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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人物考/卷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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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一 国朝人物考
卷四十二
卷四十三

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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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寿昌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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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锡鼎

公讳寿昌,字南老全州,肇自赠掌令湿,至大司谏,实公之五世祖。高祖世龟,典签;曾祖,舍人。两世俱赠吏曹判书。祖永健水原府使;考𥡪,宣传官。妣李氏定宗五世孙亿禧,其考也。

公以万历丁丑生,颖异不群。少孤力学,师崔简易,文日进。光海时,弃举专心经学,士流多推之。伯氏金吾公尝被诬就鞠狱,公与伯氏舍京而南,定居晋州岳阳,复迁州东之盘谷。端居一室,藜糂不给逌如也,扁其居曰顺俟。乙未秋七月二十日卒,享年七十有九,葬于州东龙凤里防御山之南麓。

公配李氏进士承壁之女,太宗谨宁君之后,壸范甚备。丙戌三月六日卒。男。二女:适处士河弘达、忠义卫李厚根云鳞河氏。二婿:白而章权钥无后。公庶出子,女姜以豹

公魁梧有器量,喜观书。虽不屑功于存省,而天资近道,恬素守静。宗族有贵仕者,欲荐为邮官,公喟曰:“吾少攻博士业,屡进而屡屈,斯命也。今发皤如,乃为五斗米,仆遫马尘中耶?”事母尽其诚,及居忧毁戚,不以耆艾少懈。与兄弟尽其友。训诲后进,指画忘倦,及卒,为之服者十数人。

公之外孙河君,望士也。谓锡鼎有亲戚之懿,送其子请铭。盖吾祖相国文忠公,是之自出,与公为中表。叙述之托,义不可辞。铭曰:

之中,硕人所宫,水驶山丛。有母𫠜齿,孜孜甘旨,众谓能子。与兄若友,处乡若妇,身贫行富。人慕势荣,鲜不趋营,公谢不能。莘莘后进,来请来问,是迪是训。公有婿贤,若,厥緖可传。诗于穹石,用昭潜德,来者所式。

柳兴龙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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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文义朽谷里,有柳君兴龙致云者。自少种学绩文,不事公车业。教授生徒,使知孝友忠信,远近来学者甚众。其为教必先《小学》书曰:“君子修己、事亲之方,尽在此书矣。”清晨整坐训诲,虽寒暑不倦,乡风蔚然一变。诸生皆谨慎雅饬,不问可知其某弟子也。李参判晩荣,京华子弟也,亦学于君,尝为邑宰,过君而请教,君举隽不疑暴公子语而警之,李公深服其为对病之剂。君之因才而笃焉者,盖多类此也。以故无远近贵贱,皆以长者称之。

君笃孝人也。甫过成童,值壬辰兵乱,随其父伏林中,父为贼刃所伤,君涕泣抱持,乞以身代,贼感而舍。遂以君驱去,贼将见君啼号不食,问知其父故也,义而释之。君自竹山昼伏夜行,莫适所之,时念父而呼天焉。有一老人指示前路曰:“勿过虑。父子可生逢也。”君欲更问其何知,则忽不见。遂从其所指,到清安地,有士人朴霁,未尝识,感其至诚,为之津遣于其家,父子竟得相见。居数日而父没,君号擗如不欲生。虽在乱离中,送终之礼,诚慎勿悔,宗族咸服焉。

考有正配金氏,无后。君母迎日郑利老之女也。君事两母,俱尽诚敬,无所欠阙。前后服丧,不以衰老而少懈,见者愍其澌毁,而君执礼愈固,卒亦免于灭性,人以为神劳。君感朴霁恩,岁备酒食以谢之,及丧又服之,清安人义而称之。

君常痛父非命,平生不近物。尝有人馈以山肉,知其为降所捕而却之。祭时小有未尽,则痛自克责,使人挞己于庙门外,家人惧不敢不尽其诚。或助以祭需,则必拜受。常以人家忌祀轮行设纸榜为非礼,遂以三代祀事,专付长子时俊,以为定式。所居先庐,岁久倾圮,人或劝其改构,则曰:“自吾居此室,今已四世,不忍毁也。”

君虽不得一命,而其忠爱之心,未尝不系于君国。仁庙播迁公州,君慨然曰:“君父何在?此岂臣子在家之日?”遂与其子时僴及门人尹涣负粮赴行在,路闻贼已诛,大驾旋轸。或劝其进及路左,君不肯曰:“吾为职分而赴乱,岂可希觊而自衒乎?”丙子,虏乱,君将老母入深峡,闻江都失守,往见地主谋起义旅,俄闻城下之辱,遂入山痛哭,君其闻鲁连之义者欤?君于古人节行,必击节而钦尚焉。每过忠孝棹楔,亦必下马致肃焉。乡邻亦有畏君而不敢为非者,或有以君言而改行者,苟非诚信积于中而孚于人,则乌能如此哉?

晋州人。鼻祖高丽监门卫上将军。入我朝,世仍显奕。高祖仁贵,礼曹参议;曾祖希龄,户曹参议,号梦庵;祖大敦,将仕郞;考讳即之程。君以万历丁丑十二月廿五日生。幼颖悟出群,父奇爱之曰:“吾祖梦庵之业,庶不坠地。”君娶清州李氏,判官汝清女也。壸范端淑,媲德无违。君殁于丙申九月十一日。李氏后君十一年,以丙午二月十一日,年八十六而终。与君同葬文义先墓下酉向之原。

三男二女:长即时俊,进士;次即时僴;季即时亿金时诚宋兴吉,即两婿也。曰时俶时佖,庶出也。孙男弼辰达辰景辰朴炫李克楷金𬬱妻者,时俊出;进士相辰、进士黄道兴李瑞妻者,时僴出;泰辰吴国宾妻者,时亿出。宋兴吉一子光村,武科,佥使。二女为崔铉任自重妻。内外曾玄多不能尽录。

君尝自号塾翁。及其殁,绖而出者,数十百人,傍郡儒士会葬者,莫不涕咨曰:“士林之根柢丧矣。”

余与同春,皆与君有连姻义,熟知其实行纯备。同春尝作挽以哀君,有“后学斯文”语,后以前后乡荐白于朝,赠君司宪府监察。噫!君之学之行,自足以不朽矣。况同春之所引重如此,则又奚待于余言?独恨今之世不复见斯人,遂略书其所感如此云。

安应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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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海

其姓,应俊其名者,居黄保里南岭之下,竹溪,而应俊侧生也。甫七岁,母病绝。有二弟:一学语,一在襁褓。泣而抚曰:“吾今随母死矣,顾汝将奚托?尝闻指血能起死,姑试之。”遂索刀斫长指上节,血淋漓,流母口,不效。再斫其中节,并细锉之投母口。因坚坐尸傍,且泣且祝,自昏而晓。翌朝,胸微暖,气渐通,至夕乃起,里人无不叹异。后五年,邑宰报廉使,廉使上闻,未及旌闾而壬辰之乱作矣。

其夏,余自西京谪来,寓于黄保家,家与居相对。余初闻而惊,再而叹,继而流涕曰:“有是哉!子之孝也。七岁之童,未晓人事,飮食坐卧,唯长者之听,而其遭大故,处之从容,剜其肌骨而不知痛,终能起死母,此非独近世所未闻,求之古昔简册,亦未有也。”噫!指血岂能治死病哉?儿之精诚,足以贯金石而动鬼神,故能使几绝之命得苏于一昼夜之后。想之使人敬而使人悲也。

廉使姜公以书褒之,令持以免役,藏之箧,不以示人,凡有官令,奔走唯恐后。闻人死一识其面,辄不食肉。见时物,必怀以食母。家甚贫,有母妹娣三人,相依以活。手执锄力田以自给,𫗴粥或不继,虽至屡空,怡怡如也。

噫!此非有薰炙兴起之力,而天质之美、行义之笃已如此。况加以学问、师友之开发,则其所进就,诚未可量,而岂但为一行之士而止哉?呜呼!秉彝之天,人所共有。人孰不有父母?孰不有爱亲之心?而往往丧其良性,茅塞冥顽,非徒不能使死者生,反使在堂之亲未能安其心者有之,其视应俊,庶可以知愧矣。余既诗以赠之,又为传以警世之为人子者。

闵枰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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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公州沙坞,有笃行之士,曰骊兴闵公,字衡叔。余尝见戒为冠宾,见其寒俭无比而仪无不具,意以为:“此故家大族,故虽流落乡里,而其勤礼也如此。”其后益闻其居家实行,其所以警薄俗而愧恶子者多矣。

公没后,其子光晨光旻同居一堂,和爱绝常,余尝乐与为友曰:“是言尸公之教然也。”言尸是公自号也。公十一岁,同奉父母、诸父,避寇坑谷中,择高燥地处长者,而自处泥中不去,遂为病源,辗转为废疾人。故其自号如是云。

公自幼常不离亲侧,美味不先入口,亦未尝先卧而寝。衣服出于慈氏之手,则诚心敬之,脱必敛置高处,其新者,亦俟弟妹俱受而乃衣。祭物馀残,长者虽与之而不食曰:“未及荐也。”疾病未尝呻吟,以为亲忧。盖天得然也。

稍长,游场屋得乡解,而时已痿痹,故不得赴南省,仍自閟不复出。母夫人疾革,断指进血。及丧,哭擗气绝。发引时,堕马折髀,送客大惊,劝使留治,公佯许而从捷径先至墓所,卒以临诀。既窆,仍庐墓下,祭奠极其诚,朝夕只啜数溢糜粥。初忌后在心制,犹守墓上食以终三年,居处飮食,终不顺变。

其后忽觉举身惊动,精神战悸,公心甚自疑,从术人卜之,术人曰:“咎在尊夫人矣。”公忧煎不自克,齐沐露祷,冀获冥佑。未几,蔚山公自任所就拏,而病没于道,盖父子一体,理有感通,而非公诚孝,又安能如此?时公年龄已高,而执礼愈严,人甚危之,而痹疾忽见差愈,凡丧事无不自尽,人以为孝感所致。祭祀极其蠲洁,虽甚寒不废沐浴。父母所爱婢仆,则特施恩意,其犬马则死而必加帷席。盖公诚孝,不但委巷愚夫感悦,亦有可征于禽兽者,岂所谓不容伪者耶?

其孝德既尽,而推以及于亲上之义,虏乱奔窜时,不处温室曰:“君父播迁,何必自便?”又于宗族邻里,皆尽诚悫,故既没而哭者皆哀焉。蔚山公题主时,自谓罪逆深重,不及于属纩,不欲书“孝子”字,文元公老先生始谕以不可,及知其不可回,使书以嗣子而曰:“闵某笃行,人不可及也。”

崇祯丙戌正月十一日终焉。临终,家众苍黄方乱,公曰:“虽此时,不可失序。”公得年六十五。配苏氏晋州大姓。父百福不仕,内外祖皆闻人达官。苏氏妇德甚备,六亲无不称之,亦可见公刑家之实效也。乡人屡举公行以闻焉,朝廷赠户曹正郞。

光义,早夭;次光晨,参奉;次光暹,出为人后;次光旻。女婿,庆寔也。参奉无子,以弟光旻庆重为后,一女为权𧠾妻。光旻元重庆重应重度重永重,馀幼。

公尝有帖戒妇女,其言可观。又有奉先仪式,子孙皆葆藏之。余与公居址相望,知公熟而服公深者久矣。今撰公墓文,实无愧辞也。铭曰:

古圣设教,孝德为先。实因其性,而鲜能焉。嗟闵公孝,实得于天。生事死葬,。呜呼孝哉!其孰间于父母昆弟之言?

权宗吉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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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公讳宗吉,字伯休,姓权氏。其先本福州人,福州,皆祖太师,为大姓。高祖希孟、曾祖应挺,皆贵至观察使;祖沙斤驿察访;父庆男嘉山郡守。母李氏,籍咸平,赞成之女也。

公以名家之世,世甚敦厚,悦人之善,耻人之不善,其居家教子孙与人交皆然。与我同里闬,长于我十二年,我兄事之。当光海之末,见政乱,入横州苍峯,不复应举求名,耕稼以自给。六十九殁,葬县北十五里怀真之洞。

孺人郑氏,致仕赞成宗荣之孙,杨州牧使之女。孺人少于公二年,公殁后九年,七十六殁,祔葬同原。

生五男四女:男𥡪𥡪,生员;以才能闻,官止户曹正郞。婿尹鏄朴成胤金声李弘弼弘弼以武科得仕,以营将出湖南𥡪圣行圣中,婿李天培柳晔金夏贞圣时,婿赵章胤任宇祯圣舆圣辅,婿李斗龄,又未长者二男三女。无子。圣中为后,圣辅为后。尹鏄庆胄黄涧县监,婿申栻朴成胤之相之彬之相,进士。婿韩世臣李昌美沈周翼李汝楫南宫至世臣靖陵参奉。金声命赉命锡命择,婿安汝泰朴庆来庆来,进士。李弘弼元佐舜佐尹衡商又一女,未嫁。铭曰:

厚畜其于身,以永其后人。

黄泂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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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有孝性笃至,而天不报于其身,而裕于其后者,曰故昌原黄公,讳,字汝涵也。公八岁丧母,哀号甚至,久不食饭羹,人已以孝儿称。后事后母,极其诚爱,人不知其异颜。父丧啜粥三年,日三哭墓,自墓所免丧而归,则拜庙必流涕,遂成疾而亦不止。竟以崇祯戊辰三月日,年四十五而没。

始祖河应高丽政丞;本朝居正,刑曹判书;曾祖汤卿,典签;祖,评事;考立中,郡守。妣国姓,丰山君宗麟女。

公自幼不习词章曰:“此非所先也。”昏朝,日有荐公于权门者,公惊曰:“以我坐在京邑,故有是矣。”即日挈家归水原双阜山下,罕与外人接,人皆称以处士。

韩氏,其考佥正应文也。韩氏早寡,事公继母甚孝,祭祀烹割,不任婢仆,劝课诸子,昼夜不懈,卒皆成就,六亲皆称之。后公三十六年而没,祔于广州沙村道成岘艮坐坤向之原。

四男:命耉,别检;世耉,郡守;儁耉,文科监司;荩耉,参奉。二女:适士人朴自成、奉事赵嗣迪。别检娶奉事安梦周之女,生一子生员、女二人。郡守娶广兴守朴知让之女,生四女。监司娶郡守李文柱之女,生一子生员、女三人。参奉娶幼学金就兼之女,生七子皆生员,𨭬,而其第四曰为郡守后,女二人。朴有度,长婿出;赵瑜,次婿出。内外曾玄,多不能尽录。以监司追恩,赠公承旨。

呜呼!公以至性笃行,沈晦以殁,天若不可必者,而其食于身后之报如此,天理之定可知也。此可以为为善者劝也。余与公诸子孙游,习闻公世,遂书此俾刻于墓石。铭曰:

幼称孝儿,长称处士。以此二者,用示无止。

金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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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孝子金忠烈,世为江陵人,新罗宗室溟州郡王周元之后。高丽时,有仁存以文章节义显于时,配享睿宗庙庭。其后承露,知仁州事,卒葬全义县扶老谷,子孙仍家焉。

忠烈性至孝,自幼已知事亲礼,人问之曰:“汝何从而学此?”曰:“爱敬父母,何待于学耶?”其父死,年甚幼,而哭泣之哀,有足感动人者。既长,家事益旁落,与弟信烈,劳筋苦骨,至于行佣以供母,而滋味未尝缺。县官亦闻其名,每开粜时,必曰:“孝子金某来否?”

