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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人物考/卷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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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六 国朝人物考
卷五十七
卷五十八

光海时立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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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翼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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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埈

国运中衰,外难猝至,于是而有宗戚之卿翼我宣庙,迄成中兴之业,天佑精忠,锡以大寿,今年八十有七,精力不衰,有足以坐庙堂论治道,而尚以盛满为戒,退居于衿阳梧里者,已有年矣。一日召尹锳诏之曰:“吾年已至,吾事业无可以传后。然子孙等若托之不相知者,张皇无实,以误瞻听,非我志也。顾平日许以相厚者,惟李叔平在,铭志之托,吾无憾矣。”尹锳以相公命来,其意丁宁。余曰:“相公百岁后必有能言之者,非某所及。”辞之固,请益勤。仍念古人于身后事慎且重,有自著其铭者,亦有以是告于知旧者,相公今日之托,岂非此意?谨就家状,参以平日德行之濡染于耳目者,略记以俟后之知言君子。

公高祖讳太宗恭定大王第十一子也,袭爵封益宁君。曾祖讳贞恩,封秀泉君,以德行文雅,为南秋江所推重。祖讳,封青杞君。考讳亿载,封咸川君,摆落纨绮习,专精书史,至老不懈,尤精于音律,尝用沙器盛水,取丛条击之,节其高低,其声清亮入云霄,听者无不感涕。咸川先娶禹氏,无嗣。后娶东莱郑氏,监察之女,以丁未十月某日,生公于某第。

幼而敏悟绝人,读书过目辄成诵。自能胜衣,常居宿于外。庶母试令婢子迭相侍,终不近,自是声华蔚然。年十八,中进士选。二十三,登第。平居不喜交游,杜门独坐,凝尘满室,若无睹。一日,柳西厓过之,大嗟异之。

官自承文正字,历奉常直长、军器判官,于成均历典籍、直讲、司成,于户、工、礼为佐郞、正郞,于谏院为正言、献纳、司谏,于宪府为持平、掌令、执义,于玉堂为校理、副应教。转阶为承政院承旨、户曹参议,为安州牧使,超资为刑曹参判、大司宪、户曹判书、礼曹判书、吏曹判书,此是历官之次第也。

少时气颇豪放,家在骆山下,辄携琴上山,自弹自歌,至于古人乐府,引声高吟,皆中节奏。时或游三角白云开城圣居岭东枫岳宁边妙香,凡奇胜而名者,无不翛然独往以取快。

癸酉冬,充圣节使质正官,行褚枵然无一物,一行服其清。甲戌冬,朝廷籍兵,公以黄海都事,兼管是务,入岛累日点马,守令相知者多饰名姝以为悦,公皆却之。幕赴任后,监司相继而递者四人,文簿丛沓,公能剖决,沛然有馀力。使相李栗谷悉举诉牒之难断者委之,凡有予夺,人无再诉,李公还朝大称之。

丙子春,拜正言。庙堂见政目曰:“以此人英才,而今始通显仕,必是守静人也。”戊寅,入玉堂。讲经之际,音韵清畅,微辞奥义,多所发明,上每倾心听之。壬午冬,由应教拜承政院同副承旨。华使黄洪宪王敬民奉敕而来。公以延慰使到安州,华使有鉴识,招译官谓之曰:“此人举止端详,当作少年宰相矣。”

先是,朝绅分党,互为挤援。癸未,祸始作。公与朴谨元诸公为承旨,朴公性颇峭峻,常不悦于领台朴淳所为,凡儒疏之左袒于时议者,皆斥去。时有人上疏论政院壅蔽,以激上怒者。一日,因政院启辞,传曰:“此启辞谁所为耶?”同列欲举实以对,公持不可,且启曰:“归罪于同僚而为独免计,臣等所不忍为也。”教再三,终不对。上并黜之。自此数年之间,屏居林野,以书史自娱。

丙戌间,朝议谓“安州乃西路门户,累经匪人,残弊已甚,须择重望差遣”。承差数人,皆以计避之。丁亥春,吏曹启曰:“安州为弃地,能济弊,惟李某可为任,请起废遣之。”蒙允。翌日,单骑发行,至境见饿莩满野,驰往监营,请分各邑万馀谷,赈饥播种。且预送漕船于水边之邑,日夕督运,境无捐瘠。视事甫数月,废政悉举。邑中有饿莩之患,公务以诚信教化为先,奸息蠹去,民皆帖然,世谓古道不可行者,其又信欤?以政最,特授刑曹参判。

辛卯,为司宪府大司宪,论己丑逆狱多冤。壬辰四月,贼入寇,大驾西巡,命公为本道都巡察使。公谓“七路瓦解,惟本道数十邑为干净地,必须恢拓此路,为中兴根本”。时当机务浩穰,人心波荡,公与体察使柳公同心协事,虽簿领堆积,而公能左枝右梧,仓卒所处,皆中机宜。冬,天兵复平壤城。明年九月,大驾还都,命公仍留本道,累阶至崇政。

乙未,拜议政府右议政,授宣武功臣之号,封完平府院君。还朝,兼四道都体察使,开督府于岭南。是时天兵压境,公能调度粮餫,不至于阙军实。且谓“制敌之要,舍守城无他策”,乃缮葺各处山城。时军律弛紊,诸路阃帅多不法,皆拿致而杖之,虽骁悍无知,皆服其严明,无怨意。

戊戌,自岭南还朝。时经理杨镐领天兵追讨稷山留屯之贼。上将褒奏于皇朝,时有主事丁应泰者倾陷经理,不遗馀力。上欲择相臣有文辩善处变者遣之,时议谓领相当行。公请于上曰:“领相非但有九十老母,且当此板荡之日,不可使柳某在外。臣虽劳甚,请代行。”上可之。前此有史世用者在日本,以其所闻而奏云:“奴欲假道朝鲜,入犯中国。”华人互相传播,疑本朝党于

是时公行至鸭江,遇有丁应泰行出来。知公行必褒奏经理,大憾之,昏后发数三将官,追及公于界,欲卷回一行,催还火急。公为华语解之,且曰:“吾等奉国王命入天朝,今若中止,壅君命也。你等力可绑缚一行,倒载而行,吾等可有辞于国王,其能之乎?”将官知其不可强,遂回去。差人直奏于朝曰:“臣行到朝鲜,路傍有遗落一小册,皆朝鲜节目。今此寇,首相李某与其国王假道而引之也。下李某于狱,严究之,则其情自见。”其说奇巧万端。公遂与副使许筬、书状官赵正立,逐日陈辨于六部及科道官、都御史衙门,且呈文通政司,仍叩头流血,伺候阁老之出诉之。阁老以温言谕之曰:“俺已知之,当转奏于上。”

及还辽东,闻本朝台谏论柳公不自请行,乘机构陷。公甚愤,至是入谒,上曰:“卿到京力辨,劳苦多矣。”公叙谢讫,启曰:“柳某清介自守,至诚忧国,实当代第一人。其不即自请行者,亦圣明所知,而今用某等之谮,用贤不卒,一时善类,皆以党而疏斥之,士林之祸从此而始。臣实不知国事税驾之所,臣之孤踪,亦安得独安于朝也?”又箚曰:“朝廷不尊,主威不立。李荣国蔡谦进等敢以邪论而惑天听,以致是非不明,举措多错。”又言“贤邪不分,朝著不靖”,历举洪汝谆任国老之名,“若用此等人,必祸国家”。又于筵中,极论时事,乞圣明明其是非,勿以爱憎而为喜怒。又请委任贤相,以镇群浮,如臣阘庸,不可为用。反复陈列,求退不已。上慰谕之曰:“卿以宗戚大臣,舍予而将之乎?”公言愈激切,而上教愈婉顺,盖素知公之忠直出于至诚也。自此退处东湖,承左揆之命,亦不起。

壬寅秋,病重。上甚忧之,问遗络绎,且招卜者于卧内,问其寿命修短,以江上苦寒,撤御室毡帘赐之。戊申,遭宣庙丧。宣庙尝卜葬地于健元陵之傍,至是术官以葬近祖墓为不吉。公力言其不可曰:“皇朝诸陵,皆卜一山。是古者族坟墓之意,而亦不违于祔葬不筮之语也。”数三论启,不允。公于术家之说无所动,尝曰:“生而同室,没而同兆,求之天理人情,岂非美意?是后百世之远,皆葬一陇可也。”

戊申春,拜领相,言“畿甸之民自纳贡物于各司,猾吏所呑吐,不堪其苦,令民各纳米宣惠厅,许令各司主人受其米而贸纳之”。此乃之免役法,民甚便之。公又上箚言“事母后必敬,待同气必睦”,及屏女谒、戒土木等事。一日筵中,又直斥光海之失。光海震怒拂衣,入语诸妃嫔曰:“今日吾受辱极矣。汝等慎之慎之,不然,死于其手矣。”

临海之狱,公言于鞫厅曰:“某逆大罪,必须证佐圆备,狱可成。”仍与李相恒福上箚曰:“臣等曾言此狱之冤,今不可变其初说。”适两差出来,将舍长立少之意诘于本国。时大臣及郑仁弘率百官,请斩临海头示差官,且迫公同箚。公犹不动,独以亲亲之仁勉之,时谓之“护逆”。

光海又猜忌永昌欲杀之,立异者祸叵测。时有宰臣议于公曰:“今若死于王子,后日废母之论,谁复救者?”公曰:“无罪而杀王子,细事耶?委曲就事,吾不忍也。”一时之人靡然论列,而公独托疾不参。沈相喜寿光海曰:“此大事也,宜与李某议之。”光海曰:“闻完平有病,其不参,势也。”盖恐其有异议也。

光海欲废母后,郑造尹讱先发之,乃置母后于别宫,不称大妃而号曰“西宫”。公慨然曰:“伦纪之变,当以死争。”屏去子弟,剡箚自书以进曰:“母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孝。”言甚切直,时议欲栲讯之。一日,光海命配洪川,某年移配骊州。时光海有纳银免罪之令,其时大臣相议,欲收百金以宥之。沈相曰:“此非完平意也。”事遂寝。噫!公之进戒光海未久,而其言皆验,人以此而益服公之先见。

癸亥春,今上受命,首膺弓旌之招。及论光海朝奸凶之罪,公独恳恳以泰道包荒为言。辛光业尝请讯公之罪。至是公谓䝱从不足治,且柳希奋朴承宗,不可并没其财。其论议平反多类此。

公明于止足之分,累乞致仕,不许。癸亥秋,赐几杖,遣内官、承旨设宴于本第,命三公、六卿皆会。以舍人参末席。柳学士有诗,公和之,用冰绡绘其事。其礼数之盛,近古所未有也。章陵之丧,有勋宰倡追崇之论。公曰:“先王制礼至严,不可以生我者私恩废宗统之大义也。”

公晩得脚疾,步履艰辛,至是而退伏故山,有时扶病入朝,不以老而自安。公事亲尽其孝,居丧尽其哀,祭祀之礼,至老不衰。笃于友爱,尝与县监公处,少壮怡怡如一日。及没,营立墓碣,其序铭皆自刻之。尝曰:“人不安其分,故有非分之图。须打透此关,百事可做。”

位至一品,俸禄之入,散给穷族,有时箪瓢或空。所居窄陋,无以容膝,处之晏然。今上朝累以籍没逆家赐之,辞不受。上命有司起第于梧里洞,亦辞之。至再,只缚数间屋以居之。可见所得于内者重,故于外物自轻也。辛未冬,上赐素衾褥各一,仍谕之曰:“清俭是卿素履,今以此以表之。”宣庙朝选清白,公与西厓皆被录。公言:“我于居官时,虽有小谨,而处困之日,有赆无所辞,尚可谓廉耶?”公所过有生祠,有清德碑,皆使人乘夜毁之,古之清畏人知者,不是过也。

公襟度精明,表里纯一。平居,辞气温温,色笑可爱;临事,屹然如山岳之不动。若夫居官处事,纯用《诗》、《书》,参考古事,而自合于理。有宰臣语人曰:“孰谓今世无圣人?完平真圣人也。”时当多事之会,庙堂有大论,必待公一言而决。鳌城尝曰:“吾每事依行首裁处。”申公与公同相,亦云。公亦言及鳌城,必曰“伟人”。

尝言:“为政须及物,持论宜近厚。”其为文,以理为主,不事雕镂而体裁俱存,视若简淡而意味隽永。至于告君之辞,至诚恻怛,期以感动天听。疏箚一出,一时传诵。然公未尝以文华自任,故所著之文,随作辄弃之,无私稿之藏于家。然公之所不朽者,固自有在,又何待于文也?

某于中始识公,而得一言之誉,及为舍人,屡待春风之座。公尝语及世之营名者而笑之曰:“名之于人,不啻如浮云。人于名上,不能打破,终不可做好人。况子弟之爱父兄者,或求名笔,揄扬无实之事,人虽可欺,独不愧于心乎?”至今言犹在耳,今于是托,何敢不体其意而有一毫侈语乎?

公讳元翼,字公励,其历官次第,有公手录。若其平日志行之槪,据其子弟所录而书之,寡闻𫍲见,何足以摸高状明也?以甲戌正月二十九日,启手足,享年八十八。越四月六日,葬于某山某向之原。娶学生郑枢之女,封贞敬夫人,先卒,葬与公同原。有一男一女:男义传,官至通政,历典十馀邑,皆以清白著。女适郡守李廷稷义传三男三女:长守约,县监;次守纪,主簿;次守纲。女适士人许穆,馀幼。李廷稷二男:𥡦,正字;,进士,并早死。侧室有二子七女:曰孝传,曰悌传。女适佥使金汝铉尹诫宋兴筑李时行李乔尹锳

公之葬也,公之侄仁传抵书于余曰:“叔父碣铭,今当刻之,而卒、葬、谥不书,玆敢请之。”某执书而泣曰:“相国行迹,某尝承治命而有述矣。然其语之粗涉于揄扬者,实相公所不喜,故固有未尽书者矣。”今阅其原本,若干语过于简淡。今欲言之,非公平日意;不言,有违记事之体。情不忍而义有所不已,不得不略叙之曰:“公之所守之确,举天下之祸福,不足以动其心。其自律之严,不以一毫私累而玷其操。至于去就之勇,如川决而矢猛,虽以而有不可夺。今以见于行事者而夷考之,惟此亦足以按公之平生也。噫!士之当显路有重望者,虽其遭际甚盛,或未免于浮议之来。若公立朝六十馀年,恒负赫赫之名,虽妇人孺子,皆知其为贤相,莫不闻风而起敬。此岂非德行之粹,名节之全,终为元祐之完人也?吁亦盛矣。”铭曰:

臣子之职,惟直与忠。平居抵掌,自许匪躬。利害所动,鲜不丧守。嶷嶷我公,颓波一柱。早遇宣庙,机鸣籁应。云雷逮屯,关柝未靖。内理戎务,外调军饷。中兴之责,在公身上。不染于污,不溷于党。谁欤不仁,指正为枉?游畤之麟,罩以一网。维虺蓄毒,必肆乃已。空臆而言,救祸于始。天听未回,臣迹何安?去不俟日,鸿鹄谁攀?穹爵腴禄,是臣所恋。媕娿苟容,亦臣所贱。光海之朝,经纪为夷。请辟懿亲,群议靡靡。万马奔中,公独挺然。坤极不立,孰扶其颠?一片血疏,屹如山镇。颔鳞直批,威怒空震。孤忠一落,剑山四围。饥寒困穷,神物护持。圣王应天,魑魅屏迹。公起曷迟?卫士加额。十年去国,千载逢辰。岂不夙夜,以事一人?漏尽夜行,古人所耻。所贵乎义,量分知止。缥焉高逝,于彼西堧。道不尽行,则有命焉。公之全德,不以一名。最其大者,守道惟清。粹然以正,百世不惑。后欲有考,其眂此石。

金权谥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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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堉

