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辨录 (四库全书本)/卷10
问辨录 卷十 |
钦定四库全书
问辨录卷十
明 高拱 撰
孟子
问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徳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皆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谓何曰此论至平至为的确非若后人持论不分有道无道必皆以徳言而无论于势必皆以役徳役贤为天而不然者则非天也曰其义何如曰尧舜之世九官相让六德为诸侯三徳为大夫济济乎尔雍雍乎尔当是时而称诈力是乱人也是故三苗窜防风诛至春秋战国之时吴楚争长秦伯西戎虎视鸱张弱之肉强之食当是时而不审己量力是愚人也是故江黄灭燕丹亡曰当无道之时而小且弱也则止于事大事强而已乎曰固也然岂徒以事人亦为善而已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是故大王避狄邑于岐山之下王迹肇而周以兴故曰如耻之莫如师文王师文王必为政于天下矣盖不惟化小为大化弱为强抑且化无道之世为有道之世则善于奉天者也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也曰此为有国者言之耳其在天下也则奚若曰吾尝有言天下有道理为主天下无道命为主夫有道之世是非明赏罚公为善者必昌为恶者必殃贲若草木莫之或𠎝也其昌其殃虽莫非命然而理有可据天下之人不谓命也曰理固宜然也故曰理为主理为主则命无可幸小人者惟有窜伏而已矣无道之世是非晦赏罚紊而善类屏息以畏谗飞廉之恶可行于比干桓魋之凶可加于孔子理无可据天下之人徒相与咨嗟叹息曰曰命实为之谓之何哉虽圣人于公伯竂之愬亦惟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于匡人之围亦帷曰天生徳于予匡人其如予何而已使其处有道之世得志行道岂为此言乎虽亦莫非命也然而命之说行故曰命为主命为主则理且不信于人而小人益肆矣曰君子之处之也则奚若曰顺乎理不以怨天安乎命不以尤人惟知为善而已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问大人能格君心之非谓何曰大人者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者也其颙卭闻望既足以起人君之敬信而消释其邪心矣于是乎引之以大道养之以中和感之以至诚需之以宽裕积久而化自能喻诸徳而归诸道也曰其作用何如曰难言也在未萌不在已萌在未事不在已事视于无形听于无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则格心之功也易之御冦于蒙牿牛于童皆是义也曰不以言语开𨗳之乎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则开导为多但贵乎迎其未然之机使之豫止而罔觉潜顺而不知为妙耳曰不以规谏乎曰亦安能无然又自有纳约自牖之道孔子曰吾从其讽者记曰静而正之上弗知也麤而翘之又不急为也此亦大人之事也但以治其本原为主不恃此耳曰既云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又云君正莫不正谓何曰煦煦者非不仁然不可谓仁也孑孑者非不义然不可谓义也能爱人能恶人以大徳不以小惠仁之正也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义之正也是谓龙徳正中故徳博而化也曰大人之格君亦有本乎曰有只在自己心上做
问子产以乘舆济人何如曰此盖偶为之事以大夫而爱人如此以故百年之后里巷犹有称焉惠而不知为政然乎曰子弟诲之田畴植之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闾井有伍子产岂不知为政者但偶逢徒涉遂以乘舆济之固非不务为政日处水际而専以乘舆济人也且即如孟子言徒杠之成必十一月舆梁之成必十二月非四时皆可为也洧出西山至近郊溱乃合流平时深及膝而已夏秋之间雨则山水泛涨高十馀仞奔腾而下不可以桥也子产乘舆济人时月无纪岂其十一二月不成杠梁止假乘舆或孟子恐人崇尚小恩有乖大体乃借此以立论非真谓子产不知政也曰圣贤亦以乘舆济人否曰不为也亦非必不为也或亦偶然而已焉则无不可者譬之救荒者然彼其素有善政使家给人足大杀不恇上也野有饿殍开仓以赈次也若道遇饿殍且死而箪有馀食则亦饷之岂谓吾自有赈恤之政俟其自及虽遇饿殍且死虽有馀食亦必不以救欤又岂遂谓不务为政日携箪食索饿殍于道而救之欤子产之事有类乎此但无关于政不可为常故孟子借之以立论耳虽然此自孟子事也若孔子则论事必得其实论人必当其情借以立论者则无矣
