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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人物考/卷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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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海時立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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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翼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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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埈

國運中衰,外難猝至,於是而有宗戚之卿翼我宣廟,迄成中興之業,天佑精忠,錫以大壽,今年八十有七,精力不衰,有足以坐廟堂論治道,而尙以盛滿爲戒,退居於衿陽梧里者,已有年矣。一日召尹鍈詔之曰:「吾年已至,吾事業無可以傳後。然子孫等若托之不相知者,張皇無實,以誤瞻聽,非我志也。顧平日許以相厚者,惟李叔平在,銘誌之託,吾無憾矣。」尹鍈以相公命來,其意丁寧。余曰:「相公百歲後必有能言之者,非某所及。」辭之固,請益勤。仍念古人於身後事愼且重,有自著其銘者,亦有以是告於知舊者,相公今日之託,豈非此意?謹就家狀,參以平日德行之濡染於耳目者,略記以俟後之知言君子。

公高祖諱太宗恭定大王第十一子也,襲爵封益寧君。曾祖諱貞恩,封秀泉君,以德行文雅,爲南秋江所推重。祖諱,封靑杞君。考諱億載,封咸川君,擺落紈綺習,專精書史,至老不懈,尤精於音律,嘗用沙器盛水,取叢條擊之,節其高低,其聲淸亮入雲霄,聽者無不感涕。咸川先娶禹氏,無嗣。後娶東萊鄭氏,監察之女,以丁未十月某日,生公於某第。

幼而敏悟絶人,讀書過目輒成誦。自能勝衣,常居宿於外。庶母試令婢子迭相侍,終不近,自是聲華蔚然。年十八,中進士選。二十三,登第。平居不喜交遊,杜門獨坐,凝塵滿室,若無睹。一日,柳西厓過之,大嗟異之。

官自承文正字,歷奉常直長、軍器判官,於成均歷典籍、直講、司成,於戶、工、禮爲佐郞、正郞,於諫院爲正言、獻納、司諫,於憲府爲持平、掌令、執義,於玉堂爲校理、副應敎。轉階爲承政院承旨、戶曹參議,爲安州牧使,超資爲刑曹參判、大司憲、戶曹判書、禮曹判書、吏曹判書,此是歷官之次第也。

少時氣頗豪放,家在駱山下,輒攜琴上山,自彈自歌,至於古人樂府,引聲高吟,皆中節奏。時或遊三角白雲開城聖居嶺東楓嶽寧邊妙香,凡奇勝而名者,無不翛然獨往以取快。

癸酉冬,充聖節使質正官,行褚枵然無一物,一行服其淸。甲戌冬,朝廷籍兵,公以黃海都事,兼管是務,入島累日點馬,守令相知者多飾名姝以爲悅,公皆卻之。幕赴任後,監司相繼而遞者四人,文簿叢沓,公能剖決,沛然有餘力。使相李栗谷悉擧訴牒之難斷者委之,凡有予奪,人無再訴,李公還朝大稱之。

丙子春,拜正言。廟堂見政目曰:「以此人英才,而今始通顯仕,必是守靜人也。」戊寅,入玉堂。講經之際,音韻淸暢,微辭奧義,多所發明,上每傾心聽之。壬午冬,由應敎拜承政院同副承旨。華使黃洪憲王敬民奉勅而來。公以延慰使到安州,華使有鑑識,招譯官謂之曰:「此人擧止端詳,當作少年宰相矣。」

先是,朝紳分黨,互爲擠援。癸未,禍始作。公與朴謹元諸公爲承旨,朴公性頗峭峻,常不悅於領台朴淳所爲,凡儒疏之左袒於時議者,皆斥去。時有人上疏論政院壅蔽,以激上怒者。一日,因政院啓辭,傳曰:「此啓辭誰所爲耶?」同列欲擧實以對,公持不可,且啓曰:「歸罪於同僚而爲獨免計,臣等所不忍爲也。」敎再三,終不對。上竝黜之。自此數年之間,屛居林野,以書史自娛。

丙戌間,朝議謂「安州乃西路門戶,累經匪人,殘弊已甚,須擇重望差遣」。承差數人,皆以計避之。丁亥春,吏曹啓曰:「安州爲棄地,能濟弊,惟李某可爲任,請起廢遣之。」蒙允。翌日,單騎發行,至境見餓莩滿野,馳往監營,請分各邑萬餘穀,賑飢播種。且預送漕船於水邊之邑,日夕督運,境無捐瘠。視事甫數月,廢政悉擧。邑中有餓莩之患,公務以誠信敎化爲先,奸息蠹去,民皆帖然,世謂古道不可行者,其又信歟?以政最,特授刑曹參判。

辛卯,爲司憲府大司憲,論己丑逆獄多冤。壬辰四月,賊入寇,大駕西巡,命公爲本道都巡察使。公謂「七路瓦解,惟本道數十邑爲乾淨地,必須恢拓此路,爲中興根本」。時當機務浩穰,人心波蕩,公與體察使柳公同心協事,雖簿領堆積,而公能左枝右梧,倉卒所處,皆中機宜。冬,天兵復平壤城。明年九月,大駕還都,命公仍留本道,累階至崇政。

乙未,拜議政府右議政,授宣武功臣之號,封完平府院君。還朝,兼四道都體察使,開督府於嶺南。是時天兵壓境,公能調度糧餫,不至於闕軍實。且謂「制敵之要,舍守城無他策」,乃繕葺各處山城。時軍律弛紊,諸路閫帥多不法,皆拿致而杖之,雖驍悍無知,皆服其嚴明,無怨意。

戊戌,自嶺南還朝。時經理楊鎬領天兵追討稷山留屯之賊。上將褒奏於皇朝,時有主事丁應泰者傾陷經理,不遺餘力。上欲擇相臣有文辯善處變者遣之,時議謂領相當行。公請於上曰:「領相非但有九十老母,且當此板蕩之日,不可使柳某在外。臣雖勞甚,請代行。」上可之。前此有史世用者在日本,以其所聞而奏云:「奴欲假道朝鮮,入犯中國。」華人互相傳播,疑本朝黨於

是時公行至鴨江,遇有丁應泰行出來。知公行必褒奏經理,大憾之,昏後發數三將官,追及公於界,欲卷回一行,催還火急。公爲華語解之,且曰:「吾等奉國王命入天朝,今若中止,壅君命也。你等力可綁縛一行,倒載而行,吾等可有辭於國王,其能之乎?」將官知其不可強,遂回去。差人直奏於朝曰:「臣行到朝鮮,路傍有遺落一小冊,皆朝鮮節目。今此寇,首相李某與其國王假道而引之也。下李某於獄,嚴究之,則其情自見。」其說奇巧萬端。公遂與副使許筬、書狀官趙正立,逐日陳辨於六部及科道官、都御史衙門,且呈文通政司,仍叩頭流血,伺候閣老之出訴之。閣老以溫言諭之曰:「俺已知之,當轉奏於上。」

及還遼東,聞本朝臺諫論柳公不自請行,乘機搆陷。公甚憤,至是入謁,上曰:「卿到京力辨,勞苦多矣。」公敍謝訖,啓曰:「柳某淸介自守,至誠憂國,實當代第一人。其不卽自請行者,亦聖明所知,而今用某等之譖,用賢不卒,一時善類,皆以黨而疏斥之,士林之禍從此而始。臣實不知國事稅駕之所,臣之孤蹤,亦安得獨安於朝也?」又箚曰:「朝廷不尊,主威不立。李榮國蔡謙進等敢以邪論而惑天聽,以致是非不明,擧措多錯。」又言「賢邪不分,朝著不靖」,歷擧洪汝諄任國老之名,「若用此等人,必禍國家」。又於筵中,極論時事,乞聖明明其是非,勿以愛憎而爲喜怒。又請委任賢相,以鎭群浮,如臣闒庸,不可爲用。反覆陳列,求退不已。上慰諭之曰:「卿以宗戚大臣,舍予而將之乎?」公言愈激切,而上敎愈婉順,蓋素知公之忠直出於至誠也。自此退處東湖,承左揆之命,亦不起。

壬寅秋,病重。上甚憂之,問遺絡繹,且招卜者於臥內,問其壽命脩短,以江上苦寒,撤御室氈簾賜之。戊申,遭宣廟喪。宣廟嘗卜葬地於健元陵之傍,至是術官以葬近祖墓爲不吉。公力言其不可曰:「皇朝諸陵,皆卜一山。是古者族墳墓之意,而亦不違於祔葬不筮之語也。」數三論啓,不允。公於術家之說無所動,嘗曰:「生而同室,沒而同兆,求之天理人情,豈非美意?是後百世之遠,皆葬一隴可也。」

戊申春,拜領相,言「畿甸之民自納貢物於各司,猾吏所呑吐,不堪其苦,令民各納米宣惠廳,許令各司主人受其米而貿納之」。此乃之免役法,民甚便之。公又上箚言「事母后必敬,待同氣必睦」,及屛女謁、戒土木等事。一日筵中,又直斥光海之失。光海震怒拂衣,入語諸妃嬪曰:「今日吾受辱極矣。汝等愼之愼之,不然,死於其手矣。」

臨海之獄,公言於鞫廳曰:「某逆大罪,必須證佐圓備,獄可成。」仍與李相恆福上箚曰:「臣等曾言此獄之冤,今不可變其初說。」適兩差出來,將舍長立少之意詰於本國。時大臣及鄭仁弘率百官,請斬臨海頭示差官,且迫公同箚。公猶不動,獨以親親之仁勉之,時謂之「護逆」。

光海又猜忌永昌欲殺之,立異者禍叵測。時有宰臣議於公曰:「今若死於王子,後日廢母之論,誰復救者?」公曰:「無罪而殺王子,細事耶?委曲就事,吾不忍也。」一時之人靡然論列,而公獨託疾不參。沈相喜壽光海曰:「此大事也,宜與李某議之。」光海曰:「聞完平有病,其不參,勢也。」蓋恐其有異議也。

光海欲廢母后,鄭造尹訒先發之,乃置母后於別宮,不稱大妃而號曰「西宮」。公慨然曰:「倫紀之變,當以死爭。」屛去子弟,剡箚自書以進曰:「母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言甚切直,時議欲栲訊之。一日,光海命配洪川,某年移配驪州。時光海有納銀免罪之令,其時大臣相議,欲收百金以宥之。沈相曰:「此非完平意也。」事遂寢。噫!公之進戒光海未久,而其言皆驗,人以此而益服公之先見。

癸亥春,今上受命,首膺弓旌之招。及論光海朝奸兇之罪,公獨懇懇以泰道包荒爲言。辛光業嘗請訊公之罪。至是公謂䝱從不足治,且柳希奮朴承宗,不可竝沒其財。其論議平反多類此。

公明於止足之分,累乞致仕,不許。癸亥秋,賜几杖,遣內官、承旨設宴於本第,命三公、六卿皆會。以舍人參末席。柳學士有詩,公和之,用氷綃繪其事。其禮數之盛,近古所未有也。章陵之喪,有勳宰倡追崇之論。公曰:「先王制禮至嚴,不可以生我者私恩廢宗統之大義也。」

公晩得腳疾,步履艱辛,至是而退伏故山,有時扶病入朝,不以老而自安。公事親盡其孝,居喪盡其哀,祭祀之禮,至老不衰。篤於友愛,嘗與縣監公處,少壯怡怡如一日。及沒,營立墓碣,其序銘皆自刻之。嘗曰:「人不安其分,故有非分之圖。須打透此關,百事可做。」

位至一品,俸祿之入,散給窮族,有時簞瓢或空。所居窄陋,無以容膝,處之晏然。今上朝累以籍沒逆家賜之,辭不受。上命有司起第於梧里洞,亦辭之。至再,只縛數間屋以居之。可見所得於內者重,故於外物自輕也。辛未冬,上賜素衾褥各一,仍諭之曰:「淸儉是卿素履,今以此以表之。」宣廟朝選淸白,公與西厓皆被錄。公言:「我於居官時,雖有小謹,而處困之日,有贐無所辭,尙可謂廉耶?」公所過有生祠,有淸德碑,皆使人乘夜毀之,古之淸畏人知者,不是過也。

公襟度精明,表裏純一。平居,辭氣溫溫,色笑可愛;臨事,屹然如山嶽之不動。若夫居官處事,純用《詩》、《書》,參考古事,而自合於理。有宰臣語人曰:「孰謂今世無聖人?完平眞聖人也。」時當多事之會,廟堂有大論,必待公一言而決。鰲城嘗曰:「吾每事依行首裁處。」申公與公同相,亦云。公亦言及鰲城,必曰「偉人」。

嘗言:「爲政須及物,持論宜近厚。」其爲文,以理爲主,不事雕鏤而體裁俱存,視若簡淡而意味雋永。至於告君之辭,至誠惻怛,期以感動天聽。疏箚一出,一時傳誦。然公未嘗以文華自任,故所著之文,隨作輒棄之,無私稿之藏於家。然公之所不朽者,固自有在,又何待於文也?

某於中始識公,而得一言之譽,及爲舍人,屢待春風之座。公嘗語及世之營名者而笑之曰:「名之於人,不啻如浮雲。人於名上,不能打破,終不可做好人。況子弟之愛父兄者,或求名筆,揄揚無實之事,人雖可欺,獨不愧於心乎?」至今言猶在耳,今於是托,何敢不體其意而有一毫侈語乎?

公諱元翼,字公勵,其歷官次第,有公手錄。若其平日誌行之槪,據其子弟所錄而書之,寡聞謏見,何足以摸高狀明也?以甲戌正月二十九日,啓手足,享年八十八。越四月六日,葬於某山某向之原。娶學生鄭樞之女,封貞敬夫人,先卒,葬與公同原。有一男一女:男義傳,官至通政,歷典十餘邑,皆以淸白著。女適郡守李廷稷義傳三男三女:長守約,縣監;次守紀,主簿;次守綱。女適士人許穆,餘幼。李廷稷二男:𥡦,正字;,進士,竝早死。側室有二子七女:曰孝傳,曰悌傳。女適僉使金汝鉉尹誡宋興築李時行李喬尹鍈

公之葬也,公之侄仁傳抵書於余曰:「叔父碣銘,今當刻之,而卒、葬、諡不書,玆敢請之。」某執書而泣曰:「相國行跡,某嘗承治命而有述矣。然其語之粗涉於揄揚者,實相公所不喜,故固有未盡書者矣。」今閱其原本,若干語過於簡淡。今欲言之,非公平日意;不言,有違記事之體。情不忍而義有所不已,不得不略敍之曰:「公之所守之確,擧天下之禍福,不足以動其心。其自律之嚴,不以一毫私累而玷其操。至於去就之勇,如川決而矢猛,雖以而有不可奪。今以見於行事者而夷考之,惟此亦足以按公之平生也。噫!士之當顯路有重望者,雖其遭際甚盛,或未免於浮議之來。若公立朝六十餘年,恆負赫赫之名,雖婦人孺子,皆知其爲賢相,莫不聞風而起敬。此豈非德行之粹,名節之全,終爲元祐之完人也?吁亦盛矣。」銘曰:

臣子之職,惟直與忠。平居抵掌,自許匪躬。利害所動,鮮不喪守。嶷嶷我公,頹波一柱。早遇宣廟,機鳴籟應。雲雷逮屯,關柝未靖。內理戎務,外調軍餉。中興之責,在公身上。不染於汚,不溷於黨。誰歟不仁,指正爲枉?游畤之麟,罩以一網。維虺蓄毒,必肆乃已。空臆而言,救禍於始。天聽未回,臣跡何安?去不俟日,鴻鵠誰攀?穹爵腴祿,是臣所戀。媕娿苟容,亦臣所賤。光海之朝,經紀爲夷。請辟懿親,群議靡靡。萬馬奔中,公獨挺然。坤極不立,孰扶其顚?一片血疏,屹如山鎭。頷鱗直批,威怒空震。孤忠一落,劍山四圍。飢寒困窮,神物護持。聖王應天,魑魅屛跡。公起曷遲?衛士加額。十年去國,千載逢辰。豈不夙夜,以事一人?漏盡夜行,古人所恥。所貴乎義,量分知止。縹焉高逝,於彼西堧。道不盡行,則有命焉。公之全德,不以一名。最其大者,守道惟淸。粹然以正,百世不惑。後欲有考,其眂此石。

金權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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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堉