公姓,讳,字而中清风人也。清风,多显于世,有讳仲源,位清虏将军。入我朝,连世有人,而有讳,以道学文章,显名中宗朝,魁荐举科,官至成均馆大司成,与静庵赵先生同心共济,期致之化,而不幸为奸人所陷,殒身于己卯之祸。其祥在国乘与《八贤传》,是公之祖也。

公生于嘉靖己酉,登宣祖朝庚辰别科。既以名家子,早取高第,华闻大播,一时名人皆慕与之交。选补承文院正字。辛巳,荐为艺文馆检阅。壬午,为成均馆典籍,历司宪府监察为兵曹佐郞,俄拜司谏院正言、弘文馆修撰。癸未,又拜正言,递为吏、户、兵三曹佐郞。

乙酉,为司谏院献纳。时义州牧使徐益上疏,痛斥修撰郑汝立。盖贼师事栗谷李先生,先生既殁,首叛而诋评之。宣祖亦尝以邢恕目之。之疏盖出于忠愤,而时论方归重于贼,两司陈启论,以为设心阴险。公独启曰:“汝立诋斥李某,无所不至。若得其情,孰不以汝立为无状也哉?初在南中,汝立论议,无不知之,所以愤愤有此论说也。且言者不可深罪。”遂见递。

丙戌,为兵曹正郞。时领相朴公告病归乡。宣祖命宣酝于郊外,问中使曰:“饯行之人有几?”中使对曰:“只有兵曹正郞金某一人而已。”宣祖叹曰:“金权刚直之士也。”

戊子,公丁母夫人忧,庐于墓下。己丑,贼果谋反伏诛。宣祖思公言,乃曰:“金权安在?”庚寅冬,服阕,为修撰。辛卯,为持平。时宪府论刻柳拱辰等,将及于郑左相。公又立异见递。俄而两司合启,以郑相浊乱朝政,窜于江界。一时名流,贬黜殆尽,公亦以此见罢,家居岁馀。

壬辰之夏,寇阑入,西狩之举,出于仓卒。公未及从行,由抱川山谷中,从间路赴行在,十月到城川。时光海在东宫,方驻驾于此,闻公至,即禀命于大朝,以公为文学。俄拜吏曹佐郞,兼是职。癸巳,为弘文校理,为持平,为司谏,而每兼春坊官,随光海以行,至于全州而还。甲午九月,以御史巡按咸镜道。乙未,为议政府舍人,又改修撰、直讲。八月,除三陟府使。庚子,递为司仆寺佥正。辛丑,升本寺正。是冬,除延安府使。壬寅,递为宗簿寺正。丙午,为尚衣院正。丁未,为通礼院左通礼。

戊申,宣祖昇遐。公为山陵都监都厅,董封陵之役,升通训。己酉,穆陵莎石绽裂,都监之官并下禁府,公亦以此系狱削资。拜司䆃寺正,迁正奉常寺。庚戌三月,拜骊州牧使,遂陞通政。辛亥,罢归。公曾为宗簿正时,监修《璿源录》,是冬论久劳之赏,升嘉善大夫、同知中枢府事。壬子,拜户曹参判。是年,廷臣以光海在东宫时,监抚军民,佐成中兴之功,请上尊号。光海即允之,仍命录自成川至于全州扈从臣僚,为卫圣功。臣公亦参于二等,封清风君,超阶资宪大夫、同知春秋馆事、兼五卫都摠府都摠管。乙卯,以谢恩使朝京师。丙辰二月,还朝。公年已衰老,而当时时事日益惨,使还之后,无意世事,称以足病,杜门不出。

先是,癸丑年间,有朴应犀者上变,告庶孽沈友英徐羊甲等潜谋不轨,欲推戴永昌大君永昌宣祖之少子,而大妃金氏出也。于是诛友英等,废永昌为庶人,安置于江华,令府使郑沆毒杀之。又杀延兴府院君金悌男,至于追刑。又起诅咒之狱,大妃侍姬几尽于杖下。光海移居于昌德宫,幽闭大妃于庆运宫,锁门叠扄,不通内外。

贼臣李尔瞻嗾台谏郑造尹讱等,倡凶议,以为“大妃自绝于宗社,不可以母后待之”。至丁巳冬,等废其论。贼臣许筠金闿等又聚无赖,假称儒生,更迭投疏者日六七。又胁五部坊民,联名上疏,请废大妃。光海命议于大臣。是时奇自献为首相,箚陈不可,且会百官于政府,令各献议,有病不进,则令在家献议。

公初闻有是论,慨然涕出曰:“忍从此乎?吾意决矣。”至是遂献议曰:“纳君无过,微臣爱君之至诚;终始全恩,圣上处变之大德。千载之后,与并称,区区之望也。”议入,台谏交章请罪,遂窜于江界。十月,移配于务安。盖江界极北也,务安极南也,一年之中,往返数千馀里,而精神气力少无衰减。

公居务安凡五年,至壬戌岁,都人传言西宫傩礼之时,白大珩等已行弑逆之事,流言四布,朝野疑惑。西宫者,即庆运宫也,自戊子以后,不称大妃殿而称西宫。是时有自京来者到公所,以流言告之。公闻之惊倒,恸哭终日,自此得疾,鲜食不寝,唯日飮数杯酒而已。

务安县监辛弘立待公甚厚,闻公之病,候问交道。一日欲以酒慰公,适值宣庙忌辰,公谢之曰:“今日忍把杯乎?”因涕泣不已。弘立惨然而退。公疾益甚,谓子弟曰:“此病吾得之晩矣,速治丧具。”又曰:“吾无所恨,但恨不见老姊而死耳。”公得病凡一月馀,以二月十三日,卒于谪所,享年七十有四。方伯状闻,光海即命复官爵,下谕三道护丧,官庇葬事。以是年五月二十四日,归祔于杨州金村先茔之侧坐艮向坤之原。光海复命赠领议政,为文以吊祭。呜呼,其亦所谓恶而知其美者乎!

公天资粹美,色夷气和。长身秀骨,望之俨然,外似宽裕,而内实强毅。孝友之行,根于天性;忠义之心,发于至诚。家训有法,早传诗礼,而受业于牛溪门下,益闻义理之奥。平居虽不用功于文学,而圣贤之书未尝释手。

公生十八岁而孤,奉母夫人,荣养备至。母夫人以天年终,公与二弟庐于墓侧,哭泣终三年,祭奠朝夕,躬执馔具。后二弟皆先卒,幼稚满室,公抚养婚嫁如己出。至于宗族子弟之孤露无依者,并皆收恤。公之姊家在西小门内,公供职之暇,必日往省之,有故而不得往,则伻来曰:“得无相待乎?有某事不得往矣。”得新物则必送之,有异味则必分之。周穷之资,不计有无,时或迎致于家,宿留而返之。盖公与姊差一年生,生长食息,不离造次。五六岁时,与姊拾栗园中,各持一小筐,姊筐既盈,然后乃置诸其筐。天伦之笃,自幼异常,盖其所性然也。公又与内外亲党作契,每四时佳节,辄一燕会,少长咸集,列坐以序,歌舞献酬,极欢而罢,岁以为常,名之曰“修睦契”。公之孝于亲、友于兄弟、睦于宗族者如此。

公之高祖太常公,素以廉谨闻,为安东府使。时公之曾祖以子弟卒于府,太常公以先垄在海西千里之外,不可以下丧烦民而远致之,依季子故事,葬于善山柏田里。岭外道远,子孙不得往祭者,动数十年。公欲一往省扫,而国法扫坟给暇,止于父母之墓。公念拘于国法而不能往省,则恐为终身之恨,遂陈疏上请。光海特许之,给马备奠物往祭。公之笃于奉先又如此。

公与汉阴李相公德馨鳌城李相公恒福最相善。鳌城常曰:“金某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又曰:“他日立大节者,必此人也。”至是汉阴先数年,以忧痛飮而卒,鳌城亦以献议立异,窜于北青以卒。一世名臣相继沦没,而公亦未久而终,信所谓死亦何恨,而亦可见其志同矣。

公待人接物,一以温柔,而嫉恶之心,老而弥笃。虽所尝亲切者,其所为有至于大不善,则必深恶而痛绝之。虽或相值一席,而不与之言。其不恶而严如此,人以此惮之。居官,唯以慈祥简易为治,虽无赫赫之声,而去后常见思。守延安时,有杀夫之囚,经三守而不为当。盖狱既决,例降其邑而罢其官,前囚之不问者以此。公曰:“岂可利吾之在官,而使极恶大罪久容于覆载间?”将阅实以上闻,囚闻之,与狱吏谋夜而逃。公以失囚罢归,人莫不叹惜焉。

骊州时,水上漕船败于州境,版曹依法启罢。公趣装将归,吏民环拥官衙,使不得出者数日。公经由后门,步而上船,仅而得发,吏民皆垂泣以送之。此可以观公政矣。其奉使岭北也,尽心存抚,咨询民瘼。北土天鹅、狼尾之贡,其弊最甚,人不堪苦,公奏请蠲减,北人至今蒙其惠。

公早践清要,声誉蔼蔚,而辛丑以后,十年潦倒,沈于下僚,起而复踬。人皆悯其坎𡒄,而公怡然安分,不以介意。晩岁录勋封君,超陞卿列,而又无喜色,愀然谓子弟曰:“我何功也?”盖未尝以得丧荣辱动其心。平生简素恬穆,不喜交游,帘阁据几,门庭冷落。致位宰相,而清贫如寒士。被服不用纨绮,飮食甘于疏粝,立朝四十馀年,始终如一。公尝罢仕而归,逢舅氏老妾于市街之上,衣裳蓝缕,徒步而来。公下于轺轩,揖与之语,一市人无不耸观叹服。此虽公之细行,而可见其无所不致敬也。

公遭台评之日,为文告诀于祠堂,待命于西城外,定配之命既下,即日就道,时戊子二月十七日也。是日风雪大作,日气愁惨。夹道之人见公白首去国,无不悲叹。故旧、亲戚追送苍黄,子弟、僮仆号泣失声而随之。公一一告别,颜色不变,坦然而去。有友人握手垂泪而语之曰:“今君以垂死之年,远谪岭外千有馀里,生还不可期也。左右之人涕泣而莫敢仰视,君独无几微见颜面,平生与君交,不知君志操如是之坚也。”惟其能忍人所不忍之情,是以能为人所不能之事也。公殁之后,南中人士亦多哭泣相吊,为文以祭之,作诗以挽之者,至乃刱立书院,春秋以祀尽其诚。朝士或有闻公临殁之事者,不觉叹服曰:“我辈非臣子也。”

公谦恭自牧而讷于言,平日未尝一露其圭角,人皆以忠臣重厚目之而已。孰知夫立大节有定力,毅然卓立,如是之烈烈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人欤?君子人也。”公庶几类之哉!夫以一介之臣,当百僚风靡之际,冒万死出一言,直欲以只手扶持人纪,挽回世道,凛然有不可犯之色。古有社稷臣,若公可谓社稷臣者非耶?

仁祖大王自在绫邸,熟知公所为而敬服。尝以祈雨祭官,同向朴渊五冠山等处,公之行在前,而行色草草,烈日之中,不为张盖。仁祖追到将近,知其为公也,遂自撤伞盖,按辔随后而徐行。及闻公丧,悲悼特深,谓公之孙曰:“我欲往哭灵筵,而踪迹似烦,不能为也。”仁祖礼敬之盛德,已著于龙潜之日者,出于寻常万万,而公之见重,抑何其深哉?若使皇天慭遗,加以一年,则公可以快观天日之明,复见两宫之懽,其所以辅翼新化者,亦何可量也?而夺之斯速,天何心哉?呜呼痛哉!

反正之初,尽削废朝伪勋,公之君号、职名,以此镌改,而特赠公议政府左赞成,遣礼官赐祭。其后又下教曰:“闻光海已赠金权以议政云。及今褒录之日,只赠赞成,似为未安,其更赠领议政。”又曰:“恨不令金权相予,以讲治道。九原有知,公必感慰于斯举矣。”

考讳德懋显陵参奉,赠吏曹判书,大成公之第四子也。上有三兄,皆以文行业其家而名于世,经祸之后,并不事科业。晩年判书为大夫人就辛酉司马试,文为第一,而有司降置之第三,是后更不赴举筮仕而终。月汀尹相国根寿受业于其门,而铭其墓。祖即大成公,赠吏曹参判。曾祖讳叔弼,成均生员,赠礼宾寺正。妃赠贞夫人尹氏坡平望族也,高丽侍中之后,忠义卫之女也。

夫人韩山李氏,将仕郞汉墙之女,牧隐先生之后也。生一男曰兴祥,官至佥正。夫人先公三十二年而殁,公之葬,同其茔。佥正娶典涓司别坐李磼之女,生二男二女:,子也;赵澄源金周,婿也。早死;,前新溪县令。申尚廉之女,生二男一女;李谊之女,生二男二女。

呜呼!公之大节,播在于国人之口,则不必更有所云云,而又非荒词拙文所能仿佛其万一也。顾其家居平日,人所不及知者,则不可泯泯无传,而此又非小子后生之所能详悉也。第录其一二闻见者及世系、历官、子孙年月,以请铭于当世立言之君子。

公既没,余即为此文,以状公行,今已三十六年矣。以公实资未及正二品,故尚阙赠谥之举。方今圣明临御,崇德象贤,彰施褒录,异恩覃及于前后,盖亦有爵秩未准而得谥者焉。公之孙遂陈疏上吁而蒙特命,余于是因旧状而润色之,以告于太常诸君子,俾请节惠之典。

李慎仪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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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石滩先生李公,讳慎仪,字景则全义人。盖当光海朝,奸臣执命,幽废母后,天理斁绝。时则有若李文忠恒福郑大谏弘翼金大宪德诚诸公,犯斧钺极言无讳,流窜荒裔,九死而不悔,以扶植人纪,国家赖以不亡,其功可谓盛矣。

石滩李公,以荫调仕于朝,在诸公中官最冗。顾念受恩两朝,分义至重,今者人伦晦蚀,宗社垂亡,虽刀锯在前,鼎镬在后,不敢爱惜身命以负致身之圣训,遂奋笔献议,凡四百馀言。大略发明天理人心之所同然,而愿主上体大舜之心,行大舜之道,则天人喜悦,此实国家生民之福也。

时子弟、亲戚涕泣更谏,愿为百口计。公怫然曰:“岂可负吾所学而自就不忠之地乎?”于是凶徒李国光河仁俊闵𦸂等交章,请置重辟。翌年戊午,三司合启,请远窜。光海主犹以为轻,怒责言者,遂安置而栫棘于会宁,盖极北绝塞也。公怡然就道。是秋有北虏警,公谓问者曰:“虏若薄城,与其坐而受缚,不如出而乘障杀贼报国,贼退则还入围篱中矣。然亦须待朝命也。”已而边遽日急,悉移罪人于南徼。公移兴阳,久后栫棘朽破,无复痕迹,而公足不逾界限。

癸亥反正,大妃复位,群凶伏法。仁祖大王擢公为刑曹参议,未几,特加嘉善,拜判决事,兼经筵特进官。尝进言曰:“当此更化之日,所急者收用贤才,慰悦民心。伏愿以古昔圣王为法,以臻至治也。”无何引年乞致仕,不许。有忌公者谋除公外职,铨长不肯曰:“此人一世名儒,人望所属,又方出入经席,外补非所宜也。”竟出为光州牧使。

甲子,逆反,大驾南巡,公病不能从戎,遂递。乙丑,复为判决事。丙寅,升刑曹参判。丁卯,虏入寇。上幸江都,公扈驾渡江,疾甚留仁川,转至水原。七月十六日,殁于马井里寓舍,得年七十七。九月,葬于高阳元堂里巽向之原。己巳,上遣官致祭。

