天下夏商天命虽改而𣏌宋之祀与周并传𣏌夏之后宋殷之后也其子孙历千百岁不可得而灭绝也后世人主疑其骨肉宁为他人侮之唯恐同姓取之禁锢家室甚于缧囚缧系也其国未亡而剪落枝叶以蹙其本王室喻本根同姓喻枝叶蹙颠仆也史诸侯年表第同姓而为王者九国推恩分子弟国邑强本干为前诸侯王表周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馀亲亲贤贤深国根本为不可㧞者也故自魏晋以后一姓有天下远者百馀年近者数十年而苖裔湮灭祀奠无主由其疑忌骨肉故也有唐之后五代之际已无闻焉者其祖宗之所致与
  九年十一月帝与李训郑注谋诛中官训及王璠郭行馀李孝本罗立言诛中官不克训出奔仇士良等知帝预谋怨愤出不逊语帝惭惧不复言士良等遣禁兵露刃出阁门逢人即杀死者千六百馀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擒王涯贾𫗧舒元舆等系两军或斩李训首送京师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军出兵三百人拥贾𫗧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枭许骄切亲属无问亲踈皆死孩穉无遗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帝不预知凤翔监军斩郑注献其首枭之灭其族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焉
  臣祖禹曰文宗愤宦官之弑逆欲除其偪偪与驱同迫也当择贤相而任之朝廷既清纲纪既正赏罚之柄出于人主执其元恶付之有司书康诰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正典刑而已矣诗大雅尚有典刑乃有训注为诡谲之计欲用甲兵于陛墄之间不以有罪无罪皆夷灭之召外冦以攻内冦是以一败涂地史高祖纪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社稷㡬亡㡬仅也平声非徒无益而愈重祸孟公孙丑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盖自古不用君子而用小人以去小人未有不害及国家者也唐本赞文宗仁而少断承父兄之弊宦官挠权制之不得其术故终困以此甘露之事祸及忠良不胜冤愤饮恨而已王崇曰李训欲先诛宦官及复河湟意果而谋浅文宗以为然太和元年十一月帝御紫宸殿韩约奏甘露降含元殿顾中尉仇士良等验之训因欲闲上官人使无逃者会风动庑幕见执兵者士良等惊因曰急矣既扶辇入东阁捕训党千馀斩之宦竖等知事逹天子相与怨愤帝惧独不语士良等愤怒屡欲废帝乃于半夜置帝于一小殿历阶数帝过失帝俛首自是郁郁不乐至弃天下云
  开成元年帝自李训之败意忽忽不乐两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设宴享声伎盈庭末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十月帝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帝曰朕每读书耻为凡主他日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臣祖禹曰文宗欲除宦官之偪以清宫闱正纪纲有其志而无其材暗于知人是以取败虽恭俭宽厚勤于庶政唐本赞仁宗恭俭文雅出于天性及即位锐意于治每延英对宰相率漏下十一刻以其时君较之身无过行行去声孝身无择行而主威益削国命益微愤懑忧郁至于没世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孟离娄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其文宗之谓乎
  四年十月帝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墀对曰尧舜之主也帝曰朕岂敢比徳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至徳帝曰赧献受制于彊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霑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
  臣祖禹曰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易系辞言出乎身而加乎民行发乎近而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文宗欲立非常之功为高世之主武纪诏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发而不中孟公孙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中去声危辱如此自取之也岂不可哀哉
  五年正月帝崩武宗即位九月以李徳𥙿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徳𥙿言于帝曰致理之要在于辨群臣之邪正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罔主心始疑扵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如徳宗末年所听任者唯裴延龄軰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托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
  臣祖禹曰古之王者唯以一相总天下之务荀王霸篇论一相而任使之使臣下百职莫不宿道向化而务是夫人主之职也是以治出于一唐礼乐志三代出于一政无多门左传晋政多门茍非其才则取之而已矣不以小臣间之谗慝疑之所以重责任也徳宗之时宰相失职故其政谬乱徳𥙿欲先正其本而后图所以为治其能致会昌之功伐盖以此欤
  右文宗在位十五年崩年三十三
  武宗