公姓,諱,字而中淸風人也。淸風,多顯於世,有諱仲源,位淸虜將軍。入我朝,連世有人,而有諱,以道學文章,顯名中宗朝,魁薦擧科,官至成均館大司成,與靜菴趙先生同心共濟,期致之化,而不幸爲姦人所陷,殞身於己卯之禍。其祥在國乘與《八賢傳》,是公之祖也。

公生於嘉靖己酉,登宣祖朝庚辰別科。旣以名家子,早取高第,華聞大播,一時名人皆慕與之交。選補承文院正字。辛巳,薦爲藝文館檢閱。壬午,爲成均館典籍,歷司憲府監察爲兵曹佐郞,俄拜司諫院正言、弘文館修撰。癸未,又拜正言,遞爲吏、戶、兵三曹佐郞。

乙酉,爲司諫院獻納。時義州牧使徐益上疏,痛斥修撰鄭汝立。蓋賊師事栗谷李先生,先生旣歿,首叛而詆評之。宣祖亦嘗以邢恕目之。之疏蓋出於忠憤,而時論方歸重於賊,兩司陳啓論,以爲設心陰險。公獨啓曰:「汝立詆斥李某,無所不至。若得其情,孰不以汝立爲無狀也哉?初在南中,汝立論議,無不知之,所以憤憤有此論說也。且言者不可深罪。」遂見遞。

丙戌,爲兵曹正郞。時領相朴公告病歸鄕。宣祖命宣醞於郊外,問中使曰:「餞行之人有幾?」中使對曰:「只有兵曹正郞金某一人而已。」宣祖嘆曰:「金權剛直之士也。」

戊子,公丁母夫人憂,廬於墓下。己丑,賊果謀反伏誅。宣祖思公言,乃曰:「金權安在?」庚寅冬,服闋,爲修撰。辛卯,爲持平。時憲府論刻柳拱辰等,將及於鄭左相。公又立異見遞。俄而兩司合啓,以鄭相濁亂朝政,竄於江界。一時名流,貶黜殆盡,公亦以此見罷,家居歲餘。

壬辰之夏,寇闌入,西狩之擧,出於倉卒。公未及從行,由抱川山谷中,從間路赴行在,十月到城川。時光海在東宮,方駐駕於此,聞公至,卽稟命於大朝,以公爲文學。俄拜吏曹佐郞,兼是職。癸巳,爲弘文校理,爲持平,爲司諫,而每兼春坊官,隨光海以行,至於全州而還。甲午九月,以御史巡按咸鏡道。乙未,爲議政府舍人,又改修撰、直講。八月,除三陟府使。庚子,遞爲司僕寺僉正。辛丑,陞本寺正。是冬,除延安府使。壬寅,遞爲宗簿寺正。丙午,爲尙衣院正。丁未,爲通禮院左通禮。

戊申,宣祖昇遐。公爲山陵都監都廳,董封陵之役,陞通訓。己酉,穆陵莎石綻裂,都監之官竝下禁府,公亦以此繫獄削資。拜司䆃寺正,遷正奉常寺。庚戌三月,拜驪州牧使,遂陞通政。辛亥,罷歸。公曾爲宗簿正時,監修《璿源錄》,是冬論久勞之賞,陞嘉善大夫、同知中樞府事。壬子,拜戶曹參判。是年,廷臣以光海在東宮時,監撫軍民,佐成中興之功,請上尊號。光海卽允之,仍命錄自成川至於全州扈從臣僚,爲衛聖功。臣公亦參於二等,封淸風君,超階資憲大夫、同知春秋館事、兼五衛都摠府都摠管。乙卯,以謝恩使朝京師。丙辰二月,還朝。公年已衰老,而當時時事日益慘,使還之後,無意世事,稱以足病,杜門不出。

先是,癸丑年間,有朴應犀者上變,告庶孼沈友英徐羊甲等潛謀不軌,欲推戴永昌大君永昌宣祖之少子,而大妃金氏出也。於是誅友英等,廢永昌爲庶人,安置於江華,令府使鄭沆毒殺之。又殺延興府院君金悌男,至於追刑。又起詛呪之獄,大妃侍姬幾盡於杖下。光海移居於昌德宮,幽閉大妃於慶運宮,鎖門疊扄,不通內外。

賊臣李爾瞻嗾臺諫鄭造尹訒等,倡凶議,以爲「大妃自絶於宗社,不可以母后待之」。至丁巳冬,等廢其論。賊臣許筠金闓等又聚無賴,假稱儒生,更迭投疏者日六七。又脅五部坊民,聯名上疏,請廢大妃。光海命議於大臣。是時奇自獻爲首相,箚陳不可,且會百官於政府,令各獻議,有病不進,則令在家獻議。

公初聞有是論,慨然涕出曰:「忍從此乎?吾意決矣。」至是遂獻議曰:「納君無過,微臣愛君之至誠;終始全恩,聖上處變之大德。千載之後,與竝稱,區區之望也。」議入,臺諫交章請罪,遂竄於江界。十月,移配於務安。蓋江界極北也,務安極南也,一年之中,往返數千餘里,而精神氣力少無衰減。

公居務安凡五年,至壬戌歲,都人傳言西宮儺禮之時,白大珩等已行弒逆之事,流言四布,朝野疑惑。西宮者,卽慶運宮也,自戊子以後,不稱大妃殿而稱西宮。是時有自京來者到公所,以流言告之。公聞之驚倒,慟哭終日,自此得疾,鮮食不寢,唯日飮數盃酒而已。

務安縣監辛弘立待公甚厚,聞公之病,候問交道。一日欲以酒慰公,適値宣廟忌辰,公謝之曰:「今日忍把盃乎?」因涕泣不已。弘立慘然而退。公疾益甚,謂子弟曰:「此病吾得之晩矣,速治喪具。」又曰:「吾無所恨,但恨不見老姊而死耳。」公得病凡一月餘,以二月十三日,卒於謫所,享年七十有四。方伯狀聞,光海卽命復官爵,下諭三道護喪,官庇葬事。以是年五月二十四日,歸祔於楊州金村先塋之側坐艮向坤之原。光海復命贈領議政,爲文以弔祭。嗚呼,其亦所謂惡而知其美者乎!

公天資粹美,色夷氣和。長身秀骨,望之儼然,外似寬裕,而內實強毅。孝友之行,根於天性;忠義之心,發於至誠。家訓有法,早傳詩禮,而受業於牛溪門下,益聞義理之奧。平居雖不用功於文學,而聖賢之書未嘗釋手。

公生十八歲而孤,奉母夫人,榮養備至。母夫人以天年終,公與二弟廬於墓側,哭泣終三年,祭奠朝夕,躬執饌具。後二弟皆先卒,幼稚滿室,公撫養婚嫁如己出。至於宗族子弟之孤露無依者,竝皆收卹。公之姊家在西小門內,公供職之暇,必日往省之,有故而不得往,則伻來曰:「得無相待乎?有某事不得往矣。」得新物則必送之,有異味則必分之。周窮之資,不計有無,時或迎致於家,宿留而返之。蓋公與姊差一年生,生長食息,不離造次。五六歲時,與姊拾栗園中,各持一小筐,姊筐旣盈,然後乃置諸其筐。天倫之篤,自幼異常,蓋其所性然也。公又與內外親黨作契,每四時佳節,輒一燕會,少長咸集,列坐以序,歌舞獻酬,極歡而罷,歲以爲常,名之曰「脩睦契」。公之孝於親、友於兄弟、睦於宗族者如此。

公之高祖太常公,素以廉謹聞,爲安東府使。時公之曾祖以子弟卒於府,太常公以先壟在海西千里之外,不可以下喪煩民而遠致之,依季子故事,葬於善山柏田裡。嶺外道遠,子孫不得往祭者,動數十年。公欲一往省掃,而國法掃墳給暇,止於父母之墓。公念拘於國法而不能往省,則恐爲終身之恨,遂陳疏上請。光海特許之,給馬備奠物往祭。公之篤於奉先又如此。

公與漢陰李相公德馨鰲城李相公恆福最相善。鰲城常曰:「金某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又曰:「他日立大節者,必此人也。」至是漢陰先數年,以憂痛飮而卒,鰲城亦以獻議立異,竄於北靑以卒。一世名臣相繼淪沒,而公亦未久而終,信所謂死亦何恨,而亦可見其志同矣。

公待人接物,一以溫柔,而嫉惡之心,老而彌篤。雖所嘗親切者,其所爲有至於大不善,則必深惡而痛絶之。雖或相値一席,而不與之言。其不惡而嚴如此,人以此憚之。居官,唯以慈祥簡易爲治,雖無赫赫之聲,而去後常見思。守延安時,有殺夫之囚,經三守而不爲當。蓋獄旣決,例降其邑而罷其官,前囚之不問者以此。公曰:「豈可利吾之在官,而使極惡大罪久容於覆載間?」將閱實以上聞,囚聞之,與獄吏謀夜而逃。公以失囚罷歸,人莫不嘆惜焉。

驪州時,水上漕船敗於州境,版曹依法啓罷。公趣裝將歸,吏民環擁官衙,使不得出者數日。公經由後門,步而上船,僅而得發,吏民皆垂泣以送之。此可以觀公政矣。其奉使嶺北也,盡心存撫,咨詢民瘼。北土天鵝、狼尾之貢,其弊最甚,人不堪苦,公奏請蠲減,北人至今蒙其惠。

公早踐淸要,聲譽藹蔚,而辛丑以後,十年潦倒,沈於下僚,起而復躓。人皆憫其坎壈,而公怡然安分,不以介意。晩歲錄勳封君,超陞卿列,而又無喜色,愀然謂子弟曰:「我何功也?」蓋未嘗以得喪榮辱動其心。平生簡素恬穆,不喜交遊,簾閣據幾,門庭冷落。致位宰相,而淸貧如寒士。被服不用紈綺,飮食甘於疎糲,立朝四十餘年,始終如一。公嘗罷仕而歸,逢舅氏老妾於市街之上,衣裳藍縷,徒步而來。公下於軺軒,揖與之語,一市人無不聳觀嘆服。此雖公之細行,而可見其無所不致敬也。

公遭臺評之日,爲文告訣於祠堂,待命於西城外,定配之命旣下,卽日就道,時戊子二月十七日也。是日風雪大作,日氣愁慘。夾道之人見公白首去國,無不悲嘆。故舊、親戚追送蒼黃,子弟、僮僕號泣失聲而隨之。公一一告別,顔色不變,坦然而去。有友人握手垂淚而語之曰:「今君以垂死之年,遠謫嶺外千有餘里,生還不可期也。左右之人涕泣而莫敢仰視,君獨無幾微見顔面,平生與君交,不知君志操如是之堅也。」惟其能忍人所不忍之情,是以能爲人所不能之事也。公歿之後,南中人士亦多哭泣相弔,爲文以祭之,作詩以挽之者,至乃刱立書院,春秋以祀盡其誠。朝士或有聞公臨歿之事者,不覺嘆服曰:「我輩非臣子也。」

公謙恭自牧而訥於言,平日未嘗一露其圭角,人皆以忠臣重厚目之而已。孰知夫立大節有定力,毅然卓立,如是之烈烈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君子人歟?君子人也。」公庶幾類之哉!夫以一介之臣,當百僚風靡之際,冒萬死出一言,直欲以隻手扶持人紀,挽回世道,凜然有不可犯之色。古有社稷臣,若公可謂社稷臣者非耶?

仁祖大王自在綾邸,熟知公所爲而敬服。嘗以祈雨祭官,同向朴淵五冠山等處,公之行在前,而行色草草,烈日之中,不爲張蓋。仁祖追到將近,知其爲公也,遂自撤傘蓋,按轡隨後而徐行。及聞公喪,悲悼特深,謂公之孫曰:「我欲往哭靈筵,而蹤跡似煩,不能爲也。」仁祖禮敬之盛德,已著於龍潛之日者,出於尋常萬萬,而公之見重,抑何其深哉?若使皇天憖遺,加以一年,則公可以快觀天日之明,復見兩宮之懽,其所以輔翼新化者,亦何可量也?而奪之斯速,天何心哉?嗚呼痛哉!

反正之初,盡削廢朝僞勳,公之君號、職名,以此鐫改,而特贈公議政府左贊成,遣禮官賜祭。其後又下敎曰:「聞光海已贈金權以議政雲。及今褒錄之日,只贈贊成,似爲未安,其更贈領議政。」又曰:「恨不令金權相予,以講治道。九原有知,公必感慰於斯擧矣。」

考諱德懋顯陵參奉,贈吏曹判書,大成公之第四子也。上有三兄,皆以文行業其家而名於世,經禍之後,竝不事科業。晩年判書爲大夫人就辛酉司馬試,文爲第一,而有司降置之第三,是後更不赴擧筮仕而終。月汀尹相國根壽受業於其門,而銘其墓。祖卽大成公,贈吏曹參判。曾祖諱叔弼,成均生員,贈禮賓寺正。妃贈貞夫人尹氏坡平望族也,高麗侍中之後,忠義衛之女也。

夫人韓山李氏,將仕郞漢墻之女,牧隱先生之後也。生一男曰興祥,官至僉正。夫人先公三十二年而歿,公之葬,同其塋。僉正娶典涓司別坐李磼之女,生二男二女:,子也;趙澄源金周,壻也。早死;,前新溪縣令。申尙廉之女,生二男一女;李誼之女,生二男二女。

嗚呼!公之大節,播在於國人之口,則不必更有所云云,而又非荒詞拙文所能彷彿其萬一也。顧其家居平日,人所不及知者,則不可泯泯無傳,而此又非小子後生之所能詳悉也。第錄其一二聞見者及世系、歷官、子孫年月,以請銘於當世立言之君子。

公旣沒,余卽爲此文,以狀公行,今已三十六年矣。以公實資未及正二品,故尙闕贈諡之擧。方今聖明臨御,崇德象賢,彰施褒錄,異恩覃及於前後,蓋亦有爵秩未準而得諡者焉。公之孫遂陳疏上籲而蒙特命,余於是因舊狀而潤色之,以告於太常諸君子,俾請節惠之典。

李愼儀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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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烈

石灘先生李公,諱愼儀,字景則全義人。蓋當光海朝,姦臣執命,幽廢母后,天理斁絶。時則有若李文忠恆福鄭大諫弘翼金大憲德誠諸公,犯斧鉞極言無諱,流竄荒裔,九死而不悔,以扶植人紀,國家賴以不亡,其功可謂盛矣。

石灘李公,以蔭調仕於朝,在諸公中官最宂。顧念受恩兩朝,分義至重,今者人倫晦蝕,宗社垂亡,雖刀鋸在前,鼎鑊在後,不敢愛惜身命以負致身之聖訓,遂奮筆獻議,凡四百餘言。大略發明天理人心之所同然,而願主上體大舜之心,行大舜之道,則天人喜悅,此實國家生民之福也。

時子弟、親戚涕泣更諫,願爲百口計。公怫然曰:「豈可負吾所學而自就不忠之地乎?」於是兇徒李國光河仁俊閔𦸂等交章,請置重辟。翌年戊午,三司合啓,請遠竄。光海主猶以爲輕,怒責言者,遂安置而栫棘於會寧,蓋極北絶塞也。公怡然就道。是秋有北虜警,公謂問者曰:「虜若薄城,與其坐而受縛,不如出而乘障殺賊報國,賊退則還入圍籬中矣。然亦須待朝命也。」已而邊遽日急,悉移罪人於南徼。公移興陽,久後栫棘朽破,無復痕跡,而公足不踰界限。

癸亥反正,大妃復位,群兇伏法。仁祖大王擢公爲刑曹參議,未幾,特加嘉善,拜判決事,兼經筵特進官。嘗進言曰:「當此更化之日,所急者收用賢才,慰悅民心。伏願以古昔聖王爲法,以臻至治也。」無何引年乞致仕,不許。有忌公者謀除公外職,銓長不肯曰:「此人一世名儒,人望所屬,又方出入經席,外補非所宜也。」竟出爲光州牧使。

甲子,逆反,大駕南巡,公病不能從戎,遂遞。乙丑,復爲判決事。丙寅,陞刑曹參判。丁卯,虜入寇。上幸江都,公扈駕渡江,疾甚留仁川,轉至水原。七月十六日,歿於馬井裡寓舍,得年七十七。九月,葬於高陽元堂里巽向之原。己巳,上遣官致祭。