以暇日受《小学》,乡老曰:“汝既尽子职,又志于学,不但为一乡之善士也。”祖母亡,服承重服,三年不脱绖带。六十一岁,遭母丧,居庐尽哀。常以未服父丧为至痛,七十而崇祯甲午,即父丧之岁周甲也。逮其亡日,追制衰服曰:“人皆服父之丧,繄我独无。”乡里以年老危而止之,不听,其飮食居处,一如初丧,而终得支保。乡人举状以闻,显考朝命旌其门。丙午,上幸温阳,大司宪赵公复阳白上曰:“金某孝行,表著可征。”命给食物。翌年戊申,终于家。墓在县北之塔岘里同春宋公浚吉题其石,打愚李公为之序,以对扬圣考褒善之德,足以不朽于永久矣。其子百炼,亦谨朴无伪云。

巴溪翁曰:圣人读《烝民之诗》而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夫天地之间,未有有物而无其则者,物则之中,惟孝为先。然而自古及今,子之孝者何鲜也?是气质、物欲有以蔽之也。若今君可谓无所蔽者也。其追服父丧,虽过于礼,亦可以警夫朝死而夕忘者矣。圣上之表厥宅里,可见孝理之一端矣。诸公之先后发挥,盖亦劝善砺俗之一助云。

申𢣐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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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銋

族从祖考处士申公殁,葬于龙宫地。其嗣孙改卜吉兆,既迁窆毕,将伐石树墓,始采公事行若干条来,示于余曰:“吾先祖行谊,宗族称之,著在谱牒,而所构家状,实多疏漏。愿以宿昔所闻,更加参考,作为阐幽之文,以图不朽。”遂奉读而应之曰:“余尝谨阅我曾王考化堂公祭公之文,略曰:善良之资,孝友之行,求之古人,亦不多见,家行醇备,志趣亦高尚。早治科业,累登京迁,而昏朝时,绝意进取。反正后,我劝汝赴举,而亦不欲。汝非富者,而好施与乡里贫人。丙子难,京洛士大夫流离过去者,皆为之周急,虽素性然也,亦人所难能。”噫!此乃公平生实迹,略而尽矣。况余幼小时,闻诸一家诸父兄亦详矣。嗟乎!公之令德高风,泯泯焉无传是惧,而今子属之不肖,其意有在义,不敢辞。谨序公处世终始以表于后。

公讳𢣐,字伯钦。我平山,系出高丽太师壮节公崇谦,世矜名节,多闻人。入我朝,五代祖讳永锡,监察;高祖讳,社稷令,赠吏曹参判,皆以幽逸荐辟,隐德不仕。曾祖讳廷美,弱冠擢司马两试,有文行著名,己卯间早卒,赠左赞成。祖考讳,佥知,赠左赞成;考讳宽一金泉道察访。妣顺天金氏,司果之女也。

公生于万历戊子八月二十九日,卒于崇祯戊子十一月二十五日安东九潭村,春秋六十一。公笃志博学,经史诸书,无不涉猎,词赋清健。近古解围,累居高等,然不以得失关心。光海时,贼臣尔瞻唱为邪论,幽废母后,公危言不挠,辄及时讳。尔瞻即公强近之戚,多致缱绻,意在调柔,而公绝不相面,忠愤激切,必欲抗章极言,癸丑,丁外艰未果焉。尝曰:“目今时事罔极,为士者虽不得一言以争,岂宜甘心赴举,希冀立扬乎?”即废举绝与人交。

公外家金氏庄,在安东九潭万历戊午,挈家以归。癸亥,靖社元勋、升平金相国即公之近戚,杞平兪公亦公之僚婿,知公素有忼慨志,适公入城,以同心奋义劝起,公终不肯棹头而归。及至反正后,虽值清明之世,仍废公车业,遂潜心典学,以布衣终焉。

孝友根于天性,事亲能左右无违,常得其欢心。母夫人久病渐笃,一夜间几不讳,公遑遑灌指血,乃得回苏,仍以复常,人称孝感。公友爱两弟,懽欣诲谕,穷昼夜不厌,接屋而居,以为平生至乐。后季氏作黄山督邮,丧出于客馆,公惊痛欲绝,及其归葬,千里奔赴,过用悲伤,因婴奇疾,逾年而卒。乡人祭文称:“亲癠断指,弟亡伤生。”

公祭先务尽诚敬,每遇讳日,必预期斋场,仍监备具,少有欠敬,如不祭焉,家人、子弟不敢少懈。且当墓祀、家庙、茶礼,辄又设行,盖丘墓绝远,虑有阙行之患也。其勤于祀事如此。公季父化堂公,乱后寓居丰基地,公尽诚致馈养老之物,陆续备至,化堂公顾子弟曰:“是事我如父也。”其笃于内行,亦可见也。

公平生所仗,忠义凛然。南汉围城之日,常愤慨于违弃君亲者,时时发露于言语文字间,有曰:“平居衣君食君,当乱弃义图存者有之,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此夷狄、禽兽之所不为,其人自以为得计焉。”辞甚激烈,人多传播,当路者多恶之。

公天性澹泊,与物无竞,资志尚高,不要近名,识明行笃,身修家齐。晩计南乡,虽因取食,一任清寒,不以营产为意,闻人穷厄饥寒,必倾财赒济。贫不能祀先者、老而不能养・死而不能葬者,皆竭心力救之,乡人感叹,至于今不衰。丙、丁兵燹,洛中亲旧尽室来依者及流离士夫,接济周急,皆出于诚曲,此亦尤难也。

公外祖金公无嗣,后事早托于公,金公有钱产。适有过失而遗书还贱者,公年长后,禀告考妣,仍前从良,还给田民,其子女等过时不得昏娶,始乃通媾于士夫庶族,莫不感泣,乡里为之叹服。先大夫晩年有侧室女钟爱,公念其生计之艰,以外家田民除给之,其承顺无违,类此。

花山一府,人物甚盛,公持身接人,一于诚信,言论峻正,远近人士,皆敬叹之。清阴先生丁丑以后,亦避地花山,甚爱重公,有时来访相从,以为乱中奇事。呜呼!化宣公,以公之父兄,其所称道,出于深知,可质神明。如乡丈人金如玉以善士称于世,为文而祭公曰:“立本孝悌,推而及人者,优好善疾恶,可警末俗等语,亦一乡公共之论也。”

尝著书教谕子弟曰:“古君子有言曰:‘文者,贯道之器,藏修而力行,则必有获焉。’凡人逸居而无教,吾甚闷焉。夜而思之,昼而行之,孜孜兀兀,日新又新,非斯文无所用其心也。”此皆公躬自履行,而深加教戒之言也。朱夫子有言曰:“道者无适不存,即文以讲道,文与道两得,而一以贯之者,即此意也。”公馀事于文章,而凡诸日用事物上做工夫,无不合理,可谓贯道者非耶?至于一生着力笃行,深藏不市,修身守道,讲书著文,日有所得,藏修之业然也。

公所寓花山九潭,在洛之上游,与陶山一水相连,有同,先生、长者、老师、宿儒代不乏人,文教不灭,典刑尚存,公相与追随,率多交修有得,自谓乱世得其所矣。遂终老花山,而适公之愿,竟葬龙城,若有缘者。

公初配全义李氏,掌令度祺之女,淑哲贤明,丙辰卒,无子。继配安东权氏,教官好中之女,赠领议政东兴府院君之曾孙也。柔顺慈仁,妇德俱备。生于万历己亥八月十七日,卒于崇祯后癸丑正月初二日。

有二子三女:长命龙,进士;次命龟,参奉。女适琴瑞徽,无后;次许烘,生员;次李修龄。进士取参奉一子𬬩为后,参奉;女洪得龟,县令,无后。参奉有二子一女:𬬩出继,次。女李宜行许烘有三女:李善咸辛翊东具硕亮李修龄继子明观,郡守。𬬩有一子思彦继子思教早死未娶。女柳渊李宜行有三女:郑顺一成德润朴弼采李善咸二子三女:男尧钦舜钦,女金履元洪应盛金敬熙辛翊东三子一女:男敏复敦复进士、敬复。女安重观,进士。具硕亮继子德亨,三女尹东说,馀幼。李明观有四子三女:男夏茂夏发夏重夏德,女安佑进士、洪得辅权𦈜进士。

公初葬龙宫御召里外先金氏旧山,配葬麻杻洞𬬩乃改卜于同县大竹村,并迁而合窆焉,从先志也。后以地道不宁,乃于己亥八月十九日,又迁奉于局内丁向之原,亦可谓裕后而承家者也。前配葬在果川良才先茔后,以岁月之久不得迁动,并祔焉。遂为之铭曰:

至行姱节,天与负抱。遂自韬晦,甘心虚老。全名而践义兮,力学而守道。似玉无瑕兮,介石其操。我勒贞珉兮,俾过者知所景慕。

郑希圣墓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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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君讳希圣,字有立,姓郑氏,其先大宁人。前世有左相乙卿、典书连世贵显。四世至检阅无子,其弟生员有二子曰承先承尹,以承尹为后。承尹仕为尚衣直长。承先又绝,归其少子汝忠以祭其祖。昭敬时为牛峯县令,于君为皇祖考。皇考讳文亨,宣务郞。妣庆州郑氏朔宁郡守明善之女。

万历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君生。君与吾,皆葱山弟子,相知最深。君朴直有古气。嗜善若不及,嫉恶若浼己,行己必正方,一有悔吝,不能安寝食,于今之世,不得复见于人人也。当光海政乱,用事者多招佞己,立朋党。有徐国祯者寻前世之旧私,相好甚厚,欲诱致之,君耻之绝不见。后其诸客欺多士名,以为公言,上书争言废母妃事,而亦尝窃君之名,而君不知。癸亥败后,其事乃出,有韩公汝溭李公基祚金公南重,大惊曰:“此众人皆知之,使此人蒙恶名,吾辈与有责焉。”力伸之。后有亲旧显者知君之行谊,将欲推挽,公殁我仁祖十六年四月朔日,年六十。

君落落不肯与显者从游,穷居而自得,日勤古书,必穷旨趋,正音读、精训诂以授子弟。常以修身谨言为戒,勉励朴实,不喜过情之誉。常言曰:“苟学如古人,穷不恨也。”此皆古人之心,吾甚善之。嗟乎!吾知君仁足以感人、忠足以动人、介足以警人,吾闻有德者必受其报。君虽穷,其待子孙必显,可知。

君娶故军资奉事李浩然女,生五男:曰东益、曰东稷、曰东卨,皆国子上舍。曰东奭、曰东龙,皆秀而文,不幸东奭早殁。东益一女嫁,而东稷一子,新娶为成人,曰光图;其弟光畴,夙成可爱。

权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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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权乙,字次甲昌原上南海上人也。以乙未岁生,故父呼曰,而父死不改,因遂名之。父当丁酉之乱,奔窜海岛,溺海死。时幼无所知,及髫龀始有知,从群小儿戏嬉,而归问其母曰:“儿皆有父而我独无,何也?”母于悒曰:“汝惟童𫘤无所知,遭乱,父涉海死海中。吾与汝嫠孤无所告,零丁至此。”因泣之。惊痛悲伤之,自此凡食物之出于海者不食,终其身,未尝对人言笑作懽,语及父,必涕泣。

家苦贫,勤苦力作以事母,日供甘旨以养,馀力则读书。事母三十馀年,母以天年终,丧必尽其礼,既三年,因不去其庐,为父三年,哀毁如初。人皆以为善,行而浮屠禅学化之。居丧六年之明年死,而大疫阖家皆亡,其二子幼稚饥寒无所依,有父客怜之,欲育于家,教之如子。二子辞曰:“以先人之故,欲收恤其遗孤,然不欲以三年之哀,去哭泣之次。”不从。闻者皆嗟叹贤之。

赞曰:幼无所知,生九岁,能立行如此。长则又学以益之,又教其子以礼,贤也。

治西安城里,有孝子冢,观察使林公追其善行,恤其家。

沈之泽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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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世采