  会昌三年四月昭义节度使刘从諌卒其子稹秘不发䘮逼监军奏称从谏疾病请命稹为留后帝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鹘与纥同馀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徳𥙿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腹心一军素称忠义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徳宗犹不许继袭使李缄䕶䘮归东都敬宗不恤军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䟦扈难制扈音同户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帝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魏镇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茍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挠官军则稹必成擒矣帝喜曰吾与徳𥙿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稹群臣言者不复入矣上命徳𥙿草诏赐成徳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丁丑帝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馀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元逵弘敬得诏悚息听命五月下诏讨稹以王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七月帝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魏镇早平泽潞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櫜鞬櫜音高鞬音言切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臣祖禹曰自天宝以后河朔世为唐患宪宗虽得魏博而穆宗复失之是以朝廷惟事姑息记檀弓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幸其不叛斯可矣岂得而使之也至于武宗不惟使三镇不敢助逆又因以为臂指之用唐陆贽策邑如身王畿如臂四方如指由徳𥙿所以告之者能服其心也扬雄曰御得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敌扬问道御得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敌故有天下者审其御而已矣人主威制天下岂有不由一相者哉
  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軰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軰踈斥矣其党拜谢而去
  臣祖禹曰小人莫不养君之欲以济己之欲使其君动而不静为而不止则小人得以行其计矣岂独奢靡之娱恱耳目足荡君心哉又有甚焉者矣或殖货利书仲虺之诰不殖货利或治宫室书序好治宫室或开边境或察臣下随其君之所好皆所以窃权宠也人君乐得其欲而不知其为天下害是以政日乱而不自知惟能亲正直远邪佞则可以免斯患矣
  八月帝从容言文宗好听外议谏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书李徳𥙿曰臣顷在中书文宗犹不尔此乃李训郑注教文宗以术御下遂成此风人主但当推诚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帝善之
  臣祖禹曰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易系辞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朝廷者四方之极也诗殷颂京邑翼翼四方之极极中也非至公无以绝天下之私非至正无以止天下之邪人君一不正其心则无以正万事茍以术御下是自行诈也何以禁臣下之欺乎是以术行而欺愈多智用而心愈劳盖以诈胜诈未有能相一者也礼曰王中心无为也以守至正记礼运王中心无为以守至正也夫惟正不可得而欺则不容于诈矣岂不约而易守哉扬君子简而易守也
  四年八月邢洺磁三州降下降切郭谊杀刘稹传首京师潞州平初李徳裕以贞元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与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阵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阵从而溃徳𥙿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监军不得与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霑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帝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他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方略故所向有功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徳𥙿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沛然若无事之时
  臣祖禹曰治天下之繁者必至简制天下之动者必至静夫用兵于千里之外而君相扰于内则本先揺矣何以制其末乎是故号令简则民听不惑心虑静则事变不挠此所以能成功也
  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徳𥙿尝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彊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语汝使与其使大将邀敇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奋忠义立功名事结知明主乎且李载义为国家平沧景及为军中所逐不失作节度使杨志诚遣大将遮敇使马求官及为军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者祸福足以观矣由是三镇不敢有异志
  臣祖禹曰古之明王天下有不顺者必谆谆而告教之再三不可然后征之则其民知罪而用兵有辞矣自唐之失河朔或讨伐之或姑息之不闻有文告之命戒敇之辞也是以加兵而不服恩厚而愈骄李徳𥙿以一相而制御三镇如运之掌使武宗享国长久天下岂有不平者乎
  右武宗在位六年崩年三十三







  唐鉴卷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二十一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宣宗