公鼻祖曰高麗大師,其後爲東方大姓。高祖宏植,縣監;曾祖益禧,副正;祖,有文而早世;考元孫,參議、知製敎。妣李氏恭靖大王玄孫。自縣監以下,皆贈顯官。配李氏,籍慶州,承訓郞應龍女,溫雅閒靜,宗族稱之,先公歿而祔焉。男貞吉,宣務郞;安吉,監役。女壻:洪棨朴昱,皆無育。側出男曰俊吉。宣務子:。女適水使趙猷。監役一子二女。雲槫雲橚雲榟雲栢雲植雲榏雲樞

今上甲子,贈公吏曹判書,諡文貞。公四歲而孤,十歲而母夫人又歿,執喪能不違禮。敬事伯兄,撫愛稚弟。甫成童,篤好經書,通曉奧義。稍長,聞閔杏村純學有淵源,摳衣受業。餘二十年,嚴立課程,刻厲工夫。以《心經》、《近思錄》爲入學路逕。持己則以居處恭、執事敬、整容儀、察辭氣爲要。故其平居儼然端莊,出入起居,動必中節。

嘗搆書室於高陽石灘,雜植松卉,游泳其間,仍以自號焉。人或勉以擧業,則必顰蹙曰:「早失怙恃,雖或登科,誰爲榮也?」朝廷以六行選士,諸議以爲「李某篤志力行,卓然有守之人也。今若除目太重,必不能安」。故再除參奉職,猶皆不就。杏村曰:「君世祿臣也,不可不一謝恩命。」遂黽勉應薦,例遷奉事,以微事對簿。

壬辰,奴入寇,駕幸龍灣,八路殘破。公收聚鄕兵三百餘人,剿賊有功,行朝拜直長。倡義使金千鎰馳啓其誠節,陞主簿。大駕還都,遷工、刑曹佐郞。時稷山有潢池警,特以公爲縣監以鎭之。甲午,錄討功,拜軍資監僉正,仍陞本監正,使蒞縣如故。觀察使李公廷馨褒聞其治績。會李夢鶴反逆,連陷州郡,勢成上崩。公聞之,約隣郡領兵八千,會兵使於溫陽,軍聲遂振,俄而賊敗潰。

丁酉,奴再逞。天將解總兵敗績,自南原移駐稷山,與賊交鋒。時一境空虛,公只率一官奴,接待天兵,事無闕遺。監司金信元尹敬立前後褒啓,天將亦以接待之誠陳於上,以故特加二資。

公解歸纔五六日,大臣責該曹不卽用公。自是爲古阜郡守、平市令、槐山郡守、廣州牧使、南原府使、三州牧使,或辭遞,或未赴,或未久而遞。十六年間相繼褒啓者,御史李好義金鼎一成晉善崔起南李棫,監司柳根崔東立尹暄,或言其淸愼慈祥,或言其秋毫不犯,或言其吏畏民懷,或言其持身廉謹,使民便易。蓋衆善俱歸,而賞典隨下矣。甲寅,入爲僉樞,辭病家食。蓋其時姦臣煽禍,母后家夷滅殆盡,而越五年戊午,則公北遷歲也。

公氣宇俊偉,器度恢弘,律己淸素,處事精明。常心遊物表,沖澹無累,仕宦非素志也。及從事儒賢,惟以反躬務實爲本。當明廟喪,年十六,歎曰:「吾早孤不得執親之喪,天地間一罪人也。君親一體,今可自盡於方喪。」遂居戚以情。平居溫然,不露聲色,而至臨事處義,則有確然不可奪之操。文元公金先生最相親愛,每稱其師友淵源之正。雖其所施只見於民社之間,而終能以一身任綱常之重,遂與李文忠諸賢同條而共貫,以垂世敎於無窮,則抑可謂小屈而大伸矣。

余先君子睡翁公甲祚,同時樹節,余每追念嘗時事,未嘗不太息流涕。今於公墓道文字,極知神思衰落,不足以形容萬一,而顧念今日世道大變,節義、風聲顯被沮抑,正如嚴冬盛寒,陽道眇綿,如公所立,尤不可以不著,故略敍如右雲。銘曰:

氣質用小,學問功大。嗟惟石灘,志豪勇邁。早自得師,讀聖賢書。民彝物則,服習無餘。逢時罔極,取拾熊魚。人皆怯怯,公獨如如。北漠南荒,若劉銀山。天日重明,登俊誅姦。拔自幽囚,鳳儀朝端。陳謨上前,帝王之則。時方嚮用,奄罹日昃。元堂之里,鬱然宰木。有來千秋,行者必式。

李恆福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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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欽

宣祖大王之二十五年,而日本秀吉大擧兵入寇,京都陷,車駕遷,惟時有臣,請援天朝,再恢宗社,乃惟曰白沙李公。廢主卽位,誅夷同氣,謀廢慈殿,奸臣李爾瞻鄭造等從臾之,天常滅蝕,環三千里殆淪於縱目之域,惟時有臣,抗言正告,扶樹彝倫,乃惟曰白沙李公。談者曰:「中興之績,被於海東而已。民紀植,則立萬世之孝順,優於天下矣。」公以言獲罪,纍於北荒。談者曰:「公固得死所矣,國其如何?」俄而公卒於纍,而至癸亥,今上反正,復官賜祭。談者曰:「其庶幾哉!國有敎矣。」蓋以公存亡榮悴,卜世運興喪也。東陽申欽聽於一國之談者曰:「此輿情也夫!此公議也夫!玆非天之有定也乎?」肆次其事烈,載之神道之石曰:

公諱恆福,字子常,氏出鷄林。其始有沙梁部大人謁平者,翊羅朝爲宗臣。胄支遂綿,至彌盛。其著者曰文忠公齊聖,世稱益齋先生雲。入本朝,有官工曹參判者,諱延孫,寔生崇壽,僉知中樞府事,公高祖也。曾祖曰成茂安東判官,贈吏曹判書。祖曰禮臣,成均進士,贈議政府左贊成。贊成公有隱德,嘗卜兆於抱川曰:「我後聯二世必達。」公考參贊公果應之。參贊公諱夢亮,歷事三朝,以淸儉忠孝聞,贈領議政、始林府院君。妣曰全州崔氏結城縣監女,訥軒李公思鈞外孫也,贈貞敬夫人,有壼範。嘉靖丙辰生公。

生而不乳不啼,家人驚異之。會有瞽帥到門,參贊公使筮之。筮畢賀曰:「鼎軸之繇,崇於公二級。」甫數朞,峻拔岐嶷,嬉戲與凡兒殊。稍長,沈深有度,顧眄偉如,語默不苟,識者知其爲昂霄材也。八歲,屬詩出語驚人。九歲,參贊公卽世,致毀如禮。十四五,已疎財好義,雄健不羈,善角牴喜蹴跼,當街賈勇,諸少年莫敢埒。大夫人聞而戒之曰:「未亡人朝暮入地,汝乃從無賴子弟遊,吾死不瞑矣。」公泣受敎,刮摩豪習恂恂也。

辛未,大夫人卒,啜粥居廬。服闋,托於姊閔氏婦。摛經辨志,居業遂篤,藻思橫放,亹亹逼古,一時名勝願識其面。權相國聞其聲,歸以孫女,卽都元帥之出也。相國一見,期以公輔。

萬曆庚辰,登謁聖科,補承文院權知副正字。辛巳,藝文館檢閱。癸未,宣廟將講朱子《綱目》,預揀才臣,賜中秘所藏帙以隷之。膺簡者五人,公與焉,栗谷李公實進之。栗谷道學文章伏一世,公一見有言下之契。旋賜暇湖堂,薦弘文館爲正字、著作、博士。

乙酉春,授藝文館待敎・奉敎、成均館典籍、司諫院正言、吏曹佐郞、知製敎、考功。世稱熱官,公居之,淡若散署,庭無造請,座無生客,日與里閈遊從,淸坐相看。有二顯官怙時望,要公推轂,已入銓地,多居間甛公。公惡其爲,竟不應,二官交憾公。歷修撰、正言、校理、吏・禮正郞。

己丑冬,以問事郞,參鞫鄭汝立獄。宣廟親臨論囚,公應對周敏,趨蹌中節,目覽耳受,口詢手書,僚寀袖手,吏胥聳觀,驚以爲神。宣廟亟才公,每事必畀公。公愍囚多株連不遄斷,啓倖禍者心,當亭疑,務平反,傅生議,薦數從中文書或忞忞者,必諦審於當事者,不徒執管成案爲也。

庚寅夏,應敎轉議政府檢詳、舍人。秋,錄平難功,公以問事勞,例策三等勳。移典翰。常待經筵,宣廟呼公前,談公鞫獄時事,稱高才者累十言,躋秩以奬之,進直提學,特加通政大夫、承政院同副承旨,擬大用公也。

辛卯春,除戶曹參議。才一月,曹務無惉懘者,庫藏無罅灓者。尹相國斗壽爲判書,顯重公曰:「文翰士乃復能錢穀耶?」時有孼臣洪汝諄者,網一世士,將魚肉之,公以承旨,亦被波及罷。夏,敍復除承旨。害公者猶未艾,二官之挾前憾者,抵𡼏而起,謀寘重辟。李公元翼適秉憲,以身爭之,乃已。

壬辰四月,寇猝至,公爲知申事,居嚍嚍欲以身徇節。自聞賊報,公退就第,塡闔處外,飭家累無溷我,側室求一面不得。洎大駕西出,百僚皆散,宮中虛無人,雨注天黝,夜四鼓,中殿獨與女史十餘,步出仁和門。公執燭前導,中殿顧問,慰勉備至。駕薄臨津,上下相失,公同兵曹郞徒步,召集徒衆於泥淖中。至東坡驛,召大臣及尹斗壽問計,公首言:「我國兵力無以當此賊,惟有西赴,仰籲父母之邦。」到松京,拜吏曹參判、鰲城君,加嘉善大夫,令護王子,先詣平壤。駕至,拜刑曹判書、兼都摠管,加資憲大夫。未幾,授大司憲。

賊旣大鞣京城,急欲𦧟兩西而撇掇之也,廷議無定算,劻勷而已。公與漢陰李公德馨協策,建遣請天朝兵,又發三調度,以管軍興。其卒成再造烈者,此爲之兆也。拜兵曹判書、兼弘文館提學、知經筵・春秋館事、同知成均館事、世子左副賓客。

臨津失守,或言當守平壤,或言咸興可據。公與左相尹斗壽力陳咸興非計,請幸寧邊,然群議猶主咸興。中殿、東嬪先向德川,以取咸興路,而賊已逼於浿水矣。漢陰公請出見賊將玄蘇調信,謀緩兵曰:「兵苟無緩,當斬兩將頭來。」公止之曰:「堂堂國家豈可爲盜賊事?」駕離平壤,與漢陰申請進住寧邊,且自請赴遼東求救,兩公爭往至夜分。宣廟沈忠謙言,遣漢陰。公送之南門,解所驂與之曰:「兵不出,君當索我於重獲。」漢陰曰:「兵不出,吾當棄骨於盧龍。」灑涕而別,聞者易容。

守灘諸軍又潰,宣廟夜召諸臣,議內附曰:「父子同渡鴨水,國事無可幾,世子宜奉廟社主分往。予帶若干臣僚入義州,從予者誰?」群臣莫對,公泣對請從。駕次博川,中殿自德川來會,而平壤陷報至。宣廟趣駕夜發,扈行者多道亡,天雨道隘,公慮有倉卒,謂掾屬曰:「前茅甚疎,吾屬皆兵管,可先導。」疾驅而前,宣廟問知爲公,益重之。駕入義州,公言:「漢南諸路必謂大駕已渡,急發使諭,起兵勤王,且令知行在所住。」自此朝廷命令得通,而勤王之師起矣。

先是,遼左有行言朝鮮入寇,兵部遣指揮黃應暘密覘我。公在朝時已虞有此事,求辛卯書來,乃進之,應暘疑大釋,歸報皇朝,始議出兵。祖承訓史儒等將三千兵先至,朝野皆言指日可捷。公曰:「祖將躁而寡謀,軍必敗。」果大衄。承訓歸,至誣我兵反助賊。公請遣大臣伸辨,又請遣使乞發大兵。冬,提督李如松提兵四萬,過江而東。公見其行師,白上曰:「必成功。但幕下有鄭同知趙知縣兩人用事,恐有沮撓。」癸巳,得大捷復平壤城,而旣又掣於和議,不更戰,實二人爲之也。

京師復,力請回鑾。十月,宣廟旋軫舊都。行人司憲奉勅來,未有先聲,朝廷猝知之,授公遠接使,受命卽行。行人兼程疾馳,所過郡邑失措,賴公先後,館待無缺。皇朝勅世子同戶、兵官,進理軍務。公以兵官,故解儐任,陪世子南下。甲午春,湖西宋儒眞反分朝,諸臣欲奉世子,會大朝避賊,公上箚止之,頃之賊平。秋,召還,兼舟師大將,算舟艦資魚鹽以息之,備綿布三萬匹,輸之度支。

乙未,吏曹判書、兼弘文館大提學、藝文館大提學、知春秋館・成均館・義禁府事。丙申,皇朝冊封日本,副使楊邦亨欲得公爲接半使,宣廟許之。公旣辭朝,乞解東銓、文柄,拜議政府右參贊。邦亨敬禮公曰:「東國有此人,何可以外國輕之?」公指正使李宗城曰:「徒綺紈文墨爾,必辱命。」後果然。冬,送楊使

丁酉春,判西銓。楊經略統大兵東來,難其儐推公,公辭不赴,同戶、工官,見經略於九連城,其條列答問,俱彬彬光國。九月,病免。十一月,復授。公凡五長兵部,一長吏部,處心貞亮,關節不及,擬用除擢,唯視其才,一徇公義,無敢以他路進,官方有序,仕途以澄。朝廷僅存墻壁而士大夫,而稍知廉隅者,以公之在銓席也。

其兵部也,丁水陸天兵之湊,事關本兵者,大者迅雷,少者牛毛,公遊刃中窾,積而不苑。楊經略每値肯綮,必曰「李尙書」雲。公去部,有萬匹布溢於恆用之外,部中傳以爲李尙書藏久,而猶守之。近世稱兵部者,言栗谷李公,公足當之,而以時之劇易言,公有加焉。

戊戌秋,皇朝贊畫丁應泰誣搆我國上奏,宣廟震驚,大拜公右議政,加大匡輔國崇祿大夫,封府院君,爲陳奏使。公屢辭不獲命,星夜倍道進奏,日詣內閣、禮・兵部,操文陳說,辭語明剴,禮容都雅。諸官拱手唯諾曰:「國恥自湔,公無憂也。」帝賜勅褒之,革應泰職。己亥,復命,宣廟大悅,錫土田、臧獲以嘉之。時議以應泰誣奏,移罪於接伴白惟咸,下獄當罪,公爲委官,心知其冤,奏讞甚晳,宣廟原之。尋控免。

庚子,拜都體察使,兼都元帥,視師南土,上安民防海十六策。夏,以首輔還。六月,懿仁王后薨。時屬干戈,儀軌典籍燹滅無遺,公指授裁量,節文不忒。梓宮下山陵,夜半失火,上下惶惑,公當變不錯,處之有方,以是日克葬反虞。

辛丑,乞釋負,不從。公復起,請節經費、正田制、開誠心、布公道、礪廉恥,宣廟嘉納。秋,奴酋通書請媾。公言:「此酋受爵天朝,人臣義無私交,且爲後世虞,請謝絶其使。」壬寅春,三司交章,論成牛溪。公上章救之,未及進,有人承柄臣旨,徑上疏專攻公。公引告而撼公者益衆,卒以是去位。

甲辰元朝,白虹貫日,宣廟求言。公極言天人之際,終之曰:「推誠當自納諫始,秉公當自用人始。」世以爲知言。夏,錄扈聖功,公爲元勳,辭,不允。拜領議政,亦控免。丙午秋,馬島義智詐械二死囚,稱壬辰犯陵賊,來獻求和。時柳永慶擅國,欲自功,將行獻俘禮,以誇耀之。公欲誅之釜山,以示使,永慶故拿訊,無所得。

丁未十月,宣廟疾大漸。公受命祈於宗廟,翌日少愈。乃於戊申二月一日,賓天。二日,廢主踐阼。宣廟以日月之明,秉乾剛之德,早挈神器,托於廢主,廢主在春宮十七年矣。不幸宣廟寢疾經年,樂禍喜功者,因以揣摩,塞窌匿端,煽俑飛箝,以感人聽。鄭仁弘封疏入,而人情尤眩亂,禍端無窮。先以臨海君爲注,中外遑遑,衛士擐甲守闕,宮門當晝不開者累月。有一諫官以臨海事來問者,公曰:「服喪王子,形跡未著,胡據置辟?」三司密告臨海不軌,當流絶島。公請全恩,論者目以護逆,全恩之說,爲善流禍本。