公鼻祖曰高丽大师,其后为东方大姓。高祖宏植,县监;曾祖益禧,副正;祖,有文而早世;考元孙,参议、知制教。妣李氏恭靖大王玄孙。自县监以下,皆赠显官。配李氏,籍庆州,承训郞应龙女,温雅闲静,宗族称之,先公殁而祔焉。男贞吉,宣务郞;安吉,监役。女婿:洪棨朴昱,皆无育。侧出男曰俊吉。宣务子:。女适水使赵猷。监役一子二女。云槫云橚云榟云柏云植云榏云枢

今上甲子,赠公吏曹判书,谥文贞。公四岁而孤,十岁而母夫人又殁,执丧能不违礼。敬事伯兄,抚爱稚弟。甫成童,笃好经书,通晓奥义。稍长,闻闵杏村纯学有渊源,抠衣受业。馀二十年,严立课程,刻厉工夫。以《心经》、《近思录》为入学路迳。持己则以居处恭、执事敬、整容仪、察辞气为要。故其平居俨然端庄,出入起居,动必中节。

尝构书室于高阳石滩,杂植松卉,游泳其间,仍以自号焉。人或勉以举业,则必颦蹙曰:“早失怙恃,虽或登科,谁为荣也?”朝廷以六行选士,诸议以为“李某笃志力行,卓然有守之人也。今若除目太重,必不能安”。故再除参奉职,犹皆不就。杏村曰:“君世禄臣也,不可不一谢恩命。”遂黾勉应荐,例迁奉事,以微事对簿。

壬辰,奴入寇,驾幸龙湾,八路残破。公收聚乡兵三百馀人,剿贼有功,行朝拜直长。倡义使金千镒驰启其诚节,升主簿。大驾还都,迁工、刑曹佐郞。时稷山有潢池警,特以公为县监以镇之。甲午,录讨功,拜军资监佥正,仍陞本监正,使莅县如故。观察使李公廷馨褒闻其治绩。会李梦鹤反逆,连陷州郡,势成上崩。公闻之,约邻郡领兵八千,会兵使于温阳,军声遂振,俄而贼败溃。

丁酉,奴再逞。天将解总兵败绩,自南原移驻稷山,与贼交锋。时一境空虚,公只率一官奴,接待天兵,事无阙遗。监司金信元尹敬立前后褒启,天将亦以接待之诚陈于上,以故特加二资。

公解归才五六日,大臣责该曹不即用公。自是为古阜郡守、平市令、槐山郡守、广州牧使、南原府使、三州牧使,或辞递,或未赴,或未久而递。十六年间相继褒启者,御史李好义金鼎一成晋善崔起南李棫,监司柳根崔东立尹暄,或言其清慎慈祥,或言其秋毫不犯,或言其吏畏民怀,或言其持身廉谨,使民便易。盖众善俱归,而赏典随下矣。甲寅,入为佥枢,辞病家食。盖其时奸臣煽祸,母后家夷灭殆尽,而越五年戊午,则公北迁岁也。

公气宇俊伟,器度恢弘,律己清素,处事精明。常心游物表,冲澹无累,仕宦非素志也。及从事儒贤,惟以反躬务实为本。当明庙丧,年十六,叹曰:“吾早孤不得执亲之丧,天地间一罪人也。君亲一体,今可自尽于方丧。”遂居戚以情。平居温然,不露声色,而至临事处义,则有确然不可夺之操。文元公金先生最相亲爱,每称其师友渊源之正。虽其所施只见于民社之间,而终能以一身任纲常之重,遂与李文忠诸贤同条而共贯,以垂世教于无穷,则抑可谓小屈而大伸矣。

余先君子睡翁公甲祚,同时树节,余每追念尝时事,未尝不太息流涕。今于公墓道文字,极知神思衰落,不足以形容万一,而顾念今日世道大变,节义、风声显被沮抑,正如严冬盛寒,阳道眇绵,如公所立,尤不可以不著,故略叙如右云。铭曰:

气质用小,学问功大。嗟惟石滩,志豪勇迈。早自得师,读圣贤书。民彝物则,服习无馀。逢时罔极,取拾熊鱼。人皆怯怯,公独如如。北漠南荒,若刘银山。天日重明,登俊诛奸。拔自幽囚,凤仪朝端。陈谟上前,帝王之则。时方向用,奄罹日昃。元堂之里,郁然宰木。有来千秋,行者必式。

李恒福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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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钦

宣祖大王之二十五年,而日本秀吉大举兵入寇,京都陷,车驾迁,惟时有臣,请援天朝,再恢宗社,乃惟曰白沙李公。废主即位,诛夷同气,谋废慈殿,奸臣李尔瞻郑造等从臾之,天常灭蚀,环三千里殆沦于纵目之域,惟时有臣,抗言正告,扶树彝伦,乃惟曰白沙李公。谈者曰:“中兴之绩,被于海东而已。民纪植,则立万世之孝顺,优于天下矣。”公以言获罪,累于北荒。谈者曰:“公固得死所矣,国其如何?”俄而公卒于累,而至癸亥,今上反正,复官赐祭。谈者曰:“其庶几哉!国有教矣。”盖以公存亡荣悴,卜世运兴丧也。东阳申钦听于一国之谈者曰:“此舆情也夫!此公议也夫!玆非天之有定也乎?”肆次其事烈,载之神道之石曰:

公讳恒福,字子常,氏出鸡林。其始有沙梁部大人谒平者,翊罗朝为宗臣。胄支遂绵,至弥盛。其著者曰文忠公齐圣,世称益斋先生云。入本朝,有官工曹参判者,讳延孙,寔生崇寿,佥知中枢府事,公高祖也。曾祖曰成茂安东判官,赠吏曹判书。祖曰礼臣,成均进士,赠议政府左赞成。赞成公有隐德,尝卜兆于抱川曰:“我后联二世必达。”公考参赞公果应之。参赞公讳梦亮,历事三朝,以清俭忠孝闻,赠领议政、始林府院君。妣曰全州崔氏结城县监女,讷轩李公思钧外孙也,赠贞敬夫人,有壸范。嘉靖丙辰生公。

生而不乳不啼,家人惊异之。会有瞽帅到门,参赞公使筮之。筮毕贺曰:“鼎轴之繇,崇于公二级。”甫数期,峻拔岐嶷,嬉戏与凡儿殊。稍长,沈深有度,顾眄伟如,语默不苟,识者知其为昂霄材也。八岁,属诗出语惊人。九岁,参赞公即世,致毁如礼。十四五,已疏财好义,雄健不羁,善角抵喜蹴跼,当街贾勇,诸少年莫敢埒。大夫人闻而戒之曰:“未亡人朝暮入地,汝乃从无赖子弟游,吾死不瞑矣。”公泣受教,刮摩豪习恂恂也。

辛未,大夫人卒,啜粥居庐。服阕,托于姊闵氏妇。摛经辨志,居业遂笃,藻思横放,亹亹逼古,一时名胜愿识其面。权相国闻其声,归以孙女,即都元帅之出也。相国一见,期以公辅。

万历庚辰,登谒圣科,补承文院权知副正字。辛巳,艺文馆检阅。癸未,宣庙将讲朱子《纲目》,预拣才臣,赐中秘所藏帙以隶之。膺简者五人,公与焉,栗谷李公实进之。栗谷道学文章伏一世,公一见有言下之契。旋赐暇湖堂,荐弘文馆为正字、著作、博士。

乙酉春,授艺文馆待教・奉教、成均馆典籍、司谏院正言、吏曹佐郞、知制教、考功。世称热官,公居之,淡若散署,庭无造请,座无生客,日与里闬游从,清坐相看。有二显官怙时望,要公推毂,已入铨地,多居间甛公。公恶其为,竟不应,二官交憾公。历修撰、正言、校理、吏・礼正郞。

己丑冬,以问事郞,参鞫郑汝立狱。宣庙亲临论囚,公应对周敏,趋跄中节,目览耳受,口询手书,僚采袖手,吏胥耸观,惊以为神。宣庙亟才公,每事必畀公。公愍囚多株连不遄断,启幸祸者心,当亭疑,务平反,傅生议,荐数从中文书或忞忞者,必谛审于当事者,不徒执管成案为也。

庚寅夏,应教转议政府检详、舍人。秋,录平难功,公以问事劳,例策三等勋。移典翰。常待经筵,宣庙呼公前,谈公鞫狱时事,称高才者累十言,跻秩以奖之,进直提学,特加通政大夫、承政院同副承旨,拟大用公也。

辛卯春,除户曹参议。才一月,曹务无惉滞者,库藏无罅灓者。尹相国斗寿为判书,显重公曰:“文翰士乃复能钱谷耶?”时有孽臣洪汝谆者,网一世士,将鱼肉之,公以承旨,亦被波及罢。夏,叙复除承旨。害公者犹未艾,二官之挟前憾者,抵𡼏而起,谋寘重辟。李公元翼适秉宪,以身争之,乃已。

壬辰四月,寇猝至,公为知申事,居嚍嚍欲以身徇节。自闻贼报,公退就第,塡阖处外,饬家累无溷我,侧室求一面不得。洎大驾西出,百僚皆散,宫中虚无人,雨注天黝,夜四鼓,中殿独与女史十馀,步出仁和门。公执烛前导,中殿顾问,慰勉备至。驾薄临津,上下相失,公同兵曹郞徒步,召集徒众于泥淖中。至东坡驿,召大臣及尹斗寿问计,公首言:“我国兵力无以当此贼,惟有西赴,仰吁父母之邦。”到松京,拜吏曹参判、鳌城君,加嘉善大夫,令护王子,先诣平壤。驾至,拜刑曹判书、兼都摠管,加资宪大夫。未几,授大司宪。

贼既大鞣京城,急欲𦧟两西而撇掇之也,廷议无定算,劻勷而已。公与汉阴李公德馨协策,建遣请天朝兵,又发三调度,以管军兴。其卒成再造烈者,此为之兆也。拜兵曹判书、兼弘文馆提学、知经筵・春秋馆事、同知成均馆事、世子左副宾客。

临津失守,或言当守平壤,或言咸兴可据。公与左相尹斗寿力陈咸兴非计,请幸宁边,然群议犹主咸兴。中殿、东嫔先向德川,以取咸兴路,而贼已逼于𬇙水矣。汉阴公请出见贼将玄苏调信,谋缓兵曰:“兵苟无缓,当斩两将头来。”公止之曰:“堂堂国家岂可为盗贼事?”驾离平壤,与汉阴申请进住宁边,且自请赴辽东求救,两公争往至夜分。宣庙沈忠谦言,遣汉阴。公送之南门,解所骖与之曰:“兵不出,君当索我于重获。”汉阴曰:“兵不出,吾当弃骨于卢龙。”洒涕而别,闻者易容。

守滩诸军又溃,宣庙夜召诸臣,议内附曰:“父子同渡鸭水,国事无可几,世子宜奉庙社主分往。予带若干臣僚入义州,从予者谁?”群臣莫对,公泣对请从。驾次博川,中殿自德川来会,而平壤陷报至。宣庙趣驾夜发,扈行者多道亡,天雨道隘,公虑有仓卒,谓掾属曰:“前茅甚疏,吾属皆兵管,可先导。”疾驱而前,宣庙问知为公,益重之。驾入义州,公言:“汉南诸路必谓大驾已渡,急发使谕,起兵勤王,且令知行在所住。”自此朝廷命令得通,而勤王之师起矣。

先是,辽左有行言朝鲜入寇,兵部遣指挥黄应旸密觇我。公在朝时已虞有此事,求辛卯书来,乃进之,应旸疑大释,归报皇朝,始议出兵。祖承训史儒等将三千兵先至,朝野皆言指日可捷。公曰:“祖将躁而寡谋,军必败。”果大衄。承训归,至诬我兵反助贼。公请遣大臣伸辨,又请遣使乞发大兵。冬,提督李如松提兵四万,过江而东。公见其行师,白上曰:“必成功。但幕下有郑同知赵知县两人用事,恐有沮挠。”癸巳,得大捷复平壤城,而既又掣于和议,不更战,实二人为之也。

京师复,力请回銮。十月,宣庙旋轸旧都。行人司宪奉敕来,未有先声,朝廷猝知之,授公远接使,受命即行。行人兼程疾驰,所过郡邑失措,赖公先后,馆待无缺。皇朝敕世子同户、兵官,进理军务。公以兵官,故解傧任,陪世子南下。甲午春,湖西宋儒真反分朝,诸臣欲奉世子,会大朝避贼,公上箚止之,顷之贼平。秋,召还,兼舟师大将,算舟舰资鱼盐以息之,备绵布三万匹,输之度支。

乙未,吏曹判书、兼弘文馆大提学、艺文馆大提学、知春秋馆・成均馆・义禁府事。丙申,皇朝册封日本,副使杨邦亨欲得公为接半使,宣庙许之。公既辞朝,乞解东铨、文柄,拜议政府右参赞。邦亨敬礼公曰:“东国有此人,何可以外国轻之?”公指正使李宗城曰:“徒绮纨文墨尔,必辱命。”后果然。冬,送杨使

丁酉春,判西铨。杨经略统大兵东来,难其傧推公,公辞不赴,同户、工官,见经略于九连城,其条列答问,俱彬彬光国。九月,病免。十一月,复授。公凡五长兵部,一长吏部,处心贞亮,关节不及,拟用除擢,唯视其才,一徇公义,无敢以他路进,官方有序,仕途以澄。朝廷仅存墙壁而士大夫,而稍知廉隅者,以公之在铨席也。

其兵部也,丁水陆天兵之凑,事关本兵者,大者迅雷,少者牛毛,公游刃中窾,积而不苑。杨经略每值肯綮,必曰“李尚书”云。公去部,有万匹布溢于恒用之外,部中传以为李尚书藏久,而犹守之。近世称兵部者,言栗谷李公,公足当之,而以时之剧易言,公有加焉。

戊戌秋,皇朝赞画丁应泰诬构我国上奏,宣庙震惊,大拜公右议政,加大匡辅国崇禄大夫,封府院君,为陈奏使。公屡辞不获命,星夜倍道进奏,日诣内阁、礼・兵部,操文陈说,辞语明剀,礼容都雅。诸官拱手唯诺曰:“国耻自湔,公无忧也。”帝赐敕褒之,革应泰职。己亥,复命,宣庙大悦,锡土田、臧获以嘉之。时议以应泰诬奏,移罪于接伴白惟咸,下狱当罪,公为委官,心知其冤,奏谳甚晳,宣庙原之。寻控免。

庚子,拜都体察使,兼都元帅,视师南土,上安民防海十六策。夏,以首辅还。六月,懿仁王后薨。时属干戈,仪轨典籍燹灭无遗,公指授裁量,节文不忒。梓宫下山陵,夜半失火,上下惶惑,公当变不错,处之有方,以是日克葬反虞。

辛丑,乞释负,不从。公复起,请节经费、正田制、开诚心、布公道、砺廉耻,宣庙嘉纳。秋,奴酋通书请媾。公言:“此酋受爵天朝,人臣义无私交,且为后世虞,请谢绝其使。”壬寅春,三司交章,论成牛溪。公上章救之,未及进,有人承柄臣旨,径上疏专攻公。公引告而撼公者益众,卒以是去位。

甲辰元朝,白虹贯日,宣庙求言。公极言天人之际,终之曰:“推诚当自纳谏始,秉公当自用人始。”世以为知言。夏,录扈圣功,公为元勋,辞,不允。拜领议政,亦控免。丙午秋,马岛义智诈械二死囚,称壬辰犯陵贼,来献求和。时柳永庆擅国,欲自功,将行献俘礼,以夸耀之。公欲诛之釜山,以示使,永庆故拿讯,无所得。

丁未十月,宣庙疾大渐。公受命祈于宗庙,翌日少愈。乃于戊申二月一日,宾天。二日,废主践阼。宣庙以日月之明,秉乾刚之德,早挈神器,托于废主,废主在春宫十七年矣。不幸宣庙寝疾经年,乐祸喜功者,因以揣摩,塞窌匿端,煽俑飞箝,以感人听。郑仁弘封疏入,而人情尤眩乱,祸端无穷。先以临海君为注,中外遑遑,卫士擐甲守阙,宫门当昼不开者累月。有一谏官以临海事来问者,公曰:“服丧王子,形迹未著,胡据置辟?”三司密告临海不轨,当流绝岛。公请全恩,论者目以护逆,全恩之说,为善流祸本。