  大中元年二月初李徳裕秉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及武宗崩徳𥙿失势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党李咸讼徳𥙿罪徳𥙿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九月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与李徳𥙿相表里欺罔武宗枉杀臣弟十二月贬徳𥙿为潮州司马明年九月再贬徳𥙿为崖州司户
  臣祖禹曰裴度之相宪宗李徳𥙿之相武宗皆有功烈为唐贤相大中以后无能继之者徳裕才优于度而徳器不及也度为小人所倾无所不至唐本赞宪宗讨蔡出入四年元济外连奸臣刺宰相及用事者沮骇朝谋惟天子赫然排群议任度政事危亦极矣而能以功名终唐本传事四朝以全徳终始徳裕一失势斥死海上何哉度不为党徳裕为党故也自今观之牛僧孺李宗闵之党多小人徳𥙿之党多君子然因私以害公挟势以报怨则一也夫惟天吏可以伐燕徳𥙿自为朋党而欲破朋党此以燕伐燕也孟梁恵王燕可以伐之为天吏者可以伐之孔子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矣语十四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又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语卫灵公云徳𥙿克伐怨欲必行焉矜而争群而党其能免乎
  九年帝聦察彊记宫中厮役给洒扫者皆能识其姓名才性所任呼召使令无差误者天下奏狱吏卒姓名一览皆记之度支奏渍污帛误书渍为清枢密承旨孙隐中谓帝不之见辄足成之及中书覆入帝怒推按擅改章奏者罚谪之
  臣祖禹曰宣宗抉摘细微以惊服其群臣小过必罚而大纲不举欲以一人之智周天下之务而不能与贤人共天职也孟万章弗与共天职也譬如廉刻之吏而谨治簿书期会而不知为政前贾谊传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以为大故孟离娄恵而不知为政特一县令之才耳岂人君之徳哉
  十年十二月以户部侍郎判户部崔慎由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帝每命相左右无知者前此一日令枢密宣旨于学士院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邺同平章事枢密使王龟长马公儒覆奏邺所判度支应罢否帝以为龟长等佑之即手书慎由名付学士院仍云落判户部事臣祖禹曰尧舜畴咨四岳书尧典帝曰畴咨乂曰咨四岳舜典舜曰咨四岳询谋佥谐书大禹谟询谋佥同而后用人既以为可则用之而不疑矣二使之请使去声亦有司之常职也何疑于萧邺而遽易之宣宗以此为明防其群下知臣之道前萧何传何对吕后曰知臣莫若主其不然乎
  十二年二月以崔慎由为东川节度使帝欲御楼肆赦令狐绹曰御楼所费甚广事须有名且赦不可数帝不悦曰遣朕于何得名慎由曰陛下未建储宫海内属望若举此礼虽郊祀亦可况于御楼时上饵方士药已觉躁渇而外人未知疑忌方深闻之俛首不复言旬日慎由罢相
  臣祖禹曰三代之时自天子至于庶人皆有常职以食其力有常行以勤其生壮而彊勉焉老而教训焉修身以俟死而已天下无异道荀解敝篇天下无二道未有众人皆死而欲一已独不死者也执左道以乱政者杀记王制云故无迂怪之士凡药以攻疾岂有服之而不死者哉后世去圣寖远异端竞起孟序异端竞起由秦汉以来乃有神仙服食不死之说如秦始皇纪使韩终侯公石主求仙人不死之药前汉书郊祀志武帝求神仙之类云故人心多惑圣道不明此其一端也而人主尤甘心焉以唐考之自太宗至于武宗惑于方士唐本纪武宗躬受道家之箓服药以求长生王崇曰方士云云赵归真以术进徳𥙿諌之帝曰召以语养生之术耳不听而饵药以败者六七君皆求长生而反天其天年并注见上卷亦可以为戒矣而宣宗又败以药至以储嗣为讳恶岂不蔽甚矣哉夫心术不可不慎也一有所惑将无所不至不足以语学矣而况可为圣贤乎
  帝临朝接对群臣如宾客虽左右近习未尝见其有惰容每宰相奏事旁无一人立者威严不可仰视奏事毕忽怡然曰可以闲语矣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一刻许旋复整容曰卿軰善为之朕常恐卿軰负朕后日不得再相见乃起入宫令狐绹谓人曰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霑衣也臣祖禹曰古者臣进戒于君君申敇其臣上下交修书说命高宗命傅说曰尔交修予罔予弃所以勤于徳也宣宗视辅相之臣礼貎虽恭而心防之如遇胥吏遇待也唯恐其欺也拘之以利禄惮之以威严故所用多流俗之人而贤者不能有所设施白敏中令狐绹之徒崇极将相恃宠保位二十馀年其相如此则其君之功烈亦可知矣
  十三年六月初帝长子郓王温无宠郓音运居十六宅馀子皆居禁中䕫王滋第三子也欲以为嗣为其非次故久不建东宫帝饵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药疽发于背疽子余切八月疽甚宰相及朝臣皆不得见帝密以䕫王属枢密使王龟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君方使立之三人及右军中尉王茂玄皆帝平日所厚也独左军中尉王宗实素不同心三人相与谋出宗实为淮南监军宗实已受敕于宣化门外将自银台门出左军副使亓元实谓宗实曰圣人不豫逾月中尉止隔门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何不见圣人而出宗实感寤复入诸门已踵故事增人守捉矣元实翼导宗实直至寝殿帝已崩东首环泣矣宗实叱龟长等责以矫诏皆捧足乞命乃遣宣徽北院使齐元简迎郓王壬辰下诏立郓王为皇太子权句当军国政事句当并去声仍更名漼更平声漼上声收龟长公儒居方皆杀之癸巳宣遗制以令狐绹摄冢
  臣祖禹曰古者受遗托孤语八可以托六尺之孤必求天下之忠贤伊周伊尹相太甲周公相成王皆少主圣人不可及已汉武帝揔揽英俊及其末年所得者霍光金日䃅而已前霍光传上年老宠姬钩弋赵媫妤有男上欲以为嗣命大臣辅之察群臣惟光任大重可属社稷上使画周公辅成王朝诸侯赐光后上病笃光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喻前画意耶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上以先为大司马大将军日䃅为车骑将军受遗诏辅少主日音密䃅音低其可谓难也齐桓公定嗣于易牙故其国大乱史齐世家齐桓公卒易牙入与竖刁因内宠立公子无诡为君太子昭奔宋五子各树党争立相攻以故宫中空莫敢棺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十一月乙亥无诡立乃棺赴又见左传云杜预曰易牙既有宠于公为长卫姬请之宣宗不能早立太子而以非次属诸宦者至使元实挟正立长以相屠灭自文宗以后立不以正矣然皆出扵宦者之专命非人主使之也宣宗不惩其祸而以委之盖以宰相为外臣宦者为腹心溺于所习而不自知其非也安在其为明哉