问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何如曰此孟子精微之训也夫道二理与非理而已人但知理便是理非理便是非理出此即入彼矣然岂知理之至精处才谓之理固有是而实非者乎是故或得其似未得其真则毫厘且有千里之谬或知其一未知其二则举一且有废百之偏非惟不循理者恒出乎理之外即循理者亦每失于理之中也何以见得曰如使门人治丧岂不是礼然无臣而为有臣可谓礼乎辨同姓之娶岂不是礼然彰君之过可谓礼乎施惠岂不是义然子路治蒲不告于君而施惠可谓义乎能与能辞岂不是义然冉子之请粟原宪之辞禄可谓义乎诸若此者皆是见理不明故直以为是而为之也惟大人察理至精灼见夫礼义中正之所在礼之礼则为之固有人以为礼而不为人不以为礼而为之者义之义则为之固有人以为义而不为人不以为义而为之者惟其是而已而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恶得而惑之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故必有精义入神之学而后可以致用非夫得圣人之权者未足以语此也曰此大人对小人言欤曰非也为非礼非义者固是小人然止于不为非礼非义者亦未即是大人夫大人者龙徳而中正者也曰后之学者亦有斯乎曰后世学术不明人鲜深造即以行谊闻者亦止做得个一节之士亦有不肯安于一节而求为大人者然学未圆通而著力以为礼义亦止做得个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其能得礼义之精微也者盖鲜久矣
问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曰不翕聚则不能发散不专一则不能直遂天地之情也
问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谓何曰王者之迹即所谓天子之事也西周盛时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凡其政教号令布诸天下者皆王迹也迨平王东迁之后衰微已甚政教号令不复行于天下而王迹熄矣朝会礼废天子宴飨之乐诸侯陈诫之辞皆不复闻而雅亡矣无诗是无王政也无王政乱贼所由起也是故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所以续王者之迹使既熄而复章也今考隐公元年为平王四十九年是王迹熄时也而春秋始焉则可知矣其事则齐桓晋文者何曰列国之事春秋皆记之桓文为盛故以桓文言耳曰孔子奚取桓文也曰当时天下不知有周乃能尊周夷方陵夏乃能攘夷故有取也曰不曰五霸三王之罪人乎曰固也以桓文视三王则桓文罪人也而三王安在以当时诸侯视桓文则桓文之功多矣王室中夏姑且赖之矣而如桓文者又复几何故不得已而取也曰功之首罪之魁然否曰谓罪则可谓罪之魁则不可夫桓文者彼善于此者也彼善于此者为罪之魁则所谓今之诸侯者固皆罪之亚欤曰其文则史者何曰春秋鲁史之旧名也孔子因而笔削之所谓述而不作者也名即其旧文即其旧其为非孔氏之书可知已且史也者纪善之书也而乃谓以夏时冠周月可谓实乎而乃降人之侯与之以子可谓实乎故观于其文则史之说则凡事非其实而强为之说者皆非史皆非圣人之本旨也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其义谓何曰明天子之事以续王者之迹举礼乐征伐之柄而归还之合乎此者则是则有褒乖乎此者则非则有贬使乱臣贼子有所畏而不敢肆焉则其义也曰先儒有云春秋一字一义伊川云若只平平看去有甚意味其说何如曰伊川平生甚用力于春秋然著意太过务深求其理故每每以己意为说不无有失圣人明白公平之旨考亭有云春秋之书当时天下大乱孔子且据实而书之其是非得失付诸后世公论盖有言外之意若必于一字一辞之间求褒贬所在窃恐不然又云春秋大旨其可见者诛乱臣讨贼子内中国外夷狄贵王贱伯而已未必如先儒所言字字有义也想孔子当时只是要备二三百年之事故取史文写在这里何尝云某事用某法某事用某例耶此论却平