四月,进左揆,兼都体察使,为摠护使。六月,封穆陵才毕,三司请诛临海,且咎相府不廷争。仁弘继之,斥全恩之非。公上箚再辞,不许。辛亥,仁弘封疏,厚诋晦斋退溪两先生,不宜祀庑泮。儒上疏辨之,削仁弘儒籍。仁弘之徒朴汝梁讦奏之,废主令核出首议者禁锢。公愕曰:“亡国之举也。”通宵构箚,至曙上之。诸生闻上命,卷堂而去。公又上箚陈之,及引对,备录晦斋事四条上之。仁弘由是大衔之。骇机渐作,名卿、善士重足累喘,谗谮猬集,以挤公为先务,乃倡体府兵权太重之说,欲必陷之死地。公日事求去,而至壬子,金直哉狱起矣。废主日御鞫厅,丝毫以上,皆躬断之,公随事匡救。诗人权韠以诗得罪,并系讯。公离席苦谏,不从。术官有以迁都之说进者,宰臣多和附,迎合上旨,公直言折之。

四月,朴应犀上变,事有不忍言者,烈于戊申矣。被告之中,有武人郑浃者,公所未识也。有他大臣荐之,公拟于边守,及是辞连当坐,公不赴朝。三司请诛永昌大君,而政府无廷请举。有宰臣二人连日夜至公所,诱以祸福,危辞喝语,使人发竖。子弟涕泣迭谏,公捋须毅然曰:“吾受恩两朝,位台鼎十六年,岂以垂死之年,自取污蔑,厚负两朝?”其宰知不可回顾,而之汉阴如语公者。后日公与汉阴俱在鞫厅,台官以大臣不伏阁显斥之。汉阴谓公曰:“子将如何?”公曰:“吾议在戊申之议矣。”

狱事日急,祸焰日起,台官郑造尹讱等首发废母之论。公谓汉阴曰:“吾得死所矣。为永昌死则伤勇,为母后不死则伤义。慭使吾君为之蔽也,而负累于天下后世乎?今人既诬引《春秋》,我粗习《春秋》,当引经据义以破之。其所谓逆,未见其为逆,故不敢讨臣而废君之母,真逆臣也。若或献议,可进一箚。”是夕至家,不解朝衣,坐外廊。子弟问其故,公曰:“三纲灭矣。我以大臣承不世之遇,宁惜馀命,忍见此耶?当以舁尸为期。”大司宪崔有源来见公,公曰:“万代瞻仰,在此举也。”有源素敬公,乃定议,与二三僚贰于,其不即废母,由公言也。公且疏示汉阴,磨砺以俟,公以荐郑浃遭劾而去,事已不可谐矣。废主递公相,拜西枢。

乙卯,家督星男为贼奴所告下狱,家人请循俗行贿,公正容止之,狱寻白。冬,仁弘疏言公罪不止此,三司请削黜之,留中不下。公僦寓东郊,移卜小筑于忘忧里,无几微见色,倘佯山涧,麤粝不厌而怡如也。闻清平水石之胜,跨一骡往赏,杂于田夫野老,不知为贵人也。丁巳十一月,废母之论遂决。李尔瞻金闿许筠等呼召丑逆,袖疏赴阙。滥巾东序者,承嗾而集,日不纪其数。国内鼎沸,含生褫气。公寝食俱损,忼慨不自已,忽大雷撼宇,公曰:“天其戒告之矣。”

须臾枢府郞持上旨,令献议。公方病,侍者扶起,奋笔书曰:“谁为殿下画此计者?非不陈,古之明训。虞舜不幸,顽父嚚母,尝欲杀,浚井涂廪,危逆极矣。号泣怨慕,而不见其有不是处。诚以父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孝。故《春秋》之义,子无仇母之义。况‘为也妻者,是为白也母’。诚孝之重,夫焉有间也?今方当以孝治国家,一邦之内,将有渐化之望,此言奚为至于黈纩之下哉?为今之道,体之德,克谐以孝,烝烝以艾,回怒为慈,愚臣之望也。”议至,见者懔懔,至有潜相抆泪者。

三司请绝边围篱安置,凡四易配所,配三水而止,废主命移北青。戊午正月,到配。三月,遘疾,有感梦之异曰:“吾其不久乎!”闻奴酋广,皇朝征我兵,而朝廷不许,涕下曰:“国不复竞矣。”越二日不淑,是月十三日也,享年六十三。公尝谓家人曰:“事国无状,获此恩谴,我死勿以朝衣殓,用所服深衣大带云。”七月,返輀于抱川先茔。八月,窆于参赞公墓左乙坐之原。

都下人民闻公行遣,上自荐绅,下逮诸曹故吏、厮台、舆卒,靡不求谒;一路村氓阎妇,争来瞻拜;称章甫者,想望风仪,以为矜式。洎卒,远近之承讣会哭者,守宰、边将持赗赴吊者,村居士夫操文酹告者,不知其几。自初终来守门外,殡而后散者,亦不知其几人。岭南士有不相识者,千里来赙者。既葬,有渍绵炙鸡,持三首诗及祭文,来哭墓下,不留谒而去者,亦莫知何人也。北青抱川诸生,鸠材建宇俎豆。公朝廷设禁而终莫能止。噫!公何以得此于人哉?义烈足以感人,人心不可厚诬,孰谓公论在后世哉?

公风采凝远,坛宇轩豁,广颡隆准,丰颊而白晳,须髯翩翩。长不逾中人,而气盖一世;行不治边幅,而动有规则。旷乎其超乎俗也,裕乎其宜于物也。光明而脱略也,正大而特达也。恬乎其处顺也,淡乎其不滓也。

其奉先也,仪笃于物,文揜于诚。其事君也,犯而无隐,折而不易。其友爱也,奉长昆如事亲,待叔仲如一己。其亲族也,幽嘉尽道,疏戚无间。其乡党也,故旧不渝,愚智同得。其居室也,屋漏如康庄,闺闼如位著。其当官也,如之解牛,如之见垣。其交际也,惇信扶义,然诺必重。其取与也,清不欲近名,分不欲立异。其为家也,无数亩之藉,无遗籝之金。论人是非,善善长而恶恶短;处己毁誉,妍媸过而明镜存。具玆众美,统于大节,爰自释褐,遇知宣庙

壬辰之讧,竭忠尽瘁,一则公,二则公,总统中兵,熸乱底平。入而冠冕士流,出而储胥方隅,卒致黄道重明,紫盖不愆,晋位鼎铉,为中兴元功。卓乎事业之大,足以伯仲,而乃若丁巳一言,撑天柱地,日丽星经。身虽摧败,人道由立,方之壬辰之功,不亦愈贤乎哉?

少负气义,晩而好学。己亥解相之后,捐弃世故,一意经史。求学,自典、谟、;为文,自《左》、《国》至,未尝去手者二十年。禀高,故见亦高;欲寡,故理自明。语道妙,则独契昭旷之原;观践履,则不失铢两之细。端委庙堂,则九鼎、大吕也;披襟宴坐,则丘壑、云水也。风标遐举,超轶于埃壒之表,剑履黄阁,带砺山河,特公之一浮云。尔世之谫谫者,无怪夫未测其涯量,而虽号知公者,亦不过班之于随世立名之列,知人信不易哉!

朝廷党比相倾四十年馀,贤与不肖莫不标榜,而公独中立不倚,屹乎如泰山乔岳,人不敢訾。而壬寅以来,时事日乖,众正敛迹,公始不安于朝矣。后虽再登台鼎,而辞而不居。废主初政,复入中书,以先朝旧臣,不免更出。世道已大谬矣,庸非邦国之不幸耶?

公于文章,雅不屑为,而取法则古,雄迈奇俊,自辟一家。章箚酋酋,上薄两京,间杂江左;尺牍爽朗,脱去畦迳;笔迹豪逸有法。之玄放,仙、佛之妙悟,靡不领会其旨。星象、堪舆之家,虎头、岐黄之艺,亦皆通晓而不加竟也。尝著《涵养铭》、《耻辱》・《书床》・《养夜》・《戒昼》・《警夕》五箴以自课。诗文若干卷、《朝天唱酬》一卷、《奏议》二卷、《启辞》二卷、《四礼训蒙》一卷、《鲁史零言》十五卷藏于家。公少号弼云,或称清化真人,晩号白沙,又号东冈

男二人:长星男,荫仕,为广兴仓守;次井男,壬子司马,亦仕为郡守。女一人,适尹仁沃。侧室男二人:长奎男,癸丑司马;次箕男。女二人:一学官权侙,一幼。星男初娶权判书女,生一女一男:女崔煜,进士;男时中。继娶判官金季男女,生四女三男:男曰时挺,馀幼。井男娶参议尹𫖮女,生一男一女:男曰时术,女幼。奎男权大纯女,生三男一女:男曰时行箕男朴悌男女,生一男,幼。

少也,遇公于清江门下,一见即忘年,后与公对巷居三十年。顾公少许可,亦寡合,而能相与于形骸之外,趣造定向,间有不言而同者,晩年愈契也。每抗谈古今,论议溢发,不袭前人涂辙,自树于胸中,而高明透彻,未始背于古贤,其豪资爽气,近代所未见也。常幸世有知己者存,孰谓公去而独踽踽也?尝论公曰:“使生,不啻操缦之俦;使生列国,庶几东里之政。有谢文靖之标致而与时左,有韩忠献之德量而罹于罟,后乎公者,其亦有朝暮遇者乎?”仍记公赴谪时书曰:“今日庶不负辽东翟黑子云。”指汉阴也,于此泪涔淫也。愧文不能为惇史,乌可以不朽公?铭曰:

昔我宣祖,秉德当干。毓才贮英,若苗艺田。时雨膏之,条风发之。惟时髦俊,蔚乎昌期。孰为其宗?曰我李公。繄王有命,契合昭融。煌煌东观,汝其会通。我有华衮,汝其粉米。邦运百六,滔天畴济?公为舟棹,𦈡有衣袽。斗极天奠,国步如初。王曰汝嘉,汝我股肱。畀之伊何?元辅是膺。遗之于后,俾赞洪图。故剑既收,庶展𬣙谟。事有不然,世矛公盾。砥柱中摧,台阶宵陨。其说堂堂,折彼之角。其节卓卓,何有谣诼?于皇宣祖宣祖有臣。金石或泐,日月长新。貤官赐祭,殷礼斯溥。天固有定,恩实异数。荣于公何?辱于公何?荣辱去来,公不少多。一味真腴,灵性则全。浊世秕糠,火尽薪传。咸池扶桑,乘风飘然。百世在后,百世在前。公在其间,不愧不怍。我铭诏之,昧者其作。

李德馨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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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䌹

故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领议政、兼领经筵・弘文馆・艺文馆・春秋馆・观象监事、世子师汉阴李公,葬在杨根龙津江上。汉阳赵䌹刻其墓碑曰:

昔我宣祖大王平夷难还旧都,以恢中兴之业,听舆人之诵,咸曰:“姓三相,辅之翼之,左之右之,以有今日云。”三相即李完平李鳌城汉阴公也。公于三相中,年最少,才最隽,协心同德,与俱上下,知有国而不知有身,公实为最。

公讳德馨,字明甫,其居在汉山阴,故自号汉阴。其先广州人。有讳,以文行致大名。当恭愍世,贼僧恶而欲害之,负其父,逃隐永川诛,仕为判典校寺事,事载《丽史》。与郑圃隐相善,及卒,圃隐以诗哭,遁村是也。

入我朝,曰仁孙、曰克均,父子为相,李氏遂大显。克均燕山甲子祸,于公五代祖也。讳世俊,府使,为公高祖;讳守忠,赠吏部尚书,为公曾祖;讳振庆,贤而蚤世,赠贰公,为公祖考。考讳民圣,知中枢,赠领议政,室文化柳氏,县令礼善之女。

公生于嘉靖辛酉。生有异质,沈毅醇谨,不喜嬉戏。八岁入学,刺口难疑,非孺子为者。未舞象,卓然早成。杨蓬莱士彦携游山水间,有唱斯和,愈出愈佳,蓬莱叹赏曰:“子我师也。”公所吟“绿阴白烟”等四句,刻之锦水溪石,至今宛然。

二十,对策登上第,由槐院荐史苑。时外舅鹅溪公方主中秘书,公嫌不应讲。宣庙将讲《纲目》,命选备顾问才臣五人,出御府册畀之,公与焉,一时荣之。壬午,诏使王敬民来,游汉江曰:“闻东国李某好人,得见不?”公以外臣无私交辞,王公书赠一绝,叙曰:“闻君风度出乎类,余虽未获交贽,赠此以为神交云。”

俄拜弘文正字,且赐暇,与白沙同升清选之极。栗谷公方握文衡主是选,有一宰夜抵栗谷公所曰:“两果人望,公如未谙意向荐之,恐坏了时事。”栗谷曰:“荐人在得人,胡论意向?”其人争之不得,夜深乃去。明年,上幸瑞葱台,公应制居第一。自是战艺常冠军,然不欲多上人,公志也。尝于庭试,同进者出噎媢语,公遂称疾让登,闻者伟之。升副修撰,历正言、副校理,为选曹员外。

戊子,日本玄苏平义智来聘。公以吏曹正郞任宣慰,二望公仪观,不觉起敬。及入京享燕,等请报聘甚力,公正色曰:“交邻修好,舍信义无适。日者尔国封疆臣挟我亡虏沙火同,凭陵我边陲,系虏我人民,尔国莫之禁,信义恶在?”语未卒,遣卒,不逾月,执沙火同及被掳髦倪百馀指以献。上嘉之,特拜直提学,赐银带。

庚寅,升同副承旨,历右副、副提学、谏长、国子、铨议。辛卯,超拜礼曹参判、兼大提学,时年三十一。自春亭以后典文衡者,皆用宿德峻秩,未有如公妙龄得之者。当时老于文学及畜锐超乘者,不止若而人,至登坛执牛耳,咸曰:“莫先李某。”

壬辰,岛夷为封豕长蛇,荐食我国,宣言要见李某议媾。宣庙历问于朝,嗫嚅不能对。公进曰:“急病,臣职也。”请单骑,驰至驹城,翟氛散漫,无隙可投,还到汉江,则大驾已西狩矣。从间道及平壤,贼逼𬇙水,又请见公。公又请往,单舸会江中,群臣、诸将望见者,无不变色易容。公见贼气自若,责之曰:“尔等无故兴兵,坏百年好何?”等曰:“吾欲入大明朝鲜不假军涂之故。”公乃竦颜折之曰:“尔欲寇我父母国,我国有亡而已,何以和为?”其后等啧啧称公曰:“对垒辞语,无异昔日樽俎间,信难及也。”

公夜渡大同,上谒帐殿,与大戎鳌城合力陈乞救天朝事。大臣难之,公抗言不已,议遂定。驾次定州,乃遣公行。与鳌城班荆而别,其赠处之言,壹似申胥“我能兴”者,人皆知公必能辨此。及至,雀立不转,沬血飮泣,上巡按书者六。巡按郝杰叹公竭蹶露衷,不暇以闻,便宜发祖承训等三将,先尝少衄。天子于是赫怒大发兵,李如松为大都督。诸将贾勇竞劝,一鼓而熸丸都贼屯。于是东人廪廪,始有恢复之望矣。

明年,公以都宪出傧都督,左参幕筹,右主军饷。虽以都督之严,遇事肯綮,则必问公断。当是之时,血流原野,都鄙赤立,公徒以忠义激疮痍心,飞挽未尝乏绝,兵马赖以饱腾,卒使天兵长弟复三京如指掌焉。论其功懋,孰与高下?上嘉悦,增秩大司寇。

