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人物考/卷四十二
士子
[编辑]柳壽昌墓碣銘
[编辑]崔錫鼎
公諱壽昌,字南老。全州之柳,肇自贈掌令濕,至大司諫軒,實公之五世祖。高祖世龜,典籤;曾祖堪,舍人。兩世俱贈吏曹判書。祖永健,水原府使;考𥡪,宣傳官。妣李氏,定宗五世孫億禧,其考也。
公以萬曆丁丑生,穎異不群。少孤力學,師崔簡易,文日進。光海時,棄擧專心經學,士流多推之。伯氏金吾公嘗被誣就鞠獄,公與伯氏捨京而南,定居晉州之嶽陽,復遷州東之盤谷。端居一室,藜糂不給逌如也,扁其居曰順俟。乙未秋七月二十日卒,享年七十有九,葬于州東龍鳳里防禦山之南麓。
公配李氏進士承壁之女,太宗子謹寧君穠之後,壼範甚備。丙戌三月六日卒。男激。二女:適處士河弘達、忠義衛李厚根。激男雲鱗。河氏男澈。二壻:白而章,權鑰。李無後。公庶出子津,女姜以豹。
公魁梧有器量,喜觀書。雖不屑功於存省,而天資近道,恬素守靜。宗族有貴仕者,欲薦爲郵官,公喟曰:「吾少攻博士業,屢進而屢屈,斯命也。今髮皤如,乃爲五斗米,僕遫馬塵中耶?」事母盡其誠,及居憂毁戚,不以耆艾少懈。與兄弟盡其友。訓誨後進,指畫忘倦,及卒,爲之服者十數人。
公之外孫河君,望士也。謂錫鼎有親戚之懿,送其子請銘。蓋吾祖相國文忠公,是柳之自出,與公爲中表。敍述之託,義不可辭。銘曰:
維盤之中,碩人所宮,水駛山叢。有母齯齒,孜孜甘旨,衆謂能子。與兄若友,處鄕若婦,身貧行富。人慕勢榮,鮮不趨營,公謝不能。莘莘後進,來請來問,是迪是訓。公有壻賢,若鮑於桓,厥緖可傳。詩于穹石,用昭潛德,來者所式。
柳興龍墓表
[编辑]宋時烈
文義朽谷里,有柳君諱興龍字致雲者。自少種學績文,不事公車業。敎授生徒,使知孝友忠信,遠近來學者甚衆。其爲敎必先《小學》書曰:「君子修己、事親之方,盡在此書矣。」淸晨整坐訓誨,雖寒暑不倦,鄕風蔚然一變。諸生皆謹愼雅飭,不問可知其某弟子也。李參判晩榮,京華子弟也,亦學於君,嘗爲邑宰,過君而請敎,君擧雋不疑告暴公子語而警之,李公深服其爲對病之劑。君之因才而篤焉者,蓋多類此也。以故無遠近貴賤,皆以長者稱之。
君篤孝人也。甫過成童,値壬辰兵亂,隨其父伏林中,父爲賊刃所傷,君涕泣抱持,乞以身代,賊感而捨。遂以君驅去,賊將見君啼號不食,問知其父故也,義而釋之。君自竹山晝伏夜行,莫適所之,時念父而呼天焉。有一老人指示前路曰:「勿過慮。父子可生逢也。」君欲更問其何知,則忽不見。遂從其所指,到淸安地,有士人朴霽,未嘗識,感其至誠,爲之津遣于其家,父子竟得相見。居數日而父沒,君號擗如不欲生。雖在亂離中,送終之禮,誠愼勿悔,宗族咸服焉。
考有正配金氏,無后。君母迎日鄭利老之女也。君事兩母,俱盡誠敬,無所欠闕。前後服喪,不以衰老而少懈,見者愍其澌毁,而君執禮愈固,卒亦免於滅性,人以爲神勞。君感朴霽恩,歲備酒食以謝之,及喪又服之,淸安人義而稱之。
君常痛父非命,平生不近倭物。嘗有人饋以山肉,知其爲降倭所捕而却之。祭時小有未盡,則痛自剋責,使人撻己於廟門外,家人懼不敢不盡其誠。或助以祭需,則必拜受。常以人家忌祀輪行設紙榜爲非禮,遂以三代祀事,專付長子時俊,以爲定式。所居先廬,歲久傾圮,人或勸其改搆,則曰:「自吾居此室,今已四世,不忍毁也。」
君雖不得一命,而其忠愛之心,未嘗不係於君國。仁廟播遷公州,君慨然曰:「君父何在?此豈臣子在家之日?」遂與其子時僴及門人尹渙負糧赴行在,路聞賊适已誅,大駕旋軫。或勸其進及路左,君不肯曰:「吾爲職分而赴亂,豈可希覬而自衒乎?」丙子,虜亂,君將老母入深峽,聞江都失守,往見地主謀起義旅,俄聞城下之辱,遂入山痛哭,君其聞魯連之義者歟?君於古人節行,必擊節而欽尙焉。每過忠孝棹楔,亦必下馬致肅焉。鄕隣亦有畏君而不敢爲非者,或有以君言而改行者,苟非誠信積於中而孚於人,則烏能如此哉?
君晉州人。鼻祖挺,高麗監門衛上將軍。入我朝,世仍顯奕。高祖仁貴,禮曹參議;曾祖希齡,戶曹參議,號夢菴;祖大敦,將仕郞;考諱卽之程。君以萬曆丁丑十二月廿五日生。幼穎悟出群,父奇愛之曰:「吾祖夢庵之業,庶不墜地。」君娶淸州李氏,判官汝淸女也。壼範端淑,媲德無違。君歿於丙申九月十一日。李氏後君十一年,以丙午二月十一日,年八十六而終。與君同葬文義先墓下酉向之原。
三男二女:長卽時俊,進士;次卽時僴;季卽時億。金時誠、宋興吉,卽兩壻也。曰時俶、時佖,庶出也。孫男弼辰、達辰、景辰。朴炫、李克楷、金釿妻者,時俊出;進士相辰、進士黃道興、李瑞妻者,時僴出;泰辰、吳國賓妻者,時億出。宋興吉一子光村,武科,僉使。二女爲崔鉉、任自重妻。內外曾玄多不能盡錄。
君嘗自號塾翁。及其歿,絰而出者,數十百人,傍郡儒士會葬者,莫不涕咨曰:「士林之根柢喪矣。」
余與同春,皆與君有連姻義,熟知其實行純備。同春嘗作挽以哀君,有「後學斯文」語,後以前後鄕薦白于朝,贈君司憲府監察。噫!君之學之行,自足以不朽矣。況同春之所引重如此,則又奚待於余言?獨恨今之世不復見斯人,遂略書其所感如此云。
安應俊傳
[编辑]李山海
安其姓,應俊其名者,居黃保里南嶺之下,安出竹溪,而應俊側生也。甫七歲,母病絶。有二弟:一學語,一在襁褓。泣而撫曰:「吾今隨母死矣,顧汝將奚托?嘗聞指血能起死,姑試之。」遂索刀斫長指上節,血淋灕,流母口,不效。再斫其中節,竝細剉之投母口。因堅坐尸傍,且泣且祝,自昏而曉。翌朝,胸微暖,氣漸通,至夕乃起,里人無不歎異。後五年,邑宰報廉使,廉使上聞,未及旌閭而壬辰之亂作矣。
其夏,余自西京謫來,寓於黃保之郭家,家與安居相對。余初聞而驚,再而歎,繼而流涕曰:「有是哉!子之孝也。七歲之童,未曉人事,飮食坐臥,唯長者之聽,而其遭大故,處之從容,剜其肌骨而不知痛,終能起死母,此非獨近世所未聞,求之古昔簡冊,亦未有也。」噫!指血豈能治死病哉?兒之精誠,足以貫金石而動鬼神,故能使幾絶之命得蘇於一晝夜之後。想之使人敬而使人悲也。
廉使姜公以書褒之,令持以免役,藏之篋,不以示人,凡有官令,奔走唯恐後。聞人死一識其面,輒不食肉。見時物,必懷以食母。家甚貧,有母妹娣三人,相依以活。手執鋤力田以自給,饘粥或不繼,雖至屢空,怡怡如也。
噫!此非有薰炙興起之力,而天質之美、行義之篤已如此。況加以學問、師友之開發,則其所進就,誠未可量,而豈但爲一行之士而止哉?嗚呼!秉彝之天,人所共有。人孰不有父母?孰不有愛親之心?而往往喪其良性,茅塞冥頑,非徒不能使死者生,反使在堂之親未能安其心者有之,其視應俊,庶可以知愧矣。余旣詩以贈之,又爲傳以警世之爲人子者。
閔枰墓碣銘
[编辑]宋時烈
公州之沙塢,有篤行之士,曰驪興閔公枰,字衡叔。余嘗見戒爲冠賓,見其寒儉無比而儀無不具,意以爲:「此故家大族,故雖流落鄕里,而其勤禮也如此。」其後益聞其居家實行,其所以警薄俗而愧惡子者多矣。
公沒後,其子光晨、光旻同居一堂,和愛絶常,余嘗樂與爲友曰:「是言尸公之敎然也。」言尸是公自號也。公十一歲,同奉父母、諸父,避寇坑谷中,擇高燥地處長者,而自處泥中不去,遂爲病源,輾轉爲廢疾人。故其自號如是云。
公自幼常不離親側,美味不先入口,亦未嘗先臥而寢。衣服出於慈氏之手,則誠心敬之,脫必斂置高處,其新者,亦俟弟妹俱受而乃衣。祭物餘殘,長者雖與之而不食曰:「未及薦也。」疾病未嘗呻吟,以爲親憂。蓋天得然也。
稍長,遊場屋得鄕解,而時已痿痺,故不得赴南省,仍自閟不復出。母夫人疾革,斷指進血。及喪,哭擗氣絶。發引時,墮馬折髀,送客大驚,勸使留治,公佯許而從捷徑先至墓所,卒以臨訣。旣窆,仍廬墓下,祭奠極其誠,朝夕只啜數溢糜粥。初忌後在心制,猶守墓上食以終三年,居處飮食,終不順變。
其後忽覺擧身驚動,精神戰悸,公心甚自疑,從術人卜之,術人曰:「咎在尊夫人矣。」公憂煎不自克,齊沐露禱,冀獲冥佑。未幾,蔚山公自任所就拏,而病沒於道,蓋父子一體,理有感通,而非公誠孝,又安能如此?時公年齡已高,而執禮愈嚴,人甚危之,而痺疾忽見差愈,凡喪事無不自盡,人以爲孝感所致。祭祀極其蠲潔,雖甚寒不廢沐浴。父母所愛婢僕,則特施恩意,其犬馬則死而必加帷席。蓋公誠孝,不但委巷愚夫感悅,亦有可徵於禽獸者,豈所謂不容僞者耶?
其孝德旣盡,而推以及於親上之義,虜亂奔竄時,不處溫室曰:「君父播遷,何必自便?」又於宗族隣里,皆盡誠愨,故旣沒而哭者皆哀焉。蔚山公題主時,自謂罪逆深重,不及於屬纊,不欲書「孝子」字,文元公老先生始諭以不可,及知其不可回,使書以嗣子而曰:「閔某篤行,人不可及也。」
崇禎丙戌正月十一日終焉。臨終,家衆蒼黃方亂,公曰:「雖此時,不可失序。」公得年六十五。配蘇氏,晉州大姓。父百福不仕,內外祖皆聞人達官。蘇氏婦德甚備,六親無不稱之,亦可見公刑家之實效也。鄕人屢擧公行以聞焉,朝廷贈戶曹正郞。
子光義,早夭;次光晨,參奉;次光暹,出爲人後;次光旻。女壻,慶寔也。參奉無子,以弟光旻子慶重爲後,一女爲權𧠾妻。光旻男元重、慶重、應重、度重、永重,餘幼。
公嘗有帖戒婦女,其言可觀。又有奉先儀式,子孫皆葆藏之。余與公居址相望,知公熟而服公深者久矣。今撰公墓文,實無愧辭也。銘曰:
古聖設敎,孝德爲先。實因其性,而鮮能焉。嗟閔公孝,實得於天。生事死葬,延、婁、丁、連。嗚呼孝哉!其孰間於父母昆弟之言?