四月,進左揆,兼都體察使,爲摠護使。六月,封穆陵纔畢,三司請誅臨海,且咎相府不廷爭。仁弘繼之,斥全恩之非。公上箚再辭,不許。辛亥,仁弘封疏,厚詆晦齋退溪兩先生,不宜祀廡泮。儒上疏辨之,削仁弘儒籍。仁弘之徒朴汝樑訐奏之,廢主令覈出首議者禁錮。公愕曰:「亡國之擧也。」通宵搆箚,至曙上之。諸生聞上命,捲堂而去。公又上箚陳之,及引對,備錄晦齋事四條上之。仁弘由是大銜之。駭機漸作,名卿、善士重足累喘,讒譖蝟集,以擠公爲先務,乃倡體府兵權太重之說,欲必陷之死地。公日事求去,而至壬子,金直哉獄起矣。廢主日御鞫廳,絲毫以上,皆躬斷之,公隨事匡捄。詩人權韠以詩得罪,竝繫訊。公離席苦諫,不從。術官有以遷都之說進者,宰臣多和附,迎合上旨,公直言折之。

四月,朴應犀上變,事有不忍言者,烈於戊申矣。被告之中,有武人鄭浹者,公所未識也。有他大臣薦之,公擬於邊守,及是辭連當坐,公不赴朝。三司請誅永昌大君,而政府無廷請擧。有宰臣二人連日夜至公所,誘以禍福,危辭喝語,使人髮豎。子弟涕泣迭諫,公捋鬚毅然曰:「吾受恩兩朝,位台鼎十六年,豈以垂死之年,自取汚衊,厚負兩朝?」其宰知不可回顧,而之漢陰如語公者。後日公與漢陰俱在鞫廳,臺官以大臣不伏閣顯斥之。漢陰謂公曰:「子將如何?」公曰:「吾議在戊申之議矣。」

獄事日急,禍焰日起,臺官鄭造尹訒等首發廢母之論。公謂漢陰曰:「吾得死所矣。爲永昌死則傷勇,爲母后不死則傷義。憖使吾君爲之蔽也,而負累於天下後世乎?今人旣誣引《春秋》,我粗習《春秋》,當引經據義以破之。其所謂逆,未見其爲逆,故不敢討臣而廢君之母,眞逆臣也。若或獻議,可進一箚。」是夕至家,不解朝衣,坐外廊。子弟問其故,公曰:「三綱滅矣。我以大臣承不世之遇,寧惜餘命,忍見此耶?當以舁屍爲期。」大司憲崔有源來見公,公曰:「萬代瞻仰,在此擧也。」有源素敬公,乃定議,與二三僚貳於,其不卽廢母,由公言也。公且疏示漢陰,磨礪以俟,公以薦鄭浹遭劾而去,事已不可諧矣。廢主遞公相,拜西樞。

乙卯,家督星男爲賊奴所告下獄,家人請循俗行賄,公正容止之,獄尋白。冬,仁弘疏言公罪不止此,三司請削黜之,留中不下。公僦寓東郊,移卜小築於忘憂里,無幾微見色,倘佯山澗,麤糲不厭而怡如也。聞淸平水石之勝,跨一騾往賞,雜於田夫野老,不知爲貴人也。丁巳十一月,廢母之論遂決。李爾瞻金闓許筠等呼召醜逆,袖疏赴闕。濫巾東序者,承嗾而集,日不紀其數。國內鼎沸,含生褫氣。公寢食俱損,忼慨不自已,忽大雷撼宇,公曰:「天其戒告之矣。」

須臾樞府郞持上旨,令獻議。公方病,侍者扶起,奮筆書曰:「誰爲殿下畫此計者?非不陳,古之明訓。虞舜不幸,頑父嚚母,嘗欲殺,浚井塗廩,危逆極矣。號泣怨慕,而不見其有不是處。誠以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故《春秋》之義,子無讎母之義。況『爲也妻者,是爲白也母』。誠孝之重,夫焉有間也?今方當以孝治國家,一邦之內,將有漸化之望,此言奚爲至於黈纊之下哉?爲今之道,體之德,克諧以孝,烝烝以艾,回怒爲慈,愚臣之望也。」議至,見者懍懍,至有潛相抆淚者。

三司請絶邊圍籬安置,凡四易配所,配三水而止,廢主命移北靑。戊午正月,到配。三月,遘疾,有感夢之異曰:「吾其不久乎!」聞奴酋,皇朝徵我兵,而朝廷不許,涕下曰:「國不復競矣。」越二日不淑,是月十三日也,享年六十三。公嘗謂家人曰:「事國無狀,獲此恩譴,我死勿以朝衣殮,用所服深衣大帶雲。」七月,返輀於抱川先塋。八月,窆於參贊公墓左乙坐之原。

都下人民聞公行遣,上自薦紳,下逮諸曹故吏、廝臺、輿卒,靡不求謁;一路村氓閻婦,爭來瞻拜;稱章甫者,想望風儀,以爲矜式。洎卒,遠近之承訃會哭者,守宰、邊將持賵赴弔者,村居士夫操文酹告者,不知其幾。自初終來守門外,殯而後散者,亦不知其幾人。嶺南士有不相識者,千里來賻者。旣葬,有漬綿炙鷄,持三首詩及祭文,來哭墓下,不留謁而去者,亦莫知何人也。北靑抱川諸生,鳩材建宇俎豆。公朝廷設禁而終莫能止。噫!公何以得此於人哉?義烈足以感人,人心不可厚誣,孰謂公論在後世哉?

公風采凝遠,壇宇軒豁,廣顙隆準,豐頰而白晳,鬚髥翩翩。長不踰中人,而氣蓋一世;行不治邊幅,而動有規則。曠乎其超乎俗也,裕乎其宜於物也。光明而脫略也,正大而特達也。恬乎其處順也,淡乎其不滓也。

其奉先也,儀篤於物,文揜於誠。其事君也,犯而無隱,折而不易。其友愛也,奉長昆如事親,待叔仲如一己。其親族也,幽嘉盡道,疎戚無間。其鄕黨也,故舊不渝,愚智同得。其居室也,屋漏如康莊,閨闥如位著。其當官也,如之解牛,如之見垣。其交際也,惇信扶義,然諾必重。其取與也,淸不欲近名,分不欲立異。其爲家也,無數畝之藉,無遺籝之金。論人是非,善善長而惡惡短;處己毀譽,姸媸過而明鏡存。具玆衆美,統於大節,爰自釋褐,遇知宣廟

壬辰之訌,竭忠盡瘁,一則公,二則公,總統中兵,熸亂底平。入而冠冕士流,出而儲胥方隅,卒致黃道重明,紫蓋不愆,晉位鼎鉉,爲中興元功。卓乎事業之大,足以伯仲,而乃若丁巳一言,撐天柱地,日麗星經。身雖摧敗,人道由立,方之壬辰之功,不亦愈賢乎哉?

少負氣義,晩而好學。己亥解相之後,捐棄世故,一意經史。求學,自典、謨、;爲文,自《左》、《國》至,未嘗去手者二十年。稟高,故見亦高;欲寡,故理自明。語道妙,則獨契昭曠之原;觀踐履,則不失銖兩之細。端委廟堂,則九鼎、大呂也;披襟宴坐,則丘壑、雲水也。風標遐擧,超軼於埃壒之表,劍履黃閣,帶礪山河,特公之一浮雲。爾世之譾譾者,無怪夫未測其涯量,而雖號知公者,亦不過班之於隨世立名之列,知人信不易哉!

朝廷黨比相傾四十年餘,賢與不肖莫不標榜,而公獨中立不倚,屹乎如泰山喬岳,人不敢訾。而壬寅以來,時事日乖,衆正斂跡,公始不安於朝矣。後雖再登台鼎,而辭而不居。廢主初政,復入中書,以先朝舊臣,不免更出。世道已大謬矣,庸非邦國之不幸耶?

公於文章,雅不屑爲,而取法則古,雄邁奇俊,自闢一家。章箚酋酋,上薄兩京,間雜江左;尺牘爽朗,脫去畦逕;筆跡豪逸有法。之玄放,仙、佛之妙悟,靡不領會其旨。星象、堪輿之家,虎頭、岐黃之藝,亦皆通曉而不加竟也。嘗著《涵養銘》、《恥辱》・《書床》・《養夜》・《戒晝》・《警夕》五箴以自課。詩文若干卷、《朝天唱酬》一卷、《奏議》二卷、《啓辭》二卷、《四禮訓蒙》一卷、《魯史零言》十五卷藏於家。公少號弼雲,或稱淸化眞人,晩號白沙,又號東岡

男二人:長星男,蔭仕,爲廣興倉守;次井男,壬子司馬,亦仕爲郡守。女一人,適尹仁沃。側室男二人:長奎男,癸丑司馬;次箕男。女二人:一學官權侙,一幼。星男初娶權判書女,生一女一男:女崔煜,進士;男時中。繼娶判官金季男女,生四女三男:男曰時挺,餘幼。井男娶參議尹顗女,生一男一女:男曰時術,女幼。奎男權大純女,生三男一女:男曰時行箕男朴悌男女,生一男,幼。

少也,遇公於淸江門下,一見卽忘年,後與公對巷居三十年。顧公少許可,亦寡合,而能相與於形骸之外,趣造定向,間有不言而同者,晩年愈契也。每抗談古今,論議溢發,不襲前人塗轍,自樹於胸中,而高明透徹,未始背於古賢,其豪資爽氣,近代所未見也。常幸世有知己者存,孰謂公去而獨踽踽也?嘗論公曰:「使生,不啻操縵之儔;使生列國,庶幾東里之政。有謝文靖之標致而與時左,有韓忠獻之德量而罹於罟,後乎公者,其亦有朝暮遇者乎?」仍記公赴謫時書曰:「今日庶不負遼東翟黑子雲。」指漢陰也,於此淚涔淫也。媿文不能爲惇史,烏可以不朽公?銘曰:

昔我宣祖,秉德當乾。毓才貯英,若苗藝田。時雨膏之,條風發之。惟時髦俊,蔚乎昌期。孰爲其宗?曰我李公。繄王有命,契合昭融。煌煌東觀,汝其會通。我有華袞,汝其粉米。邦運百六,滔天疇濟?公爲舟棹,繻有衣袽。斗極天奠,國步如初。王曰汝嘉,汝我股肱。畀之伊何?元輔是膺。遺之於後,俾贊洪圖。故劍旣收,庶展訏謨。事有不然,世矛公盾。砥柱中摧,台階宵隕。其說堂堂,折彼之角。其節卓卓,何有謠諑?於皇宣祖宣祖有臣。金石或泐,日月長新。貤官賜祭,殷禮斯溥。天固有定,恩實異數。榮於公何?辱於公何?榮辱去來,公不少多。一味眞腴,靈性則全。濁世秕糠,火盡薪傳。咸池扶桑,乘風飄然。百世在後,百世在前。公在其間,不愧不怍。我銘詔之,昧者其作。

李德馨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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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絅

故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兼領經筵・弘文館・藝文館・春秋館・觀象監事、世子師漢陰李公,葬在楊根龍津江上。漢陽趙絅刻其墓碑曰:

昔我宣祖大王平夷難還舊都,以恢中興之業,聽輿人之誦,咸曰:「姓三相,輔之翼之,左之右之,以有今日雲。」三相卽李完平李鰲城漢陰公也。公於三相中,年最少,才最雋,協心同德,與俱上下,知有國而不知有身,公實爲最。

公諱德馨,字明甫,其居在漢山陰,故自號漢陰。其先廣州人。有諱,以文行致大名。當恭愍世,賊僧惡而欲害之,負其父,逃隱永川誅,仕爲判典校寺事,事載《麗史》。與鄭圃隱相善,及卒,圃隱以詩哭,遁村是也。

入我朝,曰仁孫、曰克均,父子爲相,李氏遂大顯。克均燕山甲子禍,於公五代祖也。諱世俊,府使,爲公高祖;諱守忠,贈吏部尙書,爲公曾祖;諱振慶,賢而蚤世,贈貳公,爲公祖考。考諱民聖,知中樞,贈領議政,室文化柳氏,縣令禮善之女。

公生於嘉靖辛酉。生有異質,沈毅醇謹,不喜嬉戲。八歲入學,刺口難疑,非孺子爲者。未舞象,卓然早成。楊蓬萊士彥攜遊山水間,有唱斯和,愈出愈佳,蓬萊嘆賞曰:「子我師也。」公所吟「綠陰白煙」等四句,刻之錦水溪石,至今宛然。

二十,對策登上第,由槐院薦史苑。時外舅鵝溪公方主中秘書,公嫌不應講。宣廟將講《綱目》,命選備顧問才臣五人,出御府冊畀之,公與焉,一時榮之。壬午,詔使王敬民來,游漢江曰:「聞東國李某好人,得見不?」公以外臣無私交辭,王公書贈一絶,敍曰:「聞君風度出乎類,余雖未獲交贄,贈此以爲神交雲。」

俄拜弘文正字,且賜暇,與白沙同升淸選之極。栗谷公方握文衡主是選,有一宰夜抵栗谷公所曰:「兩果人望,公如未諳意向薦之,恐壞了時事。」栗谷曰:「薦人在得人,胡論意向?」其人爭之不得,夜深乃去。明年,上幸瑞蔥臺,公應製居第一。自是戰藝常冠軍,然不欲多上人,公志也。嘗於庭試,同進者出噎媢語,公遂稱疾讓登,聞者偉之。陞副修撰,歷正言、副校理,爲選曹員外。

戊子,日本玄蘇平義智來聘。公以吏曹正郞任宣慰,二望公儀觀,不覺起敬。及入京享燕,等請報聘甚力,公正色曰:「交隣修好,舍信義無適。日者爾國封疆臣挾我亡虜沙火同,憑陵我邊陲,係虜我人民,爾國莫之禁,信義惡在?」語未卒,遣卒,不踰月,執沙火同及被擄髦倪百餘指以獻。上嘉之,特拜直提學,賜銀帶。

庚寅,陞同副承旨,歷右副、副提學、諫長、國子、銓議。辛卯,超拜禮曹參判、兼大提學,時年三十一。自春亭以後典文衡者,皆用宿德峻秩,未有如公妙齡得之者。當時老於文學及畜銳超乘者,不止若而人,至登壇執牛耳,咸曰:「莫先李某。」

壬辰,島夷爲封豕長蛇,薦食我國,宣言要見李某議媾。宣廟歷問於朝,囁嚅不能對。公進曰:「急病,臣職也。」請單騎,馳至駒城,翟氛散漫,無隙可投,還到漢江,則大駕已西狩矣。從間道及平壤,賊逼浿水,又請見公。公又請往,單舸會江中,群臣、諸將望見者,無不變色易容。公見賊氣自若,責之曰:「爾等無故興兵,壞百年好何?」等曰:「吾欲入大明朝鮮不假軍塗之故。」公乃竦顔折之曰:「爾欲寇我父母國,我國有亡而已,何以和爲?」其後等嘖嘖稱公曰:「對壘辭語,無異昔日樽俎間,信難及也。」

公夜渡大同,上謁帳殿,與大戎鰲城合力陳乞救天朝事。大臣難之,公抗言不已,議遂定。駕次定州,乃遣公行。與鰲城班荊而別,其贈處之言,壹似申胥「我能興」者,人皆知公必能辨此。及至,雀立不轉,沬血飮泣,上巡按書者六。巡按郝傑歎公竭蹶露衷,不暇以聞,便宜發祖承訓等三將,先嘗少衄。天子於是赫怒大發兵,李如松爲大都督。諸將賈勇競勸,一鼓而熸丸都賊屯。於是東人廩廩,始有恢復之望矣。

明年,公以都憲出儐都督,左參幕籌,右主軍餉。雖以都督之嚴,遇事肯綮,則必問公斷。當是之時,血流原野,都鄙赤立,公徒以忠義激瘡痍心,飛輓未嘗乏絶,兵馬賴以飽騰,卒使天兵長弟復三京如指掌焉。論其功懋,孰與高下?上嘉悅,增秩大司寇。