  帝性明察沈断用法无私从諌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恵爱民物故大中之政讫于唐亡人思咏之谓之小太宗
  臣祖禹曰宣宗之治以察为明唐本纪赞宣宗精于听断以察为明无复仁恩虽听纳规谏而性实猜刻虽吝惜爵赏而人多侥幸外则藩方数逐其帅守而不能治内则宦者握兵柄制国命自如也并上注然百吏奉法政治不扰海内安靖㡬十五年继以懿僖不君唐室坏乱是以人思大中之政为不可及书曰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恤祀书多士云若宣宗者岂不足为贤君哉
  右宣宗在位十四年崩年五十
  懿宗
  咸通七年十月高骈克交趾斩首三万馀级南诏遁去十一月置静海军于安南以骈为节度使自李涿侵扰群蛮为安南患殆将十年至是始平
  臣祖禹曰戎狄自古迭为中国患由秦以来未有得志扵南蛮者也盖以瘴毒险阻不得天时地利所恃者人和而已孟公孙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而民从征役皆知必死如往弃市则是三者皆亡矣秦发闾左戌五岭而陈项起秦遂以亡前陈胜吴广传泰二世元年秋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胜广皆为屯长行至蕲大泽乡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斩胜广乃谋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乃入据陈胜自立为王项谓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共攻秦闾左闾里门也言居在里门左者一切发之五岭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掲阳汉初吕后欲诛赵佗士卒不能逾岭史南越王赵佗传言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撃之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虑音闾湿古湿字武帝击越发兵江淮因巴蜀罪人等放弃之同上元鼎五年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盖不可以中国之师渉其地也遂灭南越以为九郡本纪元鼎六年春定越地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郡元帝卒罢珠崖前本纪初元三年珠崖郡山南县反博谋群臣贾捐之以为宜弃珠崖救民饥馑乃罢珠崖光武遣马援击交趾最为有功然三年而后克士卒死者什五六乃得一女子之首后马援传交趾女子徴侧反略岭外六十馀城侧自立为王拜援伏波将军南击交趾援縁海而进随山刊道千馀里十八年军至浪泊上与贼战破之斩侧传首洛阳其难也如是唐太宗欲讨冯盎而用魏徴之策卒招怀之唐冯盎传贞观初或告盎叛盎举兵拒境太宗发江淮甲卒将讨之徴谏曰天下初定创痍未复且王者兵不宜为蛮夷动胜之不武不胜为辱当怀之以徳盎惧必自来帝乃遣韦叔谐谕盎盎遣智戴入侍帝曰征一言贤于十万众明皇之末李宓败于云南死者二十万唐南蛮传云南诏杨国忠调天下兵凡十万使李宓讨之渉海而疫死宓败于大和城死者什八自是以后南诏盛彊至于懿宗䧟安南国成都中国首尾疲于奔命唐南蛮传咸通以来蛮始叛命甫入安南邕管一破黔州四盗西川遂围卢耽召兵东方戌海门天下骚动十有五年赋输不纳京师者过半士卒疠死亡命为盗可为痛心其后厐勋之乱起于桂林之戌黄巢之冦本于徐方之馀上赞懿宗任相不明藩镇屡叛南诏内侮屯戌思乱厐勋乘之倡戈横行兵连不解唐遂以亡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唐室之衰宦者蠧其内南诏扰其外财竭民困海内大乱而因以亡矣夫蛮夷非能亡中国也而中国之亡蛮夷常为之资是以圣王不重外而轻内不勤远而忘迩恐征伐不息而变生于内以揺其本也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易既济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高宗贤王鬼方小夷也以贤王伐小夷三年乃克用兵之难也唐自开元至于咸通南鄙之师皆由边臣贪利邀功以启群蛮自我致冦大为国患非高宗不得已之伐也十年而克亦速矣哉
  帝好音乐宴游殿前供奉乐工常近五百人每月宴设不减十馀水陆皆备听乐观优不知厌倦赐与动及千缗曲江昆明㶚浐南宫北苑昭应咸阳所欲游幸即行不待供置有司常具音乐饮食幄帟帟音亦诸王立马以备陪从每行幸内外诸司扈从十馀万人所费不可胜纪
  臣祖禹曰国之将兴其君未尝不俭将亡未尝不侈也懿宗不徳而暴天产穷人力其能久有国乎
  右懿宗在位十五年崩年四十一








  唐鉴卷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二十二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僖宗
  乾符二年帝之为普王也小马坊使田令孜有宠及即位使知枢密遂擢为中尉帝时年十四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令孜颇读书多巧数招权纳贿除官及赐绯紫皆不关白于帝每见常自备果食两盘与帝相对饮㗖从容良久而退帝与内园小儿狎眤赏赐乐工伎儿所费动以万计府藏空竭令孜说帝籍两市商旅宝货悉输内库有陈诉者付京兆杖杀之宰相以下钳口莫敢言
  臣祖禹曰唐自明皇肃宗以来尊宠宦者徳宗始委以禁兵唐宦者传徳宗惩艾泚贼以左右神策天威等军委宦者主之置䕶军中尉中䕶军分提禁兵是以威柄下迁政在宦人文宗以后天子由其所立唐本赞唐自穆宗以来八世为宦官所立者七君王崇曰陈弘志立穆宗王守澄立文宗仇士良立武宗马元赞立宣宗王宗实立懿宗刘行深立僖宗杨复恭立昭宗故其末流子孙至于如此夫国之兴也未有不由亲贤及衰也犹以小人取败况祖宗所任不正则后世必有甚者矣是以明王必慎其所与恐开祸乱之原也若僖宗者又何责焉
  濮州贼王仙芝及其党尚君长攻䧟濮曹州众至数万冤句人黄巢亦聚众数千人应仙芝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巢善骑射喜任侠任平声粗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与仙芝攻剽州县横行山东民之困扵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