權宗吉墓碣銘
[编辑]許穆
公諱宗吉,字伯休,姓權氏。其先本福州人,福州之權,皆祖太師幸,爲大姓。高祖希孟、曾祖應挺,皆貴至觀察使;祖守,沙斤驛察訪;父慶男,嘉山郡守。母李氏,籍咸平,贊成瓘之女也。
公以名家之世,世甚敦厚,悅人之善,恥人之不善,其居家敎子孫與人交皆然。與我同里閈,長於我十二年,我兄事之。當光海之末,見政亂,入橫州之蒼峯,不復應擧求名,耕稼以自給。六十九歿,葬縣北十五里懷眞之洞。
孺人鄭氏,致仕贊成宗榮之孫,楊州牧使爚之女。孺人少於公二年,公歿後九年,七十六歿,祔葬同原。
生五男四女:男𥡪、穆、稑、穡、稷。𥡪,生員;穆以才能聞,官止戶曹正郞。壻尹鏄、朴成胤、金聲、李弘弼。弘弼以武科得仕,以營將出湖南。𥡪生聖行、聖中,壻李天培、柳曄、金夏貞。稑生聖時,壻趙章胤、任宇禎。稷生聖輿、聖輔,壻李斗齡,又未長者二男三女。穆、穡無子。穆以聖中爲後,穡以聖輔爲後。尹鏄生渼、漪、湑、慶胄、濟。漪,黃澗縣監,壻申栻。朴成胤生之相、之彬。之相,進士。壻韓世臣、李昌美、沈周翼、李汝楫、南宮至。世臣,靖陵參奉。金聲生命賚、命錫、命擇,壻安汝泰、朴慶來。慶來,進士。李弘弼生元佐、舜佐。尹衡商又一女,未嫁。銘曰:
厚畜其於身,以永其後人。
黃泂墓碣銘
[编辑]宋時烈
有孝性篤至,而天不報於其身,而裕於其後者,曰故昌原黃公,諱泂,字汝涵也。公八歲喪母,哀號甚至,久不食飯羹,人已以孝兒稱。後事後母,極其誠愛,人不知其異顔。父喪啜粥三年,日三哭墓,自墓所免喪而歸,則拜廟必流涕,遂成疾而亦不止。竟以崇禎戊辰三月日,年四十五而沒。
始祖河應,高麗政丞;本朝居正,刑曹判書;曾祖湯卿,典籤;祖瑋,評事;考立中,郡守。妣國姓,豐山君宗麟女。
公自幼不習詞章曰:「此非所先也。」昏朝,日有薦公於權門者,公驚曰:「以我坐在京邑,故有是矣。」卽日挈家歸水原雙阜山下,罕與外人接,人皆稱以處士。
娶韓氏,其考僉正應文也。韓氏早寡,事公繼母甚孝,祭祀烹割,不任婢僕,勸課諸子,晝夜不懈,卒皆成就,六親皆稱之。後公三十六年而沒,祔于廣州沙村道成峴艮坐坤向之原。
四男:命耉,別檢;世耉,郡守;儁耉,文科監司;藎耉,參奉。二女:適士人朴自成、奉事趙嗣迪。別檢娶奉事安夢周之女,生一子鎭生員、女二人。郡守娶廣興守朴知讓之女,生四女。監司娶郡守李文柱之女,生一子釗生員、女三人。參奉娶幼學金就兼之女,生七子欽、鐸、鋿皆生員,鍍、銋、𨭬,而其第四曰鍵爲郡守後,女二人。朴有度,長壻出;趙瑜、珌、璮,次壻出。內外曾玄,多不能盡錄。以監司追恩,贈公承旨。
嗚呼!公以至性篤行,沈晦以歿,天若不可必者,而其食於身後之報如此,天理之定可知也。此可以爲爲善者勸也。余與公諸子孫游,習聞公世,遂書此俾刻于墓石。銘曰:
幼稱孝兒,長稱處士。以此二者,用示無止。
金忠烈傳
[编辑]宋時烈
孝子金忠烈,世爲江陵人,新羅宗室溟州郡王周元之後。高麗時,有仁存以文章節義顯於時,配享睿宗廟庭。其後承露,知仁州事,卒葬全義縣扶老谷,子孫仍家焉。
忠烈性至孝,自幼已知事親禮,人問之曰:「汝何從而學此?」曰:「愛敬父母,何待於學耶?」其父死,年甚幼,而哭泣之哀,有足感動人者。旣長,家事益旁落,與弟信烈,勞筋苦骨,至於行傭以供母,而滋味未嘗缺。縣官亦聞其名,每開糶時,必曰:「孝子金某來否?」
以暇日受《小學》,鄕老曰:「汝旣盡子職,又志於學,不但爲一鄕之善士也。」祖母亡,服承重服,三年不脫絰帶。六十一歲,遭母喪,居廬盡哀。常以未服父喪爲至痛,七十而崇禎甲午,卽父喪之歲周甲也。逮其亡日,追制衰服曰:「人皆服父之喪,繄我獨無。」鄕里以年老危而止之,不聽,其飮食居處,一如初喪,而終得支保。鄕人擧狀以聞,顯考朝命旌其門。丙午,上幸溫陽,大司憲趙公復陽白上曰:「金某孝行,表著可徵。」命給食物。翌年戊申,終于家。墓在縣北之塔峴里。同春宋公浚吉題其石,打愚李公翔爲之序,以對揚聖考褒善之德,足以不朽於永久矣。其子百鍊,亦謹樸無僞云。
巴溪翁曰:聖人讀《烝民之詩》而曰:「爲此詩者,其知道乎!」夫天地之間,未有有物而無其則者,物則之中,惟孝爲先。然而自古及今,子之孝者何尟也?是氣質、物欲有以蔽之也。若今君可謂無所蔽者也。其追服父喪,雖過於禮,亦可以警夫朝死而夕忘者矣。聖上之表厥宅里,可見孝理之一端矣。諸公之先後發揮,蓋亦勸善礪俗之一助云。
申𢣐墓碣銘
[编辑]申銋
族從祖考處士申公歿,葬於龍宮地。其嗣孫鈛改卜吉兆,旣遷窆畢,將伐石樹墓,始採公事行若干條來,示於余曰:「吾先祖行誼,宗族稱之,著在譜牒,而所搆家狀,實多疎漏。願以宿昔所聞,更加參考,作爲闡幽之文,以圖不朽。」遂奉讀而應之曰:「余嘗謹閱我曾王考化堂公祭公之文,略曰:善良之資,孝友之行,求之古人,亦不多見,家行醇備,志趣亦高尙。早治科業,累登京遷,而昏朝時,絶意進取。反正後,我勸汝赴擧,而亦不欲。汝非富者,而好施與鄕里貧人。丙子難,京洛士大夫流離過去者,皆爲之周急,雖素性然也,亦人所難能。」噫!此乃公平生實蹟,略而盡矣。況余幼小時,聞諸一家諸父兄亦詳矣。嗟乎!公之令德高風,泯泯焉無傳是懼,而今子屬之不肖,其意有在義,不敢辭。謹序公處世終始以表於後。
公諱𢣐,字伯欽。我平山之申,系出高麗太師壯節公諱崇謙,世矜名節,多聞人。入我朝,五代祖諱永錫,監察;高祖諱援,社稷令,贈吏曹參判,皆以幽逸薦辟,隱德不仕。曾祖諱廷美,弱冠擢司馬兩試,有文行著名,己卯間早卒,贈左贊成。祖考諱黯,僉知,贈左贊成;考諱寬一,金泉道察訪。妣順天金氏,司果霽之女也。
公生於萬曆戊子八月二十九日,卒于崇禎戊子十一月二十五日安東九潭村,春秋六十一。公篤志博學,經史諸書,無不涉獵,詞賦淸健。近古解圍,累居高等,然不以得失關心。光海時,賊臣爾瞻唱爲邪論,幽癈母后,公危言不撓,輒及時諱。爾瞻卽公强近之戚,多致繾綣,意在調柔,而公絶不相面,忠憤激切,必欲抗章極言,癸丑,丁外艱未果焉。嘗曰:「目今時事罔極,爲士者雖不得一言以爭,豈宜甘心赴擧,希冀立揚乎?」卽廢擧絶與人交。
公外家金氏莊,在安東九潭,萬曆戊午,挈家以歸。癸亥,靖社元勳、昇平金相國卽公之近戚,杞平兪公亦公之僚壻,知公素有忼慨志,適公入城,以同心奮義勸起,公終不肯棹頭而歸。及至反正後,雖値淸明之世,仍廢公車業,遂潛心典學,以布衣終焉。
孝友根於天性,事親能左右無違,常得其歡心。母夫人久病漸篤,一夜間幾不諱,公遑遑灌指血,乃得回蘇,仍以復常,人稱孝感。公友愛兩弟,懽欣誨諭,窮晝夜不厭,接屋而居,以爲平生至樂。後季氏作黃山督郵,喪出於客館,公驚痛欲絶,及其歸葬,千里奔赴,過用悲傷,因嬰奇疾,踰年而卒。鄕人祭文稱:「親癠斷指,弟亡傷生。」
公祭先務盡誠敬,每遇諱日,必預期齋場,仍監備具,少有欠敬,如不祭焉,家人、子弟不敢少懈。且當墓祀、家廟、茶禮,輒又設行,蓋丘墓絶遠,慮有闕行之患也。其勤於祀事如此。公季父化堂公,亂後寓居豐基地,公盡誠致饋養老之物,陸續備至,化堂公顧子弟曰:「是事我如父也。」其篤於內行,亦可見也。
公平生所仗,忠義凜然。南漢圍城之日,常憤慨於違棄君親者,時時發露於言語文字間,有曰:「平居衣君食君,當亂棄義圖存者有之,擅强兵坐,而觀者相環,此夷狄、禽獸之所不爲,其人自以爲得計焉。」辭甚激烈,人多傳播,當路者多惡之。
公天性澹泊,與物無競,資志尙高,不要近名,識明行篤,身修家齊。晩計南鄕,雖因取食,一任淸寒,不以營産爲意,聞人窮阨飢寒,必傾財賙濟。貧不能祀先者、老而不能養・死而不能葬者,皆竭心力救之,鄕人感歎,至于今不衰。丙、丁兵燹,洛中親舊盡室來依者及流離士夫,接濟周急,皆出於誠曲,此亦尤難也。
公外祖金公無嗣,後事早托於公,金公有錢産。適有過失而遺書還賤者,公年長後,稟告考妣,仍前從良,還給田民,其子女等過時不得昏娶,始乃通媾於士夫庶族,莫不感泣,鄕里爲之歎服。先大夫晩年有側室女鍾愛,公念其生計之艱,以外家田民除給之,其承順無違,類此。
花山一府,人物甚盛,公持身接人,一於誠信,言論峻正,遠近人士,皆敬歎之。淸陰先生丁丑以後,亦避地花山,甚愛重公,有時來訪相從,以爲亂中奇事。嗚呼!化宣公,以公之父兄,其所稱道,出於深知,可質神明。如鄕丈人金如玉以善士稱於世,爲文而祭公曰:「立本孝悌,推而及人者,優好善疾惡,可警末俗等語,亦一鄕公共之論也。」
嘗著書敎諭子弟曰:「古君子有言曰:『文者,貫道之器,藏修而力行,則必有獲焉。』凡人逸居而無敎,吾甚悶焉。夜而思之,晝而行之,孜孜兀兀,日新又新,非斯文無所用其心也。」此皆公躬自履行,而深加敎戒之言也。朱夫子有言曰:「道者無適不存,卽文以講道,文與道兩得,而一以貫之者,卽此意也。」公餘事於文章,而凡諸日用事物上做工夫,無不合理,可謂貫道者非耶?至於一生着力篤行,深藏不市,修身守道,講書著文,日有所得,藏修之業然也。
公所寓花山之九潭,在洛之上游,與陶山一水相連,有同洙、泗,先生、長者、老師、宿儒代不乏人,文敎不滅,典刑尙存,公相與追隨,率多交修有得,自謂亂世得其所矣。遂終老花山,而適公之願,竟葬龍城,若有緣者。
公初配全義李氏,掌令度祺之女,淑哲賢明,丙辰卒,無子。繼配安東權氏,敎官好中之女,贈領議政東興府院君常之曾孫也。柔順慈仁,婦德俱備。生于萬曆己亥八月十七日,卒于崇禎後癸丑正月初二日。
有二子三女:長命龍,進士;次命龜,參奉。女適琴瑞徽,無後;次許烘,生員;次李脩齡。進士取參奉一子釴爲後,參奉;女洪得龜,縣令,無後。參奉有二子一女:釴出繼,次鎭。女李宜行。許烘有三女:李善咸、辛翊東、具碩亮。李脩齡繼子明觀,郡守。釴有一子思彦。鎭繼子思敎早死未娶。女柳淵。李宜行有三女:鄭順一、成德潤、朴弼采。李善咸二子三女:男堯欽、舜欽,女金履元、洪應盛、金敬熙。辛翊東三子一女:男敏復、敦復進士、敬復。女安重觀,進士。具碩亮繼子德亨,三女尹東說,餘幼。李明觀有四子三女:男夏茂、夏發、夏重、夏德,女安佑進士、洪得輔、權䌖進士。