夏四月,公導天兵入漢陽,汛掃廟社灰燼大臨,故老餘存者無不涕泣,見公如見父母。京城新刳於兵,饑疫交熾,父子齩骨之民嗷嗷荊棘中,僵殍縱橫道路。公拮据卒食之踦,賑活翳桑,殆不可數。又鳩書藉散逸者,以備講帷。頃公代鰲城授本兵,與西厓柳相撫綏都民。

甲午,丁內艱。上以爲「虞危未弭,李某國之楨幹,一日不可無」,命起復。公九上章辭,不報,下峻批,至曰:「予不以賊不退爲憂,以公不出爲憂。」公不得已飮泣赴朝。拜吏判,陳時務八條,鑿鑿中端,若之用藥,皆可以起死回生也。其中穀飢民、丁壯充禁旅,號曰訓鍊都監,凡戈楯炮鼓,皆放戚啓光書也;廣設屯田於中外,以贍國用,以足軍餉,趙營平之策無以過也。識者謂中興之本,實在此擧雲。

乙未,移兵書。丙申,湖西夢鶴稱兵陷二邑,洪州牧洪可臣討誅之。餘黨被逮,誣引公名,若己酉之變李相浚慶名出賊口者。公席藁待命,上數下溫諭,且使參鞫。公十上章,堅懇不已,始釋本兵。

丁酉,再𦧟我郊,天子遣四大將,帥兵十萬,御史楊鎬爲監軍。楊公年少作氣勢,奴視天下士,東人聞聲洶洶。上察群臣,唯公曾入李提督幕府得上下心,命公往擯。楊公一見傾倒,公乃言曰:「今賊氛甚惡,渡不鼂伊夕。一失天塹,雖天兵之威,難以爲力。」楊公聞言,卽投袂入城,責戰益急,麻貴鐵騎縱,鏖賊稷山素沙郊。京都再安,公力居多雲。

楊公乘勝而南,圍淸正蔚山,鏟其外壘,賊衆多死。淸正郤入土空,雌聲乞降。會天大雨雪,軍馬餒而股弁,天兵遂左次。公雖在危急中,意氣自如。楊公獨視偉之曰:「李某雖在中朝,當端委廊廟,尙屈百僚,異哉!」上聞卽爰立作相,時年三十八。無何,陞左台。

劉提督引兵南下,宣廟祖送。斤斤言:「本國文武備具者第一人,吾與之俱足矣。」上顧右相李恆福曰:「意有在耶?」對曰:「必是李某。」上遂命從行。喜曰:「吾濟矣。」至順天,賊酋行長窮慽死咋,殲可指日。性狻獪,恐人分功,陰諭行長遁。公鉤得其狀,令統制使李舜臣約水軍提督陳璘,隘諸要港大破之,行長堇以身免。聞之大恚曰:「李某墮我三十年勳名耶?」

己亥,洪汝諄摘此媒孼公,公十上章乞解。上批曰:「卿之心事,如靑天白日,狂風驟雨,雖或間發,其體自若。卿其內省不疚,劉氏之子,焉敢害之哉?」公猶不自安,累控解相印,授判中樞。辛丑,以都體察使鎭南徼,肅軍政,爬民瘼,以寧。公長於料敵,敵之情僞,效於指詘。使橘知正把書契來,虛喝求和。公以爲「此馬島諼,非日本事也」,郤而不內,且語橘倭曰:「天朝以女傾側反覆,留兵本國,以備非常。女敢於此時,以躗言慢我?」仍集天兵之落南不歸者娖隊,馳告邢軍門,博諭帖張諸營,賊關口而退。

壬寅,入爲領議政。癸卯,白虹貫日,上命二品以上言事。公進言忤旨,遞拜領中樞。時策宣武、扈聖等勳開局,宣廟下敎曰:「李某寇充斥日,單騎見賊酋,非忘身徇國者不能。」趣命錄勳。公八上箚辭,上不許。及勘勳,時相柳永慶反指公箚曰:「此實錄也,漢老辭勳宜矣。」遂不錄,物議譁然。

戊申,宣廟上賓,梓宮在殯,人告臨海叛,三司直請按律。光海下大臣議,公與左相李恆福同言恩當掩義,鄭寒罔以都憲陳疏主全恩,李相元翼箚辭亦主全恩。時論鵲起呶呶,目全恩爲護逆,殊不知尺布之謠文帝終身病之也。

先是,天朝以舍長立庶,不許光海封典。至是告訃使李好閔至京,則輒遣差,査臨海病狂狀,擧朝錯愕留噤而已,不敢措一辭。公趨而進曰:「以弟證兄,雖下國,不敢聞命。」差官聞是語,不復更問。蓋萬曆末,建儲久未定,雖藩國請封,皇朝例以靳許,故光海命公爲陳奏使。公兼程疾行,二十七日入京,五閱月,幹事而回。光海大悅,陞公父通政、判決事,官其子六品,錫田土、臧獲倍敦。己酉春,復拜領議政。

辛亥,鄭仁弘誣詆退兩先生。公三上箚,痛卞仁弘之妄。壬子春,海西獄起。癸丑,應犀之獄麋起,考一連十,誣引狼藉,至焄宮禁,比壬子尤慘。讒諂態臣先中君心,光海親鞫,慮囚無虛日。入侍諸臣震慴,公守正不阿,務在平反,被誣者頗釋。群宵甘心永昌大君,指爲禍本,大君才八歲矣。嗾三司請甸磬,又欲驅大臣庭請。大司憲宋諄、大司諫李沖揚言殿上曰:「廷議皆以大臣不率百官伏閣爲非。」居無何,爾瞻直怵大臣曰:「朝議欲致辟於永昌,大臣只請出置,非吾等爲宗社意也。」公笑而不動,草啓猶持前議,不少變。等慍而無奈何。始公與鰲城議斷此事,鰲城曰:「若出永昌於外而止,吾等無以死爭理。」故公詘意從之,然請出永昌,亦非公之素雲。

永昌旣詘,猰狗狧糠,必欲及米,臺官尹訒鄭造丁好寬等訟,共發廢母后論。公謂鰲相曰:「生乃見此事,何可一刻容忍?我心如焚。今日請與君進一箚,首以盡誠孝安慈殿,反覆開陳,仍切劾言群小無天不道,叩頭流血,期以回天,庶幾哉吾貴塞矣。」鰲相曰:「不可。吾啓辭未半,上或震電馮怒,或臺諫狙繫,吾何從畢吾說?然玆事體大,終必詢大臣,吾等少安毋躁,瀝盡肝血於獻議中,何磨厲如之?」公亦然之。俄鰲相先被參去,公獨奈何哉?

國舅金悌男被誣矺死,耽耽慈殿,迫無日也。廷臣方議告延興訃於慈殿,公引《春秋》子無讎母絶母等語,爲立議頭腦。群宵大愕,爾瞻纘男鼎吉爲助,操戈弩眼,以爲黨逆無過李某。三司竝請按律者浹月,光海不許,秖命削職。公退歸龍津,眷顧王國,仰屋咄咄,繼之以泣,卻食不食,夜不能寐,遂得疾日惡,竟不起,卽十月九日也,春秋五十三。

訃聞,光海震悼,命復原官。於是上自大夫、士之賢者,下至吏胥、軍旅、闤闠小民,聞公之卒,無不咨嗟涕洟曰:「吾其如何?」或罷市巷哭,或相率出貨財裞其門,趾相嚙不止。噫!此在時,京師之民哭司馬溫公如是雲,抑不知公何以得此於人?公之純忠一德,自壬辰浹人心腹,刃莫畢屠。斯民者,三代之直道而行者也。其欲爲公死無所辭,奚收司之律足顧?

公事宣廟二十九年,始也左詩右書,賁飾文治,人莫敢望焉,然功用旣興則未也。及至龍蛇大難,洪水滔天,二百年宗社生靈,呑吐於鯨鰐之喙。公以孤身重趼奔命,凡上之所急,下之所戴,眼顒望者,出隻手掉寸舌,無不得意。此之爲功,雖古誰亢?公猶執謙,避之不居,君子以是尤多公雲。

公事光海,自戊申始也。當是時,新遭天崩之痛,虞危萬端。公之竭忠盡智,追先後之際遇,欲報新君者,諸葛武侯之心也。觀於戊申新政箚,公可謂社稷臣也。縷縷數千言,上言全臨海,次言畏天命,中言盡孝母后,下及輔道儲位、開言路、內忠直、嚴宮禁・戚畹事,出入《詩》、《書》、《易》、《春秋》,指前代以爲鑑戒。光海如用其中什一二,安有癘憐王事者?悲夫!

唯公一人之身,遇宣廟,則謀行功從,夷亂安邦,如坂上走丸;遇光海,則其所匡君者,人以爲誹,其所盡忠者,人以爲訐。逢君從臾之徒,擧文罔而閃鑠之,公安得脫乎?千秋之士,必有讀公文於邑流涕者矣。公歿未幾,鰲相北靑梧相洪川。輿人所誦姓三相,不死則遷,邦國安得不殄悴而卒之亡也?

公精神秀朗,風度凝遠,未弱冠,人見者咸以公輔歸之。所與遊未嘗見公有喜慍色,處群從間常持卑,克伐嫭誕,一不出諸口。兒時,見鄕族之貧無者,必思濟之,及貴,內外親戚無疎遠如歸。至於事親,每懷孺慕之心,天植然也。白沙李相與公肝膽相照,死生靡間。公捐館時,含沙待影者何限?白沙作公誌,不遺一事,戒公胤子勿泄,斷公平生曰:「推賢讓能,似子皮;應待賓客,似叔向;知無不言,似宋璟;尊儒樂善,似留正;不立私黨,似司馬光。」世以爲知言。

公文章出於六經,佐以諸老書;斷事則主《魯史》聖經;稽古之力,藉涑水《資治》。泛濫外家,爲深博無涯涘。凡所述作,立就數千言。故丙、丁年間,天將文移、書牘旁午,左酬右酢,公筆居多。有韻之文,風流雅致,如其人云。

夫人姓李氏,領議政山海之女,牧隱先生之後。婉嫟有操,事舅姑、佐君子,皆盡禮敬。壬辰亂節死,年二十八,旌其門,贈貞敬夫人。生三男一女:長如圭,通政、判決事;次如璧,縣監,早世;次如璜,嘉善、監司。女適府使鄭基崇。廁室男三:如璞如𤧭如璇。女三:郡守李憕,醫官許楘,一早寡。判決事生四男:象乾,禁府都事;象坤象謙象鼎。判書李基祚、士人崔有石洪彙李龜徵,壻也。縣監無子,以判決第四子象鼎爲後。監司一子象震。六女:進士吳挺奎,參議睦行善,縣監鄭儋,士人趙德潤李玄年,進士徐來益鄭基崇四男:,文科,府尹。士人李明徵、正字韓五相,其婿也。內外孫曾凡幾人。

公歿後十一年,仁祖大王正宗祊,公嗣子如圭始請諡狀於太學士鄭公經世,上太常入奏,諡以文翼。又四十年,公孫都事象鼎鰲相所爲竁銘及愚伏堂所爲諡狀,扣不佞於靑城山,涕泗而言曰:「祖父之墓木不趐拱矣。於令式宜有顯刻,而顧諸父、諸兄不克永世,今不肖獨存。且念今之世,與大父幷世者不憖遺一人,聞大父風烈,跂而慕之者亦少。竊聞執事樂道人之善,多銘賢大夫功德,敢籍先靈,以樂石顯刻累執事。」不佞於是蹴然辭曰:「先相國韙忠大業,不獨人口皆碑,太史氏旣已大書特書之不足也,奚待老傖之翦翦冷言?況不佞委巷晩出也。雖嘗承之,幸忝文任,蓬心蒿目,隔重膜作者蹊徑,何敢形容大君子事蹟?此事之屬,惡可輕?願子更思之。」都事公揖而退,而復進者三,觀其色,不得拙文,不休不去。意者繆謂不佞稍能耳剽壬辰、戊申事,性且不喜諛,如是強之歟?義實有不得竟辭者,遂剟二公所撰檃括焉,又續以謏聞之萬一,序而銘之。銘曰:

先,遁翁其倡,孝節竝峙。於後趾美,忠僖橋梓,天全魂毀。淮水不絶,維嶽降神,維公繼起。公之器宏,訖自髫齔,覯者嘖嘖。天人之對,拉,一發破的。翔於郞署,盛之玉堂,天寵日渥。峻之文柄,才踰而立,國朝疇敵?逮於壬辰,鯨浪掀天,天步跼蹐。公於是時,南北唯命,誓天殲賊。口伐虺毒,誠動帝庭,師渡鴨綠。長轂電野,大礮震堞,蟻屯褫魄。三京盡復,山河湔羞,公不有力。出入矢石,雍容無怖,經理攸伏。上藉其實,錫秩三事,群黎加額。哭廟灰燼,麋粥餓隷,若乳於席。簽丁較技,庸備禁旅,厓相與畫。火鷄之訌,孰警長沙?危妥擔釋。統制偕,幾馘呑舟?惟公之策。魚水穆廟,退讓南宮大樹是則。於白猿春,靈壇夜矣,大節尤卓。三進及霤,知死不回,目無鼎鑊。鑿齒磨牙,祥麟屛跡,嘔血仰屋。一昔訃聞,當寧亦恫,奈何乎國?癸亥改玉,天日重明,公名始易。好丘龍津,宰木已拱,公事如昨。刻詩牲繫,如復見公,庶過者式。

奇自獻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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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穆

相國姓奇氏,本德陽人,初名自靖,後改自獻,字士靖,己卯名臣應敎之曾孫也。少以才藝發聞。二十一,陞太學。二十九,擢大科,選入翰苑。旣光顯於朝,沈毅有力量,無細故數數態色。宣祖信任賢之,常侍帷幄。

爲大司憲,論徵士崔永慶冤死事,當時鍛鍊成獄者皆抵罪,而其已死者皆追奪官爵。及爲右相,王子生。上素不快於世子,欲易世子,私問公。公對曰:「建立已久,人心已固,不可動也。」縱不果易,然上心已定矣。有大臣居公右者執國命,上亦專任之,公遂謝病。

光海時復入相,時事已大變矣。用事者屢起大獄,日以論死制人。公每議獄,務寬平,傅生議者不數,而亦不使之覺也。常言曰:「匹夫之死生不足爲國家存亡之大數也。」光海殺王子鄭蘊上疏力諫,光海怒欲殺之,公執不可,光海不得殺,囚之耽乇羅十年。

大妃閉時,諸阿縱者爭言當廢上書者,至累數百人,下政府議。公雖極言往古成敗之事,以冀改悟,然獨爭力尟,不足以動上意,請廣收群臣議,坐政府,會宗室、文武百官雜議。於是三司論以黨逆,欲沮其議也。公不爲動,故久坐不起。議畢上,皆畏懼終無一人敢言不可者。公嘆之曰:「有宗室、貴臣休慽共之者,亦不顧大義,負國家至此耶?」因出國門。繼而有故相李恆福以下諸言不可者,皆重於時而盡斥去,公竄吉州,人心擾亂。

鄭仁弘初旣主張此事者,而當上議,爲兩端說曰:「君臣、母子,名義出天而不可易,爭論者皆惜此名義雲。」至此,光海亦心畏難,閉之西宮而已,亦莫之敢顯言廢之也,公實有力焉。李爾瞻旣用事日久,能禍福人,惟所欲。自公卿以下,仄目畏事之,公獨自重無所憚。忌嫉之殊甚,顧無詞以斥之也,至是乃竄。初,光海幾不得立,賴公旣得立,心德之,尊寵賜賚之。雖一朝放流之,示譴而已,特召之,待之如舊。而見國勢已去,知不可有爲也,東游海上,不復預國家事矣。

仁祖反正時,功臣等私遣韓嶠試公意,欲問計,公心知之佯聾,再問而再不答。去而功臣等相謂曰:「彼大臣持重多智。彼旣得志,行其所爲,吾等不得禁。」遂不召。其人多執法時論法抵罪者之親屬、諸客積怒於公者,反爲必報之計,陰求其過日密。仁祖旣反正,收召先王舊臣,而公不拜相,識者皆知其必死也。功臣等旣成功,陰設機,所忌者皆殺之,次及公。惟元功李貴獨言公無罪,不當死。尋陷大獄,付處瑞山。陰使人告有變,詔王府召問之。公對獄自言無罪,且曰:「熒惑入南斗,可移於相,必殺臣以弭災。」時李适叛書聞,功臣等大懼,陰謀曰:「囚不殺,必內應爲亂。」密白上,盡出公及士大夫失志者三十七人,皆斬之。公以大臣不加誅,令之自處。於是公之昆弟、諸子皆僇死,奇氏族矣。

李相國元翼白上曰:「奇自獻當宥及苗裔者,而其身不免,親戚皆死,甚可哀也。」李贊成亦爲上言之。上始感悟,命復其官。公布衣時,從先生長者,習聞古人餘敎。嘗爲東省,執弟子禮,見朴洲先生。後薦士二人,趙穆朴洲不出,樂山澤之遊,多所博觀外家遐遠奇偉之術,而門無迂怪客言神仙者。

金德諴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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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烈

崇禎皇帝九年丙子,故大司憲金公德諴,字景和,年七十五,以十二月初十日卒。後二十七年,其子修撰、孫獻納禹錫,以墓碑之文見屬。嗚呼!世道衰微,正氣亡矣。闡揚遺烈,以相玆役,顧懼不獲,其何敢辭!