夏四月,公导天兵入汉阳,汛扫庙社灰烬大临,故老馀存者无不涕泣,见公如见父母。京城新刳于兵,饥疫交炽,父子咬骨之民嗷嗷荆棘中,僵殍纵横道路。公拮据卒食之踦,赈活翳桑,殆不可数。又鸠书藉散逸者,以备讲帷。顷公代鳌城授本兵,与西厓柳相抚绥都民。

甲午,丁内艰。上以为“虞危未弭,李某国之桢干,一日不可无”,命起复。公九上章辞,不报,下峻批,至曰:“予不以贼不退为忧,以公不出为忧。”公不得已飮泣赴朝。拜吏判,陈时务八条,凿凿中端,若之用药,皆可以起死回生也。其中谷饥民、丁壮充禁旅,号曰训炼都监,凡戈楯炮鼓,皆放戚启光书也;广设屯田于中外,以赡国用,以足军饷,赵营平之策无以过也。识者谓中兴之本,实在此举云。

乙未,移兵书。丙申,湖西梦鹤称兵陷二邑,洪州牧洪可臣讨诛之。馀党被逮,诬引公名,若己酉之变李相浚庆名出贼口者。公席稿待命,上数下温谕,且使参鞫。公十上章,坚恳不已,始释本兵。

丁酉,再𦧟我郊,天子遣四大将,帅兵十万,御史杨镐为监军。杨公年少作气势,奴视天下士,东人闻声汹汹。上察群臣,唯公曾入李提督幕府得上下心,命公往摈。杨公一见倾倒,公乃言曰:“今贼氛甚恶,渡不鼂伊夕。一失天堑,虽天兵之威,难以为力。”杨公闻言,即投袂入城,责战益急,麻贵铁骑纵,鏖贼稷山素沙郊。京都再安,公力居多云。

杨公乘胜而南,围清正蔚山,铲其外垒,贼众多死。清正郤入土空,雌声乞降。会天大雨雪,军马馁而股弁,天兵遂左次。公虽在危急中,意气自如。杨公独视伟之曰:“李某虽在中朝,当端委廊庙,尚屈百僚,异哉!”上闻即爰立作相,时年三十八。无何,升左台。

刘提督𬘩引兵南下,宣庙祖送。斤斤言:“本国文武备具者第一人,吾与之俱足矣。”上顾右相李恒福曰:“意有在耶?”对曰:“必是李某。”上遂命从行。喜曰:“吾济矣。”至顺天,贼酋行长穷戚死咋,歼可指日。性狻狯,恐人分功,阴谕行长遁。公钩得其状,令统制使李舜臣约水军提督陈璘,隘诸要港大破之,行长堇以身免。𬘩闻之大恚曰:“李某堕我三十年勋名耶?”

己亥,洪汝谆摘此媒孽公,公十上章乞解。上批曰:“卿之心事,如青天白日,狂风骤雨,虽或间发,其体自若。卿其内省不疚,刘氏之子,焉敢害之哉?”公犹不自安,累控解相印,授判中枢。辛丑,以都体察使镇南徼,肃军政,爬民瘼,以宁。公长于料敌,敌之情伪,效于指诎。使橘知正把书契来,虚喝求和。公以为“此马岛谖,非日本事也”,郤而不内,且语橘倭曰:“天朝以女倾侧反复,留兵本国,以备非常。女敢于此时,以躗言慢我?”仍集天兵之落南不归者娖队,驰告邢军门,博谕帖张诸营,贼关口而退。

壬寅,入为领议政。癸卯,白虹贯日,上命二品以上言事。公进言忤旨,递拜领中枢。时策宣武、扈圣等勋开局,宣庙下教曰:“李某寇充斥日,单骑见贼酋,非忘身徇国者不能。”趣命录勋。公八上箚辞,上不许。及勘勋,时相柳永庆反指公箚曰:“此实录也,汉老辞勋宜矣。”遂不录,物议哗然。

戊申,宣庙上宾,梓宫在殡,人告临海叛,三司直请按律。光海下大臣议,公与左相李恒福同言恩当掩义,郑寒罔以都宪陈疏主全恩,李相元翼箚辞亦主全恩。时论鹊起呶呶,目全恩为护逆,殊不知尺布之谣文帝终身病之也。

先是,天朝以舍长立庶,不许光海封典。至是告讣使李好闵至京,则辄遣差,查临海病狂状,举朝错愕留噤而已,不敢措一辞。公趋而进曰:“以弟证兄,虽下国,不敢闻命。”差官闻是语,不复更问。盖万历末,建储久未定,虽藩国请封,皇朝例以靳许,故光海命公为陈奏使。公兼程疾行,二十七日入京,五阅月,干事而回。光海大悦,升公父通政、判决事,官其子六品,锡田土、臧获倍敦。己酉春,复拜领议政。

辛亥,郑仁弘诬诋退两先生。公三上箚,痛卞仁弘之妄。壬子春,海西狱起。癸丑,应犀之狱麋起,考一连十,诬引狼藉,至焄宫禁,比壬子尤惨。谗谄态臣先中君心,光海亲鞫,虑囚无虚日。入侍诸臣震慑,公守正不阿,务在平反,被诬者颇释。群宵甘心永昌大君,指为祸本,大君才八岁矣。嗾三司请甸磬,又欲驱大臣庭请。大司宪宋谆、大司谏李冲扬言殿上曰:“廷议皆以大臣不率百官伏阁为非。”居无何,尔瞻直怵大臣曰:“朝议欲致辟于永昌,大臣只请出置,非吾等为宗社意也。”公笑而不动,草启犹持前议,不少变。等愠而无奈何。始公与鳌城议断此事,鳌城曰:“若出永昌于外而止,吾等无以死争理。”故公诎意从之,然请出永昌,亦非公之素云。

永昌既诎,猰狗狧糠,必欲及米,台官尹讱郑造丁好宽等讼,共发废母后论。公谓鳌相曰:“生乃见此事,何可一刻容忍?我心如焚。今日请与君进一箚,首以尽诚孝安慈殿,反复开陈,仍切劾言群小无天不道,叩头流血,期以回天,庶几哉吾贵塞矣。”鳌相曰:“不可。吾启辞未半,上或震电冯怒,或台谏狙系,吾何从毕吾说?然玆事体大,终必询大臣,吾等少安毋躁,沥尽肝血于献议中,何磨厉如之?”公亦然之。俄鳌相先被参去,公独奈何哉?

国舅金悌男被诬矺死,耽耽慈殿,迫无日也。廷臣方议告延兴讣于慈殿,公引《春秋》子无仇母绝母等语,为立议头脑。群宵大愕,尔瞻缵男鼎吉为助,操戈弩眼,以为党逆无过李某。三司并请按律者浃月,光海不许,只命削职。公退归龙津,眷顾王国,仰屋咄咄,继之以泣,却食不食,夜不能寐,遂得疾日恶,竟不起,即十月九日也,春秋五十三。

讣闻,光海震悼,命复原官。于是上自大夫、士之贤者,下至吏胥、军旅、阛阓小民,闻公之卒,无不咨嗟涕洟曰:“吾其如何?”或罢市巷哭,或相率出货财裞其门,趾相啮不止。噫!此在时,京师之民哭司马温公如是云,抑不知公何以得此于人?公之纯忠一德,自壬辰浃人心腹,刃莫毕屠。斯民者,三代之直道而行者也。其欲为公死无所辞,奚收司之律足顾?

公事宣庙二十九年,始也左诗右书,贲饰文治,人莫敢望焉,然功用既兴则未也。及至龙蛇大难,洪水滔天,二百年宗社生灵,呑吐于鲸鳄之喙。公以孤身重趼奔命,凡上之所急,下之所戴,眼颙望者,出只手掉寸舌,无不得意。此之为功,虽古谁亢?公犹执谦,避之不居,君子以是尤多公云。

公事光海,自戊申始也。当是时,新遭天崩之痛,虞危万端。公之竭忠尽智,追先后之际遇,欲报新君者,诸葛武侯之心也。观于戊申新政箚,公可谓社稷臣也。缕缕数千言,上言全临海,次言畏天命,中言尽孝母后,下及辅道储位、开言路、内忠直、严宫禁・戚畹事,出入《诗》、《书》、《易》、《春秋》,指前代以为鉴戒。光海如用其中什一二,安有疠怜王事者?悲夫!

唯公一人之身,遇宣庙,则谋行功从,夷乱安邦,如坂上走丸;遇光海,则其所匡君者,人以为诽,其所尽忠者,人以为讦。逢君从臾之徒,举文罔而闪铄之,公安得脱乎?千秋之士,必有读公文于邑流涕者矣。公殁未几,鳌相北青梧相洪川。舆人所诵姓三相,不死则迁,邦国安得不殄悴而卒之亡也?

公精神秀朗,风度凝远,未弱冠,人见者咸以公辅归之。所与游未尝见公有喜愠色,处群从间常持卑,克伐嫭诞,一不出诸口。儿时,见乡族之贫无者,必思济之,及贵,内外亲戚无疏远如归。至于事亲,每怀孺慕之心,天植然也。白沙李相与公肝胆相照,死生靡间。公捐馆时,含沙待影者何限?白沙作公志,不遗一事,戒公胤子勿泄,断公平生曰:“推贤让能,似子皮;应待宾客,似叔向;知无不言,似宋璟;尊儒乐善,似留正;不立私党,似司马光。”世以为知言。

公文章出于六经,佐以诸老书;断事则主《鲁史》圣经;稽古之力,藉涑水《资治》。泛滥外家,为深博无涯涘。凡所述作,立就数千言。故丙、丁年间,天将文移、书牍旁午,左酬右酢,公笔居多。有韵之文,风流雅致,如其人云。

夫人姓李氏,领议政山海之女,牧隐先生之后。婉嫟有操,事舅姑、佐君子,皆尽礼敬。壬辰乱节死,年二十八,旌其门,赠贞敬夫人。生三男一女:长如圭,通政、判决事;次如璧,县监,早世;次如璜,嘉善、监司。女适府使郑基崇。厕室男三:如璞如𤧭如璇。女三:郡守李憕,医官许楘,一早寡。判决事生四男:象乾,禁府都事;象坤象谦象鼎。判书李基祚、士人崔有石洪汇李龟征,婿也。县监无子,以判决第四子象鼎为后。监司一子象震。六女:进士吴挺奎,参议睦行善,县监郑儋,士人赵德润李玄年,进士徐来益郑基崇四男:𨱅𬬭𬬭,文科,府尹。士人李明征、正字韩五相,其婿也。内外孙曾凡几人。

公殁后十一年,仁祖大王正宗祊,公嗣子如圭始请谥状于太学士郑公经世,上太常入奏,谥以文翼。又四十年,公孙都事象鼎鳌相所为竁铭及愚伏堂所为谥状,扣不佞于青城山,涕泗而言曰:“祖父之墓木不趐拱矣。于令式宜有显刻,而顾诸父、诸兄不克永世,今不肖独存。且念今之世,与大父幷世者不慭遗一人,闻大父风烈,跂而慕之者亦少。窃闻执事乐道人之善,多铭贤大夫功德,敢籍先灵,以乐石显刻累执事。”不佞于是蹴然辞曰:“先相国韪忠大业,不独人口皆碑,太史氏既已大书特书之不足也,奚待老伧之翦翦冷言?况不佞委巷晩出也。虽尝承之,幸忝文任,蓬心蒿目,隔重膜作者蹊径,何敢形容大君子事迹?此事之属,恶可轻?愿子更思之。”都事公揖而退,而复进者三,观其色,不得拙文,不休不去。意者缪谓不佞稍能耳剽壬辰、戊申事,性且不喜谀,如是强之欤?义实有不得竟辞者,遂剟二公所撰檃括焉,又续以𫍲闻之万一,序而铭之。铭曰:

广先,遁翁其倡,孝节并峙。于后趾美,忠僖桥梓,天全魂毁。淮水不绝,维岳降神,维公继起。公之器宏,讫自髫龀,觏者啧啧。天人之对,拉,一发破的。翔于郞署,盛之玉堂,天宠日渥。峻之文柄,才逾而立,国朝畴敌?逮于壬辰,鲸浪掀天,天步跼蹐。公于是时,南北唯命,誓天歼贼。口伐虺毒,诚动帝庭,师渡鸭绿。长毂电野,大炮震堞,蚁屯褫魄。三京尽复,山河湔羞,公不有力。出入矢石,雍容无怖,经理攸伏。上藉其实,锡秩三事,群黎加额。哭庙灰烬,麋粥饿隶,若乳于席。签丁较技,庸备禁旅,厓相与画。火鸡之讧,孰警长沙?危妥担释。统制偕,几馘呑舟?惟公之策。鱼水穆庙,退让南宫大树是则。于白猿春,灵坛夜矣,大节尤卓。三进及霤,知死不回,目无鼎镬。凿齿磨牙,祥麟屏迹,呕血仰屋。一昔讣闻,当宁亦恫,奈何乎国?癸亥改玉,天日重明,公名始易。好丘龙津,宰木已拱,公事如昨。刻诗牲系,如复见公,庶过者式。

奇自献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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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相国姓奇氏,本德阳人,初名自靖,后改自献,字士靖,己卯名臣应教之曾孙也。少以才艺发闻。二十一,升太学。二十九,擢大科,选入翰苑。既光显于朝,沈毅有力量,无细故数数态色。宣祖信任贤之,常侍帷幄。

为大司宪,论征士崔永庆冤死事,当时锻炼成狱者皆抵罪,而其已死者皆追夺官爵。及为右相,王子生。上素不快于世子,欲易世子,私问公。公对曰:“建立已久,人心已固,不可动也。”纵不果易,然上心已定矣。有大臣居公右者执国命,上亦专任之,公遂谢病。

光海时复入相,时事已大变矣。用事者屡起大狱,日以论死制人。公每议狱,务宽平,傅生议者不数,而亦不使之觉也。常言曰:“匹夫之死生不足为国家存亡之大数也。”光海杀王子郑蕴上疏力谏,光海怒欲杀之,公执不可,光海不得杀,囚之耽乇罗十年。

大妃闭时,诸阿纵者争言当废上书者,至累数百人,下政府议。公虽极言往古成败之事,以冀改悟,然独争力鲜,不足以动上意,请广收群臣议,坐政府,会宗室、文武百官杂议。于是三司论以党逆,欲沮其议也。公不为动,故久坐不起。议毕上,皆畏惧终无一人敢言不可者。公叹之曰:“有宗室、贵臣休戚共之者,亦不顾大义,负国家至此耶?”因出国门。继而有故相李恒福以下诸言不可者,皆重于时而尽斥去,公窜吉州,人心扰乱。

郑仁弘初既主张此事者,而当上议,为两端说曰:“君臣、母子,名义出天而不可易,争论者皆惜此名义云。”至此,光海亦心畏难,闭之西宫而已,亦莫之敢显言废之也,公实有力焉。李尔瞻既用事日久,能祸福人,惟所欲。自公卿以下,仄目畏事之,公独自重无所惮。忌嫉之殊甚,顾无词以斥之也,至是乃窜。初,光海几不得立,赖公既得立,心德之,尊宠赐赉之。虽一朝放流之,示谴而已,特召之,待之如旧。而见国势已去,知不可有为也,东游海上,不复预国家事矣。

仁祖反正时,功臣等私遣韩峤试公意,欲问计,公心知之佯聋,再问而再不答。去而功臣等相谓曰:“彼大臣持重多智。彼既得志,行其所为,吾等不得禁。”遂不召。其人多执法时论法抵罪者之亲属、诸客积怒于公者,反为必报之计,阴求其过日密。仁祖既反正,收召先王旧臣,而公不拜相,识者皆知其必死也。功臣等既成功,阴设机,所忌者皆杀之,次及公。惟元功李贵独言公无罪,不当死。寻陷大狱,付处瑞山。阴使人告有变,诏王府召问之。公对狱自言无罪,且曰:“荧惑入南斗,可移于相,必杀臣以弭灾。”时李适叛书闻,功臣等大惧,阴谋曰:“囚不杀,必内应为乱。”密白上,尽出公及士大夫失志者三十七人,皆斩之。公以大臣不加诛,令之自处。于是公之昆弟、诸子皆僇死,奇氏族矣。

李相国元翼白上曰:“奇自献当宥及苗裔者,而其身不免,亲戚皆死,甚可哀也。”李赞成亦为上言之。上始感悟,命复其官。公布衣时,从先生长者,习闻古人馀教。尝为东省,执弟子礼,见朴洲先生。后荐士二人,赵穆朴洲不出,乐山泽之游,多所博观外家遐远奇伟之术,而门无迂怪客言神仙者。

金德𫍯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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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崇祯皇帝九年丙子,故大司宪金公德𫍯,字景和,年七十五,以十二月初十日卒。后二十七年,其子修撰、孙献纳禹锡,以墓碑之文见属。呜呼!世道衰微,正气亡矣。阐扬遗烈,以相玆役,顾惧不获,其何敢辞!