沈知县氏具书币,使子廷熙来谂世采曰:“蚤孤,不肖先人墓门之石,尚未克竖。敢以是慁执事,抑岂有待于今日者欤?愿赐一言。”余谨受而卒业。

盖公世为名家,生当万历丁酉之岁。既冠,受学于寒冈郑先生之门,又从旅轩张公游,两公皆期重焉。为人沈静严重,寡言与笑,裁处事义,未尝少苟。居家常戴艸笠,晨兴整衣冠,对案危坐,读经传、诸书,务穷指趣,间为手写《击蒙要诀》,以自饬厉。其所用力者,大抵类此。然而尤喜诵二子文,殆逾千遍。素习右军八法,深臻波画,虽于造次之顷,不放一点,亦可见其所存矣。当冬出游,偶值贩书者,即解所服新襦以偿之。妇家号称饶富,婚时服饰颇侈,公皆倂斥,俾不以浼身,仍著菲衣曰:“号我百结居士足矣。”人益叹尚。

平生孝悌出人,在亲侧服勤致养,罔不尽力。属母夫人有疾弥留,屡阅寒暑,躬调药饵,不皇解带。比罹巨创,哀毁过礼,日啜𫗴粥少许。葬后惟疏食,亦不佐以苽菜,非病剧不释衰绖。馈奠之暇,辄读丧礼。省墓日,道遇大雷雨,一行震栗,或曰:“此去禅房孔迩。”公曰:“凶服者,安敢出入寺观?”竟不往。制几除,仍丁外艰,气息绵缀,然必自力于持丧,未或少阙焉。有弟四人,诚心友爱,教率有法,恒处一室,湛然和乐,凡如文房器用可共分者,率推其精善。

光海时,伦纪斁灭,公年甚少,已能屏迹晦藏,不事博士家业。适从外舅于东郡,郡方设乡试,主事者惜公才,劝令赴围,终不肯。逮仁祖中兴,始以大人命得中发解,旋坐丧威荐仍不售,盖亦其志有所主也。乃以崇祯甲戌正月二日不禄,寿堇三十有八。

公讳之泽,字子固,始名之涣。系出青松,左政丞青城伯德符之后。曾祖讳,进士,赠大司宪;祖讳宗敏,郡守,赠吏曹判书;考讳𠋈,郡守。妣清州郑氏,左赞成西川府院君崐寿之女。配宁越严氏,父曰郡守、赠参判。夫人性端悫简静,事舅姑、奉君子,能协妇道,尤谨丧祭,竭诚经纪。少公四岁,先一月殁,以其年四月某甲,与公柩并靷,合窆于广州石门里抱坤之原,从先兆也。

有二男一女:男长,知县;次益善,府使,出为从祖父后。女适尹镗。知县男廷熙,即使来乞言者。府使男廷耆,主簿;廷老廷龟,生员。女适县令李泳黄夏民赵泰采洪禹瑞李汉弼尹镗无子。

余惟公王考郡守公久游诸先生门,循蹈儒矩,以及于公,又得依归志学,嗣烈不怠,庶几有所立者,卒以短阏,不究厥施,何其不幸也?系以词。词曰:

行非不如古人,才非不如今人。志于正道,所求者仁。限以短造,其存则长。彼美一丘,寔惟公藏。有如不信,请考我章。

沈安世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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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翊圣

安世,其名也;德裕,其字也;青松,其籍也。青松伯德符,其鼻祖也;忠惠公连源翼孝公青阳君义谦,其高、曾、祖也。赠领议政青川府院君㤿、贞敬夫人绫城具氏,其父母也。坡平尹兴坡之女,其配也;族弟儒珍之子,其后者也。万历戊戌二月初十日,其生之日也;丙辰三月二十六日,其死之日也。五月某甲,其葬之日也;通津瓮井里,其祖之茔而负艮之原,其厝魄地也。

年十二而孤,受学于诸兄,通经史。十六,发解未及省试。遭家难,不复赴举,杜门面壁,时自讽诵旧闻以自遣。未几,病不起。天资近道,质素简默。器度渊伟,动由规矩,少年已自老成。为诗清婉警绝,绝无埃壒之想,殆仙材也。

或题其稿,或表其墓,以传于后者,任疏庵叔英李泽堂也。能辑其诗,述其行,俾诸公诵之者,熙世,其弟也。书其乡贯、世系、世续、始卒,纳诸圹而不欲文其辞者,东淮申翊圣也。是为志。

郑𬱟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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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君讳𬱟,字子仪,姓郑氏,本延日县人,高丽忠义伯梦周之九世孙也。忠义伯六世,有光韶祥龟祥龟缮元,以寿考秩从二品,拜副护军,于君为皇考。妣晋阳河氏,我太祖名臣文孝公之后也。

君天资英发敏学,多通其术,以明体适用为要。不喜崖异,笃信善行,士闻君之风者,争慕与之交。其居家,事亲必安其体、乐其心,恭敬忠养,至老不怠,兄弟四人共财而居,教行于家。

精于本艸,善之术,好施与。劝迁徙无田者耕于海上,秋大熟,得谷百数,悉散与贫交疏昆弟,不有之,曰:“非为利也,欲立义庄。”不果弃之。

既志大而行洁,不肯从人自售。乐居岩泉,自号秋潭居士崇祯末,吾落南与君入海,登临九井,欲观于灵祠,君不从,吾心敬之,以为不如。朝廷下州县选才学士,州家举君者非一,而卒无推挽者,没而不见。嗟乎!天之降才若有待,而或湮灭而不称者,命耶?天道福善祸淫,自古善人者多如此,何也?

君生于万历二十七年四月十九日,殁于上之八年八月二十一日,年五十九。葬于牙先兆之次,在晋州治南二十里。妻昌山曺氏同原。有二男:,进士。又有庶出子。铭曰:

呜呼!孝且惠,质而翼。揭揭良,善之特。

梁应源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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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孝子,姓,讳应源,字彦长世祖宰相梁诚之六世孙也。曾大父,谷山郡守允精;大父,司宪监察思讷。父早世。母宗室李氏太宗别子孝宁大君之六世孙,敦勇校尉思安之女也。

孝子早孤,母老能色养。万历中有寇,国大乱,奔窜经年,能贩业以供给。乱后仍卜居龙门,耕田力作。兄弟二人,皆贵至连帅,家无畜积,归则兄弟共财。好任恤、善与人,忠爱恪慎。及有母之丧,为之六年不去衰,虽礼之过于礼者,而君子称其至行。仁祖世,特旌表“龙门孝子”之闾。见世乱,挈妻子入洪川山谷中,从岩泉之乐二十馀年,七十九殁。其入山中后年,人攻我,国大乱,卒有南汉之败。今谷口哲隐亭,前有一邑宰,慕其贤,名之云。有坟墓在坡州城山梁氏族葬。

李氏,本与国同姓,我太祖义安大君之后,而国子进士之女也。先二十六年殁,今其葬同原而异茔者也。男亦有子弟之善行,无子,以其从兄弟之子益景为后。铭曰:

行出于至诚,有以成百代之誉。请观于龙门孝子之闾。

河弘达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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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锡鼎

处士河公,讳弘达,字致远。其先有讳,仕高丽为司直,十世而至晋川府院君元正,生允源晋山府院君,生自宗,号木翁,兵部尚书。当季,退以终。五子三婿皆显官,第三,文孝公;其弟讳,大司谏。历参议、知中枢、观察自清,至文科县令效文,是为五世祖。高祖保溶,承训郞;曾祖哲夫,参奉;祖无际,奉直郞;考光国,隐德不仕。妣江阳李氏,处士光友之女,尚书左仆射景芬之后,司宪府执义鱼泳濬之外孙也。壸则甚备,以万历癸卯生公。

幼踔厉不凡,六岁丁外忧,致哀若成人。稍长,从伯氏谦齐学。及长,仪干魁硕有勇力,射御不习而能,常欲投笔,伯氏挽止之,一日痛扫除旧习,折节读诸经书,加以敛饬。事母夫人,诚孝备至,日与伯氏娱侍左右。及遭艰,毁瘠几灭性。葬祭必以礼。

外除,遂废举,专意学问,筑斋曰慕寒,与学子日讲说周公孔子,下逮,其乐嚣嚣。冠笄昏从朱夫子《家礼》,操履甚严,乡党敬之。方伯以行谊闻于朝,白轩李相公亦荐儒行,铨曹方处以儒职,而公遽殁,享年四十九。士友相吊于乡,为之服者数十人。葬于州西鼎盖山南麓。

公弱冠,高捷乡解。为文简而明,书法遒健,星算、医药、兵流,亦所旁通。虽处遐僻,所与游,多一时名行士。鉴识甚明,论人穷达夭寿辄验。公有敦德懿行、茂才深识,若可以需世范时者,卒之遁光铲彩,夭阏于穷乡,岂非命欤?

全州柳氏,大司谏之六世孙,处士寿昌之女。静肃端敏,善女工、解文字,宗党称女士。后公二岁生,与公同年殁,祔葬。男曰,力学守庭训;女适白而章权钥,俱士人。孙男五人:德望德润德裕德建德元。女三人。白氏一男二女。权氏二男一女。公之胤,千里贻书,征余文为铭。铭曰:

河氏之先,著于胜国。嶷然元正,勋伐载勒。兵部斤斤,勇退自克。文孝之弟,大谏其职。侍郞、观察,缨冕代奕。既稍弗振,迺嬴于德。猗嗟处士,受材挺特。刮毫韬英,言就绳墨。爰洎伯子,篪埙讲颐。处家禔身,蠢迪礼则。中谷有兰,其馨罔襞。谓虚儒班,伫瞻矜式。胡蕴之厚,而施孔啬?既耕既菑,于后可食。晋阳之西,山纡水积。我铭其藏,永世靡泐。

宋希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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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缵韩

宋生希甲怀德人也。年既十五六,未有学,乡里视凡儿,久益轻之,忽奋曰:“士生世,患无师,不患学不立。吾闻石洲权先生学博而行峻,志洁而道高,不以其皦皦章明者,俯仰于溷浊,托诗酒优游湖海,以自晦匿者,是可以为吾师也。”即日蹑𪨗负笈,徒步入江华,蹐其门而拜之。石洲一见辄奇之,遂授《汉书》,始甚扞格,若不能解者,唯其聪锐绝等也,朝进而暮益,就不数旬日,诵数十篇,无一字讹漏。其徒十馀辈,帖帖竟后先,人各殊学。生常退坐默听,并记兼诵,通条贯节,习于其所自业者,日试之,无不然。

尝构书斋,躬执役不以为怠。斲坚运重,常兼数人之力,木工之所未及治者,就而伐之,剞劂之巧,与素攻者无别,缮之墁之,不数日而功讫,木工吐舌曰:“力艺俱绝,不可及矣。”其与诸生处也,日未出而读书,诘朝则汲水,拨火以自爨,与之共食。既食则臂担带镰,斫山负薪而返,返而又读,热松明继其咎,以之达夜,诸生之懒且慢者,无不激而恪勤。

久之,石洲遘疠疫,几不起,诸相与往来者绝不通,生常夜坐不寐,未鸡而往,止于舍外,侯家人出,谨诘其如何,昼又往治药,夕又往问寝,夜分乃还。自书斋抵其舍几十里,一日之内,三往三还,如是者凡四十馀日。及其小间,则罗雀捕鱼,日备其匙箸,而生果继其病,几死而苏。

又尝绝粮,切松叶和雪咽之,其友闻之,裹饭往食之曰:“何不以告?”曰:“不欲烦人耳。”凡两遭兄丧,皆步走以葬之。闻其疾则啼泣不食,闻其讣则设位号哭,哀动邻里,邻里老少涕出叹曰:“宋生孝友出于天。”无不爱敬。

为文以健倔不同俗为务,所著诗,往往逼古,气力所在,石洲亦称不及。既而读周子《太极图说》、张子《西铭》等书,慨然有求道之志,不复以瑰词丽藻为意,砥砺刻苦,益以成就为期。

一日如有不乐,其夕寝得梦,自写形字于空圈,几数百圈,觉且梦辄如是者,迨数日。以此自卜其死,然不以死生挠其中。其后病稍已,辞归其家,既归而疾革,走书于其师石洲,盖其言不以己之疾痛为念,愈以其师穷苦为虑,竟以其疾终。非信道笃事之如一者,而能之乎?

呜呼!士之斋志就湮没者,古今何限?而其所树立笃确,亦有如宋生者乎?假其年而充其业,则圣贤不难到,而天于宋生,既生之而又夭之,天其有意乎哉?天其无意乎哉?吁其可悲也夫!傥所谓将来果且可畏,则后之如宋生者亦不少,吾又何悲哉?虽然,籍令宋生假其年充其业,而世无知宋生之贤如今日,则虽使宋生犹生,不过为一穷士而止耳,吾虽欲不悲,得乎?然则其生也、其死也,俱可悲而无一不悲者。吾安得不为宋生悲?而抑吾之悲宋生,其独悲宋生也欤?

朱默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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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国朝以为氏者,起自全州,始祖曰工曹典书,今其子孙多在北关咸兴。君生长死葬,皆在咸兴,讳,字以容。考通德郞胤男卒,君七岁,当室奉养祖母韩氏、母李氏

年二十一,始娶妇以成家业,事亲奉祭,咸尽其诚。君高祖,生员世凤;曾祖,奉事虎臣。其长子大畜,文科佐郞。次子大临生君之考,而佐郞无嗣,故君移宗于己,以主宗盟。

宁海朴氏有妇德。君年四十四,崇祯丁亥卒。朴氏誓不独生,水浆不入口,虽八子一女皆稚弱,亦不顾也。越四日,甫成服竟自殒,正月二十五日也。远近闻者,莫不哀之。

男长汝奎,次汝斗汝翼汝箕汝参汝井汝轸汝星汝翼汝参皆中司马。女适朴泰素。孙男,馀幼。

余病伏湖西之深谷,汝奎徒步千馀里来问字。余愧无以副其远来之意,而嘉其醇质笃厚。一日,以君之铭为请,余阅其家状,又知朴氏之节行如此,真所谓“杨公之德,又行于家”者也。铭曰:

生遐裔笃伦序,于妻子考厥叙。此足以观,铭何须多语?