公初葬龍宮御召里外先金氏舊山,配葬麻杻洞,釴乃改卜於同縣大竹村,竝遷而合窆焉,從先志也。後以地道不寧,乃於己亥八月十九日,又遷奉於局內丁向之原,亦可謂裕後而承家者也。前配葬在果川良才先塋後,以歲月之久不得遷動,竝祔焉。遂爲之銘曰:
至行姱節,天與負抱。遂自韜晦,甘心虛老。全名而踐義兮,力學而守道。似玉無瑕兮,介石其操。我勒貞珉兮,俾過者知所景慕。
鄭希聖墓碣
[编辑]許穆
君諱希聖,字有立,姓鄭氏,其先大寧人。前世有左相乙卿、典書崗連世貴顯。四世至檢閱侊無子,其弟生員侁有二子曰承先、承尹,以承尹爲後。承尹仕爲尙衣直長。承先又絶,歸其少子汝忠以祭其祖。澄,昭敬時爲牛峯縣令,於君爲皇祖考。皇考諱文亨,宣務郞。妣慶州鄭氏,朔寧郡守明善之女。
萬曆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君生。君與吾,皆蔥山弟子,相知最深。君樸直有古氣。嗜善若不及,嫉惡若浼己,行己必正方,一有悔吝,不能安寢食,於今之世,不得復見於人人也。當光海政亂,用事者多招佞己,立朋黨。有徐國禎者尋前世之舊私,相好甚厚,欲誘致之,君恥之絶不見。後其諸客欺多士名,以爲公言,上書爭言廢母妃事,而亦嘗竊君之名,而君不知。癸亥敗後,其事乃出,有韓公汝溭、李公基祚、金公南重,大驚曰:「此衆人皆知之,使此人蒙惡名,吾輩與有責焉。」力伸之。後有親舊顯者知君之行誼,將欲推挽,公歿我仁祖十六年四月朔日,年六十。
君落落不肯與顯者從游,窮居而自得,日勤古書,必窮旨趨,正音讀、精訓詁以授子弟。常以修身謹言爲戒,勉勵樸實,不喜過情之譽。常言曰:「苟學如古人,窮不恨也。」此皆古人之心,吾甚善之。嗟乎!吾知君仁足以感人、忠足以動人、介足以警人,吾聞有德者必受其報。君雖窮,其待子孫必顯,可知。
君娶故軍資奉事李浩然女,生五男:曰東益、曰東稷、曰東卨,皆國子上舍。曰東奭、曰東龍,皆秀而文,不幸東奭早歿。東益一女嫁,而東稷一子,新娶爲成人,曰光圖;其弟光疇,夙成可愛。
權乙傳
[编辑]許穆
權乙,字次甲,昌原上南海上人也。乙以乙未歲生,故父呼曰乙,而父死不改,因遂名之。父當丁酉之亂,奔竄海島,溺海死。時乙幼無所知,及髫齔始有知,從群小兒戲嬉,而歸問其母曰:「兒皆有父而我獨無,何也?」母於悒曰:「汝惟童騃無所知,遭亂,父涉海死海中。吾與汝嫠孤無所告,零丁至此。」因泣之。乙驚痛悲傷之,自此凡食物之出於海者不食,終其身,未嘗對人言笑作懽,語及父,必涕泣。
家苦貧,勤苦力作以事母,日供甘旨以養,餘力則讀書。事母三十餘年,母以天年終,喪必盡其禮,旣三年,因不去其廬,爲父三年,哀毁如初。人皆以爲善,行而浮屠禪學化之。乙居喪六年之明年死,而大疫闔家皆亡,其二子幼稚飢寒無所依,有父客憐之,欲育於家,敎之如子。二子辭曰:「以先人之故,欲收恤其遺孤,然不欲以三年之哀,去哭泣之次。」不從。聞者皆嗟歎賢之。
讚曰:乙幼無所知,生九歲,能立行如此。長則又學以益之,又敎其子以禮,賢也。
治西安城里,有孝子塚,觀察使林公墰追其善行,恤其家。
沈之澤墓碣銘
[编辑]朴世采
沈知縣櫟氏具書幣,使子廷熙來諗世采曰:「櫟蚤孤,不肖先人墓門之石,尙未克豎。敢以是慁執事,抑豈有待於今日者歟?願賜一言。」余謹受而卒業。
蓋公世爲名家,生當萬曆丁酉之歲。旣冠,受學於寒岡鄭先生之門,又從旅軒張公遊,兩公皆期重焉。爲人沈靜嚴重,寡言與笑,裁處事義,未嘗少苟。居家常戴艸笠,晨興整衣冠,對案危坐,讀經傳、諸書,務窮指趣,間爲手寫《擊蒙要訣》,以自飭厲。其所用力者,大抵類此。然而尤喜誦孟、韓二子文,殆踰千遍。素習右軍八法,深臻波畫,雖於造次之頃,不放一點,亦可見其所存矣。當冬出游,偶値販書者,卽解所服新襦以償之。婦家號稱饒富,婚時服飾頗侈,公皆倂斥,俾不以浼身,仍著菲衣曰:「號我百結居士足矣。」人益歎尙。
平生孝悌出人,在親側服勤致養,罔不盡力。屬母夫人有疾彌留,屢閱寒暑,躬調藥餌,不皇解帶。比罹巨創,哀毁過禮,日啜饘粥少許。葬後惟疏食,亦不佐以苽菜,非病劇不釋衰絰。饋奠之暇,輒讀喪禮。省墓日,道遇大雷雨,一行震慄,或曰:「此去禪房孔邇。」公曰:「凶服者,安敢出入寺觀?」竟不往。制幾除,仍丁外艱,氣息綿綴,然必自力於持喪,未或少闕焉。有弟四人,誠心友愛,敎率有法,恒處一室,湛然和樂,凡如文房器用可共分者,率推其精善。
當光海時,倫紀斁滅,公年甚少,已能屛迹晦藏,不事博士家業。適從外舅于東郡,郡方設鄕試,主事者惜公才,勸令赴圍,終不肯。逮仁祖中興,始以大人命得中發解,旋坐喪威荐仍不售,蓋亦其志有所主也。乃以崇禎甲戌正月二日不祿,壽堇三十有八。
公諱之澤,字子固,始名之渙。系出靑松,左政丞靑城伯德符之後。曾祖諱鎬,進士,贈大司憲;祖諱宗敏,郡守,贈吏曹判書;考諱𠋈,郡守。妣淸州鄭氏,左贊成西川府院君崐壽之女。配寧越嚴氏,父曰郡守、贈參判悅。夫人性端愨簡靜,事舅姑、奉君子,能協婦道,尤謹喪祭,竭誠經紀。少公四歲,先一月歿,以其年四月某甲,與公柩竝靷,合窆于廣州石門里抱坤之原,從先兆也。
有二男一女:男長,知縣;次益善,府使,出爲從祖父後。女適尹鏜。知縣男廷熙,卽使來乞言者。府使男廷耆,主簿;廷老、廷龜,生員。女適縣令李泳、黃夏民、趙泰采、洪禹瑞、李漢弼。尹鏜無子。
余惟公王考郡守公久遊諸先生門,循蹈儒矩,以及于公,又得依歸志學,嗣烈不怠,庶幾有所立者,卒以短閼,不究厥施,何其不幸也?係以詞。詞曰:
行非不如古人,才非不如今人。志于正道,所求者仁。限以短造,其存則長。彼美一丘,寔惟公藏。有如不信,請考我章。
沈安世墓誌
[编辑]申翊聖
安世,其名也;德裕,其字也;靑松,其籍也。靑松伯德符,其鼻祖也;忠惠公連源、翼孝公鋼、靑陽君義謙,其高、曾、祖也。贈領議政靑川府院君㤿、貞敬夫人綾城具氏,其父母也。坡平尹興坡之女,其配也;族弟儒珍之子褶,其後者也。萬曆戊戌二月初十日,其生之日也;丙辰三月二十六日,其死之日也。五月某甲,其葬之日也;通津甕井里,其祖之塋而負艮之原,其厝魄地也。
年十二而孤,受學於諸兄,通經史。十六,發解未及省試。遭家難,不復赴擧,杜門面壁,時自諷誦舊聞以自遣。未幾,病不起。天資近道,質素簡默。器度淵偉,動由規矩,少年已自老成。爲詩淸婉警絶,絶無埃壒之想,殆仙材也。
或題其稿,或表其墓,以傳於後者,任疎庵叔英、李澤堂植也。能輯其詩,述其行,俾諸公誦之者,熙世,其弟也。書其鄕貫、世系、世續、始卒,納諸壙而不欲文其辭者,東淮申翊聖也。是爲誌。
鄭頠墓誌
[编辑]許穆
君諱頠,字子儀,姓鄭氏,本延日縣人,高麗忠義伯夢周之九世孫也。忠義伯六世,有光韶生祥龜,祥龜生繕元,以壽考秩從二品,拜副護軍,於君爲皇考。妣晉陽河氏,我太祖名臣文孝公演之後也。
君天資英發敏學,多通其術,以明體適用爲要。不喜崖異,篤信善行,士聞君之風者,爭慕與之交。其居家,事親必安其體、樂其心,恭敬忠養,至老不怠,兄弟四人共財而居,敎行於家。
精於本艸,善岐、黃之術,好施與。勸遷徙無田者耕於海上,秋大熟,得穀百數,悉散與貧交疏昆弟,不有之,曰:「非爲利也,欲立義莊。」不果棄之。
旣志大而行潔,不肯從人自售。樂居巖泉,自號秋潭居士。崇禎末,吾落南與君入海,登臨九井,欲觀於靈祠,君不從,吾心敬之,以爲不如。朝廷下州縣選才學士,州家擧君者非一,而卒無推挽者,沒而不見。嗟乎!天之降才若有待,而或湮滅而不稱者,命耶?天道福善禍淫,自古善人者多如此,何也?
君生於萬曆二十七年四月十九日,歿於上之八年八月二十一日,年五十九。葬於牙先兆之次,在晉州治南二十里。妻昌山曺氏同原。有二男:梴、欐。欐,進士。又有庶出子檀。銘曰:
嗚呼!孝且惠,質而翼。揭揭良,善之特。
梁應源墓碣銘
[编辑]許穆
孝子,梁姓,諱應源,字彦長。世祖宰相梁誠之六世孫也。曾大父,谷山郡守允精;大父,司憲監察思訥。父誾早世。母宗室李氏,太宗別子孝寧大君補之六世孫,敦勇校尉思安之女也。
孝子早孤,母老能色養。萬曆中有倭寇,國大亂,奔竄經年,能販業以供給。亂後仍卜居龍門,耕田力作。兄弟二人,皆貴至連帥,家無畜積,歸則兄弟共財。好任恤、善與人,忠愛恪愼。及有母之喪,爲之六年不去衰,雖禮之過於禮者,而君子稱其至行。仁祖世,特旌表「龍門孝子」之閭。見世亂,挈妻子入洪川山谷中,從巖泉之樂二十餘年,七十九歿。其入山中後年,淸人攻我,國大亂,卒有南漢之敗。今谷口有哲隱亭,前有一邑宰,慕其賢,名之云。有墳墓在坡州城山梁氏族葬。
妻李氏,本與國同姓,我太祖弟義安大君和之後,而國子進士逢之女也。先二十六年歿,今其葬同原而異塋者也。男修亦有子弟之善行,無子,以其從兄弟之子益景爲後。銘曰:
行出於至誠,有以成百代之譽。請觀於龍門孝子之閭。
河弘達墓碣銘
[编辑]崔錫鼎
處士河公,諱弘達,字致遠。其先有諱珍,仕高麗爲司直,十世而至晉川府院君楫諡元正,生允源,晉山府院君,生自宗,號木翁,兵部尙書。當麗季,退以終。五子三壻皆顯官,第三,文孝公演;其弟諱潔,大司諫。歷參議襟、知中樞礪、觀察自淸,至文科縣令效文,是爲五世祖。高祖保溶,承訓郞;曾祖哲夫,參奉;祖無際,奉直郞;考光國,隱德不仕。妣江陽李氏,處士光友之女,尙書左僕射景芬之後,司憲府執義魚泳濬之外孫也。壼則甚備,以萬曆癸卯生公。
幼踔厲不凡,六歲丁外憂,致哀若成人。稍長,從伯氏謙齊學。及長,儀幹魁碩有勇力,射御不習而能,常欲投筆,伯氏挽止之,一日痛掃除舊習,折節讀諸經書,加以斂飭。事母夫人,誠孝備至,日與伯氏娛侍左右。及遭艱,毁瘠幾滅性。葬祭必以禮。
外除,遂廢擧,專意學問,築齋曰慕寒,與學子日講說周公、孔子,下逮洛、閩,其樂囂囂。冠笄昏從朱夫子《家禮》,操履甚嚴,鄕黨敬之。方伯以行誼聞于朝,白軒李相公亦薦儒行,銓曹方處以儒職,而公遽歿,享年四十九。士友相弔於鄕,爲之服者數十人。葬于州西鼎蓋山南麓。
公弱冠,高捷鄕解。爲文簡而明,書法遒健,星算、醫藥、兵流,亦所旁通。雖處遐僻,所與遊,多一時名行士。鑑識甚明,論人窮達夭壽輒驗。公有敦德懿行、茂才深識,若可以需世範時者,卒之遁光鏟彩,夭閼於窮鄕,豈非命歟?