谨按:公商山人,远祖,以甫尹相丽氏有名。其后,官赞成事;,左代言。代言三子,曰得培得齐先致,皆以儒为将,世称三元帅。其季封洛城君,葬在尚州开元洞洛城生护军承富,其配全州柳氏,既寡,从一子自白川柳氏墓今在花山原。世仍不振,公兄弟既贵,追赠曾祖讳通礼,祖讳长琇承旨,考讳吏曹参判。参判公有弟曰监察君,以文章名世。

明庙乙巳,士祸甚酷,虽尝以自许者,莫敢以为言。君首以布衣,独上昭雪之疏,物论伟之,自是士类略吐口气。登第被玉堂选,未及显用而没。公与伯氏德谦,从而受学焉。公自以早孤,益自力于文艺,年二十六发解三场,或居上游。翌年,成进士。又翌年,擢大科,大为故李文忠公恒福所知。

壬辰,寇深,公奉母夫人,避兵海西地,仍往说李公廷馣,城守延安。公主馈餫,为从事。后李公大鏖城外贼以得俊,公时以母夫人遘疠,奔救在海州,故不得与焉。入行朝,拜礼、工曹佐郞,兼备局郞。已而用荐为查功都厅。公以正不阿,绝不有颜面,一时交口称之。

宣川郡守,入为户曹正郞,以大臣言差受分曹事,专给天兵于江华。事竣,由直讲拜清风郡守。既递,为请司正,又为端川郡守。及为成川,则朝廷特为公破旧格,使奉母夫人以往以事,数月而罢。既叙,复正诸司,或为佥正。未几,除长湍府使,直指使褒其清白,上嘉赐品服焉。李文忠公为体使为言:“安州国家重地,方今事务为急。金某公廉勤敏,举朝无比。虽方拟清选,姑可使之。”公时才自直讲移司艺,遂自司艺而出。直指使又以治行第一上闻。既归,丁忧。丧除,除输城察访。人或劝以辞疾无往,公曰:“亲在,连典善地,荣养极矣。今日始授远恶,图免便私,是无义也。”

明年丁巳,内迁以军资监,移正军器寺,则光海将废母妃,下朝廷以议矣。李文忠公郑公弘翼极言不可,据经证礼,大义炳然。公曰:“二公之言,即吾意也,吾不必叠床也。”遂书纸以进曰:“臣一片爱君之心,与李恒福郑弘翼一也。”公遂与二公者,安置极边。公初配南海,以非绝塞,即移明川。又以其稍近内地,徙置稳城。已而虏警起北边,凶党诿以罪人将与虏通,遂自稳城南迁之泗川

越五年癸亥,即仁祖大王之元年也,母妃复位,彝伦再明。公遂膺新命为执义,以亲嫌避递,上特命还拜。已而超陞通政,历礼・兵・刑・工四曹参议、承政院承旨。尝奉命西傧王人,毕使而还。时,上命给大主屋材以增其第,又命复金公谅官资。公谅宣庙朝,倚托椒房,甚张威福。公在政院,皆格不奉行,又言:“庆德宫奢丽无度,废朝所以亡者,不宜即安其乐也。”上始焉嘉纳,后渐不能堪,严旨以责。久后郑公遗疏讼公于上曰:“孤忠直节,一言忤旨。”既四阅岁,始拜吏曹参议、副提学、大司谏。

先是,公为大司成,讲劘甚勤,每朔望焚香,必斋宿馆下,诸生亦不敢后,其龂龂之习,亦少变焉。养士之财,旧为奸猾隐没,公一皆收整。又儒巾曾附废母之议者,复各夤缘蹊径,渐齿青衿,公上疏以为如此则淑慝无辨矣。上嘉奖焉。

丁卯,有虏寇,公为号召使。事定,出守骊州。时虏使至,时议将待以待诏使者。公移至州,公请辞,有“蹈海”之语,遂投绂以归。复由西枢,除春川府使,未久亦自免。乙亥,两陵坏,适与元庙祔礼相值,公上疏请退行祔礼。丙子,大臣承命论荐朝臣之清白者,以公及清阴金文正数公者应,命特加公嘉善,拜大司宪。公力辞,而上眷愈隆。然未几,公已病矣。

公性至孝,母夫人年既高,则未尝解衣而寝,一夜承候,不止八九。至奉养凡百,身不自执,则心不能安。及丧,依礼反哭,而与伯氏相替守墓,年至七十,犹不废哀省。子弟贺生朝,则止之曰:“孤露之馀,只增悲感尔。”同气之间,弟友益笃。伯氏耆艾,事之一如温公之于伯康,没而未葬,身不离殡侧,子弟交谏,皆挥退不听。长姊亡,亦素食以尽月数。馆畜嫠孤,恩义备至。尤谨于方丧,不有命则不肉,既七十而犹然也。

历典七邑,其人皆服其冰蘗,必篆石以颂之。所至必徐究利病而因革之,未尝辄变,故初故不扰而弊祛。将归,不以一物自随,家人或以为言,则辄恕叱之。以故平生衣不过狗裘,食不过菜羹,所居颓弊,凝尘满堂,亦不扫去曰:“身心上粪秽尚多矣。”常曰:“人血气既衰,则例变素守,前后若两人者多矣。又人以微细而不谨,则终成大累,故吾于晩节,愈不敢放过也。”废朝盛治宫室,人争取雇利,公独不肯曰:“宁饥死,何忍以此自营!”

其被谪也,拔报南北,至于三次,凶党实故以试命,而公气益坚悍,无少挫沮。其移配也,金吾郞遽至,人以为有后命,奴仆号泣,公夷然自治,作伯氏书与诀,进食如常。泗川时,家属随至,公不许相近曰:“棘篱亦王狱也,岂可与妻子同处!”逮其遭遇圣朝,益砺忠节,虽屡忤上意,上亦尝以立节昏朝、扶植纲常褒奖之。

遇事,必据经义,言辄有物。当二陵之变,率皆掩讳迁就,恐妨祔礼,虽前日所谓名公,犹且同声和附。公慨然以为“墓雨崩,孔子泫然流涕;新宫火而三日哭,则《春秋》美其得礼。今玆二陵之坏,借曰因雨,亦当哭泣之不暇。先王妥魄之宫,未及修复,而奉神之庙,登歌舞佾,其可安于孝思乎?”

始虏人之僭号来胁也,廷议不知所出。公又上疏言:“天王未命之号,邻国称之,则《春秋》讨之以党恶。今我书称彼国号,已犯《春秋》之义矣。蠢玆蛇豕,食我皇土,黄屋左纛,不可共一天也。今绝则为夏,不绝则为夷,夷夏之分,只在一着也。宣祖大王畏天事大,定志养气,及其塞乎天地,则中国如一家,四境如一身,终至天兵建瓴,克复邦家。伏愿殿下立至大至刚之表,以为百官万民之倡,则自反皆缩,千万人吾往矣。”呜呼!公之正气,可谓上磨苍穹而不沬矣。

盖于昏朝,立慬自守者多矣;逮及明时,能不变塞者,亦有之矣。至其大敌傍狺,亡在朝夕,则无不愕眙,悔其前日之言。而公终始如一,至死弥厉,亚圣所谓不能移而淫而屈者,公庶几焉。然不有持养之功,乌能与此哉?公每论古人为学之要,必以主敬为本,故有不欺之实、坚定之力。尝于独处,遇男之事而能守;仓卒值舟之危而不惧。其操持于内者如此,则其见于事为者,无怪其正大光明,卓然而不可及也。

公疾革,屏妇人,东首独语曰:“国事无可为者,欲草遗疏,而已不能。”只戒子弟以治心爱物之道。既没四日,而虏骑已薄西郊,家人舁机,稿葬于西江。时虏人蚁屯累月,新旧冢墓无不被抇,而独公柩得免,人以为忠义之报。岁庚子,再迁兆宅,窆于积城治西群芳谷午向之原。始上闻公讣,悼甚,后追赐赙祭之礼,以子从勋,赠吏曹判书。孝宗大王朝,筵臣建白“金某尚无受名,将无以劝忠”,遂赐谥忠贞

夫人庆州李氏,别提元诚女。公处家居官,夫人助其廉孝。媲德五十年,终始无所违。长男即修撰,娶延平府院君李贵女,生献纳及女三人,士人安斗极、直长李曾贤、士人沈思泓,其婿也。次男,县令,娶判官柳思璟女,生男:圭锡命锡。二女:适士人郑洛成重五。内外曾玄若干人。

公平生喜看宋朝诸贤事,故公之所行,多从此出来。其麤粝短褐,师范忠宣;万马幷骤而能驻足,效王左丞;甘与师友同其死生,慕尹舍人;七年南北,志气不衰,不慑后命,进食自如,一符于刘忠定。此则皆公之自为,而至于衣履之藏无恙于寇戎之丛者,又不异于范唐鉴,岂公又能于天者邪?世之读人言行者多矣,徒读而不能行,或行而不以诚,故不能仿佛于万一。若公者,可谓能读而能行矣,其为圣朝之名臣也宜矣。铭曰:

商颜,中间几微。由公叔父,既极复飞。飞不尽翰,繄天不定。公从受学,乃文乃行。乃籍文谱,内外俱宜。不为趋舍,于险于夷。时当昏乱,曰母可仇。有我同德,既告我猷。既曰同之,罪岂殊科?奸凶噤𬹼,厮卒涕沱。虐雪瘴烟,既南旋北。铁肝石肠,髭发犹昔。及际昌辰,旌召斯亟。公来自南,烂如仪凤。一马徐迟,万人环拥。在昏犹犯,矧我天。匪躬蹇蹇,无党平平。庶竭深诚,臣主俱荣。主岂不圣?事有难平。两坏先陵,乐奏清庙。公叹曰咨!盍稽于古?墓之崩,孔圣斯泣。宣宫之火,三日哭。公以此言,在廷咸恧。俄有大敌,要我难从。小大魄褫,势成旋蓬。公奋曰唉!玆又可许?地义天经,畴可首鼠?僭王,东与盟。圣人是耻,讳不书经。公说此义,大法克明。我则既言,则就于冥。靖康危辱,不累元城。始终名节,愈洁愈贞。岂公正直,神保是听?我观其世,其世多贤。虽则多贤,莫与公肩。惟公与归,惟之良。我篆阡碑,用示无疆。

郑弘翼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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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

光海将废大妃,会百寮廷议,桁杨罟擭,以待异议者。于时卿士大夫人人惴栗,多傅会顺旨,即素号刚直,亦嗫嚅不敢尽言。持正不挠,辞意凛然者,廑廑三数人,郑公弘翼其一也。议上,光海大恚,窜公于珍岛,旋移锺城,才到配,又移光阳。一岁中凡三易配,而皆南北极远恶地,往返道路,几六七千里。光阳又滨南海,瘴毒所聚。公素羸,遂中水土疾,愦瞀沈屯。

在谪六岁,为天启癸亥,今上践阼,首以承政院同副承旨召公,迁成均官大司成,而公疾益痼,不可为矣。寻进秩嘉善,历司谏院大司谏、同知中枢、弘文馆副提学,皆不拜。竟以丙寅正月十五日,卒于第,年五十六。是岁三月某日,葬于广州某地。

公字翼之,其先东莱人。少颖敏力学,善属文。中己丑司马。丁酉,文科,选入艺文馆,例陞礼曹佐郞。历拜司谏院正言、京畿都事,出为镜城判官,以病不赴。屡迁刑曹佐郞、兵曹正郞。李相元翼为体察使,辟公为从事官,巡饬咸镜平安等道,又以暗行御史廉察黄海道

岁壬寅,又拜正言、侍讲院文学、司宪府持平。会郑仁弘诬诋成牛溪,修郄之徒跃然群起,肆其崎屹。公独持正论,大忤时宰,遂递为典籍,寻黜为端川采银宫。未几,连遭内外艰,庐居墓侧,毁甚几灭性。服除,拜典籍、鱼川察访。自戊申以后,屡拜正言、文学、弼善、弘文馆修撰・校理、成均馆司艺、掌乐・司饔二院正,兼实录都厅。或承命为灾伤敬差官、搜检御史、京试官等任。壬子,升通政阶,拜成川府使,逾年解官归。自是优游散班。以冬至使,赴京师还。屡为分院承旨。至丁巳冬,废母之议起,而公得罪去矣。

公之考曰思慎,司赡寺正,赠吏曹参判。祖麟寿,赠左承旨;曾祖守厚汉城参军。妣顺兴安氏,司直女。公初娶进士李浑女,生一子,早夭。继娶宁安君崔山立之女,有一女,适士人睦敦善

识公晩,尝一再往还,见公酒后喜谈谑,真态津津眉睫间。而知公者称公廉介绝人,生平端确自守,未尝随人轩轾。自壬寅树立,人已服其雅操,及丁巳之事,卒能表正大义,扶植彝伦,可谓伟矣。年不称德,用不究才,身没而无三尺之孤以奉烝尝,天之报施,果安在哉?既葬之六载,将树墓石,公之中表安君乞铭。其词曰:

士当平世,大言激昂。临变故际,诚伪迺彰。雪霜贸贸,独也松柏。于惟郑公,古之遗直。特立颓波,不偏不随。康回凭怒,大抉坤维。万夫哫訾,怵彼疾威。公奋厥义,凛然直词。我脰可折,我志靡夺。人纪不隳,百代树烈。于惟郑公,在古谁亢?胡不永年,辅世格王?睾如之丘,正气所藏。有石一片,我铭不亡。

宋甲祚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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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尚宪

故骑省郞宋君永叔,余畏友也。因之闻有弟元裕,人多称之。问其行,秉志不易,坚直自遂,介士也。因之又闻其先德,众一口言。心繇是益向往,常欲一见之为快。亡何,以君与永叔俱不幸不及见以殁,遂成千古恨。

自念异日不死,倘备乘梼杌之役,当为君续《独行传》,而迄玆未有会也。君殁时,诸孤尚幼,未能悉闻其先人行事。后十九年,君之第三胤侍御时烈始手创君遗行数千言及义故诸君所记录,造余属铭曰:“愿籍一言,以为地下重。”嗟乎!余虽老病弃笔硏,顾于君何可辞!