  臣祖禹曰自古盗贼之起国家之败未有不由暴赋重敛而民之失职者众也书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书汤誓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恊曰时日害䘮予及汝皆亡又曰降监商民用乂仇敛书微子降监殷民用乂雠敛召敌雠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诏此桀纣之所以亡也秦汉以下莫不皆然唐之季世政出阉尹不惟赋敛割剥复贩鬻百物尽夺民利故有私盐之盗商贾之事行曰商坐曰贾贾音古皆官为之使民无衣食之资欲不亡其可得乎
  广明元年二月左拾遗侯昌业以盗贼满关东而帝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上䟽极諌帝大怒召昌业至内侍省赐死臣祖禹曰昔比干立扵纣之朝三孤之位三孤任少师少傅少保不可以视天下之乱而不言也王子之亲不可以待宗庙之亡而不救也史周纪王子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廼强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是以谏而死之唐之季世人主蒙弱阉尹擅朝四海横流不可止救贤者遁世不居其位可也諌而死职则忠矣其未得为仁乎
  十二月黄巢入长安纵兵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尤憎官吏得之者皆杀之
  臣祖禹曰扬雄有言曰秦之有司负秦之法度秦之法度负圣人之法度扬寡见云先王患徳之不逹扵下也故举仁贤而任之上有恵泽下吏犹或不能究宣而况君为聚敛刻急之政则其臣阿意希旨必有甚者矣孟滕文公上有好下必有甚焉者矣故秦之末郡县皆杀其守令而叛盖怨疾之久也唐之盗贼尤憎官吏亦若秦而已矣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泂酌诗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注云岂弟乐而易也夫为吏而使民爱之如父母则其爱君可知矣苟使民疾吏如冦仇则其君岂得不危亡乎
  中和元年帝在成都日夕专与宦官同处议天下事待外殊踈薄左拾遗孟昭图上䟽以为治安之代遐迩犹应同心多难之时中外尤当一体去冬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仆射以下悉碎于贼独北司得全今朝臣至者皆冒重险出百死者也所宜同休等戚伏见前夕黄头军作乱陛下独与令孜敬瑄及诸内臣闭城自守不召宰相不召谋臣求入不得请对不许且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尽可信南司未必尽无用安有天子与宰相了无关渉朝臣皆弃若路人如此恐收复之期尚劳宸虑尸禄之士得以宴安已事诚不足諌而来者冀可追也疏入令孜屏不奏矫诏贬昭图嘉州司户遣人沈于蟆頥津蟆音麻闻者气塞而不敢言臣祖禹曰自古大乱之世亦必有忠义之臣僖宗播越㡬于亡矣㡬音机近也而諌争之职犹有人焉盖天下未尝无贤唯其君不能用也唐之将亡虽有忠贤亦末如之何矣昭图岂不知言发而祸应哉特出于忠义愤激而不能已耳夫明主导天下而使之言其贤者乐告以善道干旄诗卫文公臣子多好善贤者乐告以善道也故国家可得而治也记中庸天下国家可得而治也茍上下否隔易否卦上下不交否不可告语使人之言者出扵愤激之气则其国岂不殆哉
  二年六月罗浑擎等反捕盗使杨行迁等与之战不利求益兵府中兵尽陈敬瑄悉搜仓库门庭之卒以给之是月大战于干谿官军大败行迁等恐无功获罪多执村民为俘送府俘音孚日数十百人敬瑄不问悉斩之其中亦有老弱及妇女观者或问之皆曰我方治田绩麻官军忽入村系虏以来竟不知何罪
  臣祖禹曰书曰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扵猛火书𦙍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扵猛火殱厥渠魁胁从罔治自古以来将非其人而兵无纪律者多杀戮平民以为俘馘而上不知之其为暴甚扵冦盗何则民知防冦盗而不虞王师也虞度也先王以用兵为戒岂非以所害者多欤
  四年五月李克用破黄巢还至汴州馆于上源驿朱全忠与之宴发兵围驿而攻之克用缒城得出引兵还晋阳上表自陈为全忠所图将佐以下从行者三百馀人并牌印皆没不返乞遣使按问发兵诛讨时朝廷以大冦初平方务姑息得克用表大恐但遣中使优诏和解之克用前后凡八表称全忠妒功嫉能阴狡祸贼狡音绞异日必为国患乞下诏削其官爵臣自率本道兵讨之不用度支粮饷度徒各切帝累遣杨复恭等谕旨称吾深知卿冤方事之殷姑存大体克用终郁郁不平时藩镇相攻者朝廷不复能为之辨曲直由是互相吞噬唯力是视皆无所禀畏矣
  臣祖禹曰天子所以制御天下者赏善罚恶瞻彼洛矣诗赏善罚恶焉辨是非枉直语曰举直错诸枉使人各当其所当去声物各安其分而不相凌暴也分去声克用有复唐室之大功而全忠辄欲杀之蕃夷之人不敢专兵复雠而赴诉扵朝廷是诸侯犹有尊王室之心也为天子者宜诘其孰是孰非直者佑之不直者黜之使征伐号令出扵天子则诛一镇而天下莫敢不从矣僖宗则不然知其直者而不恤置其不直者而不问是犹一郡一县之长不能听讼而使民以其彊弱自相胜也不唯全忠无所忌惮而克用心亦不服欲两存之乃两失之自是以后藩镇擅相攻伐不复禀命以天子不足诉也唐之政令不行扵藩镇实自此始后虽复欲为彊其可得乎书曰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书泰誓云刑罚者所以为天讨也书皋陶谟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王者之扵天下惩劝前贾谊传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可不明哉
  光启元年六月乙巳右补阙常濬上䟽以为陛下姑息藩镇太甚是非功过骈首并足致天下纷纷若此犹未之寤岂可不念骆谷之艰危骆音洛复怀西顾之讨乎宜稍振典刑以威四方田令孜之党言于帝曰此䟽传于藩镇岂不致其猜忿庚戌贬濬万州司户寻赐死臣祖禹曰杀諌臣者其国必亡故侯昌业孟昭图常濬皆以諌而死自是以后无敢言者唐亡之兆亦以著矣何必天变彗孛之为妖乎彗孛妖星夫忠臣欲救社稷之危人君不惟弃其言而又戮其身不祥莫大焉孟离娄上离则不祥莫大焉此其国所以为墟也
  先是安邑解县两池盐皆隶盐铁置官榷之中和以来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专之田令孜奏复如旧制令孜自兼两河榷盐使收其利以赡军重荣上章论诉不已遣中使往谕之重荣不可时令孜多遣亲信觇藩镇有不附己者觇痴廉切辄图之令孜养子匡祐使河中重荣待之甚厚而匡祐傲甚举军皆愤怒重荣乃数令孜罪恶责其无礼监军为讲解仅得脱去匡祐归以告令孜劝图之令孜乃徙重荣为泰宁节度使以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重荣累表论令孜离间君臣间音諌数令孜十罪令孜结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以抗之重荣求救于李克用克用方怨朝廷不罪朱全忠玫昌符亦阴附全忠克用乃上言请讨二镇十二月战于沙苑玫昌符大败克用逼京城帝幸凤翔明年令孜劫帝幸兴元