謹按:公商山人,遠祖,以甫尹相麗氏有名。其後,官贊成事;,左代言。代言三子,曰得培得齊先致,皆以儒爲將,世稱三元帥。其季封洛城君,葬在尙州開元洞洛城生護軍承富,其配全州柳氏,旣寡,從一子自白川柳氏墓今在花山原。世仍不振,公兄弟旣貴,追贈曾祖諱通禮,祖諱長琇承旨,考諱吏曹參判。參判公有弟曰監察君,以文章名世。

明廟乙巳,士禍甚酷,雖嘗以自許者,莫敢以爲言。君首以布衣,獨上昭雪之疏,物論偉之,自是士類略吐口氣。登第被玉堂選,未及顯用而沒。公與伯氏德謙,從而受學焉。公自以早孤,益自力於文藝,年二十六發解三場,或居上游。翌年,成進士。又翌年,擢大科,大爲故李文忠公恆福所知。

壬辰,寇深,公奉母夫人,避兵海西地,仍往說李公廷馣,城守延安。公主饋餫,爲從事。後李公大鏖城外賊以得俊,公時以母夫人遘癘,奔救在海州,故不得與焉。入行朝,拜禮、工曹佐郞,兼備局郞。已而用薦爲査功都廳。公以正不阿,絶不有顔面,一時交口稱之。

宣川郡守,入爲戶曹正郞,以大臣言差受分曹事,專給天兵於江華。事竣,由直講拜淸風郡守。旣遞,爲請司正,又爲端川郡守。及爲成川,則朝廷特爲公破舊格,使奉母夫人以往以事,數月而罷。旣敍,復正諸司,或爲僉正。未幾,除長湍府使,直指使褒其淸白,上嘉賜品服焉。李文忠公爲體使爲言:「安州國家重地,方今事務爲急。金某公廉勤敏,擧朝無比。雖方擬淸選,姑可使之。」公時纔自直講移司藝,遂自司藝而出。直指使又以治行第一上聞。旣歸,丁憂。喪除,除輸城察訪。人或勸以辭疾無往,公曰:「親在,連典善地,榮養極矣。今日始授遠惡,圖免便私,是無義也。」

明年丁巳,內遷以軍資監,移正軍器寺,則光海將廢母妃,下朝廷以議矣。李文忠公鄭公弘翼極言不可,據經證禮,大義炳然。公曰:「二公之言,卽吾意也,吾不必疊床也。」遂書紙以進曰:「臣一片愛君之心,與李恆福鄭弘翼一也。」公遂與二公者,安置極邊。公初配南海,以非絶塞,卽移明川。又以其稍近內地,徙置穩城。已而虜警起北邊,兇黨諉以罪人將與虜通,遂自穩城南遷之泗川

越五年癸亥,卽仁祖大王之元年也,母妃復位,彝倫再明。公遂膺新命爲執義,以親嫌避遞,上特命還拜。已而超陞通政,歷禮・兵・刑・工四曹參議、承政院承旨。嘗奉命西儐王人,畢使而還。時,上命給大主屋材以增其第,又命復金公諒官資。公諒宣廟朝,倚托椒房,甚張威福。公在政院,皆格不奉行,又言:「慶德宮奢麗無度,廢朝所以亡者,不宜卽安其樂也。」上始焉嘉納,後漸不能堪,嚴旨以責。久後鄭公遺疏訟公於上曰:「孤忠直節,一言忤旨。」旣四閱歲,始拜吏曹參議、副提學、大司諫。

先是,公爲大司成,講劘甚勤,每朔望焚香,必齋宿館下,諸生亦不敢後,其齗齗之習,亦少變焉。養士之財,舊爲姦猾隱沒,公一皆收整。又儒巾曾附廢母之議者,復各夤緣蹊徑,漸齒靑衿,公上疏以爲如此則淑慝無辨矣。上嘉奬焉。

丁卯,有虜寇,公爲號召使。事定,出守驪州。時虜使至,時議將待以待詔使者。公移至州,公請辭,有「蹈海」之語,遂投紱以歸。復由西樞,除春川府使,未久亦自免。乙亥,兩陵壞,適與元廟祔禮相値,公上疏請退行祔禮。丙子,大臣承命論薦朝臣之淸白者,以公及淸陰金文正數公者應,命特加公嘉善,拜大司憲。公力辭,而上眷愈隆。然未幾,公已病矣。

公性至孝,母夫人年旣高,則未嘗解衣而寢,一夜承候,不止八九。至奉養凡百,身不自執,則心不能安。及喪,依禮反哭,而與伯氏相替守墓,年至七十,猶不廢哀省。子弟賀生朝,則止之曰:「孤露之餘,只增悲感爾。」同氣之間,弟友益篤。伯氏耆艾,事之一如溫公之於伯康,沒而未葬,身不離殯側,子弟交諫,皆揮退不聽。長姊亡,亦素食以盡月數。館畜嫠孤,恩義備至。尤謹於方喪,不有命則不肉,旣七十而猶然也。

歷典七邑,其人皆服其氷蘗,必篆石以頌之。所至必徐究利病而因革之,未嘗輒變,故初故不擾而弊祛。將歸,不以一物自隨,家人或以爲言,則輒恕叱之。以故平生衣不過狗裘,食不過菜羹,所居頹弊,凝塵滿堂,亦不掃去曰:「身心上糞穢尙多矣。」常曰:「人血氣旣衰,則例變素守,前後若兩人者多矣。又人以微細而不謹,則終成大累,故吾於晩節,愈不敢放過也。」廢朝盛治宮室,人爭取雇利,公獨不肯曰:「寧飢死,何忍以此自營!」

其被謫也,拔報南北,至於三次,兇黨實故以試命,而公氣益堅悍,無少挫沮。其移配也,金吾郞遽至,人以爲有後命,奴僕號泣,公夷然自治,作伯氏書與訣,進食如常。泗川時,家屬隨至,公不許相近曰:「棘籬亦王獄也,豈可與妻子同處!」逮其遭遇聖朝,益礪忠節,雖屢忤上意,上亦嘗以立節昏朝、扶植綱常褒奬之。

遇事,必據經義,言輒有物。當二陵之變,率皆掩諱遷就,恐妨祔禮,雖前日所謂名公,猶且同聲和附。公慨然以爲「墓雨崩,孔子泫然流涕;新宮火而三日哭,則《春秋》美其得禮。今玆二陵之壞,借曰因雨,亦當哭泣之不暇。先王妥魄之宮,未及修復,而奉神之廟,登歌舞佾,其可安於孝思乎?」

始虜人之僭號來脅也,廷議不知所出。公又上疏言:「天王未命之號,隣國稱之,則《春秋》討之以黨惡。今我書稱彼國號,已犯《春秋》之義矣。蠢玆蛇豕,食我皇土,黃屋左纛,不可共一天也。今絶則爲夏,不絶則爲夷,夷夏之分,只在一着也。宣祖大王畏天事大,定志養氣,及其塞乎天地,則中國如一家,四境如一身,終至天兵建瓴,克復邦家。伏願殿下立至大至剛之表,以爲百官萬民之倡,則自反皆縮,千萬人吾往矣。」嗚呼!公之正氣,可謂上磨蒼穹而不沬矣。

蓋於昏朝,立慬自守者多矣;逮及明時,能不變塞者,亦有之矣。至其大敵傍狺,亡在朝夕,則無不愕眙,悔其前日之言。而公終始如一,至死彌厲,亞聖所謂不能移而淫而屈者,公庶幾焉。然不有持養之功,烏能與此哉?公每論古人爲學之要,必以主敬爲本,故有不欺之實、堅定之力。嘗於獨處,遇男之事而能守;倉卒値舟之危而不懼。其操持於內者如此,則其見於事爲者,無怪其正大光明,卓然而不可及也。

公疾革,屛婦人,東首獨語曰:「國事無可爲者,欲草遺疏,而已不能。」只戒子弟以治心愛物之道。旣沒四日,而虜騎已薄西郊,家人舁機,藁葬於西江。時虜人蟻屯累月,新舊塚墓無不被抇,而獨公柩得免,人以爲忠義之報。歲庚子,再遷兆宅,窆於積城治西群芳谷午向之原。始上聞公訃,悼甚,後追賜賻祭之禮,以子從勳,贈吏曹判書。孝宗大王朝,筵臣建白「金某尙無受名,將無以勸忠」,遂賜諡忠貞

夫人慶州李氏,別提元誠女。公處家居官,夫人助其廉孝。媲德五十年,終始無所違。長男卽修撰,娶延平府院君李貴女,生獻納及女三人,士人安斗極、直長李曾賢、士人沈思泓,其壻也。次男,縣令,娶判官柳思璟女,生男:圭錫命錫。二女:適士人鄭洛成重五。內外曾玄若干人。

公平生喜看宋朝諸賢事,故公之所行,多從此出來。其麤糲短褐,師范忠宣;萬馬幷驟而能駐足,效王左丞;甘與師友同其死生,慕尹舍人;七年南北,志氣不衰,不懾後命,進食自如,一符於劉忠定。此則皆公之自爲,而至於衣履之藏無恙於寇戎之叢者,又不異於范唐鑑,豈公又能於天者邪?世之讀人言行者多矣,徒讀而不能行,或行而不以誠,故不能彷彿於萬一。若公者,可謂能讀而能行矣,其爲聖朝之名臣也宜矣。銘曰:

商顔,中間幾微。由公叔父,旣極復飛。飛不盡翰,繄天不定。公從受學,乃文乃行。乃籍文譜,內外俱宜。不爲趨捨,於險於夷。時當昏亂,曰母可讎。有我同德,旣告我猷。旣曰同之,罪豈殊科?奸兇噤齘,廝卒涕沱。虐雪瘴煙,旣南旋北。鐵肝石腸,髭髮猶昔。及際昌辰,旌召斯亟。公來自南,爛如儀鳳。一馬徐遲,萬人環擁。在昏猶犯,矧我天。匪躬蹇蹇,無黨平平。庶竭深誠,臣主俱榮。主豈不聖?事有難平。兩壞先陵,樂奏淸廟。公歎曰咨!盍稽於古?墓之崩,孔聖斯泣。宣宮之火,三日哭。公以此言,在廷咸恧。俄有大敵,要我難從。小大魄褫,勢成旋蓬。公奮曰唉!玆又可許?地義天經,疇可首鼠?僭王,東與盟。聖人是恥,諱不書經。公說此義,大法克明。我則旣言,則就於冥。靖康危辱,不累元城。始終名節,愈潔愈貞。豈公正直,神保是聽?我觀其世,其世多賢。雖則多賢,莫與公肩。惟公與歸,惟之良。我篆阡碑,用示無疆。

鄭弘翼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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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維

光海將廢大妃,會百寮廷議,桁楊罟擭,以待異議者。於時卿士大夫人人惴慄,多傅會順旨,卽素號剛直,亦囁嚅不敢盡言。持正不撓,辭意凜然者,廑廑三數人,鄭公弘翼其一也。議上,光海大恚,竄公於珍島,旋移鍾城,纔到配,又移光陽。一歲中凡三易配,而皆南北極遠惡地,往返道路,幾六七千里。光陽又濱南海,瘴毒所聚。公素羸,遂中水土疾,憒瞀沈屯。

在謫六歲,爲天啓癸亥,今上踐阼,首以承政院同副承旨召公,遷成均官大司成,而公疾益痼,不可爲矣。尋進秩嘉善,歷司諫院大司諫、同知中樞、弘文館副提學,皆不拜。竟以丙寅正月十五日,卒於第,年五十六。是歲三月某日,葬於廣州某地。

公字翼之,其先東萊人。少穎敏力學,善屬文。中己丑司馬。丁酉,文科,選入藝文館,例陞禮曹佐郞。歷拜司諫院正言、京畿都事,出爲鏡城判官,以病不赴。屢遷刑曹佐郞、兵曹正郞。李相元翼爲體察使,辟公爲從事官,巡飭咸鏡平安等道,又以暗行御史廉察黃海道

歲壬寅,又拜正言、侍講院文學、司憲府持平。會鄭仁弘誣詆成牛溪,修郄之徒躍然群起,肆其崎屹。公獨持正論,大忤時宰,遂遞爲典籍,尋黜爲端川採銀宮。未幾,連遭內外艱,廬居墓側,毀甚幾滅性。服除,拜典籍、魚川察訪。自戊申以後,屢拜正言、文學、弼善、弘文館修撰・校理、成均館司藝、掌樂・司饔二院正,兼實錄都廳。或承命爲災傷敬差官、搜檢御史、京試官等任。壬子,陞通政階,拜成川府使,踰年解官歸。自是優游散班。以冬至使,赴京師還。屢爲分院承旨。至丁巳冬,廢母之議起,而公得罪去矣。

公之考曰思愼,司贍寺正,贈吏曹參判。祖麟壽,贈左承旨;曾祖守厚漢城參軍。妣順興安氏,司直女。公初娶進士李渾女,生一子,早夭。繼娶寧安君崔山立之女,有一女,適士人睦敦善

識公晩,嘗一再往還,見公酒後喜談謔,眞態津津眉睫間。而知公者稱公廉介絶人,生平端確自守,未嘗隨人軒輊。自壬寅樹立,人已服其雅操,及丁巳之事,卒能表正大義,扶植彝倫,可謂偉矣。年不稱德,用不究才,身沒而無三尺之孤以奉烝嘗,天之報施,果安在哉?旣葬之六載,將樹墓石,公之中表安君乞銘。其詞曰:

士當平世,大言激昂。臨變故際,誠僞迺彰。雪霜貿貿,獨也松柏。於惟鄭公,古之遺直。特立頹波,不偏不隨。康回憑怒,大抉坤維。萬夫哫訾,怵彼疾威。公奮厥義,凜然直詞。我脰可折,我志靡奪。人紀不隳,百代樹烈。於惟鄭公,在古誰亢?胡不永年,輔世格王?睾如之丘,正氣所藏。有石一片,我銘不亡。

宋甲祚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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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尙憲

故騎省郞宋君永叔,余畏友也。因之聞有弟元裕,人多稱之。問其行,秉志不易,堅直自遂,介士也。因之又聞其先德,衆一口言。心繇是益嚮往,常欲一見之爲快。亡何,以君與永叔俱不幸不及見以歿,遂成千古恨。

自念異日不死,倘備乘檮杌之役,當爲君續《獨行傳》,而迄玆未有會也。君歿時,諸孤尙幼,未能悉聞其先人行事。後十九年,君之第三胤侍御時烈始手創君遺行數千言及義故諸君所記錄,造余屬銘曰:「願籍一言,以爲地下重。」嗟乎!余雖老病棄筆硏,顧於君何可辭!