谨按:君讳甲祚元裕其字也,自号睡翁恩律县人。鼻祖大原高丽判事,其后有为司宪执端者曰明谊。至我朝,有号双清堂者曰,有隐君子行。高祖讳汝谐安东大都护府使;曾祖讳世良健元陵参奉,赠户曹参判;祖讳龟寿,宗庙署奉事,以孝闻,居丧白燕巢其庐幕。弟曰麟寿,世所称圭庵先生者也。宋氏固名族,而至是益大显。考讳应期,仪宾府都事。配曰李淑人,判书润庆女,甚有妇德。万历甲戌闰十二月生君,兄弟五人,君最晩举。

自幼端好莹秀,为父母钟爱,已而李淑人、都事公相继殁世。丧除,自劝读书,游简易崔岦门,崔公亟称其聪敏。壬辰,避寇湖西,人多舍业自便,君兄弟相戒毋坠先训,讲读不辍。

丁巳,中司马两试。时奸臣从臾,锢母后于西宫,尽废朝仪。榜首荣久等傅会邪议,上疏请勿拜西宫,劫诸生署名,众不敢不从,或有逾垣避去者。君奋曰:“临事苟免,耻也。”前问:“此疏何义?”其徒盛气核其名以慑之。君徐言:“欲知我名,取笔来!”即大书姓名以出。独诣西宫,拜恩如例。其徒虽甚恚,无奈君何。乃故为污蔑计,窜入君名于疏中。奸党闻争欲阱之,适有救者,止削儒籍。君即归卧于家,杜门读书,䃫石屡缺,晏如也。乡人慕其义,开塾以迎,户屦恒满。君严学规,揭古训格言以导之,未几,彬彬可观。

今上初,用荐授康陵参奉。李适叛,简率陵丁,愿隶行五讨贼,上司不许。上幸公州,徒步赴行在。驾还,移授庆基殿参奉。丁卯,升司饔院奉事,赴京城。会虏警急,上幸江都,未及拜命,先已递官。路遇世子南下,从行至完山。闻朝廷贬降媾和,君慷慨言:“虽出下策,必曰尊王之义亡变,先斩投虏二贼首,然后和可议也。如此庶几折其狂桀,而少振三军之气也。”既而闻媾成,悲愤不自胜,遂径归家,欲弃世长往。计已决,会有长子丧,未行。明年四月朔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五。

君天性孝友,早失父母,哀慕不衰,祭必悫创。仲氏死贼,冒锋镝求尸反窆。闻叔氏病疫,即日奔救,于庶母亦然,卒皆无事。后叔氏卒官西邮,六月往返千里,哀动行路,见者疑于子。伯兄难事,曲尽承奉,终得欢心。追奉李淑人遗戒,终身不近女色,在纷华声伎之场,寂若槁木。平生刚毅好节义,见古人杀身成仁者,激昂歆动。事有不可,义形于色,百折不挫。

少志学问,趋向甚正。常推静庵栗谷二先生为师范,手抄《己卯事迹》、《击蒙要诀》等书,授诸子劝行。后在完山,复贻书曰:“朝闻夕死,圣人至训,佩服斯言,勿以世乱妨学,终有成就,吾死无憾。”家庭慈爱之间,常所戒勖者如此。

君虽砺于士行乎,平居接人,色笑可亲。至于取舍,防畛截然。见有美行者,虽卑幼,待之如尊贵;不善者,不少假色辞,以故忌者多。不喜与时人交,所还往廑二三戚故,欢然相得,尚羊山水间以自适。当斥荣久等也,见者相惊告以传,而君绝不自宣。后因有上书自辨者,于是君之事始大彰著,人益贤之。君之内行甚备,余不能尽述,志其大都如此云。

君娶善山郭氏,生五男二女:男长时熹,先殁;次时默,乡荐参奉;次时烈,司马壮元,以儒学征拜持平;次时焘时杰,俱业儒。女适郡守尹爓、监役李憬时默三男一女:女适士人韩五福,男皆幼。时烈二女:适士人权惟尹搏

君之始卒,葬沃川郡赤登江上,以地之不宜,癸未二月,改葬郡东南利山县金堂谷午向之原。呜呼!天既以正直刚大之气锺于君,其于世必有当者,而竟使沈晦以殁,造物者果何意欤?虽然,迹其所自立,岂不为狂流之砥柱也哉?辞曰:

元裕!而志之确确兮,而行之卓卓兮,而声名之赫赫兮。欲抑之而弥扬,欲揜之而弥光,夫夫也不自量也。弗殒厥正,以笃胤庆,惟天之定。有岁千百,有瞻斯石,过者必式。

洪茂绩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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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仁祖大王应天御极,诛除奸凶,进用贤俊,首以生员洪公昌宁县监。公病辞,又以为通津镇川,卒至六卿。逮于孝庙,注意弥隆,起废于野,意将大用,竟卒于丙申四月二十一日。将卒自为铭曰:“东海有一老翁,名茂绩,字勉叔其姓,白石其号也。不文不武,遭逢圣世,感激知遇,有怀必达,夷险一节,至死不变。苟有利于国家,则若湍水之赴深壑;见无礼于其君者,如鹰鹯之逐鸟雀。贰公之班,不为不贵;八袠之年,不为不寿。乘化而尽,吾心安矣。”是虽公自道者,而论者以为庶几焉。

盖公当伟卿等倡为废母之论,率诸生极言其不可,仍勉以大舜事,遂窜巨济之海岛,至癸亥盖九年矣。时民新自膏火中出来,公莅邑尽心抚摩,疲氓大悦。己巳,遭制。壬申,由户曹拜司宪府持平,辞递,为宁越郡守,不赴。后赴金堤,即归。甲戌,疏论追崇礼,仍戒曰:“二世以独断而亡。”后上有未安之教。连辞除命,家食于乡里。

丙子虏变,自长湍赴乱,路梗不得进行在,从元帅幕,元帅使主餫于岭南。行至安东,闻虏退还京师。丁丑,暂为公州牧使,入为司宪府掌令,间为诸司正。己卯秋,受命廉问于海西。时主知人望渐重,公亦以时事自任,尝上累千言疏,大抵以自强雪耻为主。复为掌令,论金自点沈器远之罪。辛巳,特除司谏院司谏,曰:“表其正直已。”复特陞承政院同副承旨。壬午,例至右承旨,迁刑曹参议,又特陞兵曹参判。时杞平君兪伯曾升平府院君金瑬,台谏李晩荣又论杞平父子之变,互相是非,公上疏言之,上赐虎皮嘉奖焉。

癸未,拜大司宪。黄瀷为将官,私役军兵,公启请枭示。沈器远耳目也,公因论器远贪饕无行状。僚议相左,上亦以相臣,故不用公言。甲申,奉命使沈阳。时彼中方有咆哱言,人皆为公危之。朝议将启递公勿遣,公曰:“不避夷险,人臣分义也。”上疏请行,上义而许之。既至,与上使白江李公敬舆被拘留,已先遣公还。公尽以行橐,资质馆羁困。清阴文正公先在雪窖,与白江公皆赠诗以送。公还渡𬇙江,以所乘骏马换百金,送资白江公沈阳时,公谓白江公曰:“沈器远有无君之心。”及使还,器远已以逆伏诛矣。复拜大司宪,论事益不阿。

乙酉,虏人急责米十万斛曰:“失期则任事者当死。”朝廷以公差遣,盖以多怨于人也。丙戌,由同知义禁府事为大司宪。值狱起,公启:“可废而不可杀,必欲杀,先杀臣。”大忤上意,窜旌义。丁亥,移南海。掌令李应蓍上疏曰:“殿下尝比洪某汲黯魏徵矣。今以不忠罪之,一人之身,前后岂异?”应蓍亦坐谪远地。公又移甲山。时喉司出纳多不允,上亟思公,未几,量移洪川

己丑五月,仁庙上宾。孝庙命放,归田里。庚寅春,国有大喝,中外汹汹。公不敢退在乡里,遂自长湍入城,由西枢摠管移汉城府右尹,又拜大司宪。边士纪金自点腹心,为水原府使。水原实重兵所在,公甚忧之,启曰:“昔狄青以枢密在朝,人皆称贤,而欧阳修请罢曰:朱泚本非叛者,仓卒为下所迫。自古为乱者,未必皆其本心,直由积渐以至蹉跌矣。臣年老易惑,不能无过虑,至以无形迹人所不敢言者,上渎聪明,下触大臣之怒。然安知过虑必不是深计也?不幸有万一之变,勿谓老臣不言也。”及自点谋叛事觉,士纪果预谋狼藉,人始服公先见之明。狱毕,特超二资,拜工曹判书。公辞曰:“臣之妄言,虽有所验,不过偶然也。”御批:“卿之先见智也,蹇蹇忠也。”

壬辰,拜右参赞;癸巳,又拜大司宪,幷递。自是政府西壁有阙,公名未尝不在其中。再为刑曹判书。有疑狱端緖甚巧,公一讯即决,人称神明。丙申,以年八袠,升正宪而终。讣闻,上惊悼,隐卒之典有加焉。

公籍南阳。其上世始来,盖自中国贞观间,遣五学士来教本国,其一也。入我朝尤盛焉。高祖某,敦宁副正;曾祖某,佥知;祖某,赠左承旨。考某,正郞,赠舍人。妣成氏,其考节度使世则也。公出后伯父某,公既贵,赠判书。妣全义李氏,从赠贞夫人。

公孝友绝伦。同产妹病革气绝,公斫指进血。所后家财产颇饶,以其奴婢五十口,分与其弟,而同居一墙内,朝夕怡愉。奉养外王考外妇,恩礼备至。以此推之,则其所以事父母者可知已。自幼豁达喜施,见寒者,辄解衣与之,无靳色。

万历辛卯,公年十五矣。秀吉弑君遣使来觇,重峯赵先生上疏请函使者首,奏闻天朝。公闻而歆动于心,委往谒见,重峯大奇之。及其事君,自任以謇谔,知无不言,言必究极。屡为秋曹,无一人抱冤。立朝四十年,计活常乏,屋墙坏漏而不加葺理。所亲厚,如清阴白江谿谷张公泽堂李公迷翁李公命俊,其最也。好读古人书,至老不懈。其赐祭文有云:“刚方之性,敏达之识。”斯言尽之矣。

夫人光山金氏,同知事元禄之女也,先卒而别葬于长湍华藏山负子之原。公墓在长湍白石洞负酉之原。长男九畴,次九渊,季九韶。孙女适姜重璜者长房出,适沈晢、监司丁昌焘者,次房出。季房出者二男,亿也。亿,文科,持平,出为九渊后,实主公祀。铭曰:

堂堂白石,刚方正直。读古人书,亦有高识。曩在昏朝,彝伦晦蚀。公奋其笔,河悬电激。群凶愕眙,窜之海曲。拘幽九载,圣主改玉。天日重明,贤登奸磔。试公郡邑,民歌惠泽。圣眷益隆,置之台阁。鹄立朝端,日有启沃。圣心毗倚,官邪詟伏。俄值变故,行吟楚泽。夫岂汉文,于终薄?不待宣室,亟思前席。召还稍迟,龙颜遽隔。嗣圣继述,征庸斯亟。盐梅有契,疾病遽革。圣朝惊悼,善类伤衋。槪其始卒,宜在古昔。气岸豪健,风韵卓荦。岁寒贞操,劫火荆玉。今也则亡,九原难作。我作铭辞,以示无极。

金地粹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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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湖南古称人材府库,文章风节之士,往往有名当世,如苔川金公,亦近世之杰然者也。公讳地粹,字去非苔川其号也。生而异凡,风骨秀爽,学语即知读书。九岁,同群儿浴于前溪,溪临官路,适有一达官过溪桥,群儿皆奔迸,公独凝然不动。官异之,载以入城,命题赋诗,仍馈珍羞,公不之食。官问其故,对曰:“家有老母,不忍独享厚味也。”官大称赏,令邑宰特送养亲之需。其夙悟如此。

白麓辛公庆晋于公为尊属也,怜公少孤而奇公才,欲奖成其学,携至都下。甫成童,声誉出流辈上,屡魁乡解。及擢第,当光海昏朝,为孽臣所忤摈,隶校书馆。未几,废母之论起,公献议立异,窜配富宁

仁祖癸亥,校理沈光世白于上,请陞六品以褒之。历礼、兵二曹郞。丙寅,以书状赴京。时清阴金文正公为上使,过西京,见公题浮碧楼有“天孙麟马”之句,亟许以骚坛宗匠。沿路酬唱,汇为巨编,扁曰《朝天录》。中朝学士李康先、阁老张延登各为之叙引,大为华人所敬慕焉。时虏东抢本国。公与清阴公上书兵部,请出奇兵,直𢭏虏穴,以纾国难。及归至车牛岛,遇飓风,公操文誓海神,有“船中如有华物,天必鉴临”之语,俄而风止得无事,其清慎律己可见也。

入宪府为持平、掌令,有风棱;春坊为文学、弼善、辅德,善于讲说。戊辰,为锺城府使,升通政阶。无何,递归田里。公时已有退休意,不复求进,小筑天台山下,日以琴书自娱。丙、丁以后,尤绝意世路,语及国事,为之愤慨涕沱。竟以是成疾而卒,己卯五月十八日也,寿仅五十有五。葬于古阜治东优德里先兆下庚向之原。

公为人,外文雅而内有淳行。事偏亲孝。家庙在别所,朔望参谒,不废寒暑。兄弟异居,递日来往,得一美味,必走僮分尝。邻族之贫者,常斥己有以赈之。御家以礼,不营产业。平生未尝有鄙俗言。终日端坐读书,人不见惰容。乡里有请业者,教诲不倦。待人接物,一以温柔,然见人不善,若将浼焉,每以判别义利为第一义。为诗文,标致清洒,才思逸发,论者以为有盛风。有若干卷藏于家。

公之先,义城人。远祖龙庇高丽,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义城君,有功德于民,至今祀于社。其后有居翼,右议政;,直提学;运秋,司谏。三世以清白显。司谏之子曰讳傅显,即公之高祖也;曾祖讳,皆不仕。祖讳齐闵,号鳌峯一斋李先生门人也,有醇德,登第,官至礼曹正郞。考讳,早世,以公参原从功,赠兵曹参判。妣贞夫人灵光丁氏,承议郞希闵之女。

公娶昌原黄氏,监察大衍之女,封淑夫人,生三男一女:男长曰良器,有干局,未试而殁,士林惜之。生三子二女:曰麟孙龟孙鹤孙,士人洪顺元,一幼。次曰次器,生一男一女:成孙,士人权效圣。季曰又器,清介有志操,晦约以终。生二男,皆幼。女婿曰注书朴思遐,生二男曰

长君叙次公遗事,托以铭其墓。辞以不文,请改求鸿笔。未及见其答,而遽闻以病不起。麟孙龟孙既免丧,又以其父之遗意来申前命,今则无所于辞,又哀逝者之不可作,遂忘其陋而为之铭。铭曰:

有斐金公,挺身南服。咀英吐葩,早播其馥。释褐丁昏,抗言投荒。圣朝维新,贤路始长。观风上国,延誉中华。玉佩琼琚,光我邦家。官到绯银,宦情已倦。未老身闲,古人所羡。天台之下,有水有丘。一室静散,聊以优游。天地翻覆,江湖感慨。翛然远逝,蝉蜕尘界。林林众生,起灭如沤。唯有文章,炳烺长留。今其去矣,谁嗣其兴?我述铭辞,以勖后承。

金孝诚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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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九万

余自幼少时,稔闻金公孝诚光海朝,以儒巾抗章,请斩三贼臣,未尝不击节增气。稍长,又得公应科所作《歌彻爱君赋》读之,词采晔然,有足观者。以此虽未尝拜公,素知公有质有文彬彬君子人也。今公之孙震奎以公之碣铭托余,余以为铭公可无愧色,谨受其状而叙之。

公字行源,系出新罗国姓,籍光州。自丽朝以来,冠冕相承,为世望族。考讳秀渊,官襄阳府使,赠吏曹参判。妣金海金氏,赠左承旨希龙女。公幼有异质,有老成名。年二十九,中生员。

岁乙卯,贼臣郑造尹讱李伟卿等阿光海意,倡为仇母后之论,李丞相元翼有匡救言,罪将不测。公发愤涕泣,将率同志陈疏,亲党固止之,公若不闻也。及期,同约辄散去,凡三易日,始纠若而人诣阙,误入台厅。台吏呵之曰:“台官且至。”公曰:“吾为国方欲斩尔台官,吾死且不避,安避台官!”见者皆惊。疏入,不报。馆学相继投疏,请置大辟。下禁府将鞫问,会有死囚上变,广引当路人,故急于自救,寝鞫事。窜吉州,迁珍岛。凶党有崔公望者,尝疏请杀公,及任全罗都事,必欲害公,将渡碧波汀,辄为风浪所阻,不得逞。