配全州柳氏,大司諫軒之六世孫,處士壽昌之女。靜肅端敏,善女工、解文字,宗黨稱女士。後公二歲生,與公同年歿,祔葬。男曰澈,力學守庭訓;女適白而章、權鑰,俱士人。孫男五人:德望、德潤、德裕、德建、德元。女三人。白氏一男二女。權氏二男一女。公之胤澈,千里貽書,徵余文爲銘。銘曰:
河氏之先,著于勝國。嶷然元正,勳伐載勒。兵部斤斤,勇退自克。文孝之弟,大諫其職。侍郞、觀察,纓冕代奕。旣稍弗振,迺嬴于德。猗嗟處士,受材挺特。刮毫韜英,言就繩墨。爰洎伯子,篪壎講頤。處家禔身,蠢迪禮則。中谷有蘭,其馨罔襞。謂虛儒班,佇瞻矜式。胡蘊之厚,而施孔嗇?旣耕旣菑,于後可食。晉陽之西,山紆水積。我銘其藏,永世靡泐。
宋希甲傳
[编辑]趙纘韓
宋生希甲,懷德人也。年旣十五六,未有學,鄕里視凡兒,久益輕之,忽奮曰:「士生世,患無師,不患學不立。吾聞石洲權先生學博而行峻,志潔而道高,不以其皦皦章明者,俯仰於溷濁,托詩酒優游湖海,以自晦匿者,是可以爲吾師也。」卽日躡屩負笈,徒步入江華,蹐其門而拜之。石洲一見輒奇之,遂授《漢書》,始甚扞格,若不能解者,唯其聰銳絶等也,朝進而暮益,就不數旬日,誦數十篇,無一字訛漏。其徒十餘輩,帖帖竟後先,人各殊學。生常退坐默聽,竝記兼誦,通條貫節,習於其所自業者,日試之,無不然。
嘗搆書齋,躬執役不以爲怠。斲堅運重,常兼數人之力,木工之所未及治者,就而伐之,剞劂之巧,與素攻者無別,繕之墁之,不數日而功訖,木工吐舌曰:「力藝俱絶,不可及矣。」其與諸生處也,日未出而讀書,詰朝則汲水,撥火以自爨,與之共食。旣食則臂擔帶鎌,斫山負薪而返,返而又讀,熱松明繼其咎,以之達夜,諸生之懶且慢者,無不激而恪勤。
久之,石洲遘癘疫,幾不起,諸相與往來者絶不通,生常夜坐不寐,未鷄而往,止於舍外,侯家人出,謹詰其如何,晝又往治藥,夕又往問寢,夜分乃還。自書齋抵其舍幾十里,一日之內,三往三還,如是者凡四十餘日。及其小間,則羅雀捕魚,日備其匙箸,而生果繼其病,幾死而蘇。
又嘗絶糧,切松葉和雪嚥之,其友聞之,裹飯往食之曰:「何不以告?」曰:「不欲煩人耳。」凡兩遭兄喪,皆步走以葬之。聞其疾則啼泣不食,聞其訃則設位號哭,哀動隣里,隣里老少涕出嘆曰:「宋生孝友出於天。」無不愛敬。
爲文以健倔不同俗爲務,所著詩,往往逼古,氣力所在,石洲亦稱不及。旣而讀周子《太極圖說》、張子《西銘》等書,慨然有求道之志,不復以瑰詞麗藻爲意,砥礪刻苦,益以成就爲期。
一日如有不樂,其夕寢得夢,自寫形字於空圈,幾數百圈,覺且夢輒如是者,迨數日。以此自卜其死,然不以死生撓其中。其後病稍已,辭歸其家,旣歸而疾革,走書於其師石洲,蓋其言不以己之疾痛爲念,愈以其師窮苦爲慮,竟以其疾終。非信道篤事之如一者,而能之乎?
嗚呼!士之齋志就湮沒者,古今何限?而其所樹立篤確,亦有如宋生者乎?假其年而充其業,則聖賢不難到,而天於宋生,旣生之而又夭之,天其有意乎哉?天其無意乎哉?吁其可悲也夫!儻所謂將來果且可畏,則後之如宋生者亦不少,吾又何悲哉?雖然,籍令宋生假其年充其業,而世無知宋生之賢如今日,則雖使宋生猶生,不過爲一窮士而止耳,吾雖欲不悲,得乎?然則其生也、其死也,俱可悲而無一不悲者。吾安得不爲宋生悲?而抑吾之悲宋生,其獨悲宋生也歟?
朱默墓碣銘
[编辑]宋時烈
國朝以朱爲氏者,起自全州,始祖曰工曹典書仁,今其子孫多在北關之咸興。君生長死葬,皆在咸興,諱默,字以容。考通德郞胤男卒,君七歲,當室奉養祖母韓氏、母李氏。
年二十一,始娶婦以成家業,事親奉祭,咸盡其誠。君高祖,生員世鳳;曾祖,奉事虎臣。其長子大畜,文科佐郞。次子大臨生君之考,而佐郞無嗣,故君移宗於己,以主宗盟。
配寧海朴氏有婦德。君年四十四,崇禎丁亥卒。朴氏誓不獨生,水漿不入口,雖八子一女皆稚弱,亦不顧也。越四日,甫成服竟自殞,正月二十五日也。遠近聞者,莫不哀之。
男長汝奎,次汝斗、汝翼、汝箕、汝參、汝井、汝軫、汝星。汝翼、汝參皆中司馬。女適朴泰素。孫男昶、旭、炅、熀、昪、昇,餘幼。
余病伏湖西之深谷,汝奎徒步千餘里來問字。余愧無以副其遠來之意,而嘉其醇質篤厚。一日,以君之銘爲請,余閱其家狀,又知朴氏之節行如此,眞所謂「楊公之德,又行於家」者也。銘曰:
生遐裔篤倫序,於妻子考厥敍。此足以觀,銘何須多語?
朴瀏墓碣銘
[编辑]朴世堂
府君諱瀏,字仲遠,姓朴,羅州之潘南人。高祖,吏曹正郞、贈左贊成諱兆年;曾祖,司諫、贈領議政、文康公諱紹,號冶川;祖,大司憲諱應福;父,吉州牧使諱東望。母光山盧氏,生員守謹女,以宣祖三十八年乙巳六月十五日,生府君。
幼能勤學,旣早孤失怙,益自勉厲。長而攻擧業,文藻華蔚,時輩所推。歲丙子,丁盧夫人憂。是冬,北兵至而南漢圍。明年和成,由是慨然絶意榮名,居廣州月川,潛心性理諸書,求用力於內。仁祖二十二年甲申十二月十八日,竟以疾終,年四十。乙酉,葬鐵原鶻坡,從先兆也。後四十三年而改窆于山北負巽之原,西距牧使公墓五十許步。
府君志操端潔,飭行甚高。尤謹受辭,不近非義,甚至蔬菜細微,必問所從,惟恐浼己。敎子亦嚴,使不敢語及貨利。家貧窶,弊袍糲飯,處之晏如,人或勸仕,初如不聞,沖然自守,以終其世。鄕里親識,美其行義。姪壻李金浦壽翼、崔參判逸,尤所敬服,及府君歿,乃言于衆曰:「若君者,眞古之高行處士,宜以處士稱。」從之。府君不喜嘲詠,亦時托興,有古詩幾篇。趙松谷復陽謂:「詩雅健,當不讓石洲。」
娶安東權氏,縣監恰女。端莊和順,媲德無違。後府君一年而卒,年四十三,合葬鶻坡。有三男二女:男長世樞;次世樟,掌令;次世櫶。女適金尙堅、房世貞。世樞一女,適李湋。世樟一男四女:男泰夏,女適進士李彦緯、宗室杭、李世發、李萬稷。世櫶一男一女:男泰昌掌令,女適正字洪克濟。金尙堅一男一女:男萬甲,女適李後相。銘曰:
遭世之亂,隱不求仕。泊然內守,絶去外累。趣高操礪,志潔行治。弊袍糲飯,以歿其齒。我銘示後,誰歟徵此?
洪九淵墓誌銘
[编辑]洪茂績
崇禎二年乙亥,洪九淵死,其父茂績私爲之慟曰:嗚呼!吾聞仁義之行于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幼,父而不哭其子、老而不哭其幼,天理之常也,余於八年之間,連哭二子,豈國家仁義之德,未究於下而然耶?由余罪盈惡積,遽獲大殃也。夫其兄九疇之死,余旣以銘其壙,今又銘九淵,父而銘其子,此人情之所不忍也,而强爲之言者。
九疇爲人純謹好學,可能克世其家,而不幸早死。九淵有高世之行、出衆之才,而不達而早死,故不顯於世。其生也,未及昭顯於世;其死也,泯沒而無述,則爲善者,何以勸?而後世之來者,何以考德於其先?故著其一二,以俟後之知者。
九淵字而靜,其上世南陽人,世仕於京,其後世京師人。九淵爲兒時,穎發而秀好,余常愛而不敎,然人之見之者,知其非凡兒也。年十歲,始知讀書,未畢數卷,文義大通,作爲詩章,出語驚人。及長,學乎聖賢仁義之說,其爲文簡古純粹,不求苟悅於世。詩尤淸麗閑肆可喜,非如近世號詩人者僻固而狹陋也。
九淵爲人,純正端重,平生不喜交遊,靜掃一室,兀然而坐,沈潛書籍,其動靜擧止,必以古人爲法,見聖賢行事之可行於日用者,則必爲箚記,逐日行之。故其事父母也孝,處兄弟也友,至於待宗族、使僮僕,俱得其懽心,無少矜飾而所爲如此也。
余嘗欲探其志之所存,或勸之赴擧,則默然不答,蓋其意不汲汲於功名者也。隨余在官,或見余處事之不當理者,必和顔開說,俾合事宜而後已。使余居官得免大謬者,繄吾子之賢也。
萬曆末,廢君臨朝,幽廢母后。余時在布衣,出位言事,因謫海中,九疇年十四,九淵年十歲。隨余居海中者八年矣,海中瘴毒所聚,易以病人。九疇兄弟氣血淸弱,先受其病,九疇竟死於海中,九淵亦遇毒疾,幸以少愈。翊年,聖君卽祚,大沛鴻恩,余亦蒙恩還朝。後七年,九淵舊疾復作,其受病也深,故治之雖至,竟未獲瘳。以其年十月三十日卒,享年二十有四。娶縣監姜𨓯之女。生二女,皆幼。將以明年四月四日,葬于先塋之次。
嗚呼!人之不得其壽而死者,必諉之於命而以自寬焉。然豈皆命也?伯魚先夫子而死焉,至於命也,雖聖人末如之何矣。是則雖謂之命可也,若九疇兄弟,由余罪惡橫罹毒疾,相繼而沒,故曰非其命也,由其父而死也。此余所以長慟而不已者也。尤可痛者,九淵抱逸才而不得施於世。有遺稿僅數百篇,後世或有知者,必有興喟而惜之者矣。遂爲之銘曰:
奇葩異萼,開發萌茁。狂飆一振,榮華搖落。驚雷過電,其光燁燁。須臾濟止,闃然泯滅。九淵文章,昭如星日。孰與其有?不使其施而埋藏鬱塞。精氣光怪,雖其埋沒而未出,意其不化爲朽壤而爲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産靈芝之九莖。愈久遠而馨香,垂百歲而蒼蒼。
朴濰行狀
[编辑]朴世采
公諱濰,字仲涉,羅州潘南人。自號觀海,其先曰尙衷,以直道死高麗末。考諱東亮,際遇我宣廟,爲時名臣,官終參贊。其世系行實,已具累世碑表中。
公生有異質,風神秀朗,宇量弘遠,見者不啻若祥麟端鳳。甫齔已雋偉絶群,日誦數百千言。及十二三歲,而渾厚沈重,嶷然有老成大人之度。性氣忠信,智慮通明,行誼周愼,若其疾遽之色、鄙薄之辭,未嘗一見於外也。然而曰:「吾有一事,自忖仁恕之意太勝,剛斷之勇不足。」蓋其所自點檢者如此。參贊公內外族黨盛大,及蚤通籍,交遊名德,卓然者甚衆,而稱公者其長老則曰:「斯人也若出,其必輔君澤民,有所爲於世矣。」其兄弟通家儕友,更且欽尙推服,以爲一時儀表,而亡所慊於心者。
當光海時,參贊公罹癸丑之禍,退居通津田舍,公卽從之受書。及至丁巳廢母,加罪七臣,而參贊公謫牙山。公在諸兄間,益自肆力典墳,爲文辭日漸月長,踔厲橫逸,至不可涯涘。旁通祿命諸家,乃其志欲以功業自樹、經世濟物爲務,發慮制事,動出人意。然以時際昏亂,罟獲張拏,而意無所求衒裕如也。居數歲,得侍參贊公復歸通津。悶世憂俗,間發諸諷詠。嘗過穆陵,有詩曰:「山上孤雲盡日橫,石羊無語鳥嚶嚶。臨風暗灑雙行淚,却怕旁人不放聲。」此可見其志。時或出入都下,從北渚金文忠公學,名聞日盛。
癸亥,仁祖改玉,參贊公復以無妄栫棘于康津。始伯兄錦陽公與聞靖社計,而幾事頗不審。公時年十八,心甚憂之,已而果以此重禍,亦由崔完城鳴吉所誤也。公遂言此事本末及所處是非不槪於義者甚晢,崔公爲之媿屈。
乙丑,遭內艱,公自未成童,流離瘴海,困頓湮鬱,旣失所恃,執喪誠孝,虛憊已甚。乃以明年六月一日,卒于康津之寓舍。嗚呼痛哉!訃至,遠近聞之者,莫不傷惜,以爲大廈之材,遽爲風霜所折也。
公旣妙齡,未立本朝,至爲客死遐方,距今已忽四十年。同時親好皆不在,其志業、行誼、文章,實有不可得以追考者,獨幸略聞諸公所推論其可擧者。從兄懦軒公曰:「自喪仲涉,吾一門兄弟無人矣。」白洲李公曰:「當某業進時,其天才奇逸,夙成無敵,推此以往,雖古人如蘇子瞻諸公,不難及也。」林咸平洎豪宕不羈,少許可,一見公驩甚,便爲忘年友曰:「如仲涉器量,今日雖直寘台鼎,無所異者。」玄軒申相國聞公卒謂公外舅玄谷趙公曰:「朴君之沒,非特爲吾輩私痛,抑乃國家之無祿也。」嗚呼!此可以觀公矣。世采竊聞古人黃叔度諸賢言行無所著,特以「見者服深,遠祛疵吝」,後之尙論者,以爲去顔子不遠,其於公年纔半之又不及,四方名賢以相涵濡發揮,而其稱之之盛已如此,必有能權之者。嗚呼痛哉!