  臣祖禹曰僖宗播迁两京䧟贼皆令孜之为也其养子傲狠扵河中而重荣克用背叛再幸兴元不去其本祸难不已难去声书曰怨不在大书康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岂不信哉
  文徳元年三月壬寅帝疾大渐皇弟吉王保长而贤群臣属望十军观军容使杨复恭请立其弟夀王杰是日下诏立杰为皇太弟监军国事
  臣祖禹曰懿宗之崩中官废长而立㓜长丁丈切下同遂倾唐室僖宗疾革杨复恭亦如之大抵宦者利扵㓜弱欲专威权以长而立则已无功故必有所废置谓之定策唐杨复恭传复恭定策立昭宗李茂贞上复恭书曰吾披荆榛立天子既得位乃废定策国老奈负心门生何门生谓天子也又见下卷昭宗纪夫立君以为天下而宦者以私一己既以援立为功未有不乱国家者也
  右僖宗在位十六年崩年二十七








  唐鉴卷二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二十三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昭宗
  大顺元年四月赫连铎李匡威请讨李克用朱全忠亦上言克用终为国患今因其败臣请帅汴滑孟三军与河朔三镇共除之乞朝廷命大臣为统帅初张濬因杨复恭以进复恭中废更附田令孜而薄复恭复恭再用事深恨之帝知濬与复恭有隙特亲倚之濬亦以功名为己任每自比谢安裴度克用之讨黄巢屯河中也濬为都统判官克用薄其为人闻其作相相去声私谓诏使曰使去声下同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覆之士也主上采其名而用之他日交乱天下必是人也濬闻而衔之帝从容与濬论古今治乱从七踪切濬曰陛下英睿如此而中外制于彊臣此臣日夜所痛心疾首也帝问以当今所急对曰莫若彊兵以服天下帝于是广募兵于京师至十万人及全忠等请讨克用帝命三省御史台四品以上议之以为不可者什六七杜让能刘崇望亦以为不可濬欲倚外势以挤杨复恭乃曰先帝再幸山南沙陀所为也今两河藩镇共请讨之此千载一时但乞陛下付臣兵柄旬月可平孔纬曰濬言是也帝曰克用有兴复大功今乘其危而攻之天下其谓我何纬曰陛下所言一时之体也张濬所言万世之利也帝以二相言叶僶俛从之五月诏削夺克用官爵属籍以濬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京兆尹孙揆副之八月揆为克用将李存孝所擒克用锯杀之十月禁军自溃张濬战又败克用上表讼冤制以孔纬为荆南节度使濬为岳鄂观察使再贬纬均州刺史悉复李克用官爵使归晋阳明年二月加克用守中书令再贬濬绣州司户臣祖禹曰李克用有复唐社稷之功茍无大害扵天下犹将十世宥也见上卷注朱全忠欲杀之而朝廷不诘全忠与诸镇一请讨克用则遽从之盖以克用出于蕃夷而陵蔑之耳然有功者见讨有罪者不诛则无以为国故夫昭宗所以失政而海内愈乱者由张濬为此役也唐之将亡譬如人有必死之疾使秦和扁鹊救之秦和扁鹊古之善医者未必能起也而庸医妄药以攻之所攻非疾所疾不攻岂不速其死乎
  干宁元年七月李茂贞遣兵攻阆州杨复恭杨守信帅其族党犯围走将自商山奔河东至乾元遇华州兵获之八月韩建献于阙下斩于独柳李茂贞献复恭与守亮书诉致仕之由云承天门乃隋家旧业大侄但积粟训兵勿贡献吾于荆榛中立夀王才得尊位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
  臣祖禹曰惟君子可以有功小人不可以有功也君子有功而不伐易系辞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徳厚之至也小人有功而益骄先王戒小人勿用者以其不可立功也易既济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夫无功犹不可长也况其有功何以堪之故小人而有非常之功者国之不幸也复恭刑臣宦人也故曰刑臣至与天子为敌昭宗亲战用大师而后克之其言不臣如此由其恃援立之功故也岂不足为永戒哉
  三年七月李茂贞犯京师帝将幸太原韩建请幸华州帝从之茂贞入长安宫室市肆燔烧俱尽帝愤天下之乱思得奇杰之士不次用之国子博士朱朴自言得为宰相月馀可致太平帝以为然八月以朴为左谏议大夫同平章事朴为人庸鄙迂僻无他长制出中外大惊臣祖禹曰国之将亡如大厦之将颠扶其东而西倾支其南而北坏况所以扶而支之者非其任哉
  四年帝在华州右拾遗张道古上䟽称国家有五危二乱昔汉文帝即位未㡬平声明习国家事今陛下登极已十年而曾不知为君驭臣之道太宗内安中原外开四夷海表之国莫不入臣今先朝封域日蹙㡬尽臣虽微贱窃伤陛下朝廷社禝始为奸臣卖弄终为贼臣所有也帝怒贬道古施州司户仍下诏罪状道古宣示諌官臣祖禹曰昭宗之在华州唐室日趋于亡当求贤如不及听言如在己班彪王命论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巳社稷宗庙未可兾也而斥逐言责之臣孟公孙丑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杜绝諌争之路唐李林甫传諌争路绝是自蔽耳目长奸䛕也终于颠坠厥绪诚不知君道哉
  光化三年初崔𦙍与帝密谋尽诛宦者及宋道弼景务修死宦者益惧帝自华州还忽忽不乐音洛多纵酒喜怒不常左右尤自危于是中尉刘季述王仲先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等谋废立偓音握十一月帝猎苑中夜醉归手杀黄门侍女数人明日辰巳宫门不开季述率禁兵千人破门而入问得其状谓崔𦙍曰主上所为如此岂可理天下庚寅季述陈兵殿廷召集百官使书奉请太子监国𦙍等不敢违帝在乞巧楼季述仲先与宣武进奏官程岩等帅兵入将士大呼至思政殿逢人辄杀帝见兵入惊堕床下起将走季述仲先掖之令坐皇后趋至拜曰军容勿惊官家有事惟军容议季述出百官奏曰愿奉太子监国陛下保頥东宫帝曰昨与卿曹乐饮不觉太过何至于是后曰官家趣依军容语宦官扶帝与后同辇适少阳院季述以银挝画地数帝曰某时某事汝不从我言其罪一也如此数十不止乃手锁其门镕铁锢之遣李师䖍将兵围冗墙以通饮食凡兵器针刀皆不得入帝求钱帛皆不得求纸笔亦不与时大寒嫔御公主无衣衾号哭闻于外季述矫诏太子监国又矫诏太子嗣位以帝为太上皇十二月季述遣养子希度诣朱全忠许以唐社稷输之李振劝全忠讨季述全忠乃囚希度遣振如京师崔𦙍密遣人说神策指挥使孙徳昭诛季述等徳昭乃与董彦弼周承诲谋伏兵诛之
  天复元年正月乙酉朔徳昭斩王仲先崔𦙍迎帝御长乐门楼率百官称贺周承诲擒刘季述王彦范继至方诘责已为乱梃所毙薛齐偓赴井死出而斩之灭四人之族以韩全诲张彦弘为左右中尉袁易简周敬容为枢密使
  臣祖禹曰刘季述劫太子而幽帝宦者皆预谋昭宗不能因天下雠疾之心穷治逆党以清宫闱夺其兵柄归之将相将相并去声而以乱易乱复任宦者既赦而不问又稍以法诛之至使反侧不安外结藩镇以致劫迁之祸由除恶不绝其本而大信不立故也昔阳虎作乱于鲁囚季桓子劫其国君春秋书曰盗窃宝玉大弓若季述等家臣贱人不得曰废立为唐史者宜书曰盗则名实正矣