朴浏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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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世堂

府君讳,字仲远,姓罗州潘南人。高祖,吏曹正郞、赠左赞成讳兆年;曾祖,司谏、赠领议政、文康公,号冶川;祖,大司宪讳应福;父,吉州牧使讳东望。母光山卢氏,生员守谨女,以宣祖三十八年乙巳六月十五日,生府君。

幼能勤学,既早孤失怙,益自勉厉。长而攻举业,文藻华蔚,时辈所推。岁丙子,丁卢夫人忧。是冬,北兵至而南汉围。明年和成,由是慨然绝意荣名,居广州月川,潜心性理诸书,求用力于内。仁祖二十二年甲申十二月十八日,竟以疾终,年四十。乙酉,葬铁原鹘坡,从先兆也。后四十三年而改窆于山北负巽之原,西距牧使公墓五十许步。

府君志操端洁,饬行甚高。尤谨受辞,不近非义,甚至蔬菜细微,必问所从,惟恐浼己。教子亦严,使不敢语及货利。家贫窭,弊袍粝饭,处之晏如,人或劝仕,初如不闻,冲然自守,以终其世。乡里亲识,美其行义。侄婿李金浦寿翼崔参判,尤所敬服,及府君殁,乃言于众曰:“若君者,真古之高行处士,宜以处士称。”从之。府君不喜嘲咏,亦时托兴,有古诗几篇。赵松谷复阳谓:“诗雅健,当不让石洲。”

安东权氏,县监女。端庄和顺,媲德无违。后府君一年而卒,年四十三,合葬鹘坡。有三男二女:男长世枢;次世樟,掌令;次世櫶。女适金尚坚房世贞世枢一女,适李𣲗世樟一男四女:男泰夏,女适进士李彦纬、宗室李世发李万稷世櫶一男一女:男泰昌掌令,女适正字洪克济金尚坚一男一女:男万甲,女适李后相。铭曰:

遭世之乱,隐不求仕。泊然内守,绝去外累。趣高操砺,志洁行治。弊袍粝饭,以殁其齿。我铭示后,谁欤征此?

洪九渊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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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茂绩

崇祯二年乙亥,洪九渊死,其父茂绩私为之恸曰:呜呼!吾闻仁义之行于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幼,父而不哭其子、老而不哭其幼,天理之常也,余于八年之间,连哭二子,岂国家仁义之德,未究于下而然耶?由余罪盈恶积,遽获大殃也。夫其兄九畴之死,余既以铭其圹,今又铭九渊,父而铭其子,此人情之所不忍也,而强为之言者。

九畴为人纯谨好学,可能克世其家,而不幸早死。九渊有高世之行、出众之才,而不达而早死,故不显于世。其生也,未及昭显于世;其死也,泯没而无述,则为善者,何以劝?而后世之来者,何以考德于其先?故著其一二,以俟后之知者。

九渊而静,其上世南阳人,世仕于京,其后世京师人。九渊为儿时,颖发而秀好,余常爱而不教,然人之见之者,知其非凡儿也。年十岁,始知读书,未毕数卷,文义大通,作为诗章,出语惊人。及长,学乎圣贤仁义之说,其为文简古纯粹,不求苟悦于世。诗尤清丽闲肆可喜,非如近世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

九渊为人,纯正端重,平生不喜交游,静扫一室,兀然而坐,沈潜书籍,其动静举止,必以古人为法,见圣贤行事之可行于日用者,则必为箚记,逐日行之。故其事父母也孝,处兄弟也友,至于待宗族、使僮仆,俱得其懽心,无少矜饰而所为如此也。

余尝欲探其志之所存,或劝之赴举,则默然不答,盖其意不汲汲于功名者也。随余在官,或见余处事之不当理者,必和颜开说,俾合事宜而后已。使余居官得免大谬者,繄吾子之贤也。

万历末,废君临朝,幽废母后。余时在布衣,出位言事,因谪海中,九畴年十四,九渊年十岁。随余居海中者八年矣,海中瘴毒所聚,易以病人。九畴兄弟气血清弱,先受其病,九畴竟死于海中,九渊亦遇毒疾,幸以少愈。翊年,圣君即祚,大沛鸿恩,余亦蒙恩还朝。后七年,九渊旧疾复作,其受病也深,故治之虽至,竟未获瘳。以其年十月三十日卒,享年二十有四。娶县监姜𨓯之女。生二女,皆幼。将以明年四月四日,葬于先茔之次。

呜呼!人之不得其寿而死者,必诿之于命而以自宽焉。然岂皆命也?伯鱼先夫子而死焉,至于命也,虽圣人末如之何矣。是则虽谓之命可也,若九畴兄弟,由余罪恶横罹毒疾,相继而没,故曰非其命也,由其父而死也。此余所以长恸而不已者也。尤可痛者,九渊抱逸才而不得施于世。有遗稿仅数百篇,后世或有知者,必有兴喟而惜之者矣。遂为之铭曰:

奇葩异萼,开发萌茁。狂飙一振,荣华摇落。惊雷过电,其光烨烨。须臾济止,阒然泯灭。九渊文章,昭如星日。孰与其有?不使其施而埋藏郁塞。精气光怪,虽其埋没而未出,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之九茎。愈久远而馨香,垂百岁而苍苍。

朴潍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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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世采

公讳,字仲涉罗州潘南人。自号观海,其先曰尚衷,以直道死高丽末。考讳东亮,际遇我宣庙,为时名臣,官终参赞。其世系行实,已具累世碑表中。

公生有异质,风神秀朗,宇量弘远,见者不啻若祥麟端凤。甫龀已隽伟绝群,日诵数百千言。及十二三岁,而浑厚沉重,嶷然有老成大人之度。性气忠信,智虑通明,行谊周慎,若其疾遽之色、鄙薄之辞,未尝一见于外也。然而曰:“吾有一事,自忖仁恕之意太胜,刚断之勇不足。”盖其所自点检者如此。参赞公内外族党盛大,及蚤通籍,交游名德,卓然者甚众,而称公者其长老则曰:“斯人也若出,其必辅君泽民,有所为于世矣。”其兄弟通家侪友,更且钦尚推服,以为一时仪表,而亡所慊于心者。

光海时,参赞公罹癸丑之祸,退居通津田舍,公即从之受书。及至丁巳废母,加罪七臣,而参赞公谪牙山。公在诸兄间,益自肆力典坟,为文辞日渐月长,踔厉横逸,至不可涯涘。旁通禄命诸家,乃其志欲以功业自树、经世济物为务,发虑制事,动出人意。然以时际昏乱,罟获张拏,而意无所求衒裕如也。居数岁,得侍参赞公复归通津。闷世忧俗,间发诸讽咏。尝过穆陵,有诗曰:“山上孤云尽日横,石羊无语鸟嘤嘤。临风暗洒双行泪,却怕旁人不放声。”此可见其志。时或出入都下,从北渚金文忠公学,名闻日盛。

癸亥,仁祖改玉,参赞公复以无妄栫棘于康津。始伯兄锦阳公与闻靖社计,而几事颇不审。公时年十八,心甚忧之,已而果以此重祸,亦由崔完城鸣吉所误也。公遂言此事本末及所处是非不槪于义者甚晢,崔公为之愧屈。

乙丑,遭内艰,公自未成童,流离瘴海,困顿湮郁,既失所恃,执丧诚孝,虚惫已甚。乃以明年六月一日,卒于康津之寓舍。呜呼痛哉!讣至,远近闻之者,莫不伤惜,以为大厦之材,遽为风霜所折也。

公既妙龄,未立本朝,至为客死遐方,距今已忽四十年。同时亲好皆不在,其志业、行谊、文章,实有不可得以追考者,独幸略闻诸公所推论其可举者。从兄懦轩公曰:“自丧仲涉,吾一门兄弟无人矣。”白洲李公曰:“当某业进时,其天才奇逸,夙成无敌,推此以往,虽古人如苏子瞻诸公,不难及也。”林咸平豪宕不羁,少许可,一见公驩甚,便为忘年友曰:“如仲涉器量,今日虽直寘台鼎,无所异者。”玄轩申相国闻公卒谓公外舅玄谷赵公曰:“朴君之没,非特为吾辈私痛,抑乃国家之无禄也。”呜呼!此可以观公矣。世采窃闻古人黄叔度诸贤言行无所著,特以“见者服深,远祛疵吝”,后之尚论者,以为去颜子不远,其于公年才半之又不及,四方名贤以相涵濡发挥,而其称之之盛已如此,必有能权之者。呜呼痛哉!

公生万历丙午,卒以天启丙寅,寿堇二十一,葬于坡州长岭山壬向之原。聘汉阳赵氏,不育。参赞公命取仲兄中峯公次子为后,后以本家无嗣,亦不成初计也。呜呼痛哉!世采尚忍言之哉?有放轶遗稿数十篇藏于家。

宋时倓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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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负暄堂时倓,字大而习静公举四子,公最后生,习静公与其配郑氏甚爱之。既孤,从伯仲氏学。伯仲氏御家律身,不失习静公馀矩。公既少而擩染,谨守笃行,兼通科业,屡占解额,辄摈于南省。崇祯丙子,世道大变,又伯氏殉节而殁,自是无意进取。筑室居于礼山述谷里,年五十七而竟闭门以殁于壬寅四月十一日。

前娶县监黄修女,继以定宗后裔李氏,其考士人也。皆无育,以仲氏子基恒后焉。命锡庆锡,其二子也。宋氏著籍恩津,谱自高丽判院事大原。本朝处士,有清节隐德,世所称双清堂者也。其玄孙西阜公龟寿与弟圭庵先生麟寿、妹婿成东洲悌元合堂讲道,人号其居为三贤闾西阜公生都事讳应期习静公其第四子,清名直道,为世所宗,讳邦祚。伯氏讳时荣仁祖朝赠官旌闾。仲氏讳时莹,士林推为领袖。

公尝谒清阴金先生陶山。先生以故人稚子甚视之,许以称家子。公名堂以负暄,岂所谓自贵珍者耶?

白弘基墓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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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世采

休庵白忠肃公,以醇学直道,大名之际,后官至参赞。生讳惟咸,法象其贤不怠,官至承旨。生讳善民,当仁祖初举孝廉,官卒典簿,再娶于顺天朴氏,公其第二子也,讳弘基,字子休白氏水原府人。公生颖而能悫。甫四岁,承旨公尝会诸孙,分与飮食,公独不食。问其故。乃以将归遗母对。承旨公奇爱之曰:“此儿幼,性卓异,可属后事。”遂命为伯子讳海民后焉。长益涵揉,克守家法,动息云为,不见表襮。典簿公尝游宦汉师,公亦从之,奉养甚谨,家虽贫未尝乏甘旨。

久之遭母夫人尹氏丧。会值典簿公归老龙安农舍,公又奉几筵以从,致养一如前日。及罹内外巨创,号慕愈笃,无少违礼,乡党咸称其孝。服既讫,公惟累世丘墓,并寄北,艰于岁时修省,遂乃卷归,栖筑于果川云峦山下,以偿素志。所后家只有寡姊,公事之勤至,救疾分味,多人所难能者,以至田宅臧获,一任其资取。与季弟某同居,服御供馈,虽少必均。闺庭之内,终无贰言。比丧竭力葬祭,抚养诸孤,俾成昏嫁,知者益服其贤也。

公少治公车业,屡进辄屈,亲殁不复应,唯以守分田亩,奉先训教子侄终其世。居常却扫一室,间静自适,不喜与人还往,虽于亲厚,见其势位稍盛,亦不敢交,以此足迹罕及城市。尤庵宋公秉东铨,有荐公行义者,仍劝往见,公笑曰:“宋公在野时,固愿一造其门,第今则不可。”卒不往。

公为人恬和,循循雅饬,接物行事,一出诚心,无甚修为,而自底寡过。或当好恶贤否之卞,又有截然不可夺者,其柔而济强如此。尹童土兄弟与公平日相知特深,常以白处士目焉。公以万历丁未六月十九日生,崇祯癸丑十一月二十六日终,寿六十有七。明年五月,卜葬于云峦北麓,即负午之原也。

高灵申氏,郡守尚潜女。女德甚备,逮归公,养亲、承祭,必尽其道,典簿公常以孝妇称之。后公七年卒,就祔墓左焉。男长以永,次以圭,次以受,次以复。女长适南宫础,县监;次适李颋;次适金斗明,掌令;次适李基庆。内外诸孙俱若干人。盖以永志学从师,秀而不实,公常痛惜之。又命叔、季两君继游儒门,以卒其义方之训,此尤见公意趣非世人可及也。是为铭。

崔廷吉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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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锡鼎

完山,东方大姓,自高丽神虎卫、上将军纯爵始者为吾谱。有讳得枰,选部典书;生讳艺文提学、完山君,谥文贞;生讳有庆,参赞,谥平度;入我朝生讳士康,赞成兼吏曹判书,谥敬节,世著名德。至七代孙议政迟川公鸣吉愈大显,即锡鼎先祖考也。迟川有从弟曰西洲先生,有文章,倜傥士也。

先生讳廷吉,字子相。曾祖讳,别提,赠吏曹判书;祖讳秀俊,赠议政府左赞成;考讳起源,佥知中枢府事。妣德水李氏,领中枢、谥贞正之后,通德郞大基女也。以万历戊申十一月十七日生公。

幼颖异,甫龀能属文,往往惊人。既长,器宇魁爽,词藻夙诣,诗格尤高古,一世钜公亟推奖。自十六岁,连占大小解额,辄居高等,至覆试恒不利,以违格见黜者亦多。戊寅庭试,公作为第一,将柝号,考官觉有一误字,欲置之卑等。潜谷金相公曰:“此文近世所罕,岂可以微眚而置之下乎?”或以为:“无宁拔去,俾大魁他日。”竟拔之。潜谷袖其卷来唁,公恬然不以为意。

志操清介,于芬华利名泊如也。迟川公惜其才,拟入于荐剡,公为书力止,辞意峻洁,士友推以为不可及。年四十馀,不复应举,就仁川乡居,却扫一室,栽花灌圃,啸咏其间以自娱。接物以诚,持论以正,乡䣊敬服,有疑就公以决,有过畏公之知。

丁卯虏衅以来,公意必再逞,预具一大舟,以备临急之用,人或谓之迂。丙子,兵傅国都,士女奔波,独公尽室浮海,亲邻赖以得全,人服其先见。尤以奖诱后生为任,颇有成就,先君侍讲亦师事之。

公事亲有至性。皇考善病,躬操汤剂,未尝少懈。及丧致其哀,几灭性。丁母忧,年已逾艾,执礼一如前丧。性刚严,治家整肃,训子女有法。至大耋,神力犹康健,晨必盥纚,端坐看书,或哦诗以遣兴,此可见颐养保啬之力也。以丁卯三月五日卒,寿八十。配阳川许氏,宗庙令之女,妇道甚备。先公卒。迟川公后夫人,即其妹也。初葬仁川,迁窆于砥平天谷山向丙原。

有一男四女:男后征前县监。女适李厦权尚友、郡守郑道行李常荣。侧室男后述后膺,女曺夏成闵致良金万征。县监娶经历李岱女,生一男七女:男锡泰,进士。女适金益庆李喜庆、参军李衡秀、承文博士李太元林象奎李嵩坤李奎汉李厦继子,邦纬权尚友子,持平。女赵圣佐妻,有节行。郑道行,持平;,并进士。女适沈尚龟进士、兪弘基李箕献李常荣。子汉彦,夭;继子曰汉章。女适韩命昌崔衡基洪夏度金迬郑晔成宗汉。内外孙曾近百人。

呜呼!公出名门,抱奇才,当中兴盛际,使之并群从𬸣飏,其英声茂实,必有可观者,而竟厄于一第,岂非命哉?然世之人,不以科名显,率多屈意禄仕,为身家之计,而公志皭然不累,斯非其难欤?