公生萬曆丙午,卒以天啓丙寅,壽堇二十一,葬于坡州長嶺山壬向之原。聘漢陽趙氏,不育。參贊公命取仲兄中峯公次子爲後,後以本家無嗣,亦不成初計也。嗚呼痛哉!世采尙忍言之哉?有放軼遺稿數十篇藏于家。
宋時倓墓表
[编辑]宋時烈
負暄堂諱時倓,字大而。習靜公擧四子,公最後生,習靜公與其配鄭氏甚愛之。旣孤,從伯仲氏學。伯仲氏御家律身,不失習靜公餘矩。公旣少而擩染,謹守篤行,兼通科業,屢占解額,輒擯于南省。崇禎丙子,世道大變,又伯氏殉節而歿,自是無意進取。築室居于禮山之述谷里,年五十七而竟閉門以歿于壬寅四月十一日。
前娶縣監黃脩女,繼以定宗後裔李氏,其考士人隆也。皆無育,以仲氏子基恒後焉。命錫、慶錫,其二子也。宋氏著籍恩津,譜自高麗判院事大原。本朝處士愉,有淸節隱德,世所稱雙淸堂者也。其玄孫西阜公龜壽與弟圭庵先生麟壽、妹婿成東洲悌元合堂講道,人號其居爲三賢閭。西阜公生都事諱應期,習靜公其第四子,淸名直道,爲世所宗,諱邦祚。伯氏諱時榮,仁祖朝贈官旌閭。仲氏諱時瑩,士林推爲領袖。
公嘗謁淸陰金先生于陶山。先生以故人稚子甚視之,許以稱家子。公名堂以負暄,豈所謂自貴珍者耶?
白弘基墓碣
[编辑]朴世采
休庵白忠肅公,以醇學直道,大名明、宣之際,後官至參贊。生諱惟咸,法象其賢不怠,官至承旨。生諱善民,當仁祖初擧孝廉,官卒典簿,再娶于順天朴氏,公其第二子也,諱弘基,字子休。白氏本水原府人。公生穎而能愨。甫四歲,承旨公嘗會諸孫,分與飮食,公獨不食。問其故。乃以將歸遺母對。承旨公奇愛之曰:「此兒幼,性卓異,可屬後事。」遂命爲伯子諱海民後焉。長益涵揉,克守家法,動息云爲,不見表襮。典簿公嘗遊宦漢師,公亦從之,奉養甚謹,家雖貧未嘗乏甘旨。
久之遭母夫人尹氏喪。會値典簿公歸老龍安農舍,公又奉几筵以從,致養一如前日。及罹內外巨創,號慕愈篤,無少違禮,鄕黨咸稱其孝。服旣訖,公惟累世丘墓,竝寄畿北,艱於歲時修省,遂乃捲歸,棲築于果川雲巒山下,以償素志。所後家只有寡姊,公事之勤至,救疾分味,多人所難能者,以至田宅臧穫,一任其資取。與季弟某同居,服御供饋,雖少必均。閨庭之內,終無貳言。比喪竭力葬祭,撫養諸孤,俾成昏嫁,知者益服其賢也。
公少治公車業,屢進輒屈,親歿不復應,唯以守分田畝,奉先訓敎子姪終其世。居常却掃一室,間靜自適,不喜與人還往,雖於親厚,見其勢位稍盛,亦不敢交,以此足迹罕及城市。尤庵宋公秉東銓,有薦公行義者,仍勸往見,公笑曰:「宋公在野時,固願一造其門,第今則不可。」卒不往。
公爲人恬和,循循雅飭,接物行事,一出誠心,無甚修爲,而自底寡過。或當好惡賢否之卞,又有截然不可奪者,其柔而濟强如此。尹童土兄弟與公平日相知特深,常以白處士目焉。公以萬曆丁未六月十九日生,崇禎癸丑十一月二十六日終,壽六十有七。明年五月,卜葬于雲巒北麓,卽負午之原也。
配高靈申氏,郡守尙潛女。女德甚備,逮歸公,養親、承祭,必盡其道,典簿公常以孝婦稱之。後公七年卒,就祔墓左焉。男長以永,次以圭,次以受,次以復。女長適南宮礎,縣監;次適李頲;次適金斗明,掌令;次適李基慶。內外諸孫俱若干人。蓋以永志學從師,秀而不實,公常痛惜之。又命叔、季兩君繼遊儒門,以卒其義方之訓,此尤見公意趣非世人可及也。是爲銘。
崔廷吉墓誌銘
[编辑]崔錫鼎
完山之崔,東方大姓,自高麗神虎衛、上將軍純爵始者爲吾譜。有諱得枰,選部典書;生諱宰藝文提學、完山君,諡文貞;生諱有慶,參贊,諡平度;入我朝生諱士康,贊成兼吏曹判書,諡敬節,世著名德。至七代孫議政遲川公鳴吉愈大顯,卽錫鼎先祖考也。遲川有從弟曰西洲先生,有文章,倜儻士也。
先生諱廷吉,字子相。曾祖諱嶪,別提,贈吏曹判書;祖諱秀俊,贈議政府左贊成;考諱起源,僉知中樞府事。妣德水李氏,領中樞、諡貞正邊之後,通德郞大基女也。以萬曆戊申十一月十七日生公。
幼穎異,甫齔能屬文,往往驚人。旣長,器宇魁爽,詞藻夙詣,詩格尤高古,一世鉅公亟推奬。自十六歲,連占大小解額,輒居高等,至覆試恒不利,以違格見黜者亦多。戊寅庭試,公作爲第一,將柝號,考官覺有一誤字,欲置之卑等。潛谷金相公曰:「此文近世所罕,豈可以微眚而置之下乎?」或以爲:「無寧拔去,俾大魁他日。」竟拔之。潛谷袖其卷來唁,公恬然不以爲意。
志操淸介,於芬華利名泊如也。遲川公惜其才,擬入於薦剡,公爲書力止,辭意峻潔,士友推以爲不可及。年四十餘,不復應擧,就仁川鄕居,却掃一室,栽花灌圃,嘯詠其間以自娛。接物以誠,持論以正,鄕䣊敬服,有疑就公以決,有過畏公之知。
丁卯虜釁以來,公意必再逞,預具一大舟,以備臨急之用,人或謂之迂。丙子,淸兵傅國都,士女奔波,獨公盡室浮海,親隣賴以得全,人服其先見。尤以奬誘後生爲任,頗有成就,先君侍講亦師事之。
公事親有至性。皇考善病,躬操湯劑,未嘗少懈。及喪致其哀,幾滅性。丁母憂,年已踰艾,執禮一如前喪。性剛嚴,治家整肅,訓子女有法。至大耋,神力猶康健,晨必盥纚,端坐看書,或哦詩以遣興,此可見頤養保嗇之力也。以丁卯三月五日卒,壽八十。配陽川許氏,宗廟令嶙之女,婦道甚備。先公卒。遲川公後夫人,卽其妹也。初葬仁川,遷窆于砥平天谷山向丙原。
有一男四女:男後徵前縣監。女適李厦、權尙友、郡守鄭道行、李常榮。側室男後述、後膺,女曺夏成、閔致良、金萬徵。縣監娶經歷李岱女,生一男七女:男錫泰,進士。女適金益慶、李喜慶、參軍李衡秀、承文博士李太元、林象奎、李嵩坤、李奎漢。李厦繼子,邦緯;權尙友子,炅、熻、熀持平。女趙聖佐妻,有節行。鄭道行子楷,持平;梓、檀,竝進士。女適沈尙龜進士、兪弘基、李箕獻、李常榮。子漢彦,夭;繼子曰漢章。女適韓命昌、崔衡基、洪夏度、金迬、鄭曄、成宗漢。內外孫曾近百人。
嗚呼!公出名門,抱奇才,當中興盛際,使之竝群從鶱颺,其英聲茂實,必有可觀者,而竟阨於一第,豈非命哉?然世之人,不以科名顯,率多屈意祿仕,爲身家之計,而公志皭然不累,斯非其難歟?