  六月崔𦙍请帝尽诛宦官宦官属耳颇闻之韩全诲等涕泣求哀于帝帝乃令𦙍百事密封䟽以闻勿口奏宦官求美女知书者数人内之宫中阴令诇察其事尽得𦙍密谋全诲等大惧每宴聚流涕相诀日夜谋所以去𦙍之术时𦙍领三司使全诲等教禁军喧哗诉𦙍减损冬衣帝不得已解𦙍盐铁使时朱全忠李茂贞各有挟天子令诸侯之意全忠欲帝幸东都茂贞欲帝幸凤翔𦙍知谋泄急遗朱全忠书称被诏令全忠以兵迎车驾且言上反正公之力而凤翔入朝引功自归今不速至必成罪岂唯功为他人所有且见征讨全忠得书十月举兵发大梁全忠至河中表请车驾幸东都京城大骇士民亡窜山谷百官皆不入朝十一月壬子全诲等陈兵殿前奏曰全忠以大兵逼京师欲劫天子幸洛阳求传禅音善臣等请陛下幸凤翔收兵拒之帝不许仗劔登乞巧楼全诲等急即火其下帝降楼乃与皇后妃嫔诸王百馀人皆上马恸哭声不绝全诲等遂火宫城壬戌车驾至凤翔二年六月全忠败李茂贞之师于虢县之北进军攻凤翔九月全忠围凤翔十月茂贞出兵击之又败还汴军每夜鸣鼓角城中地如动是冬大雪城中食尽冻馁死者不可胜计或卧未死肉已为人所冎市中卖人肉斤直钱百犬肉直钱五百茂贞储㣥亦竭以犬彘供御膳帝鬻御衣及小皇子衣于市以充用削渍松柹以饲御马十二月帝召李茂贞等食议与朱全忠和帝曰十六宅诸王以下冻馁死者日有数人在内诸王及公主妃嫔一日食粥一日食汤饼今已竭矣卿等意如何皆不对帝曰速当和解耳
  三年正月茂贞请诛韩全诲等与朱全忠和奉车驾还京帝即遣内养帅凤翔卒四十人收全诲等斩之以第五可范仇承坦为左右军中尉王知古杨䖍朗为枢密使是夕又斩李继筠等十六人遣使囊全诲等首以示全忠时凤翔所诛宦官已七十二人全忠使京兆捕九十人甲子帝幸全忠营己巳入长安庚午崔𦙍奏诛宦官是日全忠以兵驱第五可范以下数百人于内侍省尽杀之冤号之声彻于内外其出使者诏所在捕诛之止留黄衣㓜弱者三十人以备洒扫帝愍可范等咸无罪为文祭之自是宣传诏命皆以宫人其两军内外八镇兵悉属六军以崔𦙍兼判六军十二卫
  臣祖禹曰崔𦙍本与韩全诲争权因昭宗惩幽辱之祸谋尽诛中官故全诲党李茂贞而𦙍结朱全忠各倚彊藩以为外援而岐汴亦凭宦官宰相内为城社以制朝廷故𦙍召全忠以兵入朝而全诲劫帝西幸唐室之亡由南北司相吞灭而人主受其祸岂不为将来之永鉴哉











  唐鉴卷二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唐鉴卷二十四     宋 范祖禹 撰
  吕祖谦 注
  昭宗
  天祐元年正月全忠杀崔𦙍将劫帝迁都引兵屯河中丁巳帝御延喜楼全忠遣牙将冦彦卿奉表称邠岐兵逼畿甸请帝迁都洛阳帝未及下楼宰相裴枢以得全忠遗书促百官东行戊午驱士民号哭满路骂曰贼臣崔𦙍召朱温来倾覆社稷使我曹流离至此老㓜繈属月馀不绝壬戌车驾发长安全忠以张廷范为御营使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㳂河而下长安自是遂丘墟矣甲子帝至华州民夹道呼万岁帝泣谓曰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馆扵兴徳宫谓侍臣曰鄙语云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莫能仰视二月乙亥帝至陜全忠自河中来朝帝延全忠入寝室见何后后泣曰自今大家夫妇委身全忠矣帝遣间使以御札告难扵王建建使王宗祐将兵会岐兵迎车驾至兴平遇汴兵不得进而还三月帝复遣间使以绢诏告急扵王建杨行密李克用等令紏率藩镇以图匡复曰朕至洛阳则为全忠所幽闭诏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复得通矣四月全忠请车驾早发表章相继帝屡遣宫人谕以皇后新产未任就路请俟十月东行全忠疑帝徘徊俟变怒甚谓冦彦卿曰汝速至陜即日促官家发来闰月丁酉车驾发陜癸卯帝憩扵糓水自崔𦙍之死六军散亡俱尽所馀击球供奉内园小儿共二百馀人从帝而东全忠犹忌之为设食扵幄尽缢杀之预选二百馀人大小相类者衣其衣服代之侍卫帝初不觉累日乃寤自是帝之左右职掌使令皆全忠之人矣甲辰车驾至洛阳帝自离长安日忧不测与皇后终日沉饮或相对涕泣全忠使蒋玄晖伺察帝动静皆知之帝从容问玄晖曰徳王朕之爱子全忠何故坚欲杀之因泣下啮中指流血玄晖具以语全忠全忠愈不自安时茂贞等移檄往来皆以兴复为辞全忠方引兵西讨以帝有英气恐变生扵中欲立㓜君易谋禅代乃遣李振至洛阳与玄晖及朱友恭氏叔琮图之八月壬寅帝在椒殿玄晖选龙武牙官史太等夜叩宫门言军前有急奏欲面见帝夫人裴贞一开门见兵曰急奏何以兵为史太杀之玄晖问至尊安在昭仪李渐荣临轩呼曰宁杀我曹勿伤大家帝方醉遽起单衣绕柱走太追而弑之渐荣以身蔽帝太亦杀之又欲杀何后后乃求哀于玄晖乃释之癸卯玄晖矫诏称李渐荣裴贞一弑逆宜立辉王祚为皇太子更名祝监军国事又矫皇后令太子柩前即位宫中恐惧不敢出声哭丙午昭宣帝即位年十三臣祖禹曰昔周之兴也以诸侯归之其亡也以诸侯叛之平王以后周室微弱政令不行史周纪平王立东迁于洛邑辟戎寇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历数百年而不亡者亦以诸侯持之也唐之乱以藩镇及其末也藩镇割裂疆土皆尽而唐室遂亡僖昭之时惟李克用最为有功虽尝䟦扈而终不失臣节王室可倚以为藩捍使太原之势常重则诸镇未敢窥唐也唐僖宗纪光启元年十一月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叛张濬传时朱全忠请举兵诛李克用帝诏文武四品以上议皆言王室未宁虽得太原犹非所有濬固争讨之断两雄势帝曰平巢克用功第一今乘危伐之天下其谓我何孔纬曰濬言万世之利陛下所顾一时事尔帝乃决出师诏濬为河东招讨使克用上书请罪即日罢濬司马光资治通鉴光曰昭宗始则张濬覆车于平阳増李克用䟦扈之势而唐以其戎狄之人疑而不信外而不亲有震上之势而无朝廷之助是以不竞于汴而全忠独彊吞噬诸镇卒㓕唐室自古忠者不见信而所信者不忠岂有不亡者乎
  右昭宗在位十七年为朱全忠所弑年三十八
  昭宣帝
  天祐二年三月独孤损裴枢崔远并罢政事初柳璨及第不四年为宰相性倾巧轻佻时天子左右皆朱全忠腹心璨曲意事之同列裴枢崔远独孤损皆朝廷宿望意轻之璨以为憾和王傅张廷范本优人全忠欲以为太常卿枢以为太常卿当以清流为之廷范以梁客将不可乃曰廷范勲臣自有方镇何藉乐卿恐非元帅之旨持之不下全忠闻之怒璨因此并远损譛于全忠故三人皆罢五月乙丑彗星竟天占者曰君臣俱灾宜诛杀以应之柳璨因䟽其素所不快者于全忠曰此曹皆聚徒横议怨望腹非宜以之塞灾异李振亦言于全忠曰王欲图大事此曹皆朝廷之难制者也不若尽去之全忠以为然乃贬独孤损裴枢崔远皆为刺史陆扆王溥赵崇王赞皆为司户其馀或门胄高华或科第自逹于三省台阁以名检自处声迹稍著皆指以为浮薄贬逐无虚日搢绅为之一空辛巳再贬枢损远为泷琼白州司户六月全忠聚枢等及朝士贬官者三十馀人于白马驿一夕尽杀之投尸扵河初李振屡举进士不中第故深疾搢绅之士言扵全忠曰此軰常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全忠笑而从之