癸亥春,仁祖改玉,驲召以义禁府都事,道拜清安县监,连拟持宪、佐幕。乙丑,辞递。丙寅,以户曹佐郞兼管号牌事。丁卯,从驾江都,大妃遣中使劳赐酒食,念乙卯事也。除金沟县令,本曹启留。戊辰,升正郞,与堂上有违言,左授槐山县监,又与兵使不合,弃去。壬申,拜沔川郡守。癸酉,递归。甲戌,拜缮工监佥正,移汉城府庶尹罢,复刑曹正郞,转军器寺佥正,迁中枢府经历,未几迁授器佥。

丁丑,拜砺山郡守。己卯,升南原府使。言路受人惎劾公,上不许。公不辨,投绂归。辛巳,除竹山府使。癸未,罢归。甲申,除公州牧使。丁亥,以讨贼功,升通政陞,拜曹司卫将。出锦城县监,失方伯意,递归。己丑,拜清州牧使。庚寅,坐北使策应未备,有拿命削职,叙复五卫将。辛卯,除漆谷府使,不起,还拜卫将。疾病却药物,自力至正寝,易衣正卧而逝,春秋六十七。

公内行纯备,晨必冠带,谒于家庙。居官清慎,凡历九邑,民皆刻石以颂之。文艺华敏,拔出流辈,发解辄居前列,而终不登名于一第。发轫之始,名通清显,而为贵近家子弟修郤者所尼。晩年,李尚书李相国时白交荐于朝,将大用,有先除宪职之议,而李尚书适去位,不果。呜呼!凡此岂非才制于命故耶?公之莅清安也,有贵近家二奴在县境,倚依侵夺,发吏捕不得,公自往缚致,徇一境杖杀之。甲申,闻皇朝覆亡,与宰臣书曰:“宜有缟素之举,以寓思之心。虽无北极朝廷,必有南渡君臣,天意人事,未可遽绝。”事虽不行,闻者韪之。

韩山李氏,礼曹判书之孙,兵曹佐郞庆流之女,与公同年生,后公二十二年而殁。其随公任及归,戒婢御悉还器用之取辨于官者,及家,吏以行厨用馀献,却不受曰:“此非公志也。”从子养专城者三,恒以二弊笼随身,请易之,不可曰:“吾于夫子时,遍诸邑三十年,所随唯此物。今人与物俱老,何忍弃之!”噫!观于此,亦可以知公之教也。

公以宁国从勋,例赠大司宪。初与夫人异窆,岁戊午,并迁合葬于麻田郡青田洞先茔之下。一男世鼎,文科,承旨。四女:生员安之望锦山郡守边命益金化县监,学生权勋。承旨二男:长即请公铭者,季命奎。内外曾玄数十馀人。铭曰:

不位于朝,任世之忧。临于鼎镬,甘以身投。在夜为烛,亦晰于幽。扶伦树纪,身厄名休。圣作物睹,褒召先及。长秋馈食,中贵是押。历官内外,恩荣且洽。有屈必申,如支之合。才之既优,命则犹靳。胡不公卿,俾悉其蕴?将公矫矫,不栝不檃。抑时之隘,材大难奋。瞻彼青田,惟公之藏。既固且安,后嗣是昌。我作声诗,载其遗芳。刻于贞珉,庸示茫茫。

郑泽雷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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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

光海既杀永昌,幽大妃于西宫,其猜郄犹未逞。贼臣尔瞻辈从而怂恿之,使其党郑造尹讱李伟卿等,倡言大妃母道已绝当废。旧相完平府院君李元翼上书切谏,尔瞻嗾其党劾之,祸且不测。大学生郑君泽雷奋曰:“宣庙养士四十年,正为今日。即彝伦斁而贤相不免于死者,吾属何用生为!”遂抗疏极言大妃不可废,伟卿可诛,元翼不可罪。光海大怒,尔瞻又嗾其党劾之,窜于岭南南海县,县在海中绝岛,犹朱崖云。

郑君既谪海外,有母曰姜淑人,无它子姓,思郑君不置,乃从之谪所。地既远恶,多氛雾瘴厉,姜淑人遂以病寖剧。郑君号泣,龥天斫指,和药以进,居岁馀,姜淑人竟不起。郑君毁甚几绝。及丧归,郑君累絷不得随,益伤恸呼绝,𫗴粥罕以入口,两目丧明,骨立不自持,遂没于谪庐,乃己未六月二十日也。妻郑氏与诸孤奉榇过海,归扶馀之庄舍,以是岁某月日,葬于县东某山。越五岁为天启癸亥,今上既奉大妃复位,诸贼皆伏诛,悉褒录言事得罪者,乃赠郑君司宪府持平,遣使致祭。呜呼!死者而有知也,至此视可瞑矣。

郑君休吉,其先河东人也。七代祖麟趾,历事太宗世宗成宗,为六朝元臣,官至领议政,谥文成公。曾祖某,祖某。父得说,以武举,官泗川县监。壬辰之乱,力斗寇以死,赠训炼院正。娶晋州姜氏,成均学谕宗庆之女,以乙酉某月日生郑君

幼颖爽过人。八岁而孤,姜淑人教之甚肃。稍长,词藻精敏,声名大起。年二十八,举进士第一名。为人风仪端粹,耿介有志操。事亲以孝称,所与交皆闻人。乙卯之祸,以布衣客京师,非有言责不可已者,特激于忠愤,出位危言,以触奇祸,子母俱没于绝域。说者谓其气节足配陈少阳,而事之难言,殆过之。

君之配郑氏,贯东莱。子长曰千世,幼有至性,甫十一岁,以不胜丧夭,存者尚有三男子。君之没也,郑氏居丧,不释衰麻之服,终丧,不辍朝晡之荐。悉粥簪珥,治石庀工,将树墓道之刻,乞文于,且曰:“先夫病且革,无他语,惟字呼持国,至绝乃已,意者以身后累公乎!”呜呼!何忍辞!何忍辞!铭曰:

传称封人爱其母,施及其君。若郑君者,亦欲以一言,尽君臣之义,全母子之伦。既不保其亲,又以茶其身。事有大谬,天乎人乎?材阏于无录,志诎于不辰。其不死者,亘百世而弥新。

赵溭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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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公讳,字止源,姓赵氏丰壤县人。远祖高丽开国功臣,门下侍中。入我朝,有讳益贞,吏曹参判,策翊载勋,封汉平君。寔生讳,成均进士,赠通礼,即公之高祖也。曾祖讳宗敬,弘文馆典翰,赠都承旨;祖讳廷枢,成均馆司艺,赠礼曹参判。考讳某,袭封汉丰君。妣晋州郑氏,察访南庆之女。公以万历壬辰七月廿七日生。自幼聪敏孝友,慷慨不群。学于从父风玉轩守伦,又从文茅溪游,又从秋浦黄文敏公于谪所,诸先生皆许其气槪。

光海五年癸丑,废母之议起,光海移御昌德宫,而锢大妃于西宫。祸将不测,朝野无敢言。乙卯六月,公谓其弟曰:“伦常灭矣。汝其保养父母,余将为国捐生焉。”遂奋然草疏,略曰:“臣闻人伦有五,而有亲居先,故百行之源,‘孝’一字而已。今夫慈殿,虽曰不慈于殿下,而殿下独不能以大舜之所以事亲者事之乎?今之数慈殿者,一则曰‘母道已绝’,二则曰‘显有当绝之恶’。夫对人子言父母之过,虽于闾巷小民,有所不敢为,而乃肆然于吾君之前。是以不敢待闾巷小民者待吾君,不敬莫大乎是。是宜伏大不敬之诛,而罪不加身,爵带华贯。此臣民之所以骇目崩心而不能自已者也。唯其如是,故国言藉藉,遂有李元翼之箚,则圣批有曰:‘不辟之尊奉,百僚之朝谒,无异前日,卿于何处得闻詤说,形诸文字,以骇众听?’臣私语于心曰:‘我殿下至诚如此,而亦不免云云,则言之罔极,何至于是?’人莫不以元翼为老妄,而不复有疑于殿下矣。奈何移御以后,两宫各处,视膳久废,定省亦阙。一念诚孝,虽或未减于前日,而耳目闻见,不能无惑于臣庶。呜呼!大妃乃殿下之慈母也。母子恩情,天赋常性,寂寥旧宫,与鬼为邻,隔离天日,三月于玆。其忧危心事,血泣形影,先王之以大妃托殿下者,必不欲其如是而已。乙夜之间,殿下之心,亦岂无恻然者乎?臣以为不奉大妃于一宫,而唯罪元翼,以为防口之地,则是犹用汤而止沸也。伏愿殿下留心于母子之情,勿惑乎奸邪之言,奉养慈殿如初,又以下责大臣之不言、三司之不争,继下哀痛之教,使一国之人咸知大圣人诚孝与虞舜无间。则非啻扶万古既坏之纲常,传之后世,亦将有光矣。”疏以是月廿四日入,而光海怒不下批。

公于阙门外待命。晦日传曰:“自祖宗朝,慈殿各处别宫之时非一,而况今大妃供奉扈卫无异前日,宫内亦无鬼邪之变,则尔所云云者何意?尔敢幸朝廷之无人,冒上凶章,侮辱君父乎?此非独为之事,必有指嗾巨奸。上天下临,其直指以对。”公入政院,立于庭下,奋笔对曰:“各处别宫之时,虽曰非一,而臣生晩世,何知祖宗朝旧例乎?儿童、走卒皆以为圣上移御以避鬼邪,而大妃独不避。愚臣爱君之诚,只欲纳吾君于无过之地而已,岂可听人指嗾,自犯雷霆之威哉?天日照临,臣不敢欺此心,况可以欺圣明乎?此外无所言,只俟𫓧钺而已。”

光海传曰:“此所答不详,其更问以启。”公又对曰:“别宫之事,虽曰古有,而省定之阙,亦有旧例乎?鬼邪之变,则火炮二十柄,连夜放火,未知为何事也。臣迹甚疏远,言甚狂妄,固知难容于圣明之下,而愚忱所激,不能自已,岂可听人指嗾哉?”

公始抱疏诣阙门外,时邪说方张,投凶疏者相继。人始认为凶徒,有一吏窃见疏辞,竦然而惊曰:“此疏一入,大祸随至,年少就死,不其哀乎?”即与诸吏引入歇厅,设席而坐之。时当盛暑,或进冰浆,或以扇摇之,皆环立嗟叹。及入对于政院也,李公春元为承旨,和颜而言曰:“君其详对,无为空死。”公欲对放炮事,而未知柄数,思量之际,有一人过坐楼下微声而言曰:“二十柄矣。”窃视之,乃一卒也。

再问之日,观者如堵墙,至“定省之旷亦有旧例”之语,有一宦者在傍咄嗟曰:“此人必死矣,命也奈何!”李公则颜色惨然,以手击案而已。于是大宪李覮、大谏柳寅吉等启请拿问,以七月五日,下吏。光海传曰:“此非本府寻常推问之事,三省交坐,严鞫得指嗾者。”委官奇自献、判义禁朴承宗,互相推诿,终不开坐。

越四年戊午十一月,始廷鞫。公供曰:“年少愚戆,学识寡陋,只知爱君之诚,未晓朝家之议。妄陈瞽说,敢犯雷霆,无知妄作之罪,虽被显戮,而固所甘心。若以指嗾侮辱为案,则万万无此理矣。好生恶死,人各有心,当此国论至严之日,固知言发而祸随矣。如非仇雠之人,岂有劝人就死之理;如非病风之人,岂可听人指嗾,自陷于不测之罪哉?自信愚衷,妄上封事,罪在自犯,无所逃死。”公受刑,仍系狱。又明年己未五月,窜南海,加以栫棘。

公始呈疏也,汉丰公因事往海西,归路逢自京来者,问都下有何事。其人答曰:“有士人赵某,抗疏极言,人皆危之矣。”汉丰曰:“是吾儿也。”其人即下马拜曰:“有子如此,安敢不敬!”及就狱,金吾吏卒相与约束,若取一芥于赵君,则为无母之人。时连有逆狱,禁防极密,而罗卒辈或因公私出入,必至公家传通狱情,受书细绞,纳于履隙而入之。受刑时,公闭目不见,受毕开睫视之,则卒执杖者涕泪如流,出门即裂衣以裹疮,左右无不啧啧挥泣者。公既到配所,以理自遣,不以死生介怀,尝病瘴几不起。

癸亥,仁祖即阼,首拜公户曹佐郞,自谪所召还,移刑曹佐郞。肃恩之日,大妃垂帘,引见赐酒,命内医院给药物,使疗土疾,又春秋例赐衣资。公初赴衙,一长官欲以私情断狱,公即移病不出。又移工曹佐郞,出拜昌宁县监。甲子冬,李适反,大驾幸公州,公与军威县监赵庆起新宁县监李有谦同赴行在,回銮后归任所。已而上疏论时弊,其目凡十有五,语触当路,人有侧目者。

丙寅,弃归,仍居杨根庄舍,闭关自守者数岁。盖公自癸亥初,已有台宪之望,而当路惮公敢言,恐其入台无顾忌,及上疏言事,益厌之,多目以妄人。公亦不肯为俯仰计,盖其素性然也。戊辰,又拜户曹佐郞,寻升正郞。庚午,拜白川郡守,判书金起宗才公启留之。其冬,拜杆城郡守。明年,见忤于上官,罢归。癸酉,复汉城判官,又拜工曹正郞。甲戌,拜阳城县监。乙亥秋,罢归。丁丑,奉两亲入关东,寓襄阳地,有终焉之志。是秋,拜户曹正郞;戊寅,拜江原都事,皆不赴。已而丁外忧。服阕,拜仪宾都事。癸未,拜高城郡守。公以恩命屡下,黾勉赴任,又忤方伯,被金吾请定配。上知其冤,特命放归。乙酉五月晦日,病卒于家,寿五十有四。其年月日,葬于杨州广岩里负艮之原,从先兆也。

后十四年,孝宗戊戌,筵臣李公厚源白上:“金德诚郑弘翼等,既以立节昏朝,皆蒙赠谥之典,而其时赵某之疏,最为劲直,士林至令传诵,反正之后,拟于台端者累矣。而其人已死,尚无褒录,恐有歉于培植节义之道。”承旨赵公复阳亦言之。于是赠承政院左承旨。明年己亥,左相沈公之源又启曰:“赵某布衣抗疏,至被刑讯,此何异伏节死义?如此之人,例赠宪职,请加赠。”上允之,加赠公嘉善大夫、司宪府大司宪、汉川君

夫人洪州李氏,县令东白之女,温谨有妇德,生三男三女:男长曰汝耘,朝廷以公故录用,方为天安郡守;次来耘;次莘耘。女长适执义尹抃,次适李百朋,次适宋鼎弼。外孙尹敬教,郡守;诚教,进士。

公为人刚直,未尝挫抑于人,性无好癖,不喜交游。其接物,任直简易,不修边幅。救难解棼,唯力是视,雅以干局自任。其居官,必欲有废置利害,屡踬而不悔。幼好读书,而不屑屑举子业。好游山水,探幽选胜,不以为疲。尝游三日浦有诗曰:“四仙亭上一仙游,三日浦中半日留。春晩碧桃人不见,月明长笛倚兰舟。”至今脍炙于关东。公没之后三十馀年,天安君以公遗事授,俾为之状,将以请铭于立言君子。后生也,未及识公,于公之平日言行不能详。然窃尝闻晦庵夫子有言:“观人,先其大节。”公之所树立,既凛凛如彼,则其小者固在所略也。谨叙次如右而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