錫鼎幼少時,先君家興仁門外,有溪山林木之趣,公與之隣比,以詩酒相樂。小子操杖陪歡,如是者殆數十年,人事貿遷,余髮已紛白矣。謹抆涕而爲銘曰:
德之充,志之崇。文則富,才則茂。畀旣碩,命胡局?惟壽之長,惟後之昌。斯報之未艾,斯理之未昧。龍門兮畏佳,天谷兮盤回。我銘而詩之,永遠是詒。
李晉茂墓碣銘
[编辑]許穆
李茂卿諱晉茂,初名晉卨,本宗室之世。我恭定王第二王子孝寧大君補之後也。大父景㟳,司諫院獻納;父愅,以孝發聞,旌表其閭者也。茂卿爲後於族父昐。昐父台壽,義禁府都事。
茂卿自少時,樂從先生長者遊。初見雪翁先生,欣然慕之,遂爲弟子,終身事之。方剛自守,不肯循俗媚世苟容。平生好禮法,慕古人直節以高尙,居漣川熊淵上,無事閑暇漁釣。
性愛鶴,養雙白鶴,三年春,茂卿病胃,入京求醫。其九月,茂卿客死京中,鶴旣別主人,飛去不返。及茂卿歿而歸,鶴忽飛下殯門之外,哀鳴良久不去。客出涕曰:「鳥有知。」其十二月,葬縣南十里高子洞,茂卿年七十。自號醉愚云。
娶南陽洪氏,前古名臣忠貞公應之後,儒生順一之女也。亦有婦人善行,善於舅姑,嚴於祀事。娠則居處必正,飮食必謹曰:「女節胎敎,不可不愼。」少茂卿一年,先茂卿二十年,五十而歿,葬於白嶽東麓,茂卿歿而合葬於高子。
有三男:遠紀、鼎紀、漢紀,皆讀書愼行,稱善士,茂卿能敎家導率之力也。遠紀早殀。有二婿:許𦑘、鄭觀周。𦑘,老人之次子也,今爲安峽縣監。茂卿有弟晉元,與之同爨而居,晉元不幸短折而無子,有寡妻、稚女。茂卿視其衣食撫育。一如其弟時,以鼎紀爲後。銘曰:
善之無不喜,過之無不規。奄忽長逝而不見,令我茫然而心悲。
李必進墓碣銘
[编辑]李玄錫
公諱必進,字退夫。廣州之李,自遁村以來,鉅人巍秩,綿代不匱。名相忠正公諱俊慶,寔公曾祖。生左承旨諱德悅,爲從叔郡守諱有慶後。是生別提諱士星,卽公考也。妣陽川許氏,宣廟名臣觀察使諱曄有子曰筠,爲公外祖。
公以皇明萬曆庚戌仲冬生。姿豐潔恬靜,有文才。髫齔罹外家禍,隨別提公謫興陽,傷水土疾痼,長而遂偃蹇於世。然好文學,以書籍自娛。家貧不治産業,蕭散喜吟詩,不事交遊。居湖南之帶方,幽崖、小築、竹林、松岡,挹方丈、俯大野。逍遙自適,良辰美景,遣懷寫憂,發之篇章者甚夥。雖其病慵不能自檢束,而廬憂孺慕,篤愛同氣,出於天性。沈潛聖賢書,手錄宋儒工夫上文字以省之。未嘗以世務嬰其心,其操尙不獨在於詞章。鄕黨親懿之擬議公者,必曰:「雅士也。」曰:「善人也。」曰:「高澹而嗜詞翰。」曰:「淸修君子。」俱足以稱公,而俱非擧其全者,卽此而公可知已。所著詩淸婉有格致,當世作者,皆推許之,讀而味之,亦可想見其人云。
晩歲,歸隋城舊莊以終,壽六十二。葬于隋之鶺鴒洞後,二十二年壬申,改窆于禿城南坐乾之原聖祖洞。孺人張氏祔。張亦湖南巨閥,系興陽。自始祖高麗廣評侍郞諱儒以來,冠冕科甲,赫世相嬗。考諱晦早卒。孺人生於萬曆壬子年,十八歸公。配君子而助成德義之美,奉尊章而順適方嚴之性。喪禍遷徙,家緖零敗,而梱政密如也。敬承祭祀,禮接賓戚,拮据補苴,百責攸萃,而酬應裕如也,宗黨婦女俱以爲不可及,內外親屬,莫不歎嘉之。壽八十一而逝。
男長相徵,次和徵,俱以儒世其家。相徵有子曰鵬晩、東晩;和徵二子二女,皆幼。女長適士人金夏三,次察訪任大年、進士金霔、士人尹夏瑞、權㯓、申汝虎,各有子女,不官祿。
嘻!韜光藏器一丘一壑,於天所畀與者,固無所疵缺乎!而誰之不如而不公卿?尙論者所爲三致嘅也,遂係以銘曰:
蘊而莫施詩以鳴。不享其躬後宜贏。天其可必視余銘。
白瑞羽墓碣銘
[编辑]許穆
君諱瑞羽,字雲程,姓白氏,本隋城人,其先多顯者。大父天民,參議惟讓之諸子也。當己丑獄,其家皆滅死,因落南,居晉之南境,至君爲三世。父弘悌,宣祖世以義特聞,除軍資奉事。母李氏籍咸安,父大壯。
萬曆四十一年二月丙申君生。學讀書,能夙成。弱冠,遊泮宮,泮宮士多愛之者。奉事丈嘗語我曰:「吾兒讀書嗜善可敎,吾深愛之。」君佳士,與人無表襮,以爲:「人寧負我,我不負人。」思欲必忠必信。平生好言論、重儒術,聞人之善,慕之如嗜欲。君累擧不中,嘆之曰:「得失,命也。」不幸早失先人。雖得一命,無以爲悅,遂棄擧子業,恬淡閑暇。嘗與我相從入海,觀虹門、九井,遊合浦,同登月影臺。君晩年,卜居州西峽中,從山水之樂,漁釣。上之八年十二月戊戌,年五十五死,壽雖不終,可謂善人之善終者也。吾年老,知舊日亡,固知死生之常,悼長逝者,爲之愴然疚心,亦自悲也。
君初娶康津安氏,縣監克家之孫也。生而章,女一人,壻鄭萬齡。後娶谷城禹氏,無子。又有庶出子二人,皆未成童。銘曰:
篤於親仁,見善若得於其身,可稱於後人。
崔曇墓誌銘
[编辑]朴世采
士常患安于所長,不肯徙業以進德,其能脫然勇詣,如詩人所稱「出幽遷喬」者,余於崔君雲卿見之矣。君諱曇,世家鳳山,少戇直,膂力兼人。天啓丁卯,虜大入,君年纔舞象,爲所獲。尋逃歸,憤曰:「吾見其睡,徒手可殺數輩,顧以親在故不能也。」
崇禎丙子之難,奉父母及鄕黨百餘人,同避一大石窟中,仍築城據之。翌日虜兵至,以火攻城,衆皆驚懼,君獨出,射殺先登者五六人,遂奪其戈以逐之。虜旣退,曰:「是必再至。」因卽避之,衆賴以全。當是時,君以智勇聞於海西。然未嘗自負,每以失學無識爲己憂也。旣而聞閔公晉亮察訪隣驛,往從之學。閔公雅喜爲古今詩,君亦力治聲病,未幾操筆成篇,詞致甚高,閔公大奇之。時君雖知讀書,猶未售其志,然視前日所有,不啻進一格矣。
後數歲,閔公連宰湖邑,君輒從之,已聞諸老先生相與隱居講學于其中,仍游愼獨齋金先生門下,始克以學行立心,金先生殊加奬異。又從美村尹先生受業,操履愈篤。布衣木榻,終夕危坐,殆積數月,至足爲腁胝。自是一意下手,行必端拱,居無惰容,時君年已四十有餘矣,聞者歎服。始君以勇力著,正當孝廟規恢急才之日,大者秉閫鉞,小者猶得一障而乘之,庶幾立功名,垂光於鍾鼎也。獨君泯泯伏遐裔,跡阻有司,終不以所長自見。乃反再進素業,執贄儒門,隷習不懈,惟恨其生長西北,未獲蚤有聞于聖學,是眞所謂豪傑之徒。而況其平生孝義節行,尤足有立於世者耶?竟以戊申某月某甲歿,享年五十六,葬于海州治東松峴丙向之原。
嗚呼惜哉!君忠孝根於天性。疾邪如讎,從善如流,志氣慷慨,不以菲衣惡食爲恥。屬父患厲方谻,君割股以進,疾乃瘳,一郡感歎。事聞,命竝旌閭復戶,君益不安,遂廢其門楔而辭復焉。後値母疾,又出血指飮之。前後丁憂,必負土成墳,廬其側以終制,葬祭節文,一從《朱禮》。聞孝宗禮陟,哀慟無異親喪,食素朞年。與人語,及天下之變故,冠屨倒置,輒爲之奮臂切齒,君亦不自覺其至是也。
君故慶州人鰲山府院君自淵之後。父諱宗立,中武科爲訓鍊奉事。然性行端潔,家法甚嚴,有儒士難及者。嘗自通「朞三百」註,尤善推算天度,人謂:「君之樹立,原本有在矣。」君娶某郡徐氏,無子。繼娶某郡金氏,生二男、女,贇吉早歿,瑞吉,女竝幼。銘曰:
名於勇進於藝,歸於學志彌厲。惟雲卿,是以銘。
尹海擧墓碣銘
[编辑]尹拯
公諱海擧,字叔敖,姓尹氏,坡平人,高麗太師諱莘達之後也。九世祖諱坤,入我朝,吏曹判書,諡昭靖;五世祖諱倬,中宗己卯,大司成;高祖諱先智,兵馬節度使;曾祖諱暾,贈左承旨;祖諱昌世,贈吏曹參判;考諱熻,漢城庶尹。妣南原尹氏,僉知號艮輔祈之女也。
以萬曆四十三年乙卯正月初七日生。公幼被養於舅氏尹都正天衢,都正公無子,視公如子,公亦父事之。公爲人樂易,不修邊幅。少習擧子業,不屑而棄之。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名利,優游田野,以至於終焉。居家孝友,在親側怡愉如也。事諸兄恭而愛。與季氏監役公,晩年未嘗暫離,日夜同臥起,如一身然。卒於甲子六月十六日,壽七十。初葬于尼山縣南立石鄕,歲己丑,遷葬于先祖墓案山積巖東麓某向之原。
配延安金氏祔其左。金氏,縣令垕之女。柔和有淑德,生於辛酉。以戊子十二月十日,壽八十八而終。擧七男一女:男長曰撝,次採、提、捄、揆、扶、摛。女壻曰李鼎夏。撝有一男三女:曰胄敎、李公榮、朴定興、閔禎。胄敎有子東彦、東殷。採有四男二女:曰以敎、晩敎、林漢經,餘幼。提有二男三女:曰由敎、承敎、韓允箕、李道光、李世珩。捄有一女及側子。揆以經行,薦授光陵參奉,以親老拜恩,未幾而謝歸。有二男一女:曰莊敎、英敎、李錫祺。扶進士,醴泉郡守,有三男三女:曰顯敎、彦敎、勉敎、宋堯佐、任適、李藎。顯、彦及任適,俱生員;堯佐,縣監。摛武科,通政、泰安府使,有二男二女:曰震敎、李思彦。李鼎夏有二子二女:某某,餘不盡載。
公晩自號不憂堂,命拯記之。記成,公欣然揭諸壁曰:「是道吾志也。」公寢疾,於是堂經年而終。嘗往候之,謂曰:「吾死,則汝輩來哭,哭罷曰:『吾叔福哉福哉!』」仍笑言:「如吾之福,亦不易也。」少無怛化之意。嗚呼!卽此而可見公之平生也。
撝等將豎公墓表,謹敍世系、生卒、子姓如式。嗚呼!公雖以布衣終,而子姓之蕃,最於諸兄弟,祖先積善之餘慶,當鍾於是。爲後人者,可不益勉於文行忠信以承之哉?銘曰:
昔我先人,同堂昆弟。公爲最少,旣友以悌。桑梓相從,家法是守。七耋考終,素履無咎。繄玆淵源,俾也無徵?小子爲銘,尙飭雲仍。
柳廣善墓誌銘
[编辑]李沃
沃姨從兄梅墩居士柳君,卒於沃竄北之日,沃爲位而哭。及沃南遷,其孤應龜旣免喪,來請銘。沃哭曰:「爾來宜也。吾可以述吾兄。然罪臣屛伏,文何足信?」應龜執守終不去,則亦不得終辭焉。
嗚呼!吾何忍銘吾兄也?遂收淚而敍曰:
君諱廣善,字汝居,其居樹梅,號曰梅墩。君儀度端重,眉宇秀朗,能言而誦詩,未齔而屬文。十三,遭家慘禍,君曰:「禍家子不文,又何以齒人?」持數卷書,伏讀之數年,文乃大暢。於是斥臧獲,市天下古今書,蓄一室而居焉。腹無飯、體無衣,一不爲憂,惟晝夜誦覽,泛濫停畜,浩無涯畔。發而爲文章,則其取材也博,命旨也深,不規規於繩墨,而自成一家,允合前軌。君固窮人,凡可娛、可悲、可憂、可喜興懷感發者,莫不寓之於詩。其詩多至數千百篇,薦紳先生、文人才士皆誦而慕之,貴若金玉,若君者可謂大翫於詞,而世之知,非君願也。
余方稚學君,旣長事鉛槧,效古人不得。君謂余同志,指南甚多。東山楓嶽、西塞大海,嘗與君遊,君詩對景模象,間見層出,殆不可及。君評吾文曰:「江發岷、峨,野接靑、徐。」君意在奬進,未敢當也。然知己之感,又曷可少也?
君少長於外氏,事母氏孝。母氏嘗病眼,君操箑辟蠅,貫三夏無一息怠。母氏歿,以事母事外王母,愛愨俱至,喪以哀、祭以禮,其行皆可觀也。君以禍家子,自牧甚卑,不欲與常人抗禮,其志可悲。凡人見君,無不愛重,聞君之死,無不悲悼。雖其文章有足驚世,非君小心約行,何得服人心、保身名如此?