锡鼎幼少时,先君家兴仁门外,有溪山林木之趣,公与之邻比,以诗酒相乐。小子操杖陪欢,如是者殆数十年,人事贸迁,余发已纷白矣。谨抆涕而为铭曰:

德之充,志之崇。文则富,才则茂。畀既硕,命胡局?惟寿之长,惟后之昌。斯报之未艾,斯理之未昧。龙门兮畏佳,天谷兮盘回。我铭而诗之,永远是诒。

李晋茂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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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李茂卿晋茂,初名晋卨,本宗室之世。我恭定王第二王子孝宁大君之后也。大父景㟳,司谏院献纳;父,以孝发闻,旌表其闾者也。茂卿为后于族父台寿,义禁府都事。

茂卿自少时,乐从先生长者游。初见雪翁先生,欣然慕之,遂为弟子,终身事之。方刚自守,不肯循俗媚世苟容。平生好礼法,慕古人直节以高尚,居涟川熊渊上,无事闲暇渔钓。

性爱鹤,养双白鹤,三年春,茂卿病胃,入京求医。其九月,茂卿客死京中,鹤既别主人,飞去不返。及茂卿殁而归,鹤忽飞下殡门之外,哀鸣良久不去。客出涕曰:“鸟有知。”其十二月,葬县南十里高子洞茂卿年七十。自号醉愚云。

南阳洪氏,前古名臣忠贞公之后,儒生顺一之女也。亦有妇人善行,善于舅姑,严于祀事。娠则居处必正,飮食必谨曰:“女节胎教,不可不慎。”少茂卿一年,先茂卿二十年,五十而殁,葬于白岳东麓,茂卿殁而合葬于高子

有三男:远纪鼎纪汉纪,皆读书慎行,称善士,茂卿能教家导率之力也。远纪早夭。有二婿:许𦑘郑观周𦑘,老人之次子也,今为安峡县监。茂卿有弟晋元,与之同爨而居,晋元不幸短折而无子,有寡妻、稚女。茂卿视其衣食抚育。一如其弟时,以鼎纪为后。铭曰:

善之无不喜,过之无不规。奄忽长逝而不见,令我茫然而心悲。

李必进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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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锡

公讳必进,字退夫广州,自遁村以来,钜人巍秩,绵代不匮。名相忠正公俊庆,寔公曾祖。生左承旨讳德悦,为从叔郡守讳有庆后。是生别提讳士星,即公考也。妣阳川许氏宣庙名臣观察使讳有子曰,为公外祖。

公以皇明万历庚戌仲冬生。姿丰洁恬静,有文才。髫龀罹外家祸,随别提公谪兴阳,伤水土疾痼,长而遂偃蹇于世。然好文学,以书籍自娱。家贫不治产业,萧散喜吟诗,不事交游。居湖南带方,幽崖、小筑、竹林、松冈,挹方丈、俯大野。逍遥自适,良辰美景,遣怀写忧,发之篇章者甚夥。虽其病慵不能自检束,而庐忧孺慕,笃爱同气,出于天性。沈潜圣贤书,手录儒工夫上文字以省之。未尝以世务婴其心,其操尚不独在于词章。乡党亲懿之拟议公者,必曰:“雅士也。”曰:“善人也。”曰:“高澹而嗜词翰。”曰:“清修君子。”俱足以称公,而俱非举其全者,即此而公可知已。所著诗清婉有格致,当世作者,皆推许之,读而味之,亦可想见其人云。

晩岁,归隋城旧庄以终,寿六十二。葬于鹡鸰洞后,二十二年壬申,改窆于秃城南坐干之原圣祖洞。孺人张氏祔。湖南巨阀,系兴阳。自始祖高丽广评侍郞讳以来,冠冕科甲,赫世相嬗。考讳早卒。孺人生于万历壬子年,十八归公。配君子而助成德义之美,奉尊章而顺适方严之性。丧祸迁徙,家緖零败,而梱政密如也。敬承祭祀,礼接宾戚,拮据补苴,百责攸萃,而酬应裕如也,宗党妇女俱以为不可及,内外亲属,莫不叹嘉之。寿八十一而逝。

男长相征,次和征,俱以儒世其家。相征有子曰鹏晩东晩和征二子二女,皆幼。女长适士人金夏三,次察访任大年、进士金霔、士人尹夏瑞权㯓申汝虎,各有子女,不官禄。

嘻!韬光藏器一丘一壑,于天所畀与者,固无所疵缺乎!而谁之不如而不公卿?尚论者所为三致嘅也,遂系以铭曰:

蕴而莫施诗以鸣。不享其躬后宜赢。天其可必视余铭。

白瑞羽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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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君讳瑞羽,字云程,姓白氏,本隋城人,其先多显者。大父天民,参议惟让之诸子也。当己丑狱,其家皆灭死,因落南,居之南境,至君为三世。父弘悌宣祖世以义特闻,除军资奉事。母李氏咸安,父大壮

万历四十一年二月丙申君生。学读书,能夙成。弱冠,游泮宫,泮宫士多爱之者。奉事丈尝语我曰:“吾儿读书嗜善可教,吾深爱之。”君佳士,与人无表襮,以为:“人宁负我,我不负人。”思欲必忠必信。平生好言论、重儒术,闻人之善,慕之如嗜欲。君累举不中,叹之曰:“得失,命也。”不幸早失先人。虽得一命,无以为悦,遂弃举子业,恬淡闲暇。尝与我相从入海,观虹门九井,游合浦,同登月影台。君晩年,卜居州西峡中,从山水之乐,渔钓。上之八年十二月戊戌,年五十五死,寿虽不终,可谓善人之善终者也。吾年老,知旧日亡,固知死生之常,悼长逝者,为之怆然疚心,亦自悲也。

君初娶康津安氏,县监克家之孙也。生而章,女一人,婿郑万龄。后娶谷城禹氏,无子。又有庶出子二人,皆未成童。铭曰:

笃于亲仁,见善若得于其身,可称于后人。

崔昙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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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世采

士常患安于所长,不肯徙业以进德,其能脱然勇诣,如诗人所称“出幽迁乔”者,余于崔君云卿见之矣。君讳,世家凤山,少戆直,膂力兼人。天启丁卯,虏大入,君年才舞象,为所获。寻逃归,愤曰:“吾见其睡,徒手可杀数辈,顾以亲在故不能也。”

崇祯丙子之难,奉父母及乡党百馀人,同避一大石窟中,仍筑城据之。翌日虏兵至,以火攻城,众皆惊惧,君独出,射杀先登者五六人,遂夺其戈以逐之。虏既退,曰:“是必再至。”因即避之,众赖以全。当是时,君以智勇闻于海西。然未尝自负,每以失学无识为己忧也。既而闻闵公晋亮察访邻驿,往从之学。闵公雅喜为古今诗,君亦力治声病,未几操笔成篇,词致甚高,闵公大奇之。时君虽知读书,犹未售其志,然视前日所有,不啻进一格矣。

后数岁,闵公连宰邑,君辄从之,已闻诸老先生相与隐居讲学于其中,仍游慎独斋金先生门下,始克以学行立心,金先生殊加奖异。又从美村尹先生受业,操履愈笃。布衣木榻,终夕危坐,殆积数月,至足为胼胝。自是一意下手,行必端拱,居无惰容,时君年已四十有馀矣,闻者叹服。始君以勇力著,正当孝庙规恢急才之日,大者秉阃钺,小者犹得一障而乘之,庶几立功名,垂光于锺鼎也。独君泯泯伏遐裔,迹阻有司,终不以所长自见。乃反再进素业,执贽儒门,隶习不懈,惟恨其生长西北,未获蚤有闻于圣学,是真所谓豪杰之徒。而况其平生孝义节行,尤足有立于世者耶?竟以戊申某月某甲殁,享年五十六,葬于海州治东松岘丙向之原。

呜呼惜哉!君忠孝根于天性。疾邪如仇,从善如流,志气慷慨,不以菲衣恶食为耻。属父患厉方谻,君割股以进,疾乃瘳,一郡感叹。事闻,命并旌闾复户,君益不安,遂废其门楔而辞复焉。后值母疾,又出血指飮之。前后丁忧,必负土成坟,庐其侧以终制,葬祭节文,一从《朱礼》。闻孝宗礼陟,哀恸无异亲丧,食素期年。与人语,及天下之变故,冠屦倒置,辄为之奋臂切齿,君亦不自觉其至是也。

君故庆州鳌山府院君自渊之后。父讳宗立,中武科为训炼奉事。然性行端洁,家法甚严,有儒士难及者。尝自通“期三百”注,尤善推算天度,人谓:“君之树立,原本有在矣。”君娶某郡徐氏,无子。继娶某郡金氏,生二男、女,赟吉早殁,瑞吉,女并幼。铭曰:

名于勇进于艺,归于学志弥厉。惟云卿,是以铭。

尹海举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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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公讳海举,字叔敖,姓尹氏坡平人,高丽太师讳莘达之后也。九世祖讳,入我朝,吏曹判书,谥昭靖;五世祖讳中宗己卯,大司成;高祖讳先智,兵马节度使;曾祖讳,赠左承旨;祖讳昌世,赠吏曹参判;考讳汉城庶尹。妣南原尹氏,佥知号艮辅之女也。

万历四十三年乙卯正月初七日生。公幼被养于舅氏尹都正天衢,都正公无子,视公如子,公亦父事之。公为人乐易,不修边幅。少习举子业,不屑而弃之。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名利,优游田野,以至于终焉。居家孝友,在亲侧怡愉如也。事诸兄恭而爱。与季氏监役公,晩年未尝暂离,日夜同卧起,如一身然。卒于甲子六月十六日,寿七十。初葬于尼山县立石乡,岁己丑,迁葬于先祖墓案山积岩东麓某向之原。

延安金氏祔其左。金氏,县令之女。柔和有淑德,生于辛酉。以戊子十二月十日,寿八十八而终。举七男一女:男长曰,次。女婿曰李鼎夏有一男三女:曰胄教李公荣朴定兴闵祯胄教有子东彦东殷有四男二女:曰以教晩教林汉经,馀幼。有二男三女:曰由教承教韩允箕李道光李世珩有一女及侧子。以经行,荐授光陵参奉,以亲老拜恩,未几而谢归。有二男一女:曰庄教英教李锡祺进士,醴泉郡守,有三男三女:曰显教彦教勉教宋尧佐任适李荩任适,俱生员;尧佐,县监。武科,通政、泰安府使,有二男二女:曰震教李思彦李鼎夏有二子二女:某某,馀不尽载。

公晩自号不忧堂,命记之。记成,公欣然揭诸壁曰:“是道吾志也。”公寝疾,于是堂经年而终。尝往候之,谓曰:“吾死,则汝辈来哭,哭罢曰:‘吾叔福哉福哉!’”仍笑言:“如吾之福,亦不易也。”少无怛化之意。呜呼!即此而可见公之平生也。

等将竖公墓表,谨叙世系、生卒、子姓如式。呜呼!公虽以布衣终,而子姓之蕃,最于诸兄弟,祖先积善之馀庆,当锺于是。为后人者,可不益勉于文行忠信以承之哉?铭曰:

昔我先人,同堂昆弟。公为最少,既友以悌。桑梓相从,家法是守。七耋考终,素履无咎。繄玆渊源,俾也无征?小子为铭,尚饬云仍。

柳广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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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沃

姨从兄梅墩居士柳君,卒于窜北之日,为位而哭。及南迁,其孤应龟既免丧,来请铭。哭曰:“尔来宜也。吾可以述吾兄。然罪臣屏伏,文何足信?”应龟执守终不去,则亦不得终辞焉。

呜呼!吾何忍铭吾兄也?遂收泪而叙曰:

君讳广善,字汝居,其居树梅,号曰梅墩。君仪度端重,眉宇秀朗,能言而诵诗,未龀而属文。十三,遭家惨祸,君曰:“祸家子不文,又何以齿人?”持数卷书,伏读之数年,文乃大畅。于是斥臧获,市天下古今书,蓄一室而居焉。腹无饭、体无衣,一不为忧,惟昼夜诵览,泛滥停畜,浩无涯畔。发而为文章,则其取材也博,命旨也深,不规规于绳墨,而自成一家,允合前轨。君固穷人,凡可娱、可悲、可忧、可喜兴怀感发者,莫不寓之于诗。其诗多至数千百篇,荐绅先生、文人才士皆诵而慕之,贵若金玉,若君者可谓大翫于词,而世之知,非君愿也。

余方稚学君,既长事铅椠,效古人不得。君谓余同志,指南甚多。东山枫岳、西塞大海,尝与君游,君诗对景模象,间见层出,殆不可及。君评吾文曰:“江发,野接。”君意在奖进,未敢当也。然知己之感,又曷可少也?