问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注云泽谓流风馀韵也然欤曰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名之曰幽厉虽有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夫流风馀韵安得五世斩乎且孟子专为孔子言孔子之道万世如一日何流风馀韵之足云而小人直遗臭耳又何流风馀韵之有曰伊川云善恶皆及后世也然欤曰善及后世谓泽可也恶何以言泽且又何以五世斩乎曰吕氏云此自其子孙言也是故虽有善者继之至五世必衰或生一不肖夏商周之世可数也虽有恶者继之至五世必斩反生一贤汉世张杜之后可辨也其说何如曰兹言更谬非所以为训也然则何如曰端毅王公云泽色泽也谓容貌色泽也兹言为是犹礼所谓手泽口泽者也夫五世之内其人虽不可见然曽见其人者犹有存焉其形容音响尚有称述之者至于五世则见其人者亦皆已殁而形容音响不复可知矣故不论君子小人泽皆五世而斩也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谓何曰此孟子自任之意也盖曰吾之去孔子仅百年也虽未得于亲炙而亲炙之者犹有存焉吾尚得以师之而窃孔子之教以自淑虽未及受业其门而动容声咳得以闻之亦庶乎受业其门者非若世远言湮而不得其真者也
问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而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焉与禽兽奚择又何难焉其说何如曰孔子只是心无计较如公伯竂之愬只归于命桓魋之害己只付于天不曰我是而彼非也孟子便要分别人已是非是果在我则非必在彼亦妄而已禽兽而已何足校焉是弃之也且斥之为禽兽而后不校亦尚有不轻放过之意圣人不如是也此圣贤之所以不同也
问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曰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其说谓何曰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乃所谓恝也孝子之心为不若是云也请言之曰我只可竭力耕田共为子职如此而已矣乃父母不我爱我将奈之何哉是以竭力耕田共为子职为己尽其在我无亏欠也是以父母之不我爱任之而已而不必求其爱也岂不是恝而无情乎故舜之号泣为怨慕必求我爱而后已不然则不可为人不可为子如穷人无所归也
问象日以杀舜为事舜则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有加焉管叔流言周公则诛之何若是不同也曰象日以杀舜为事自舜视之止于害己而已害己则何所不容周公时周家初有天下武王崩成王㓜武庚常思为乱故特命管叔监之则其势可知己所赖以为安者惟有周公为相耳而一一叔流言以为公将不利于孺子遂使周公不敢安而避位居东则㓜君固孤立也当是时天下之岌岌又可知己暨成王悟迎周公以归三叔惧遂与武庚叛夫以新造之邦当主少之时弼臣疑畏不安之际而管叔以王室懿亲挟思乱之武庚以叛则宗社必且倾危天下必且大乱而祖宗相传之基业亦必且不可保故成王命周公东征以讨之而罪人斯得盖为宗庙社稷天下国家计万不得已而为之而其心之痛苦不幸可想见也故推舜之心即使象能杀己亦必无相仇之理推周公之心苟非有关宗社安危即使管叔杀己亦必无相仇之理此乃天理人情之至也曰吕氏云舜当时与象同其好恶则心与之一而未始有违周公处管蔡者恐不在监殷之时而在于未使之日盖公既居冡宰之位彼其心以为我兄也乃不为冡宰故不肯帖服且或未同其好恶故不能平遂以殷叛其说何如曰舜与象同其好恶周公与管蔡顾不同好恶乎夫象恶人也而止行其恶于家故舜得以徐徐感化之然亦止曰不格奸而已安得遂以舜之心为心也管蔡恶人也而乃行其恶于国且既称兵兴乱矣宗社之安危间不容发矣故周公不得施其感化必征讨而后国可安也且弟为冡宰不肯帖服固也而遂挟殷人以谋危自家之社稷此岂人所为乎以若人也即使周公为兄彼固肯已乎若谓或未同其好恶故不能平则是管蔡今日之举固皆周公平日不能善处其兄之所致也而又何以为周公乎云云者曲为之说者也