謹按:君諱甲祚元裕其字也,自號睡翁恩律縣人。鼻祖大原高麗判事,其後有爲司憲執端者曰明誼。至我朝,有號雙淸堂者曰,有隱君子行。高祖諱汝諧安東大都護府使;曾祖諱世良健元陵參奉,贈戶曹參判;祖諱龜壽,宗廟署奉事,以孝聞,居喪白燕巢其廬幕。弟曰麟壽,世所稱圭菴先生者也。宋氏固名族,而至是益大顯。考諱應期,儀賓府都事。配曰李淑人,判書潤慶女,甚有婦德。萬曆甲戌閏十二月生君,兄弟五人,君最晩擧。

自幼端好瑩秀,爲父母鍾愛,已而李淑人、都事公相繼歿世。喪除,自勸讀書,游簡易崔岦門,崔公亟稱其聰敏。壬辰,避寇湖西,人多舍業自便,君兄弟相戒毋墜先訓,講讀不輟。

丁巳,中司馬兩試。時姦臣從臾,錮母后於西宮,盡廢朝儀。榜首榮久等傅會邪議,上疏請勿拜西宮,劫諸生署名,衆不敢不從,或有踰垣避去者。君奮曰:「臨事苟免,恥也。」前問:「此疏何義?」其徒盛氣核其名以懾之。君徐言:「欲知我名,取筆來!」卽大書姓名以出。獨詣西宮,拜恩如例。其徒雖甚恚,無奈君何。乃故爲汚衊計,竄入君名於疏中。姦黨聞爭欲穽之,適有救者,止削儒籍。君卽歸臥於家,杜門讀書,䃫石屢缺,晏如也。鄕人慕其義,開塾以迎,戶屨恆滿。君嚴學規,揭古訓格言以導之,未幾,彬彬可觀。

今上初,用薦授康陵參奉。李适叛,簡率陵丁,願隷行五討賊,上司不許。上幸公州,徒步赴行在。駕還,移授慶基殿參奉。丁卯,陞司饔院奉事,赴京城。會虜警急,上幸江都,未及拜命,先已遞官。路遇世子南下,從行至完山。聞朝廷貶降媾和,君慷慨言:「雖出下策,必曰尊王之義亡變,先斬投虜二賊首,然後和可議也。如此庶幾折其狂桀,而少振三軍之氣也。」旣而聞媾成,悲憤不自勝,遂徑歸家,欲棄世長往。計已決,會有長子喪,未行。明年四月朔日,以疾卒於家,享年五十五。

君天性孝友,早失父母,哀慕不衰,祭必愨創。仲氏死賊,冒鋒鏑求屍反窆。聞叔氏病疫,卽日奔救,於庶母亦然,卒皆無事。後叔氏卒官西郵,六月往返千里,哀動行路,見者疑於子。伯兄難事,曲盡承奉,終得歡心。追奉李淑人遺戒,終身不近女色,在紛華聲伎之場,寂若槁木。平生剛毅好節義,見古人殺身成仁者,激昂歆動。事有不可,義形於色,百折不挫。

少志學問,趨向甚正。常推靜菴栗谷二先生爲師範,手抄《己卯事蹟》、《擊蒙要訣》等書,授諸子勸行。後在完山,復貽書曰:「朝聞夕死,聖人至訓,佩服斯言,勿以世亂妨學,終有成就,吾死無憾。」家庭慈愛之間,常所戒勖者如此。

君雖礪於士行乎,平居接人,色笑可親。至於取捨,防畛截然。見有美行者,雖卑幼,待之如尊貴;不善者,不少假色辭,以故忌者多。不喜與時人交,所還往廑二三戚故,歡然相得,尙羊山水間以自適。當斥榮久等也,見者相驚告以傳,而君絶不自宣。後因有上書自辨者,於是君之事始大彰著,人益賢之。君之內行甚備,余不能盡述,志其大都如此雲。

君娶善山郭氏,生五男二女:男長時熹,先歿;次時默,鄕薦參奉;次時烈,司馬壯元,以儒學徵拜持平;次時燾時傑,俱業儒。女適郡守尹爓、監役李憬時默三男一女:女適士人韓五福,男皆幼。時烈二女:適士人權惟尹搏

君之始卒,葬沃川郡赤登江上,以地之不宜,癸未二月,改葬郡東南利山縣金堂谷午向之原。嗚呼!天旣以正直剛大之氣鍾於君,其於世必有當者,而竟使沈晦以歿,造物者果何意歟?雖然,跡其所自立,豈不爲狂流之砥柱也哉?辭曰:

元裕!而志之確確兮,而行之卓卓兮,而聲名之赫赫兮。欲抑之而彌揚,欲揜之而彌光,夫夫也不自量也。弗殞厥正,以篤胤慶,惟天之定。有歲千百,有瞻斯石,過者必式。

洪茂績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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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烈

仁祖大王應天御極,誅除姦兇,進用賢俊,首以生員洪公昌寧縣監。公病辭,又以爲通津鎭川,卒至六卿。逮於孝廟,注意彌隆,起廢於野,意將大用,竟卒於丙申四月二十一日。將卒自爲銘曰:「東海有一老翁,名茂績,字勉叔其姓,白石其號也。不文不武,遭逢聖世,感激知遇,有懷必達,夷險一節,至死不變。苟有利於國家,則若湍水之赴深壑;見無禮於其君者,如鷹鸇之逐鳥雀。貳公之班,不爲不貴;八袠之年,不爲不壽。乘化而盡,吾心安矣。」是雖公自道者,而論者以爲庶幾焉。

蓋公當偉卿等倡爲廢母之論,率諸生極言其不可,仍勉以大舜事,遂竄巨濟之海島,至癸亥蓋九年矣。時民新自膏火中出來,公蒞邑盡心撫摩,疲氓大悅。己巳,遭制。壬申,由戶曹拜司憲府持平,辭遞,爲寧越郡守,不赴。後赴金堤,卽歸。甲戌,疏論追崇禮,仍戒曰:「二世以獨斷而亡。」後上有未安之敎。連辭除命,家食於鄕里。

丙子虜變,自長湍赴亂,路梗不得進行在,從元帥幕,元帥使主餫於嶺南。行至安東,聞虜退還京師。丁丑,暫爲公州牧使,入爲司憲府掌令,間爲諸司正。己卯秋,受命廉問於海西。時主知人望漸重,公亦以時事自任,嘗上累千言疏,大抵以自強雪恥爲主。復爲掌令,論金自點沈器遠之罪。辛巳,特除司諫院司諫,曰:「表其正直已。」復特陞承政院同副承旨。壬午,例至右承旨,遷刑曹參議,又特陞兵曹參判。時杞平君兪伯曾昇平府院君金瑬,臺諫李晩榮又論杞平父子之變,互相是非,公上疏言之,上賜虎皮嘉奬焉。

癸未,拜大司憲。黃瀷爲將官,私役軍兵,公啓請梟示。沈器遠耳目也,公因論器遠貪饕無行狀。僚議相左,上亦以相臣,故不用公言。甲申,奉命使瀋陽。時彼中方有咆哱言,人皆爲公危之。朝議將啓遞公勿遣,公曰:「不避夷險,人臣分義也。」上疏請行,上義而許之。旣至,與上使白江李公敬輿被拘留,已先遣公還。公盡以行橐,資質館羈困。淸陰文正公先在雪窖,與白江公皆贈詩以送。公還渡浿江,以所乘駿馬換百金,送資白江公瀋陽時,公謂白江公曰:「沈器遠有無君之心。」及使還,器遠已以逆伏誅矣。復拜大司憲,論事益不阿。

乙酉,虜人急責米十萬斛曰:「失期則任事者當死。」朝廷以公差遣,蓋以多怨於人也。丙戌,由同知義禁府事爲大司憲。値獄起,公啓:「可廢而不可殺,必欲殺,先殺臣。」大忤上意,竄旌義。丁亥,移南海。掌令李應蓍上疏曰:「殿下嘗比洪某汲黯魏徵矣。今以不忠罪之,一人之身,前後豈異?」應蓍亦坐謫遠地。公又移甲山。時喉司出納多不允,上亟思公,未幾,量移洪川

己丑五月,仁廟上賓。孝廟命放,歸田裡。庚寅春,國有大喝,中外洶洶。公不敢退在鄕里,遂自長湍入城,由西樞摠管移漢城府右尹,又拜大司憲。邊士紀金自點腹心,爲水原府使。水原實重兵所在,公甚憂之,啓曰:「昔狄靑以樞密在朝,人皆稱賢,而歐陽脩請罷曰:朱泚本非叛者,倉卒爲下所迫。自古爲亂者,未必皆其本心,直由積漸以至蹉跌矣。臣年老易惑,不能無過慮,至以無形跡人所不敢言者,上瀆聰明,下觸大臣之怒。然安知過慮必不是深計也?不幸有萬一之變,勿謂老臣不言也。」及自點謀叛事覺,士紀果預謀狼藉,人始服公先見之明。獄畢,特超二資,拜工曹判書。公辭曰:「臣之妄言,雖有所驗,不過偶然也。」御批:「卿之先見智也,蹇蹇忠也。」

壬辰,拜右參贊;癸巳,又拜大司憲,幷遞。自是政府西壁有闕,公名未嘗不在其中。再爲刑曹判書。有疑獄端緖甚巧,公一訊卽決,人稱神明。丙申,以年八袠,陞正憲而終。訃聞,上驚悼,隱卒之典有加焉。

公籍南陽。其上世始來,蓋自中國貞觀間,遣五學士來敎本國,其一也。入我朝尤盛焉。高祖某,敦寧副正;曾祖某,僉知;祖某,贈左承旨。考某,正郞,贈舍人。妣成氏,其考節度使世則也。公出後伯父某,公旣貴,贈判書。妣全義李氏,從贈貞夫人。

公孝友絶倫。同産妹病革氣絶,公斫指進血。所後家財産頗饒,以其奴婢五十口,分與其弟,而同居一墻內,朝夕怡愉。奉養外王考外婦,恩禮備至。以此推之,則其所以事父母者可知已。自幼豁達喜施,見寒者,輒解衣與之,無靳色。

萬曆辛卯,公年十五矣。秀吉弒君遣使來覘,重峯趙先生上疏請函使者首,奏聞天朝。公聞而歆動於心,委往謁見,重峯大奇之。及其事君,自任以謇諤,知無不言,言必究極。屢爲秋曹,無一人抱冤。立朝四十年,計活常乏,屋墻壞漏而不加葺理。所親厚,如淸陰白江谿谷張公澤堂李公迷翁李公命俊,其最也。好讀古人書,至老不懈。其賜祭文有云:「剛方之性,敏達之識。」斯言盡之矣。

夫人光山金氏,同知事元祿之女也,先卒而別葬於長湍華藏山負子之原。公墓在長湍白石洞負酉之原。長男九疇,次九淵,季九韶。孫女適姜重璜者長房出,適沈晢、監司丁昌燾者,次房出。季房出者二男,也。,文科,持平,出爲九淵後,實主公祀。銘曰:

堂堂白石,剛方正直。讀古人書,亦有高識。曩在昏朝,彝倫晦蝕。公奮其筆,河懸電激。群兇愕眙,竄之海曲。拘幽九載,聖主改玉。天日重明,賢登奸磔。試公郡邑,民歌惠澤。聖眷益隆,置之臺閣。鵠立朝端,日有啓沃。聖心毗倚,官邪讋伏。俄値變故,行吟楚澤。夫豈漢文,於終薄?不待宣室,亟思前席。召還稍遲,龍顔遽隔。嗣聖繼述,徵庸斯亟。鹽梅有契,疾病遽革。聖朝驚悼,善類傷衋。槪其始卒,宜在古昔。氣岸豪健,風韻卓犖。歲寒貞操,劫火荊玉。今也則亡,九原難作。我作銘辭,以示無極。

金地粹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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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湖南古稱人材府庫,文章風節之士,往往有名當世,如苔川金公,亦近世之傑然者也。公諱地粹,字去非苔川其號也。生而異凡,風骨秀爽,學語卽知讀書。九歲,同群兒浴於前溪,溪臨官路,適有一達官過溪橋,群兒皆奔逬,公獨凝然不動。官異之,載以入城,命題賦詩,仍饋珍羞,公不之食。官問其故,對曰:「家有老母,不忍獨享厚味也。」官大稱賞,令邑宰特送養親之需。其夙悟如此。

白麓辛公慶晉於公爲尊屬也,憐公少孤而奇公才,欲奬成其學,攜至都下。甫成童,聲譽出流輩上,屢魁鄕解。及擢第,當光海昏朝,爲孼臣所忤擯,隷校書館。未幾,廢母之論起,公獻議立異,竄配富寧

仁祖癸亥,校理沈光世白於上,請陞六品以褒之。歷禮、兵二曹郞。丙寅,以書狀赴京。時淸陰金文正公爲上使,過西京,見公題浮碧樓有「天孫麟馬」之句,亟許以騷壇宗匠。沿路酬唱,彙爲巨編,扁曰《朝天錄》。中朝學士李康先、閣老張延登各爲之敍引,大爲華人所敬慕焉。時虜東搶本國。公與淸陰公上書兵部,請出奇兵,直擣虜穴,以紓國難。及歸至車牛島,遇颶風,公操文誓海神,有「船中如有華物,天必鑑臨」之語,俄而風止得無事,其淸愼律己可見也。

入憲府爲持平、掌令,有風稜;春坊爲文學、弼善、輔德,善於講說。戊辰,爲鍾城府使,陞通政階。無何,遞歸田裡。公時已有退休意,不復求進,小築天台山下,日以琴書自娛。丙、丁以後,尤絶意世路,語及國事,爲之憤慨涕沱。竟以是成疾而卒,己卯五月十八日也,壽僅五十有五。葬於古阜治東優德里先兆下庚向之原。

公爲人,外文雅而內有淳行。事偏親孝。家廟在別所,朔望參謁,不廢寒暑。兄弟異居,遞日來往,得一美味,必走僮分嘗。隣族之貧者,常斥己有以賑之。御家以禮,不營産業。平生未嘗有鄙俗言。終日端坐讀書,人不見惰容。鄕里有請業者,敎誨不倦。待人接物,一以溫柔,然見人不善,若將浼焉,每以判別義利爲第一義。爲詩文,標致淸灑,才思逸發,論者以爲有盛風。有若干卷藏於家。

公之先,義城人。遠祖龍庇高麗,官至金紫光祿大夫,封義城君,有功德於民,至今祀於社。其後有居翼,右議政;,直提學;運秋,司諫。三世以淸白顯。司諫之子曰諱傅顯,卽公之高祖也;曾祖諱,皆不仕。祖諱齊閔,號鰲峯一齋李先生門人也,有醇德,登第,官至禮曹正郞。考諱,早世,以公參原從功,贈兵曹參判。妣貞夫人靈光丁氏,承議郞希閔之女。

公娶昌原黃氏,監察大衍之女,封淑夫人,生三男一女:男長曰良器,有幹局,未試而歿,士林惜之。生三子二女:曰麟孫龜孫鶴孫,士人洪順元,一幼。次曰次器,生一男一女:成孫,士人權效聖。季曰又器,淸介有志操,晦約以終。生二男,皆幼。女壻曰注書朴思遐,生二男曰

長君敍次公遺事,託以銘其墓。辭以不文,請改求鴻筆。未及見其答,而遽聞以病不起。麟孫龜孫旣免喪,又以其父之遺意來申前命,今則無所於辭,又哀逝者之不可作,遂忘其陋而爲之銘。銘曰:

有斐金公,挺身南服。咀英吐葩,早播其馥。釋褐丁昏,抗言投荒。聖朝維新,賢路始長。觀風上國,延譽中華。玉佩瓊琚,光我邦家。官到緋銀,宦情已倦。未老身閑,古人所羨。天台之下,有水有丘。一室靜散,聊以優游。天地翻覆,江湖感慨。翛然遠逝,蟬蛻塵界。林林衆生,起滅如漚。唯有文章,炳烺長留。今其去矣,誰嗣其興?我述銘辭,以勖後承。

金孝誠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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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九萬

余自幼少時,稔聞金公孝誠光海朝,以儒巾抗章,請斬三賊臣,未嘗不擊節增氣。稍長,又得公應科所作《歌徹愛君賦》讀之,詞采曄然,有足觀者。以此雖未嘗拜公,素知公有質有文彬彬君子人也。今公之孫震奎以公之碣銘託余,余以爲銘公可無愧色,謹受其狀而敍之。

公字行源,系出新羅國姓,籍光州。自麗朝以來,冠冕相承,爲世望族。考諱秀淵,官襄陽府使,贈吏曹參判。妣金海金氏,贈左承旨希龍女。公幼有異質,有老成名。年二十九,中生員。

歲乙卯,賊臣鄭造尹訒李偉卿等阿光海意,倡爲讎母后之論,李丞相元翼有匡捄言,罪將不測。公發憤涕泣,將率同志陳疏,親黨固止之,公若不聞也。及期,同約輒散去,凡三易日,始糾若而人詣闕,誤入臺廳。臺吏呵之曰:「臺官且至。」公曰:「吾爲國方欲斬爾臺官,吾死且不避,安避臺官!」見者皆驚。疏入,不報。館學相繼投疏,請置大辟。下禁府將鞫問,會有死囚上變,廣引當路人,故急於自救,寢鞫事。竄吉州,遷珍島。凶黨有崔公望者,嘗疏請殺公,及任全羅都事,必欲害公,將渡碧波汀,輒爲風浪所阻,不得逞。