君少长于外氏,事母氏孝。母氏尝病眼,君操箑辟蝇,贯三夏无一息怠。母氏殁,以事母事外王母,爱悫俱至,丧以哀、祭以礼,其行皆可观也。君以祸家子,自牧甚卑,不欲与常人抗礼,其志可悲。凡人见君,无不爱重,闻君之死,无不悲悼。虽其文章有足惊世,非君小心约行,何得服人心、保身名如此?

君生以丙辰十月十三日,其卒以甲子十月二十九日。君自中年祟病,恐不久世。筑室丘垄下,竟终于此。葬其先兆西麓酉坐之原。文城,系大丞车达,判尹自新、参判希亮、进士斗立,为君曾祖、祖、父。妣朔宁崔氏,即余先妣贞夫人姊也。夙有贞行惠德。方其遭变,亲党益服。光海椒亲,随光海废,君家被祸,事在国乘。

君娶进士郑某女,配君子无违德。举三男早卒,曰永龟应龟贞龟。君未娶有外妇,生二男六女:明龟益龟,女方履成安后达安处恒金文弼李昪朴重钦。内外孙男女且三十馀人。

噫!自古之穷人也,畀以美名,可垂于后,生而厄其躬,殁而寿其传,其与夺之理,奇矣。铭曰:

万松之山,百梅之坞。其生也屋,其死也隧。极之于命,昌之于辞。其躬也厄,其名也媺。

高汝兴墓碣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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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处士高公汝兴,字宾举,居湖南兴德。岁乙巳,负笈于吾先子之门,日夕讲习,勤苦不懈。吾先子称其笃实,留数月而归。其后岁一至焉,至则每与之同处。公容貌敦朴,资性淳确,质胜于文,行过于言,殆圣人所称善人者也。己酉,吾先子之丧,公环绖来哭,为之期制。后十年,卒于家。

为挽以哀之,南川徐景翚亟称余为知公也。乃者公之子在爀又其弟子友龙,奉黄君载重所为公之状,来请墓铭,谨受而读之,言:“公性至孝,终日在父母侧,未尝暂休于他所。十二丁内艰,哀毁如成人。先府君再娶赵氏而多子,谓公曰:‘汝既有室,势须分异而居。’公闷泣不敢违,居于一里外别墅,鸡晓冠服,趋往拱立于户外,待父母起,省问寒燠,整叠寝具,入厨视甘旨,父母饭讫,即还家乃食。食已又趋往,至夕,父母固命之退,暂退就庭下,知父母就睡,然后敢还,如是数十年,祈寒溽暑不废,远近见闻,莫不歆叹。

壬寅,丁外忧,葬祭一遵《家礼》,啜粥柴毁,而朝夕往墓所号哭,三年如一日。服阕,与诸弟析财。公丧母后,被养于外王母,外王母为公殖货,买给堤下水田颇良。至是分与诸弟,赵氏大惊喜过望。事赵氏,友诸弟,出于至诚,赵氏感悦,慈爱过于所生。晨拜祠堂,拜已,即就庙左松树下,竟夕读书。丙午,外王母卒,心丧三年,以报养育之恩。

幼时,从僧戒默,受史书,死,公以为累年受学,食素三年,其斋日,每袖持供具,躬往助斋,识者难之。孝宗大王昇遐,亦心丧三年,乡人叹服。”此皆公之实行,而所未及知者也。

状又言:“公甫成童,膂力过人。人或劝学武事,公笑而不答。自少即有志于学,晩生遐乡,绝无师友之助,而能自奋然兴慕圣贤,自见吾先子之后,益信此学之为可乐,专以切己实践为务。尤嗜读《心经》、《近思录》二书,务穷其旨,而致之于行,非如口读而心不体,徒取鹦鹉之讥者也。

平居穆然拱坐,言笑有时,日用程规,晩而益严,甘贫守静,以终其身。胸襟冲淡,雅好水石,徜徉吟啸,有迥出尘外之意。末年德器凝定,动止和裕,所居无贤愚,皆敬爱之,见其至,皆懽然奉迎,争致情焉。尝与学子坐槐树下,仰指枝柯而言曰:‘一本万殊,理盖如此。’其言之有物类此。从公游者,亦知口耳之可羞、实地之可尚,此无非公之得于内而形于外者也。乡人累以公之刻苦敦笃、前后至行,荐闻于方伯,而一命竟不及焉。呜呼!此何足加损于公也?”

公之先,耽罗人。入我朝,有讳臣傅,事太宗以功显,即公之八代祖也。曾祖讳某,祖讳某,考讳守谦。妣金海金氏,某之女。公生于万历丁巳十一月某日,卒于戊午正月二十三日,葬于某县某乡先茔侧某向之原。配漆原尹氏,某之女。生六男:长在明,早殁;次在昌,出为公之弟某后;次在贞;次即在爀;次在庆;季在重三子,长友亮三子,友卨二子,长即友龙五子,长友参。馀皆幼。铭曰:

嗟哉宾举!古之学者。德义内充,嗜欲外寡。守分平生,无忮无求。嗟哉若人!谁将与俦?善必有祥,天理不忒。我铭其丘,后人是勖。

柳燂然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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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公州长尺面大江之北,有奇士焉,曰柳君燂然,字仲明。跌宕恢伟,制行不拘小节,与人言,间以谐谑,闻者时或绝倒。然游从必择其人,乡里有不善者,视之若浼。最爱人伦,闻人有孝悌实行者,若己有之。人或劝之仕,则只以戏语答之,亦不为崖异之言。与余韵气不同,而亦不能相舍。余尝得罪窜北,君相随渡汉江,逾铁岭,至于德源,相留一月而归,临别亦无愍劳语。余赦还入华阳洞,杜门端居,君又寻到相守,穷日夜谈话,忽敛衽曰:“得闻格言,恨不早知也。”自是来往不绝,虽木食涧飮,亦不见其厌色也。呜呼!今其死矣,何处得来?

君生于万历己未,没于崇祯后丙寅,得年六十八。葬于州东鸣鹤洞之先兆。君晋州人,始祖文化大丞车达,为丽朝名臣。其后彦𤤌,以功移封于。本朝辰同,判书;,府使,赠判书;,统制使,赠议政、府院君;忠杰,翊卫,赠参判,是君高、曾、祖、考也。妣具氏绫海君之女;继妣李氏,其考直长元英。君继妣出也。配李氏,籍全州,持平守𫍯之女,祔葬焉。男星彩星征星晋星彩,府使。四女:婿县监李仪朝、奉事赵仪汉、武科郑濬、士人白时勉也。内外孙曾,多不能尽录。

呜呼!君以杰然之才,文笔亦脱俗惊人,若将有为,而竟沈晦以没,可胜惜哉?君所友,李相䎘仲羽兄弟云。

郑道泂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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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穆

郑道泂子重,自吾东海归,始来相见。君朴实嗜古,少言语,敦悫忠实,吾见而悦之,听其言、观其行,古人所谓“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者,吾于此人者见之矣。君少孤,善事母,耕田力作,以奉懽心。日读古人书,究古人之学,亦益我者也,吾心贤之。

君本朝贞肃公之后,而直学士之六世孙也。其家有世故,父某连坐流日南,以为后于族父县令。有庶母某,上言守阙,哭乞免连坐,得释。君十四,父殁而继而其庶母某死。君为之心丧三年。母宗室李氏,贤有妇人之德。年高教子孙善行皆可法。母殁,君已五十馀,衣衰麻、居丧哭,皆如古人者。才免丧,君死。君死之前月,又有少爱子死。君五十六,闻吾辞右相归田里,来见我。还去数日,君死,此死诀也。

君前娶盈德郑氏,有子婿一人,儒生李鼎纪。后娶龙驹李氏,生二男:长曰,才十六。其次君死之前月,无命短折者也。呜呼!君耆艾之年,持丧过节,除丧数月而君死,此不胜丧而死也。呜呼!良善无禄至此也?良善无禄至此也?

朴世垕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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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君讳世垕,字叔厚,姓朴氏高丽直提学尚衷之后,我中宗时,司谏讳之玄孙也。曾祖讳应川,司宰监正;祖讳东善,议政府左参赞;考讳,吏曹参判、锦洲君。妣贞夫人杨州尹氏,观察使安国之女。

君以天启七年丁卯六月十三日生于尼山县之逆旅,生而俊爽。及四五岁,容止凝重,已有伟人器量,锦洲君奇之,期以远大。六岁而孤,始学能通大义。稍长,事母夫人及仲兄,诚恪不懈。先君子与君之舅尹正郞兄弟善,一见君,归而喜曰:“潘南风采、气宇,萃美于此。”遂妻之。时先君子寓居锦山,与市南兪公先生,结庐于麻霞峯下,号曰山泉之斋,日处其中。君从之游,讲诵服行,昕夕孜孜,恶衣恶食,略无厌色,先君子与市南皆爱重之。

岁己丑,丁内艰,摧毁过礼,逾期如初。翌年,君祖妣李夫人继殁,而仲兄又婴重病,君忧伤感痛,常独居涕泣,衣袖尽湿。君之弟世堂,从傍喩之曰:“天祸吾家,兄又以忧忘生,岂终孝之道也?”君曰:“吾亦知之。但闷然心痛,自不可抑尔。”竟以是夏疾作,沈绵数月,至十二月二十九日,竟不起。临绝,神气不乱,凡在傍者,各属以语,言毕而逝,得年仅二十四。辛卯二月甲子葬于金浦马山先茔之侧。

君禀受刚方,见世之便儇粉泽,卑谄诡随,嫉之如仇。其有悃愊多质任真者,特推心许与之。论事是非,必极其所见,众言不能屈。然苟悟其误,亦舍之不吝。虽志尚高迈,性度峻整,而亲贤乐善,巽悌恭畏,不敢有傲容。其在亲侧,怡愉和悦,如恐伤之。

凡有所为,虽小事,必有始卒。如写字之微,亦谨而有恒,其诵习古书,初立程课,未尝中废。既识虑周详,又自负其才,平居遇事,辄欲以身任之,见人之媕娿惮避,每笑而鄙之。然雅趣淡洁,于世间一切污浊,若或浼焉。尝手书靖节诗、文山《自叙》及听松《山居杂咏》,常讽咏以寄慕焉。尝书于日记曰:“乍存乍亡,所立何事?”又曰:“静以修身,戒之在怒,薄责于人。在家贞吉。”又曰:“以懒带矜,尔之膏肓;精思勇往,尔之瞑眩。”又曰:“退人一步,低人一头。”又曰:“昼寝粪也,樗蒱奴也。夙兴夜寐,胡不慥慥?”又曰:“义理精深,须要徐究,切戒强辨。”其省身克己之力又如此。

呜呼!以君生质之粹美,发轫正路又甚早,若假之以年,得充其量,则其所至何可量也?由此而见用于世,必能树立风节,展布蕴识,表表可纪,今皆已矣,谁复知之哉?

呜呼!君颀然长身,风骨秀拔,言语不妄,视瞻有威。古人谓“寿夭贵贱,可卜之气象”,而乃未免短折,岂非命也哉?疾革诵诗曰:“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中心怅而。”因为之一吁。夫以盛年高志,中途就殁,盖不能不自伤其不幸也。呜呼悕矣!