  臣祖禹曰白马之祸至今悲之欧阳修有言曰一太常卿与社稷孰为重使枢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国与人乎虽枢等之力不能存唐必不亡唐而独存也并见言行录臣以为不然昭宗返自凤翔而全忠篡夺之势已成人无愚智皆知之矣枢乃其党被其荐引以为宰相不恤国之存亡方且宴安于宠禄全忠之劫迁洛阳昭宗未及下楼枢受贼旨已率百官出长安东门昭宗卒以弑殒而唐遂亡由此观之枢为忠于李氏乎忠于朱氏乎且长安与一太常卿孰重国亡君弑与流品不分孰急枢不惜长安以与全忠乃惜一卿不与廷范不惜国亡君弑而惜流品之不分其愚岂不甚哉夫枢非有忠义之心能为社稷者也不胜其利欲之心畏全忠而附之弑其君父既从之矣以为除太常卿小事也持之不与未必拂全忠之心而微以示人至公从其大而违其细欲以窃天下之虚誉不意全忠怒之至此也全忠以为此小事也犹不从已其肯听已之取天下乎是以肆其诛锄无所不至不知枢等实非能为唐轻重乃全忠疑之过也曏使枢有存唐之心当全忠之劫迁端委而受刄于国门天下忠义之士闻之必有奋发而起者矣枢不为此而惜一卿不死于昭宗之弑而死于廷范之事处身如此岂能为国虑乎迹其附会全忠以为相去声进不由其道矣孟滕文公恶不由其道乃欲上不失贼臣之意下不失士大夫之誉其可得乎白马之祸盖自取之也孟离娄云然自古如此而死者多矣贪躁之士亦可少戒哉
  十二月王殷赵殷衡嫉蒋玄晖之权宠欲得其处譛玄晖云与柳璨张廷范于积善宫夜宴对太后焚香为誓欲兴复唐室全忠信之斩玄晖戮其尸令殷殷衡弑太后追废为庶人斩璨于上东门轘廷范于都市
  臣祖禹曰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孟离娄云三代以后盖有不仁而得天下者焉朱全忠之篡唐以悖逆取之以暴虐守之虽为天子数年不免其身子孙殄戮靡有遗类是以一身易一族之富贵也五代之际起匹夫而为天子或五六年或三四年或一二年皆宗族夷灭世绝不祀如梁朱温二主为后唐灭晋石敬瑭二主为契丹㓕汉刘知远二主为后周灭之类乱臣贼子曾莫惩也书曰恵廸吉从逆凶惟影响书大禹谟云岂不信哉
  二年正月天雄节度使罗绍威与朱全忠密谋帅兵攻牙军阖营殪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全忠引兵入魏州自是魏兵衰弱绍威悔之
  臣祖禹曰昔商民化纣之恶周公迁之于洛邑既历三纪而其风未殄书毕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绥定厥家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既历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商俗靡靡利口惟贤馀风未殄公其念哉以累圣人之治犹如此累去声甚矣污俗之难变也自天宝以后天宝元宗年号燕赵魏不为唐有燕平声下同其人安于悖逆不复知有君臣声色之所不及唐蛮夷传荒服之外声教不逮政刑之所不加历十五世然后殱夷殄灭靡有遗类而其俗犹不及改也其后梁之亡也始于魏庄宗之亡也亦始于魏其得之也以魏其失之也以魏由其习乱之久故易动也而燕人至于晋氏遂沦于左衽左衽蛮夷之俗岂非诸夏之礼其亡有渐乎赵居二冦之间或逆或顺不若燕魏之甚也故其祸有浅深论者或谓绍威诛牙军以弱魏而全忠无后顾之虑因以篡唐夫唐与魏离亦久矣牙军适足乱魏以拒朝廷而已其能为唐室轻重岂其然乎
  四年三月帝禅位扵梁禅音善以杨渉为押传国宝使涉子直史馆凝式言扵涉曰大人为唐宰相而国家至此不可谓之无过况手持天子玺绶与人虽保富贵奈千载何盍辞之涉大骇曰汝灭吾族神色不宁者数日臣祖禹曰自古易姓之际必有仗节死义之臣忠扵本朝故贼臣惮焉唐之亡也其宰相奸险趋利卖国与盗惟以倾覆宗社士之立扵朝者皆小人也故以绶玺与人而不以为不可劝进贼庭而不以为羞惟凝式一有言而其父大骇以为狂惑不祥之人矣岂其贤人君子遭世之乱而隐伏不见欤抑其累世之君不能养其风俗而无礼义廉耻之习欤前贾谊传礼义廉耻是谓四维何三百年之天下唐二百九十年三百年举大数而无一忠义之士扶持之也人君岂可不养士之廉耻以重其国哉
  右昭宣帝在位四年禅位扵梁梁封帝为济阴王明年为所弑年十七
  臣祖禹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孟离娄云人心恱而归之则王离而去之则亡故凡有徳则兴无徳则废君人者勤于徳以待天下之归而已至于后世有天下者其徳不足而以势力劫持之天下之人非心服也力不能胜也孟公孙丑以力服仁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故天下易离然而汉唐之有天下也除其暴乱而待之以宽书微子之命抚民以宽除其邪虐人心恱而从之故其享天下皆长久虽不足以及三代亦其次也魏之代汉非由积徳故天下不服分而为三谓魏蜀吴数十年而亡若朱全忠之篡唐又不足以及曹氏直为盗贼而已矣言之可丑墙有茨诗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岂足道哉然唐之所以亡不可不戒乱臣贼子不可不惩也臣故举其大略而著之
  右唐起高祖武徳元年终昭宣帝天祐四年凡十四世二十帝二百九十年
  臣祖禹曰唐自高祖取隋五年而四方底平九年而太宗立贞观之治㡬于三代然一传而有武氏之篡朝命中绝二十馀年高宗崩武后称制号天后高宗赞武氏之乱唐之宗党戕杀殆尽其贤士大夫不免者十八九以太宗之治遗德馀烈在人者未远而㡬于遂绝中睿享国日浅朝廷浊乱明皇以兵取而后得之睿宗纪景云元年八月壬午韦皇后弑中宗矫遗诏自立为皇太后庚子临淄郡王隆基率万骑兵诛韦氏开元之治㡬于贞观而终之以天宝大乱唐室遂微本纪天宝十五载六月己亥禄山䧟京师七月庚辰次于蜀郡肃宗以后无称者惟宪宗元和之政号为中兴元和宪宗年号共十五年凡唐之世治日如此其少乱日如彼其多也昔三代之君莫不修身齐家以正天下记大学欲明明徳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欲齐其家先修其身而唐之人主起兵而诛其亲者谓之定内难偪父而夺其位者谓之受内禅偪迫也音逼禅音善此其闺门无法不足以正天下乱之大者也其治安之久者不过数十年或变生于内或乱作于外未有内外无患承平百年者也扬雄曰前汉扬雄字子云阴不极则阳不生乱不极则德不形唐室之乱极于五代而天祚有宋太祖皇帝顺天人之心兵不血刄市不易肆而天下定神武所临海外有截诗商颂云继以太宗文治记祭义文王以文治四宗守成百有馀年太平凫鹥诗太平之君子持盈守成虽三代之盛未有如此其久者也其取之也虽无以远过于前代其守之也则不愧于三王内则家道正而人伦明易家人卦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孟滕文公人伦明于上其养民也仁其奉己也俭德泽从厚刑罚从薄外则县之政听于令郡之政听于守守之权归于按察按察之权归于朝廷上下相维轻重相制藩镇无擅兵之势郡县无专杀之威自一命以上刑辱不及也故无大臣之诛施及群生前董仲舒武帝制䇿徳泽洋溢施于方外延及群生功利无穷较之唐世我朝为优夫唐事已如彼祖宗之成效如此然则今当何监不在唐乎今当何法不在祖宗乎夫惟取监于唐取法于祖宗则永世保民之道也书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








  唐鉴卷二十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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