癸亥春,仁祖改玉,馹召以義禁府都事,道拜淸安縣監,連擬持憲、佐幕。乙丑,辭遞。丙寅,以戶曹佐郞兼管號牌事。丁卯,從駕江都,大妃遣中使勞賜酒食,念乙卯事也。除金溝縣令,本曹啓留。戊辰,陞正郞,與堂上有違言,左授槐山縣監,又與兵使不合,棄去。壬申,拜沔川郡守。癸酉,遞歸。甲戌,拜繕工監僉正,移漢城府庶尹罷,復刑曹正郞,轉軍器寺僉正,遷中樞府經歷,未幾遷授器僉。

丁丑,拜礪山郡守。己卯,陞南原府使。言路受人惎劾公,上不許。公不辨,投紱歸。辛巳,除竹山府使。癸未,罷歸。甲申,除公州牧使。丁亥,以討賊功,陞通政陞,拜曹司衛將。出錦城縣監,失方伯意,遞歸。己丑,拜淸州牧使。庚寅,坐北使策應未備,有拿命削職,敍復五衛將。辛卯,除漆谷府使,不起,還拜衛將。疾病卻藥物,自力至正寢,易衣正臥而逝,春秋六十七。

公內行純備,晨必冠帶,謁於家廟。居官淸愼,凡歷九邑,民皆刻石以頌之。文藝華敏,拔出流輩,發解輒居前列,而終不登名於一第。發軔之始,名通淸顯,而爲貴近家子弟修郤者所尼。晩年,李尙書李相國時白交薦於朝,將大用,有先除憲職之議,而李尙書適去位,不果。嗚呼!凡此豈非才制於命故耶?公之蒞淸安也,有貴近家二奴在縣境,倚依侵奪,發吏捕不得,公自往縛致,徇一境杖殺之。甲申,聞皇朝覆亡,與宰臣書曰:「宜有縞素之擧,以寓思之心。雖無北極朝廷,必有南渡君臣,天意人事,未可遽絶。」事雖不行,聞者韙之。

韓山李氏,禮曹判書之孫,兵曹佐郞慶流之女,與公同年生,後公二十二年而歿。其隨公任及歸,戒婢御悉還器用之取辨於官者,及家,吏以行廚用餘獻,卻不受曰:「此非公志也。」從子養專城者三,恆以二弊籠隨身,請易之,不可曰:「吾於夫子時,徧諸邑三十年,所隨唯此物。今人與物俱老,何忍棄之!」噫!觀於此,亦可以知公之敎也。

公以寧國從勳,例贈大司憲。初與夫人異窆,歲戊午,竝遷合葬於麻田郡靑田洞先塋之下。一男世鼎,文科,承旨。四女:生員安之望錦山郡守邊命益金化縣監,學生權勳。承旨二男:長卽請公銘者,季命奎。內外曾玄數十餘人。銘曰:

不位於朝,任世之憂。臨於鼎鑊,甘以身投。在夜爲燭,亦晰於幽。扶倫樹紀,身阨名休。聖作物睹,褒召先及。長秋饋食,中貴是押。歷官內外,恩榮且洽。有屈必申,如支之合。才之旣優,命則猶靳。胡不公卿,俾悉其蘊?將公矯矯,不栝不檃。抑時之隘,材大難奮。瞻彼靑田,惟公之藏。旣固且安,後嗣是昌。我作聲詩,載其遺芳。刻於貞珉,庸示茫茫。

鄭澤雷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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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維

光海旣殺永昌,幽大妃於西宮,其猜郄猶未逞。賊臣爾瞻輩從而慫恿之,使其黨鄭造尹訒李偉卿等,倡言大妃母道已絶當廢。舊相完平府院君李元翼上書切諫,爾瞻嗾其黨劾之,禍且不測。大學生鄭君澤雷奮曰:「宣廟養士四十年,正爲今日。卽彝倫斁而賢相不免於死者,吾屬何用生爲!」遂抗疏極言大妃不可廢,偉卿可誅,元翼不可罪。光海大怒,爾瞻又嗾其黨劾之,竄於嶺南南海縣,縣在海中絶島,猶朱崖雲。

鄭君旣謫海外,有母曰姜淑人,無它子姓,思鄭君不置,乃從之謫所。地旣遠惡,多氛霧瘴厲,姜淑人遂以病寖劇。鄭君號泣,龥天斫指,和藥以進,居歲餘,姜淑人竟不起。鄭君毀甚幾絶。及喪歸,鄭君累縶不得隨,益傷慟呼絶,饘粥罕以入口,兩目喪明,骨立不自持,遂沒於謫廬,乃己未六月二十日也。妻鄭氏與諸孤奉櫬過海,歸扶餘之莊舍,以是歲某月日,葬於縣東某山。越五歲爲天啓癸亥,今上旣奉大妃復位,諸賊皆伏誅,悉褒錄言事得罪者,乃贈鄭君司憲府持平,遣使致祭。嗚呼!死者而有知也,至此視可瞑矣。

鄭君休吉,其先河東人也。七代祖麟趾,歷事太宗世宗成宗,爲六朝元臣,官至領議政,諡文成公。曾祖某,祖某。父得說,以武擧,官泗川縣監。壬辰之亂,力鬪寇以死,贈訓鍊院正。娶晉州姜氏,成均學諭宗慶之女,以乙酉某月日生鄭君

幼穎爽過人。八歲而孤,姜淑人敎之甚肅。稍長,詞藻精敏,聲名大起。年二十八,擧進士第一名。爲人風儀端粹,耿介有志操。事親以孝稱,所與交皆聞人。乙卯之禍,以布衣客京師,非有言責不可已者,特激於忠憤,出位危言,以觸奇禍,子母俱沒於絶域。說者謂其氣節足配陳少陽,而事之難言,殆過之。

君之配鄭氏,貫東萊。子長曰千世,幼有至性,甫十一歲,以不勝喪夭,存者尙有三男子。君之沒也,鄭氏居喪,不釋衰麻之服,終喪,不輟朝晡之薦。悉粥簪珥,治石庀工,將樹墓道之刻,乞文於,且曰:「先夫病且革,無他語,惟字呼持國,至絶乃已,意者以身後累公乎!」嗚呼!何忍辭!何忍辭!銘曰:

傳稱封人愛其母,施及其君。若鄭君者,亦欲以一言,盡君臣之義,全母子之倫。旣不保其親,又以茶其身。事有大謬,天乎人乎?材閼於無錄,志詘於不辰。其不死者,亘百世而彌新。

趙溭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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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公諱,字止源,姓趙氏豐壤縣人。遠祖高麗開國功臣,門下侍中。入我朝,有諱益貞,吏曹參判,策翊載勳,封漢平君。寔生諱,成均進士,贈通禮,卽公之高祖也。曾祖諱宗敬,弘文館典翰,贈都承旨;祖諱廷樞,成均館司藝,贈禮曹參判。考諱某,襲封漢豐君。妣晉州鄭氏,察訪南慶之女。公以萬曆壬辰七月廿七日生。自幼聰敏孝友,慷慨不群。學於從父風玉軒守倫,又從文茅溪遊,又從秋浦黃文敏公於謫所,諸先生皆許其氣槪。

光海五年癸丑,廢母之議起,光海移御昌德宮,而錮大妃於西宮。禍將不測,朝野無敢言。乙卯六月,公謂其弟曰:「倫常滅矣。汝其保養父母,余將爲國捐生焉。」遂奮然草疏,略曰:「臣聞人倫有五,而有親居先,故百行之源,『孝』一字而已。今夫慈殿,雖曰不慈於殿下,而殿下獨不能以大舜之所以事親者事之乎?今之數慈殿者,一則曰『母道已絶』,二則曰『顯有當絶之惡』。夫對人子言父母之過,雖於閭巷小民,有所不敢爲,而乃肆然於吾君之前。是以不敢待閭巷小民者待吾君,不敬莫大乎是。是宜伏大不敬之誅,而罪不加身,爵帶華貫。此臣民之所以駭目崩心而不能自已者也。唯其如是,故國言藉藉,遂有李元翼之箚,則聖批有曰:『不辟之尊奉,百僚之朝謁,無異前日,卿於何處得聞詤說,形諸文字,以駭衆聽?』臣私語於心曰:『我殿下至誠如此,而亦不免云云,則言之罔極,何至於是?』人莫不以元翼爲老妄,而不復有疑於殿下矣。奈何移御以後,兩宮各處,視膳久廢,定省亦闕。一念誠孝,雖或未減於前日,而耳目聞見,不能無惑於臣庶。嗚呼!大妃乃殿下之慈母也。母子恩情,天賦常性,寂寥舊宮,與鬼爲隣,隔離天日,三月於玆。其憂危心事,血泣形影,先王之以大妃託殿下者,必不欲其如是而已。乙夜之間,殿下之心,亦豈無惻然者乎?臣以爲不奉大妃於一宮,而唯罪元翼,以爲防口之地,則是猶用湯而止沸也。伏願殿下留心於母子之情,勿惑乎奸邪之言,奉養慈殿如初,又以下責大臣之不言、三司之不爭,繼下哀痛之敎,使一國之人咸知大聖人誠孝與虞舜無間。則非啻扶萬古旣壞之綱常,傳之後世,亦將有光矣。」疏以是月廿四日入,而光海怒不下批。

公於闕門外待命。晦日傳曰:「自祖宗朝,慈殿各處別宮之時非一,而況今大妃供奉扈衛無異前日,宮內亦無鬼邪之變,則爾所云云者何意?爾敢幸朝廷之無人,冒上兇章,侮辱君父乎?此非獨爲之事,必有指嗾巨奸。上天下臨,其直指以對。」公入政院,立於庭下,奮筆對曰:「各處別宮之時,雖曰非一,而臣生晩世,何知祖宗朝舊例乎?兒童、走卒皆以爲聖上移御以避鬼邪,而大妃獨不避。愚臣愛君之誠,只欲納吾君於無過之地而已,豈可聽人指嗾,自犯雷霆之威哉?天日照臨,臣不敢欺此心,況可以欺聖明乎?此外無所言,只俟鈇鉞而已。」

光海傳曰:「此所答不詳,其更問以啓。」公又對曰:「別宮之事,雖曰古有,而省定之闕,亦有舊例乎?鬼邪之變,則火砲二十柄,連夜放火,未知爲何事也。臣跡甚疎遠,言甚狂妄,固知難容於聖明之下,而愚忱所激,不能自已,豈可聽人指嗾哉?」

公始抱疏詣闕門外,時邪說方張,投兇疏者相繼。人始認爲兇徒,有一吏竊見疏辭,竦然而驚曰:「此疏一入,大禍隨至,年少就死,不其哀乎?」卽與諸吏引入歇廳,設席而坐之。時當盛暑,或進氷漿,或以扇搖之,皆環立嗟歎。及入對於政院也,李公春元爲承旨,和顔而言曰:「君其詳對,無爲空死。」公欲對放砲事,而未知柄數,思量之際,有一人過坐樓下微聲而言曰:「二十柄矣。」竊視之,乃一卒也。

再問之日,觀者如堵墻,至「定省之曠亦有舊例」之語,有一宦者在傍咄嗟曰:「此人必死矣,命也奈何!」李公則顔色慘然,以手擊案而已。於是大憲李覮、大諫柳寅吉等啓請拿問,以七月五日,下吏。光海傳曰:「此非本府尋常推問之事,三省交坐,嚴鞫得指嗾者。」委官奇自獻、判義禁朴承宗,互相推諉,終不開坐。

越四年戊午十一月,始廷鞫。公供曰:「年少愚戇,學識寡陋,只知愛君之誠,未曉朝家之議。妄陳瞽說,敢犯雷霆,無知妄作之罪,雖被顯戮,而固所甘心。若以指嗾侮辱爲案,則萬萬無此理矣。好生惡死,人各有心,當此國論至嚴之日,固知言發而禍隨矣。如非仇讎之人,豈有勸人就死之理;如非病風之人,豈可聽人指嗾,自陷於不測之罪哉?自信愚衷,妄上封事,罪在自犯,無所逃死。」公受刑,仍繫獄。又明年己未五月,竄南海,加以栫棘。

公始呈疏也,漢豐公因事往海西,歸路逢自京來者,問都下有何事。其人答曰:「有士人趙某,抗疏極言,人皆危之矣。」漢豐曰:「是吾兒也。」其人卽下馬拜曰:「有子如此,安敢不敬!」及就獄,金吾吏卒相與約束,若取一芥於趙君,則爲無母之人。時連有逆獄,禁防極密,而羅卒輩或因公私出入,必至公家傳通獄情,受書細絞,納於履隙而入之。受刑時,公閉目不見,受畢開睫視之,則卒執杖者涕淚如流,出門卽裂衣以裹瘡,左右無不嘖嘖揮泣者。公旣到配所,以理自遣,不以死生介懷,嘗病瘴幾不起。

癸亥,仁祖卽阼,首拜公戶曹佐郞,自謫所召還,移刑曹佐郞。肅恩之日,大妃垂簾,引見賜酒,命內醫院給藥物,使療土疾,又春秋例賜衣資。公初赴衙,一長官欲以私情斷獄,公卽移病不出。又移工曹佐郞,出拜昌寧縣監。甲子冬,李适反,大駕幸公州,公與軍威縣監趙慶起新寧縣監李有謙同赴行在,回鑾後歸任所。已而上疏論時弊,其目凡十有五,語觸當路,人有側目者。

丙寅,棄歸,仍居楊根莊舍,閉關自守者數歲。蓋公自癸亥初,已有臺憲之望,而當路憚公敢言,恐其入臺無顧忌,及上疏言事,益厭之,多目以妄人。公亦不肯爲俯仰計,蓋其素性然也。戊辰,又拜戶曹佐郞,尋陞正郞。庚午,拜白川郡守,判書金起宗才公啓留之。其冬,拜杆城郡守。明年,見忤於上官,罷歸。癸酉,復漢城判官,又拜工曹正郞。甲戌,拜陽城縣監。乙亥秋,罷歸。丁丑,奉兩親入關東,寓襄陽地,有終焉之志。是秋,拜戶曹正郞;戊寅,拜江原都事,皆不赴。已而丁外憂。服闋,拜儀賓都事。癸未,拜高城郡守。公以恩命屢下,黽勉赴任,又忤方伯,被金吾請定配。上知其冤,特命放歸。乙酉五月晦日,病卒於家,壽五十有四。其年月日,葬於楊州廣巖里負艮之原,從先兆也。

後十四年,孝宗戊戌,筵臣李公厚源白上:「金德誠鄭弘翼等,旣以立節昏朝,皆蒙贈諡之典,而其時趙某之疏,最爲勁直,士林至令傳誦,反正之後,擬於臺端者累矣。而其人已死,尙無褒錄,恐有歉於培植節義之道。」承旨趙公復陽亦言之。於是贈承政院左承旨。明年己亥,左相沈公之源又啓曰:「趙某布衣抗疏,至被刑訊,此何異伏節死義?如此之人,例贈憲職,請加贈。」上允之,加贈公嘉善大夫、司憲府大司憲、漢川君

夫人洪州李氏,縣令東白之女,溫謹有婦德,生三男三女:男長曰汝耘,朝廷以公故錄用,方爲天安郡守;次來耘;次莘耘。女長適執義尹抃,次適李百朋,次適宋鼎弼。外孫尹敬敎,郡守;誠敎,進士。

公爲人剛直,未嘗挫抑於人,性無好癖,不喜交遊。其接物,任直簡易,不修邊幅。救難解棼,唯力是視,雅以幹局自任。其居官,必欲有廢置利害,屢躓而不悔。幼好讀書,而不屑屑擧子業。好遊山水,探幽選勝,不以爲疲。嘗遊三日浦有詩曰:「四仙亭上一仙遊,三日浦中半日留。春晩碧桃人不見,月明長笛倚蘭舟。」至今膾炙於關東。公沒之後三十餘年,天安君以公遺事授,俾爲之狀,將以請銘於立言君子。後生也,未及識公,於公之平日言行不能詳。然竊嘗聞晦庵夫子有言:「觀人,先其大節。」公之所樹立,旣凜凜如彼,則其小者固在所略也。謹敍次如右而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