君生以丙辰十月十三日,其卒以甲子十月二十九日。君自中年祟病,恐不久世。築室丘壟下,竟終於此。葬其先兆西麓酉坐之原。文城之柳,系大丞車達,判尹自新、參判希亮、進士斗立,爲君曾祖、祖、父。妣朔寧崔氏,卽余先妣貞夫人姊也。夙有貞行惠德。方其遭變,親黨益服。柳以光海椒親,隨光海廢,君家被禍,事在國乘。
君娶進士鄭某女,配君子無違德。擧三男早卒,曰永龜、應龜、貞龜。君未娶有外婦,生二男六女:明龜、益龜,女方履成、安後達、安處恒、金文弼、李昪、朴重欽。內外孫男女且三十餘人。
噫!自古之窮人也,畀以美名,可垂於後,生而阨其躬,歿而壽其傳,其與奪之理,奇矣。銘曰:
萬松之山,百梅之塢。其生也屋,其死也隧。極之於命,昌之於辭。其躬也阨,其名也媺。
高汝興墓碣銘
[编辑]尹拯
處士高公諱汝興,字賓擧,居湖南之興德。歲乙巳,負笈于吾先子之門,日夕講習,勤苦不懈。吾先子稱其篤實,留數月而歸。其後歲一至焉,至則拯每與之同處。公容貌敦樸,資性淳確,質勝於文,行過於言,殆聖人所稱善人者也。己酉,吾先子之喪,公環絰來哭,爲之朞制。後十年,卒于家。
拯爲挽以哀之,南川徐景翬亟稱余爲知公也。乃者公之子在爀又其弟子友龍,奉黃君載重所爲公之狀,來請墓銘,謹受而讀之,言:「公性至孝,終日在父母側,未嘗暫休于他所。十二丁內艱,哀毁如成人。先府君再娶趙氏而多子,謂公曰:『汝旣有室,勢須分異而居。』公悶泣不敢違,居于一里外別墅,鷄曉冠服,趨往拱立于戶外,待父母起,省問寒燠,整疊寢具,入廚視甘旨,父母飯訖,卽還家乃食。食已又趨往,至夕,父母固命之退,暫退就庭下,知父母就睡,然後敢還,如是數十年,祈寒溽暑不廢,遠近見聞,莫不歆歎。
壬寅,丁外憂,葬祭一遵《家禮》,啜粥柴毁,而朝夕往墓所號哭,三年如一日。服闋,與諸弟析財。公喪母後,被養于外王母,外王母爲公殖貨,買給堤下水田頗良。至是分與諸弟,趙氏大驚喜過望。事趙氏,友諸弟,出於至誠,趙氏感悅,慈愛過於所生。晨拜祠堂,拜已,卽就廟左松樹下,竟夕讀書。丙午,外王母卒,心喪三年,以報養育之恩。
幼時,從僧戒默,受史書,默死,公以爲累年受學,食素三年,其齋日,每袖持供具,躬往助齋,識者難之。孝宗大王昇遐,亦心喪三年,鄕人歎服。」此皆公之實行,而拯所未及知者也。
狀又言:「公甫成童,膂力過人。人或勸學武事,公笑而不答。自少卽有志於學,晩生遐鄕,絶無師友之助,而能自奮然興慕聖賢,自見吾先子之後,益信此學之爲可樂,專以切己實踐爲務。尤嗜讀《心經》、《近思錄》二書,務窮其旨,而致之於行,非如口讀而心不體,徒取鸚鵡之譏者也。
平居穆然拱坐,言笑有時,日用程規,晩而益嚴,甘貧守靜,以終其身。胸襟沖淡,雅好水石,徜徉吟嘯,有迥出塵外之意。末年德器凝定,動止和裕,所居無賢愚,皆敬愛之,見其至,皆懽然奉迎,爭致情焉。嘗與學子坐槐樹下,仰指枝柯而言曰:『一本萬殊,理蓋如此。』其言之有物類此。從公遊者,亦知口耳之可羞、實地之可尙,此無非公之得於內而形於外者也。鄕人累以公之刻苦敦篤、前後至行,薦聞于方伯,而一命竟不及焉。嗚呼!此何足加損於公也?」
公之先,耽羅人。入我朝,有諱臣傅,事太宗以功顯,卽公之八代祖也。曾祖諱某,祖諱某,考諱守謙。妣金海金氏,某之女。公生於萬曆丁巳十一月某日,卒於戊午正月二十三日,葬於某縣某鄕先塋側某向之原。配漆原尹氏,某之女。生六男:長在明,早歿;次在昌,出爲公之弟某後;次在貞;次卽在爀;次在慶;季在重。貞三子,長友亮;爀三子,友卨;慶二子,長卽友龍;重五子,長友參。餘皆幼。銘曰:
嗟哉賓擧!古之學者。德義內充,嗜慾外寡。守分平生,無忮無求。嗟哉若人!誰將與儔?善必有祥,天理不忒。我銘其丘,後人是勖。
柳燂然墓表
[编辑]宋時烈
公州長尺面大江之北,有奇士焉,曰柳君燂然,字仲明。跌宕恢偉,制行不拘小節,與人言,間以諧謔,聞者時或絶倒。然遊從必擇其人,鄕里有不善者,視之若浼。最愛人倫,聞人有孝悌實行者,若己有之。人或勸之仕,則只以戲語答之,亦不爲崖異之言。與余韻氣不同,而亦不能相捨。余嘗得罪竄北,君相隨渡漢江,踰鐵嶺,至于德源,相留一月而歸,臨別亦無愍勞語。余赦還入華陽洞,杜門端居,君又尋到相守,窮日夜談話,忽斂衽曰:「得聞程、朱格言,恨不早知也。」自是來往不絶,雖木食澗飮,亦不見其厭色也。嗚呼!今其死矣,何處得來?
君生於萬曆己未,沒于崇禎後丙寅,得年六十八。葬于州東鳴鶴洞之先兆。君晉州人,始祖文化大丞車達,爲麗朝名臣。其後彦𤤌,以功移封于晉。本朝辰同,判書;溶,府使,贈判書;珩,統制使,贈議政、府院君;忠傑,翊衛,贈參判,是君高、曾、祖、考也。妣具氏,綾海君宬之女;繼妣李氏,其考直長元英。君繼妣出也。配李氏,籍全州,持平守諴之女,祔葬焉。男星彩、星徵、星晉。星彩,府使。四女:婿縣監李儀朝、奉事趙儀漢、武科鄭濬、士人白時勉也。內外孫曾,多不能盡錄。
嗚呼!君以傑然之才,文筆亦脫俗驚人,若將有爲,而竟沈晦以沒,可勝惜哉?君所友,李相䎘、仲羽兄弟云。
鄭道泂墓表
[编辑]許穆
鄭道泂子重,自吾東海歸,始來相見。君樸實嗜古,少言語,敦愨忠實,吾見而悅之,聽其言、觀其行,古人所謂「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者,吾於此人者見之矣。君少孤,善事母,耕田力作,以奉懽心。日讀古人書,究古人之學,亦益我者也,吾心賢之。
君本朝貞肅公淵之後,而直學士淮之六世孫也。其家有世故,父某連坐流日南,以爲後於族父縣令濂。有庶母某,上言守闕,哭乞免連坐,得釋。君十四,父歿而繼而其庶母某死。君爲之心喪三年。母宗室李氏,賢有婦人之德。年高敎子孫善行皆可法。母歿,君已五十餘,衣衰麻、居喪哭,皆如古人者。纔免喪,君死。君死之前月,又有少愛子死。君五十六,聞吾辭右相歸田里,來見我。還去數日,君死,此死訣也。
君前娶盈德鄭氏,有子壻一人,儒生李鼎紀。後娶龍駒李氏,生二男:長曰澤,才十六。其次君死之前月,無命短折者也。嗚呼!君耆艾之年,持喪過節,除喪數月而君死,此不勝喪而死也。嗚呼!良善無祿至此也?良善無祿至此也?
朴世垕墓誌銘
[编辑]尹拯
君諱世垕,字叔厚,姓朴氏,高麗直提學尙衷之後,我中宗時,司諫諱紹之玄孫也。曾祖諱應川,司宰監正;祖諱東善,議政府左參贊;考諱炡,吏曹參判、錦洲君。妣貞夫人楊州尹氏,觀察使安國之女。
君以天啓七年丁卯六月十三日生於尼山縣之逆旅,生而俊爽。及四五歲,容止凝重,已有偉人器量,錦洲君奇之,期以遠大。六歲而孤,始學能通大義。稍長,事母夫人及仲兄,誠恪不懈。先君子與君之舅尹正郞敉兄弟善,一見君,歸而喜曰:「潘南風采、揚尹氣宇,萃美於此。」遂妻之。時先君子寓居錦山,與市南兪公先生,結廬于麻霞峯下,號曰山泉之齋,日處其中。君從之遊,講誦服行,昕夕孜孜,惡衣惡食,略無厭色,先君子與市南皆愛重之。
歲己丑,丁內艱,摧毁過禮,逾期如初。翌年,君祖妣李夫人繼歿,而仲兄又嬰重病,君憂傷感痛,常獨居涕泣,衣袖盡濕。君之弟世堂,從傍喩之曰:「天禍吾家,兄又以憂忘生,豈終孝之道也?」君曰:「吾亦知之。但悶然心痛,自不可抑爾。」竟以是夏疾作,沈綿數月,至十二月二十九日,竟不起。臨絶,神氣不亂,凡在傍者,各屬以語,言畢而逝,得年僅二十四。辛卯二月甲子葬于金浦馬山先塋之側。
君稟受剛方,見世之便儇粉澤,卑諂詭隨,嫉之如仇。其有悃愊多質任眞者,特推心許與之。論事是非,必極其所見,衆言不能屈。然苟悟其誤,亦捨之不吝。雖志尙高邁,性度峻整,而親賢樂善,巽悌恭畏,不敢有傲容。其在親側,怡愉和悅,如恐傷之。
凡有所爲,雖小事,必有始卒。如寫字之微,亦謹而有恒,其誦習古書,初立程課,未嘗中廢。旣識慮周詳,又自負其才,平居遇事,輒欲以身任之,見人之媕娿憚避,每笑而鄙之。然雅趣淡潔,於世間一切汚濁,若或浼焉。嘗手書靖節詩、文山《自敍》及聽松《山居雜詠》,常諷詠以寄慕焉。嘗書于日記曰:「乍存乍亡,所立何事?」又曰:「靜以修身,戒之在怒,薄責於人。在家貞吉。」又曰:「以懶帶矜,爾之膏肓;精思勇往,爾之瞑眩。」又曰:「退人一步,低人一頭。」又曰:「晝寢糞也,樗蒱奴也。夙興夜寐,胡不慥慥?」又曰:「義理精深,須要徐究,切戒强辨。」其省身克己之力又如此。
嗚呼!以君生質之粹美,發軔正路又甚早,若假之以年,得充其量,則其所至何可量也?由此而見用於世,必能樹立風節,展布蘊識,表表可紀,今皆已矣,誰復知之哉?
嗚呼!君頎然長身,風骨秀拔,言語不妄,視瞻有威。古人謂「壽夭貴賤,可卜之氣象」,而乃未免短折,豈非命也哉?疾革誦陶詩曰:「人生若寄,憔悴有時。靜言孔念,中心悵而。」因爲之一吁。夫以盛年高志,中途就歿,蓋不能不自傷其不幸也。嗚呼悕矣!