问世儒有论曰尧视天下重于己子然乎曰非也天下于子不相蒙以子言则吾子也吾家之事只当以吾家之理处之天下不得而与也以天下言则天下之天下也天下之事只当以天下之理处之子不得而与也故可与子则与子以为天下也非谓视子重乃轻天下而与之也不可与子则与贤以为天下也非谓视子轻乃重天下而不与也若曰尧视天下重于己子则是禹视己子重于天下真为徳之衰矣而可乎盖各有所论原不相蒙非可以轻重言也
问伊尹处畎亩之中以乐尧舜之道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以天下弗视也系马千驷弗顾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取诸人一介不以与于人当时果有此事乎曰处畎亩之中是一耕夫也其孰禄之天下者而弗视其孰与之千驷者而弗顾又孰与之交际者而不以取不以予乎盖孟子即其为人之素原始要终而推其畎亩自处之意有如此者以著其行谊之峻洁非必有其事也读者不以泥焉可也
问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𤱶亩之中夫尧都去历山千馀里妻之以女与之以牛羊仓廪可也而百官乃皆空朝以去越千里而事舜于畎亩欤又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当是时尧为天子舜为之甥杀天子之甥固不畏天子欤牛羊仓廪尧之物也可遂分用之欤犹之可也二嫂尧之二女也可遂使治栖欤象虽至凶止于杀舜而已而遂以云云天子固不能治之欤于理有难通者其谓之何曰诸若此者皆莫可考有无不必论也书不云乎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蒸蒸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沩汭嫔于虞如此而已矣诸说皆从此出有无不必论也
问有物必有则何如曰物气之为则理之具有物必有则是此气即此理也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
问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梁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何如曰此亦彼以其冨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之意圣人则不如此言且君子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即闻誉不施于身无不可也
问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其义何如曰此是一关在圣人则坦然由之自有道理其他须用学力以过此关才有成就非谓但经贫贱便能有所増益可当大任也然则何如曰必须识得玉女于成之理而坚强以持之随事省悟使吾知益精而吾仁益熟便是过得此关则便可以为圣为贤当天下之大任而冨贵不能淫处天下之大事而祸福不能动如其不可则便可以退可以死可以天下非之而不顾又如其不遇于时则便人不知亦嚣嚣独善其身遁世不见知而不悔盖无所往而不宜也这才是英雄豪杰若不能过得此关使一旦得志便骄淫以逞不然便穷愁而无以自存怨尤而无以自遣落魄放僻强以自适而无所不至不可以为人矣况可当大任乎曰孟子为大任者言而子兼言穷达何也曰穷达命也命则在天君子惟知进徳而已如孔老于行且多宋匡陈蔡之厄颜子箪瓢陋巷曽子敝衣耕于野古之圣贤何尝皆达动心忍性岂惟当大任者然乎盖既困而亨则以成其大业困而终于不亨则以成其盛徳莫非所以増益不能者也曰坚持省悟其道何如曰易所谓贞厉者也士不可以不弘毅乃立心自为已始