坡平尹氏,即我姊也。生一女,不育,卒以无嗣。以世堂次子泰辅为后。君之仲兄名世坚仲固世堂季肯,悼君器业之未就,惧其久遂湮没也。各疏其一二事行,而俾识之,且欲以纳诸圹。

呜呼!少时从君周旋,愚智相悬,无能以尽其所存,顾其敬服之深,情随义至。尔来三十年,九原之思,常切于中,今何忍以不文辞?遂次其所疏,而继之以平生窃藏于吾心者。唯以为吾三人之言不没,庶使后世知有斯人也。铭曰:

丰才而促龄者,气数之忒也;命短而名长者,志行之实也。噫!逝者一瞑而何知兮?惟以写吾后死之悲也。

宋斗章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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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拯

亡友宋君子文,讳斗章,其先镇川人。八代祖,入我朝,官大司宪,号松亭。其后世有簪组,高祖讳,生员;以其孙镇南君英望,参靖社勋,赠左承旨;曾祖讳,赠刑曹参判;祖讳英俊,有能诗名,进士,早卒。考讳方知,少孤,跌宕不羁,才气过人,识者多称之。妣宁越严氏,郡守悦之女,闺范甚肃,有古女士行。

君以崇祯甲戌八月十六日,生于砺山庄舍。自幼便岐屹出群。三岁,丧考能知悲哀,见母夫人哭泣,辄涕泣不食,人皆奇之。年甫十岁,沈深有器量,母夫人以君零丁无依,乡曲贸贸,不可久居,卷还洛下。君始受书于宋参议时喆宋判官明奎,皆君之亲戚也。未几,文才将就。既长,乃慨然自悟曰:“君子立德,在于吾身,非高远难行。顾视俗曹,皆汩汩科场,不知有他道,是可惧也。”

岁丙申春,遂负笈来见吾先君子而请学焉,时君年廿三矣。读书虽未及博,而见识已超达,出人意表,先君子深器之。使与辈同处于坟庵。君晨夕孜孜,不厌淡苦,留过夏而归。先君子语之曰:“子奉偏亲,而无他兄弟,不可每离侧而远游。然学有间断,亦可惜也。闻朴君和叔与之同闬,可相从讲问,以资胜己之益也。且《小学》、《家礼》、《心经》、《近思》此四书,为士者不可不早从事焉。学问之道,无他,只在此四书中耳。”君敬受而服膺焉。自是,归则晨昏外就和叔讲学,来则与辈随先君子杖屦,或山房、院斋未尝不俱,岁以为常,隆师亲友,情义益至。遂弃举子业,常充然若有得焉。

时朝廷崇用儒术,士皆望风兴起,游于先达之门者,往往虚内事外,径趋世路。君陋之,不以外物经心,唯尊闻、行知是务。于先君子动静言行,无不谛观而默识之,以之服习焉,不但寻数行墨而已。

岁己酉,先君子下世,君奔至,与孤哀等相守于殡次,及启引,秋霖连日,君跋涉泥涂,亲自执绋。至于窆事诸节,终始主管。反哭又随来,毕过卒祔而归,其诚力,人不可及。等之来墓庐也,君又必来相守,自先君子遗文后事,以至墓道石役,靡不为之经纪。特以奉偏慈之故,不得遂筑场之愿而已。

辛亥五月十七日,以疾终于麻湖之第,得年仅三十有九。士友闻者莫不惊惋而痛惜焉。以其年十一月九日,返葬于砺山治东漏项山中巳向之原,从先兆也。

温阳郑氏,进士之女,丛桂堂之升之孙。有三男一女:男曰文寿弼寿光寿。女适士人李益载文寿娶县监姜锡范之女,生三男;弼寿娶郡守李悦之子某之女,生男女;光寿娶县监李某之子某之女,生男女。李益载二男三女,皆幼。

呜呼!君天资杰然,识趣高远,其于为学,先得其大意,以此中有所主,而不为外物迁惑。气宇轩昂,不肯俯首俗曹,见世之夸毗猥琐者,辄鄙斥之,至不与交语。观人听言,能辨其诚伪虚实之分,而定其取舍,鲜有不得其情者。

呜呼!天不假年,使君不得以沈涵积累,卒就其志之所期,而奄然以没世也。呜呼!其命矣夫!与君友,虽于文字讲习之功,差有所长,而至其见识猷为,则自觉其不可及,常以为可畏。且有晩年同居之约,而乃中道相失,使余伥伥而无依。每遇事难了,未尝不思君而一嘅也。

文寿请余状君之行,而衰病昏忘,不能尽平生之言,乌能塞后死之责也?仍使之请铭于和叔,当有所发也。

郑普衍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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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烈

郑君普衍,年二十四,以崇祯庚子六月二十四日,弃我而死。呜呼!弃我犹可,何忍弃其父耶?其父晏叔氏与其妻兄闵公瑞昆仲,始瘗堤川闵氏之葬。余尝便道往哭之。壬寅十二月二十一日,其父改葬于奉化沙川里,其妣李氏之前。呜呼!君虽即弃其父,而尚能从其母矣。平生笃孝之心,失其一而得其一矣。

君字晩昌,天禀甚高,志尚清古。幼时慕严子陵之节,常有飘然出尘之想,尝以亲命执贽来见余,其风神洒然,令人自失。与之语,皆三古上事间,有非人世间语者。余使习四子及《近思录》等书,虽义理肯綮处,即于言下,得之若惊,以故专择其深奥者以相质,若其寻常处,则不待费力而自通焉。

尝曰:“心有不善,而掩护不言,使人不知,甚不可也,吾则不然。且人于圣贤,心有所疑,而畏人非议,强以为是,是心与口相欺也,吾甚耻之。”余曰:“吾心果无不妄耶?须是圣人,然后从心而不逾矩,自贤人以下,则其心未必纯乎天理,故不敢自信,而必学问思辨以求其理之所在,然后所见不差矣。释氏反是,有‘心即是佛’之教。故先儒曰:‘圣人本天,释氏本心。’此不可不知也。”君喜曰:“释氏定心之功,有似静敬之妙,而无格致一端事,故不免猖狂自恣,而卒得罪于圣人也。”其敏悟如是矣。

资又廉洁,人与之物,不肯辄取,苟取之,必问其所从来。有友人以宝刀与之,君即佩而爱之。其人曰:“此某汉所造也。”君即割鞘带投地曰:“子何以污我为哉?”盖其汉背亲逃窜者也。性至孝。自三岁时,见飮食之佳者,辄以进于亲,亲或不尝,则辄泣亦不食。稍长则又知敬畏,在傍不敢喧笑。十一岁,失其母,哀慕之声,人不忍闻。十四,娶闵公光勋女于安边任所,归路历拜母坟,痛哭移日,疾大作,久而乃苏。尝别具新洁衣以祭,馀时则不敢服。友爱二弱妹甚至,尝有求田之意,人怪之曰:“君曾不以一物经心而今若是,何也?”君曰:“二妹嫁在京口,吾怜其贫甚,欲资其窘急尔。”其寡叔母徐氏,有养育恩,君移孝以事之,得一食必先以进之。

与人交,虽甚贱,其行可取,则辄倾心与之忘分,有过失则必极言戒之。含生之类,虽微不践。见饥寒者,必解衣衣之,辍食食之。穷丧必襚之,道殣必覆之,不计其体之裸。故死之日,无一衣之在者。至于笔硏之具,虽尝爱之,人苟请之,则不待终辞而辄与之。待奴仆,慈而有礼。不得使入中门,苟有使令,则必闭房室而后招入,故内外斩斩也。

敬信长者,必拜受其规责曰:“后不敢如是。”常以白绵制深衣以服曰:“此朱子所服也。”其冠则依程子制。尝以过礼安退溪先生祠,适值儒生大会。或言其以此服展谒非所前闻,君应曰:“退溪先生服则深衣,而以幅巾类僧冠,故代着冠。今以此谒先生,无乃可乎?”言者愧沮。

君有勇力,射艺绝人。以《周易》推占,多验来物。或曰:“此二者,非儒者所急。”即去之。善属文,好作大字。幼时较艺群辈,群辈莫敢望焉。自闻皇朝之破,绝意不复为举业。常思静居深处,数年不出太白山。山谷幽深,有林泉鸟兽之乐,往往乘兴登高,辄朗咏歌,诗声入云天。谓曰:“平生所乐,只此而已。”

襟怀旷远,凡世之欣戚利害,一切不槪于心。尝闻友人谪北曰:“古人之谪,如崖州去中国万馀里,我国则不过千里之地。而犹惘惘有离别之色,比如蚁至磨边,以为极远,岂不可怜哉?”每曰:“吾常欲博观天下而不可得,欲一登枫岳之颠以临沧海也。”病既革,家人请祷,君不许曰:“死生,命也。且吾家不喜巫觋,徒乱我家法也。”噫!君今其死矣,出群独行之士,不可复见矣。噫!君虽高明,而犹味于文字;虽清旷,而犹笃于人伦;虽或峻厉,而慈爱于物甚深;虽自信之笃,而闻过而改甚勇。若假之以年,卒以煅炼成就,则其所至,何可量哉?呜呼惜哉!

余性本粗浅,人有慕虚名而相与者,及其久而见其实,则无不掉臂而去,惟君相爱深笃,终始不替。每闻人谤余,则怒而不食,既而则曰:“彼言何足较乎?”岁乙未,挈其家以来,虽恋其亲,至于出涕,而亦以亲意,不敢辄去。故与君离,率不逾月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之。余每谓:“子之愚,甚于余矣。”然以古人相期于千载之下则深矣。君今其死矣,踽踽乎谁复与为俦乎?

迎日人,晏叔氏,尝为台宪,今守杆城郡。祖讳宗溟,府使。曾祖即松江相国也。君先生二女,其长夭。次生一男,始五岁,将死顾言曰:“此儿有知,须使就我师门。又其后则使就尹友可也。”噫!君终不鄙我矣。余闻其丧,即设位哭,又与所尝游者会哭,而素带三月,然悲痛之心,久益不衰也。

尝遣子基泰操文以奠,前晓梦而告曰:“此先生之文,子宜自读之。”噫!其生也固异于人,故其精爽之不亡者如是矣。噫噫悲夫!晏叔氏曾托以墓铭,余悲不能作,今闻其迁兆,遂掩泪而信笔书之如此云。铭曰:

气之洁而又促,天既毒而又杀。父卜吉、师篆石,嗣不绝、名不沫。

沈机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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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锡胄

昔余始遇沈君伯衡春沼先生之门,君时年才十四五。眉目疏秀,长身玉立,类所谓《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者。罕言笑,举止温雅可爱,余于心固已内奇之。寻又从先生于辰溪精舍,因与君同榻者数月,及还京师,君又与余同里而居比邻,遂两相款密,而每于风雪之辰、花月之夕,山水郊园之游,又必与君同焉。余于是益有以知君之恬介粹洁,殆古狷节之伦,而非今世人也。君于文不学而能,诗亦闲澹有趣,至为古词赋,往往发之天机,旷然有同死生、轻去就之遗意,一时攻文之士,皆自谓莫及。

顾君尝苦羸病肺,久而益甚,知君者莫不爱其才而怜其病。君亦自念清弱难以久长,常有幽栖静养之志,而尤沈潜于修炼家言,竟以劳火自废者数年。己亥秋,挈家归先垄,为调疾计,已而还就医京第,遂不起。盖君殁而年止二十一,且无子,堂有太夫人已老矣。闻君之殁者,又莫不惜其夭而哀其命之穷也。

君讳青松人。祖讳,领议政;考讳熙世,弘文馆校理,赠都承旨。母密阳朴氏,县监安鼎之女也。生七岁而孤,事太夫人以无违,和于其兄姊友,且义于其弟。始太夫人自去校理公丧,犹朝夕啜蔬者十馀年,君居恒忧念不已。及病且死,犹涕泣以为言,其诚孝之笃如此。君以己亥十二月二十三日殁,翌年三月丙辰,将葬于杨根嘉佐谷负干之原先兆之次。

其兄汝斗以余于君有生平之欢,遂以太夫人命,俾余书其墓。且曰:“愿籍是以慰吾母。”余闻而为之流涕。嗟呼!情之所至,生死岂有间哉?今伯衡纵死,死而有知,必不一日而忘太夫人。夫以太夫人之爱其子,又何忍以悲其亡而伤其生,以重憯已死者之心乎?太夫人于此亦必知所以自宽抑者矣。吾请以斯语表之其墓,庶几以慰太夫人,而且以慰吾亡友焉。悲夫悲夫!

金昌肃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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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昌协

君名昌肃,字仲雨安东人,我伯父谷云先生第二子。与余同辛卯生,以月日后也,呼余为兄。君自少鲜交游,虽同闬亦不屑征逐还往,唯日与诸兄弟相聚,燕笑为乐。顾爱余甚,至病且死,犹执手以不得复讲论为恨。盖死已二十馀年矣,余犹不能忘也。

君为人洁清简率,少欲而不矜饰。事父母有深爱。自数岁时,已知文字,为诗辞清楚可喜,篆隶绝逼古。平居终日萧散,不以一俗事自累,唯耽嗜坟典书画,其记问鉴赏,俱过人远甚。东俗不好古,罕蓄藏金石琬琰之刻,君独网罗裒录,上及之际,因以考论其世代升降、人物出处,以助博闻,穿穴通贯无遗漏,使假以年岁,则庶几乎欧阳永叔赵明诚之为矣。然君之死,其可惜,岂独此一事也哉?

君素清羸,既又得脚气疾,数岁益剧。常卧起一室中,不能出户,左右列置图籍,日吟玩题品以为事,翛然若无疾。疾革,遍呼一家人,各有所属,无一语乱。侍婢告铛中药尽,曰:“药尽而人亦逝矣。”遂冥,时癸丑十月初三日也。以其某月某日,葬于杨州石室先兆内。

君尝名其所居斋曰三古,盖自以好古文及古书画云。而尤斋宋先生取以表其封曰“三古斋金生之墓”,斯可以不朽也。

出自高丽太师宣平。曾祖讳尚宪,左议政、文正公,世称清阴先生;祖讳光灿,同知中枢府事;伯父讳寿增,敦宁府都正。配昌宁曺氏,参判汉英之女。

君娶郡守李绅夏女,无子,子其弟昌直五一吾一夙慧尤异,人以为甚类君,八岁辄死,更取从兄昌集好谦为后。

呜呼!二气之不齐,而才之难也久矣。清明英秀之质,而常不足于厚且远也。微君而若此者盖多矣,君独如命何哉?虽然,亦可哀也已。铭曰:

嗟嗟仲雨!众顽愚以寿,独不久也。有淫奰以福,独不禄也。终古而然,不贬贤也。铭于其宫,鬼莫恫也。

申命鼎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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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澔

余昔闻农岩金公仲和谢官郊居,读书讲学,志学之士从游者多,其一即东阳申君也。君好古笃志,从事实地,不但耳而口而已,间游遂庵权公门下,亟被知奖。居无何下世,心惜之久矣。

一日,君之胤光彦鱼舜瑞所撰先状,求志于余曰:“吾先子修行固穷,未究而殁。愿得子一言以贲泉涂。”阅览状草及前辈诸公记述之文,事详而辞质,谨撮其要而叙之曰:君讳命鼎,字伯凝,初讳始朝东阳,以高丽太师壮节公崇谦为鼻祖,我朝有孝昌,官至兵曹判书谥齐靖。历六世至讳景遇江西县令,即君之高祖。曾祖讳,礼曹佐郞,祖学生讳尚伋。考讳,不仕。妣南原尹氏,生员以进之女,以崇祯后甲辰三月四日生君。