问尽心章曰此专言心学尽心其至也然知性乃尽心之由存养为尽心之事而不贰修身以俟则存养之成也知其性则知天矣盖言性即是天云尔存心养性而曰所以事天不贰修身而曰所以立命可见性即是天故知性则便知天也请言之曰尽如中庸能尽其性之尽谓满此心之量全尽其理而无遗也性即心所具之理尽心者尽此而已若不知何以能尽故尽心必由于知性然天乃性所从出知性则知天即此而在非性之外别有所谓天也夫尽心固由于知性然岂徒以知之而遂能尽乎必是存其心使无放逸则性体斯在养其性使之长裕则心量可充是即所以事天也盖心性皆天存之养之固所以事也至夫存之久而心纯养之熟而性定反身而诚乐天知命而不忧是故夭夀不贰惟修身以俟死而凡世之穷通祸福举无足以动其心焉则命虽在天实自我立于生为顺吾自为之顺于死为安吾自为之安造化在我天且弗违矣非所以立命而何学至立命才是尽性尽性才是尽心而尽则由于知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性即心也天即性也命即天也故曰知其性则知天矣曰中庸云君子尊徳性而道问学于此同乎曰道问学所以知性尊徳性所以尽心即是此事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亦此欤曰然穷理即是知性尽性即是尽心至命即是知天曰注云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然否曰尽心者全尽此心之理也岂知至之谓盖知性者物格知至之事尽心则意诚心正之事也曰尽心知性而知天所以造其理也存心养性以事天所以履其事也不知其理固不能履其事然徒造其理而不能履其事则亦无以有诸已矣然否曰尽岂可以言知尽心乃存心养性之成功固已履其事矣然由于知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若谓尽心知性知天是知其理则是曰知其心者知其性也而可乎且心既尽矣反身而诚万物皆备矣乃于是而始存心乎曰知天而不以夭夀贰其心智之尽也事天而能修身以俟死仁之至也智有不尽固不知所以为仁然智而不仁则亦将流荡不法而不足以为智矣然否曰以知天属夭夀不贰以事天属修身以俟既已支离既已牵合且夭夀不贰修身以俟之只是一句话一件事即所谓君子行法以俟命者也若曰云云则是曰非夭夀不贰固不知所以修身以俟之然夭夀不贰而不修身以俟之则亦将流荡不法而不足以为夭夀不贰矣岂不益破碎乎曰夭夀不贰修身以俟之何以只是一句话曰修身以俟之乃以足夭夀不贰之意修身以俟才是夭夀不贰也盖非夭夀不贰则修身以俟者俟个甚故不可以分也曰程子有云能尽心则自然能知性何如曰倒言矣必知性而后可以尽心朱子云若不能知得却尽个甚斯言是矣然朱子于中庸则又曰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乃又不免自倒言也夫若不能知得却存个甚
问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如何为正如何可为顺受曰愚不肖而不知命也必且妄为妄为则有灭顶之祸贤知而不知命也必且强为强为则有壮趾之凶皆非顺受其正者也惟君子素位而行冨贵贫贱患难夷狄无入不得而死生祸福付之命焉斯为顺受其正耳曰孟子云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乃孔子则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亦云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避患而有不为也若然是生死乃自为之可为顺受乎曰命以得其理为正祸福虽则自至若苟然免难徒以偷生而以为安所遇也可谓正命乎哉可谓顺受乎哉故曰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夫成仁取义所谓尽其道也曰伊川云圣人乐天则不须言知命惟循于义庸断之以命哉然乎曰命天命也不知命何以乐天且义所不可固不可谓命若命所不可抑何可谓义乎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又云道之将行也欤命也道之将废也欤命也则何尝不言命虽用之则行舎之则藏其机在我然则行则藏便是义用之舎之便是命惟义所在即惟命所在非强命以从义也若曰只言义不言命则是命与义岐而二之便有硬做的意思在似非所以语乐天也曰伊川又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为中人言也上知安于义中人安于命然乎曰中人焉能安命夫众人恃命不肯为义君子守命不能安义圣人则乐天知命安而行之安命安义无可不可是故随其所值而无不泰然者也
问饥者甘食渇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渇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渇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渇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注云口腹为饥渇所害故于饮食不暇择而失其正味人心为贫贱所害故于冨贵不暇择而失其正理人能不以贫贱之故而动其心则过人远矣然否曰本文自明白而解涉他求何言之曰饥者甘食渇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渇害之也然岂惟口腹有饥渇之害而人心亦皆有饥渇之害盖人为饥渇所迫每至失其良心是饥渇不止有害于口腹而亦皆有害于心也若能不以饥渇之害口腹者而以害于心则是中有所主而外物弗能夺亦所谓从其大体为大人者也夫何不及人之为忧
问形色天性谓何曰此及万古的确之论言性者以是为本可也何以故曰形色气之为也而天性即此焉气之未始不为理也天性理之具也而形色即此焉理之未始不为气也人生则形色完而天性具气与理俱存也死则形色毁而天性灭气与理俱息也是气即是理理即是气不得以相离也而宋儒乃分而二之曰有气质之性有义理之性夫性一而已将何者为气质之性又将何者为义理之性乎且气质之性谓其杂于形气者也义理之性谓其不杂于形气者也然气质之性固在形气中矣而义理之性乃不在形气中乎不在形气之中则将何所住著乎盖天之生人也赋之一性而宋儒以为二性则吾不敢知也曰践形之谓何曰践者履其实也恭作肃便是践貌之实从作乂便是践口之实明作哲便是践目之实聪作谋便是践耳之实睿作圣便是践心之实曰一一而践之乎曰何为其然也性具于心性尽则心尽而众体从 斯为践形而已矣盖圣人以性而践其形众人则以形而凿其性形色虽具乃却空缺亏欠也
问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谓何曰前五者后五者皆性也皆命也然于前则谓命不谓性人之所欲必当付诸天也于后则谓性不谓命天之所限必当充以人也是故君子审冨贵而安贫贱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问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程子云非圣人之上复有一等神人然否曰汤武皆圣人也可谓神乎尧舜孔子皆圣人也可不谓神乎是圣人之上固有一等神人也
问恶乡愿恐其乱徳也乡愿何以乱徳曰黔垩殊形高深异致则人得而辨之可辨则何能乱惟夫非忠信而似忠信则人以为忠信斯乱忠信矣非廉洁而似廉洁则人以为廉洁斯乱廉洁矣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斯乱尧舜之道矣阉然媚于世则人不知其非而崇尚者多矣故乱徳故可恶也曰今之为士者何如曰上焉者学为乡愿其下则巧言令色足恭匿怨友其人者而已矣曰何乃至是曰如此者则为厚徳为善宦则达不如此者则为刚方为拂众则滞是故梯突染而士无学脂韦习而官无政士无学故节义不兴官无政故纪纲不振于是乎上下支吾彼此推委苟幸无事偷安自便无复忠君忧国之心倘值时势危疑卒有大事则皆束手旁观谁任匡扶之托此有识之士所以寒心而长虑者也曰然则世无君子乎曰何为其然也有之但必不谐于世故君子之道鲜矣
问尧舜至于汤五百有馀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其义谓何曰此孟子自任之意也盖曰圣人者出必有见而知之者衍之于前而后闻而知之者得以承之于后盖振古如斯也然尧舜至汤汤至文文至孔皆五百有馀岁焉惟皆先有见而知之者故后圣得以闻而知之也今也去孔子之世仅百馀岁既非若五百馀岁之远况邹鲁相去又甚近其矩范有存焉又不止于世之未远而已也然固无有见而知之者尔乎则亦无有闻而知之者尔乎盖谓见知之必有而吾之闻知为尤近也其前后文义亦自明白曰林氏云孔子至今时未远邹鲁相去又甚近然而已无有见而知之者矣则五百有馀岁又岂有闻而知之者乎其说何如曰若然是谓见知闻知之必无也不惟非孟子之意而后先辞语不相应亦自不成文理且既谓之决无见知闻知者矣乃言世之未远何为言世之朱远可也而又言居之甚近何为固知其必不然也
问辨录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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