自幼沉默寡言。十岁,邻有老人善谈古事,群儿就听其语,其人仍说丙子虏难事,欲试群儿之志,问曰:“死生当前,何以处之?”群儿咸曰:“势可降矣。”君独曰:“我国臣事大明,岂可畏死而降虏?”其老人叹曰:“此儿前头当为君子人也。”

性且颖悟,学书已知大义,以二纸横书天干十字、地支十二字,推移分作六十位置,见者奇之。始受《小学》、《四书》等篇,课读不怠。及长,慨然有志乎三代盛时事业,自叹生世之晩。年二十,得眩症,妨于坐读,惟以吟哦自遣。或出游山水间以养神气,自是十馀年,虽不能自力读书,而好古向学之志,未尝忘于怀。

己卯,从农岩讲学,月馀而归,叹曰:“平生所欲言,吐出多矣。吾尝谓:‘今世无可意人。’农岩诚非今世士。”家贫亲老,归农仁川乡庄,值岁不登,或寓龙湖,虽贩商鄙贱之事,亦不惮为。以书论处穷、养亲之道于农岩,有曰:“燥湿竭吾力,成败信彼苍。”农岩嘉之曰:“此诚左右十字符也。”

戊子,丁外艰。服阕,奉母夫人寓京,生理旁落,体无全衣,或数时不食,而供奉竭力。戊戌,在东湖僦舍,遘疾不起,即三月六日也,得年五十五。是年八月葬于安山广德山南麓酉坐之原,从先兆也。君娶星州李氏,学生重茂之女。生一男二女:男即光彦。女长适鱼有珩,次幼。

君幼性至孝,事亲尽道,有所教诲,谨遵而无所违。母夫人尝谓诸子曰:“汝兄事吾至诚,吾亦自爱吾身,恐伤汝兄爱吾之心也。”家甚贫,滫瀡屡阙,常以为恨,而亦不以苟且之物奉亲曰:“养亲之道,如有未尽于善,则不得为孝也。”友爱亦至,与弟命观孜孜讲劘,相勉为善。为学必以切问近思为务,尝曰:“学者不必兀然坐读而已,必验之于日用行事上可也。”平居披阅经史及性理等书,至于切实有味处,必招子弟再三玩诵,多有开发。至如象数之妙、节文之繁,谓非初学急务也。且不喜著书辨论曰:“后世论说支离,诚为学者之弊。学贵实下工夫,奚暇多言为哉?”

自少自期不浅,尝曰:“《大学》之‘治己’、‘治人’,皆吾分内事。”好读栗谷疏箚,洒然钦叹以为:“三代之治,无不可为之时。”或以古今异宜为言,则曰:“人性不以古今而有异,所异者,风俗也。移风易俗,岂无其道?但恨无其人耳。”仍诵程子“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之语,曰:“当今均田、教士、设科取人之法,若不变通,则无以为治。”尤致意于辅养君德之要,俱有成说,条理分明,要之可以行乎今。

尝闻遂庵权公进对温泉行宫,以诚正之说,春秋之义,陈奏筵中,亟以书劝。其退后,章奏之间,一伸馀意,有曰:“适值圣候未宁。虽难毕说,既有所询,则今日时义,岂无可言者乎?”其有望于任世道之责者,可谓切矣。

惜乎!以君之志大行高、见识该博,小试于时,则其于施措之际,必有可观,而世无知者,穷厄以终,天意果安在哉?君于举业不屑致力,九次发解,竟无所成。所著诗,韵致清绝,见者以为可传也。幷杂著若干篇,藏于家。铭曰:

世之言学,多尚口耳。不本诸心,于体未备。不验诸事,于用焉试?惟君用工,知行一致。行尊身卑,众务兼通。修之于家,孝可移忠。斋志以没,吾道之穷。闻者叹惜,知不知同。诸贤称述,其德弥彰。列铭幽墟,长夜之光。

金昌立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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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昌协

吾弟昌立安东人,先君子领议政讳寿恒第六男也。年十六,老峯闵公鼎重冠而字之曰卓而。十七,西河李公敏叙归以女。十八,死。死后七年而有己巳之祸,祸之日,先君子顾语昌协曰:“尔弟之墓,余欲志焉久矣,顾哀甚不能文。今已矣,汝宜卒志之。”昌协既涕泣受命而哀益甚,愈不能文,盖又七年而始克,叙而铭之云:

君为人美晳俊朗,幼即勃勃露锋锷。十岁,随先君子南迁,已能控一驴,独驰千里。

及长,乃更折节为舒缓。然其意气高厉,常慨然有矫世拔俗之志。少从诸兄学,则已闻《风雅》源流,古今声律高下之辨,知所取舍,而其识解透悟,所自得者多矣。于是悉弃去平日狗马、博杂之好,专用力于文辞。既壹以叔兄昌翕子益为师,而倡率里中同志五六人,日夜游处,相切劘为事。盖自《三百篇》、《楚辞》、《文选》、古乐府,以及盛诸家,无不沈浸酣饫。以放于歌诗,尤好《太史公书》,每读至庆卿高渐离击筇悲歌事,辄歔欷慷慨泣下,顾谓同学者曰:“吾欲与若辈日飮酒,吟讽《离骚》以终吾年,足矣。”盖其意于世俗富贵功名,视之蔑如。间出游庠序,屡捷课试,而亦不屑也。然君慈良泛爱。居家孝谨,与人交有信义,尤笃于朋友。以故从其游者,莫不诚心爱慕,哭其死如丧同气,至有加麻者。

癸亥正月,君辄大书于壁曰:“我年十八。”盖自励之辞也。而竟以是岁十二月廿六日死,人以为谶。君病时,傍人窃听其啽呓语,皆文字间事。间忽喟然曰:“至高之志。”而不能了其语,然知其自叹矣。又见父母焦劳,辄嗟呼隐痛曰:“吾何贻此忧也?”其孝心至死如此。呜呼!以君之才与志,不幸短命,不得有所成就,斯诚终古之恨矣。然以其孝心之笃,则亦幸而蚤死,不及见己巳之祸也。悲夫!君为诗歌,清婉豪宕,格高而饶情致。既没,同志胠其箧得数十篇,就子益删定,因其所尝讲习之室而名之曰《泽斋稿》。先辈诸公见者,皆叹息以为可传。墓在杨州栗北里,距石室先垄数里。先君子之藏,在其东数十步。

肇自高丽太师讳宣平。曾祖考讳尚宪,左议政文正公清阴先生;祖考讳光灿,同知中枢府事;外祖海州牧使罗公星斗安定望族也。君有一女无子,子益以其子厚谦与君为后,今九岁矣。铭曰:

其死也前先君之祸,其藏也近先君之宅。嗟尔之夭!可乐非戚。是顽然者,以生为毒。涕渍尔铭,唯哀是告。

洪有人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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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昌翕

仁甫之墓,已宿十九年草矣,芜殁湘水之上,樵牧侵凌,孰知其人之可惜哉?余始视窆,欲铭其藏,而哀不能文,遂至年久,而忽若忘焉,亦安在相知之深哉?仁甫字也,名有人,姓洪氏南阳人也,奕世华国之胄。至曾祖讳处亮,亦以文显,官吏曹判书;祖讳九成,进士。父讳文度。母安东金氏,寔我世父谷云先生之女。

仁甫早孤零丁,与母归依于世父膝下,多在谷云岩居与岳麓无俗轩无俗轩即我家连墙密迩,晨夕一谈一笑,固无非擩染磨砻之地,至于触物流通,亹亹来逼,则吾兄弟皆所敛避,而季弟昌立仁甫齿比志合,慨吾东诗道之颓而欲一振之,遂建诗社曰重泽斋,与群彦讲艺其中,一听鼓铸于余,所为风雅之业,斐然章且成矣。而吾弟奄没,仁甫落然无偶,不复以声病缀意,乃独潜究经训,有尚友千古之志,时来扣质,皆所谓操戈入室者,余知其困矣。

己巳,余遭大祸,窜身荒谷,仁甫亦卖宅断科,盖归于湘水先墓之下,若将终焉。仁甫上奉四世祀,无数亩可供粢盛,母子含菽,融泄以忘贫,顾欲从余林下,与为昭旷之游,则窘拘莫遂,又苦羸疾,未能刻意钻硏,缺缺乎其中,若不自得也。自湘水疾笃,舁至京中而没。没时,顾语季舅以托母,妹婿鱼舜瑞在傍,则张目作声,勉以力学。又口占遗札于余,末以年高德卲为祈祝,笔绝而纩乃属。呜呼贤哉!死生之际,可见其学力所到矣。

仁甫沈叡善思,自幼而然。以学推广,尤能深体物情。闺门百行,一以和顺为主,然有孤介之韵。与人寡合,其薄厄斯世,若将奋飞而不受其汶汶也。居常喟然于天地之可憾与圣人所不知,若世所称硕儒哲师伟然以成德立言取大者,亦鲜富意,盖其眼目之高,有见夫泰山顶上,不属泰山非苟为轩轾然也。然其末充分限,岂亦坐志之太广欤?与余论天下理事,焉所不入哉?每相扬扢,余故为谜语、活句以试其会否,言脱乎口,仁甫已逆之眉睫,若方朔之射覆也。于是相视而笑,以为大快。自余辍斤乎亡质,于今十九年,阅人多矣,终亦未见其髣髴,则余悲可知。况今老矣,又未有彊辅以扶颓,其何以卲其德,塞吾仁甫之遗嘱哉?呜呼!又可悲矣。

仁甫得年二十八,没于甲戌三月十九日,以其年五月某日,葬于湘水先兆某原某向,实赤城县地也。妻延安李氏,翰林润朝之女,无子。以再从弟之子胤源为后,尚幼。铭曰:

聪明塞渊,人于天乎获难。格致修谨,天于人乎待完。人无负性,天则靳年。子渊三十,犹未及焉。作此滴滴,湘水之阡。我铭非夸,深知其贤。

金崇谦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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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昌协

杨州东南五十里凤头山之阳,有坐巽向干而墓者,其高不能四尺,其下有有才有行且有志而不幸短命死者,曰安东金崇谦,字君山,左议政文正公尚宪之玄孙,同知中枢府事讳光灿之曾孙,领议政讳寿恒之孙,副提学延安李公端相之外孙。其生以崇祯纪元壬戌十月三十日子时。

少即卓尔不群,正直仁信,明白通达。学书不帖帖行墨,精识妙解捷出人先。言论英发痛快,如利刀破朽竹。尤慷慨有高气,视世之龌龊猥琐,无足当其意。货利、声色,廓然不留情,所好者,独山水与文章耳。其父昌协遭家难不仕,自少从出入农岩三洲间,耕渔读书,间则游枫岳天摩,登华山绝顶,有挥斥八极之意,前后赋诗数百篇,类皆奇峻苍老,不作近时熟软语,观者咸惊唶,谓:“为得少陵格法。”然雅独慕古人大节,不肯以章句小儒自命,意欲经事综物,为有用学。其所商略讲画,惟一二朋友闻而深许之,虽其父亦不尽知也。

偶得疾,以庚辰十月二十日,年十九而死。于是其父无他子,其妻朴氏又无子,两世血胤绝矣。儿本无夭死法,天以其父无实而盗善名,疾而降之罚,以夺其嗣,其父号呼鬼神,终莫能赎。遂以其十二月二十六日,葬于此。既又惧百世之后,莫识其为谁氏子也。抆血泚笔书石,以明告来者使知其人之可惜。

崔守哲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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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锡鼎

从孙守哲既没明年,其妻泣请于明谷翁曰:“人死,影响泯绝,独文字可以不朽。逝者不幸无年,未及仕,极知无可纪述,顾其平生不录录,诚不忍其遂就昧没。如得大父一言,以志其坎,庶慰长逝魂,敢固以请。”既而屡言不置。乙未夏,来造东郊寓居,其辞益切。呜呼!门祚不禄,以斯人之才,短折不遂,临笔不知涕之濡也。

君字伯几迟川文忠公鸣吉之玄孙,静修左尹公讳后亮之曾孙,养拙工曹正郞讳鍻晋之孙,成均生员昌宪之子,世为冢适。母曰丰山洪氏永安尉文懿公柱元之孙,白川郡守万熙之女。

生以癸亥十二月十二日。四岁而父没,能力学,文义夙诣。稍长,器度俊伟不群,亲䣊咸期以远到。戊子,持祖母服。明年,荐遭母丧,既终丧而有胃病。壬辰八月四日,暴疾不起,得年仅三十,何其短耶?

君立心高洁,以义节自厉,明于臧否,遇事言论风发。好刀剑,至捐所爱玩易之。独喜为诗律,前后所作数百篇,多隽拔沈健,论者谓深得朴仲说神韵。间治举子业,尝一发解,亦不屑屑于得失。余兄弟位显要,其妇翁亦列卿,往来秋官、京兆,亲故请托纷然。一切谢却,未尝有私干,至文房之用,亦不肯求乞。

庚寅冬,民间讹言海浪贼且至,多为入山避兵计,君独曰:“吾家世臣,有急,义不可退藏,当与君父存亡。”其所存如此。丙戌,余忝相府,尝禀丘嫂曰:“此儿承宗祀,可以入仕。”嫂曰:“渠年尚少,宜令勉学,待稍成就。使童子备官,岂有所宜?”盖君雅意然也。从昌大学十数年,事之如父,与朋友有信义。及没,亲知来哭者,皆失声焉。呜呼!使君有年者,其志趣才业,吾未见其所至也。卒然中道夭阏,此何理耶?噫其惜哉!

君娶璿源李氏世宗宁海君之后,礼曹判书彦纲之女。生四男:弘辅弘弼弘佐弘遇。君没时,长者始八岁,少者遗腹也。君始葬杨州板谷先茔,将以今冬,改葬于养拙公兆侧云。铭曰:

天故生之耶?何命之不长?其偶自生耶?何才性之淑良?莫不归于死,又何有于殇?我词以志之,我心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