配坡平尹氏,卽我姊也。生一女,不育,卒以無嗣。以世堂次子泰輔爲後。君之仲兄名世堅字仲固、世堂字季肯,悼君器業之未就,懼其久遂湮沒也。各疏其一二事行,而俾拯識之,且欲以納諸壙。
嗚呼!拯少時從君周旋,愚智相懸,無能以盡其所存,顧其敬服之深,情隨義至。爾來三十年,九原之思,常切于中,今何忍以不文辭?遂次其所疏,而繼之以平生竊藏於吾心者。唯以爲吾三人之言不沒,庶使後世知有斯人也。銘曰:
豐才而促齡者,氣數之忒也;命短而名長者,志行之實也。噫!逝者一瞑而何知兮?惟以寫吾後死之悲也。
宋斗章行狀
[编辑]尹拯
亡友宋君子文,諱斗章,其先鎭川人。八代祖愚,入我朝,官大司憲,號松亭。其後世有簪組,高祖諱沆,生員;以其孫鎭南君英望,參靖社勳,贈左承旨;曾祖諱翧,贈刑曹參判;祖諱英俊,有能詩名,進士,早卒。考諱方知,少孤,跌宕不羈,才氣過人,識者多稱之。妣寧越嚴氏,郡守悅之女,閨範甚肅,有古女士行。
君以崇禎甲戌八月十六日,生于礪山莊舍。自幼便岐屹出群。三歲,喪考能知悲哀,見母夫人哭泣,輒涕泣不食,人皆奇之。年甫十歲,沈深有器量,母夫人以君零丁無依,鄕曲貿貿,不可久居,捲還洛下。君始受書於宋參議時喆、宋判官明奎,皆君之親戚也。未幾,文才將就。旣長,乃慨然自悟曰:「君子立德,在於吾身,非高遠難行。顧視俗曹,皆汩汩科場,不知有他道,是可懼也。」
歲丙申春,遂負笈來見吾先君子而請學焉,時君年廿三矣。讀書雖未及博,而見識已超達,出人意表,先君子深器之。使與拯輩同處於墳庵。君晨夕孜孜,不厭淡苦,留過夏而歸。先君子語之曰:「子奉偏親,而無他兄弟,不可每離側而遠遊。然學有間斷,亦可惜也。聞朴君和叔與之同閈,可相從講問,以資勝己之益也。且《小學》、《家禮》、《心經》、《近思》此四書,爲士者不可不早從事焉。學問之道,無他,只在此四書中耳。」君敬受而服膺焉。自是,歸則晨昏外就和叔講學,來則與拯輩隨先君子杖屨,或山房、院齋未嘗不俱,歲以爲常,隆師親友,情義益至。遂棄擧子業,常充然若有得焉。
時朝廷崇用儒術,士皆望風興起,遊於先達之門者,往往虛內事外,徑趨世路。君陋之,不以外物經心,唯尊聞、行知是務。於先君子動靜言行,無不諦觀而默識之,以之服習焉,不但尋數行墨而已。
歲己酉,先君子下世,君奔至,與孤哀等相守於殯次,及啓引,秋霖連日,君跋涉泥塗,親自執紼。至於窆事諸節,終始主管。反哭又隨來,畢過卒祔而歸,其誠力,人不可及。拯等之來墓廬也,君又必來相守,自先君子遺文後事,以至墓道石役,靡不爲之經紀。特以奉偏慈之故,不得遂築場之願而已。
辛亥五月十七日,以疾終于麻湖之第,得年僅三十有九。士友聞者莫不驚惋而痛惜焉。以其年十一月九日,返葬于礪山治東漏項山中巳向之原,從先兆也。
配溫陽鄭氏,進士旼之女,叢桂堂之升之孫。有三男一女:男曰文壽、弼壽、光壽。女適士人李益載。文壽娶縣監姜錫範之女,生三男;弼壽娶郡守李悅之子某之女,生男女;光壽娶縣監李某之子某之女,生男女。李益載二男三女,皆幼。
嗚呼!君天資傑然,識趣高遠,其於爲學,先得其大意,以此中有所主,而不爲外物遷惑。氣宇軒昂,不肯俯首俗曹,見世之夸毗猥瑣者,輒鄙斥之,至不與交語。觀人聽言,能辨其誠僞虛實之分,而定其取捨,鮮有不得其情者。
嗚呼!天不假年,使君不得以沈涵積累,卒就其志之所期,而奄然以沒世也。嗚呼!其命矣夫!拯與君友,雖於文字講習之功,差有所長,而至其見識猷爲,則自覺其不可及,常以爲可畏。且有晩年同居之約,而乃中道相失,使余倀倀而無依。每遇事難了,未嘗不思君而一嘅也。
文壽請余狀君之行,而衰病昏忘,不能盡平生之言,烏能塞後死之責也?仍使之請銘於和叔,當有所發也。
鄭普衍墓誌銘
[编辑]宋時烈
鄭君普衍,年二十四,以崇禎庚子六月二十四日,棄我而死。嗚呼!棄我猶可,何忍棄其父耶?其父晏叔氏與其妻兄閔公瑞昆仲,始瘞堤川閔氏之葬。余嘗便道往哭之。壬寅十二月二十一日,其父改葬于奉化之沙川里,其妣李氏之前。嗚呼!君雖卽棄其父,而尙能從其母矣。平生篤孝之心,失其一而得其一矣。
君字晩昌,天稟甚高,志尙淸古。幼時慕嚴子陵之節,常有飄然出塵之想,嘗以親命執贄來見余,其風神灑然,令人自失。與之語,皆三古上事間,有非人世間語者。余使習四子及《近思錄》等書,雖義理肯綮處,卽於言下,得之若驚,以故專擇其深奧者以相質,若其尋常處,則不待費力而自通焉。
嘗曰:「心有不善,而掩護不言,使人不知,甚不可也,吾則不然。且人於聖賢,心有所疑,而畏人非議,强以爲是,是心與口相欺也,吾甚恥之。」余曰:「吾心果無不妄耶?須是聖人,然後從心而不踰矩,自賢人以下,則其心未必純乎天理,故不敢自信,而必學問思辨以求其理之所在,然後所見不差矣。釋氏反是,有『心卽是佛』之敎。故先儒曰:『聖人本天,釋氏本心。』此不可不知也。」君喜曰:「釋氏定心之功,有似周、程靜敬之妙,而無格致一端事,故不免猖狂自恣,而卒得罪於聖人也。」其敏悟如是矣。
資又廉潔,人與之物,不肯輒取,苟取之,必問其所從來。有友人以寶刀與之,君卽佩而愛之。其人曰:「此某漢所造也。」君卽割鞘帶投地曰:「子何以汚我爲哉?」蓋其漢背親逃竄者也。性至孝。自三歲時,見飮食之佳者,輒以進於親,親或不嘗,則輒泣亦不食。稍長則又知敬畏,在傍不敢喧笑。十一歲,失其母,哀慕之聲,人不忍聞。十四,娶閔公光勳女于安邊任所,歸路歷拜母墳,痛哭移日,疾大作,久而乃蘇。嘗別具新潔衣以祭,餘時則不敢服。友愛二弱妹甚至,嘗有求田之意,人怪之曰:「君曾不以一物經心而今若是,何也?」君曰:「二妹嫁在京口,吾憐其貧甚,欲資其窘急爾。」其寡叔母徐氏,有養育恩,君移孝以事之,得一食必先以進之。
與人交,雖甚賤,其行可取,則輒傾心與之忘分,有過失則必極言戒之。含生之類,雖微不踐。見飢寒者,必解衣衣之,輟食食之。窮喪必襚之,道殣必覆之,不計其體之裸。故死之日,無一衣之在者。至於筆硏之具,雖嘗愛之,人苟請之,則不待終辭而輒與之。待奴僕,慈而有禮。不得使入中門,苟有使令,則必閉房室而後招入,故內外斬斬也。
敬信長者,必拜受其規責曰:「後不敢如是。」常以白綿制深衣以服曰:「此朱子所服也。」其冠則依程子制。嘗以過禮安拜退溪先生祠,適値儒生大會。或言其以此服展謁非所前聞,君應曰:「退溪先生服則深衣,而以幅巾類僧冠,故代着程冠。今以此謁先生,無乃可乎?」言者愧沮。
君有勇力,射藝絶人。以《周易》推占,多驗來物。或曰:「此二者,非儒者所急。」卽去之。善屬文,好作大字。幼時較藝群輩,群輩莫敢望焉。自聞皇朝之破,絶意不復爲擧業。常思靜居深處,數年不出太白山。山谷幽深,有林泉鳥獸之樂,往往乘興登高,輒朗詠歌,詩聲入雲天。謂曰:「平生所樂,只此而已。」
襟懷曠遠,凡世之欣戚利害,一切不槪於心。嘗聞友人謫北曰:「古人之謫,如潮、崖州去中國萬餘里,我國則不過千里之地。而猶惘惘有離別之色,比如蟻至磨邊,以爲極遠,豈不可憐哉?」每曰:「吾常欲博觀天下而不可得,欲一登楓嶽之顚以臨滄海也。」病旣革,家人請禱,君不許曰:「死生,命也。且吾家不喜巫覡,徒亂我家法也。」噫!君今其死矣,出群獨行之士,不可復見矣。噫!君雖高明,而猶味於文字;雖淸曠,而猶篤於人倫;雖或峻厲,而慈愛於物甚深;雖自信之篤,而聞過而改甚勇。若假之以年,卒以煅煉成就,則其所至,何可量哉?嗚呼惜哉!
余性本粗淺,人有慕虛名而相與者,及其久而見其實,則無不掉臂而去,惟君相愛深篤,終始不替。每聞人謗余,則怒而不食,旣而則曰:「彼言何足較乎?」歲乙未,挈其家以來,雖戀其親,至於出涕,而亦以親意,不敢輒去。故與君離,率不踰月則必合,合必兩忘其所之。余每謂:「子之愚,甚於余矣。」然以古人相期於千載之下則深矣。君今其死矣,踽踽乎誰復與爲儔乎?
君迎日人,晏叔氏名瀁,嘗爲臺憲,今守杆城郡。祖諱宗溟,府使。曾祖卽松江相國也。君先生二女,其長夭。次生一男,始五歲,將死顧言曰:「此兒有知,須使就我師門。又其後則使就尹友拯可也。」噫!君終不鄙我矣。余聞其喪,卽設位哭,又與所嘗遊者會哭,而素帶三月,然悲痛之心,久益不衰也。
嘗遣子基泰操文以奠,前曉夢泰而告曰:「此先生之文,子宜自讀之。」噫!其生也固異於人,故其精爽之不亡者如是矣。噫噫悲夫!晏叔氏曾託以墓銘,余悲不能作,今聞其遷兆,遂掩淚而信筆書之如此云。銘曰:
氣之潔而又促,天旣毒而又殺。父卜吉、師篆石,嗣不絶、名不沫。
沈機墓表
[编辑]金錫胄
昔余始遇沈君伯衡於春沼先生之門,君時年纔十四五。眉目疏秀,長身玉立,類所謂《列仙之傳》「居山澤間,形容甚臞」者。罕言笑,擧止溫雅可愛,余於心固已內奇之。尋又從先生於辰溪精舍,因與君同榻者數月,及還京師,君又與余同里而居比隣,遂兩相款密,而每於風雪之辰、花月之夕,山水郊園之遊,又必與君同焉。余於是益有以知君之恬介粹潔,殆古狷節之倫,而非今世人也。君於文不學而能,詩亦閑澹有趣,至爲古詞賦,往往發之天機,曠然有同死生、輕去就之遺意,一時攻文之士,皆自謂莫及。
顧君嘗苦羸病肺,久而益甚,知君者莫不愛其才而憐其病。君亦自念淸弱難以久長,常有幽棲靜養之志,而尤沈潛於脩煉家言,竟以勞火自廢者數年。己亥秋,挈家歸先壟,爲調疾計,已而還就醫京第,遂不起。蓋君歿而年止二十一,且無子,堂有太夫人已老矣。聞君之歿者,又莫不惜其夭而哀其命之窮也。
君諱機,靑松人。祖諱悅,領議政;考諱熙世,弘文館校理,贈都承旨。母密陽朴氏,縣監安鼎之女也。生七歲而孤,事太夫人以無違,和於其兄姊友,且義於其弟。始太夫人自去校理公喪,猶朝夕啜蔬者十餘年,君居恒憂念不已。及病且死,猶涕泣以爲言,其誠孝之篤如此。君以己亥十二月二十三日歿,翌年三月丙辰,將葬于楊根嘉佐谷負乾之原先兆之次。
其兄汝斗以余於君有生平之歡,遂以太夫人命,俾余書其墓。且曰:「願籍是以慰吾母。」余聞而爲之流涕。嗟呼!情之所至,生死豈有間哉?今伯衡縱死,死而有知,必不一日而忘太夫人。夫以太夫人之愛其子,又何忍以悲其亡而傷其生,以重憯已死者之心乎?太夫人於此亦必知所以自寬抑者矣。吾請以斯語表之其墓,庶幾以慰太夫人,而且以慰吾亡友焉。悲夫悲夫!
金昌肅墓誌銘
[编辑]金昌協
君名昌肅,字仲雨,安東人,我伯父谷雲先生第二子。與余同辛卯生,以月日後也,呼余爲兄。君自少鮮交游,雖同閈亦不屑徵逐還往,唯日與諸兄弟相聚,燕笑爲樂。顧愛余甚,至病且死,猶執手以不得復講論爲恨。蓋死已二十餘年矣,余猶不能忘也。
君爲人潔淸簡率,少慾而不矜飾。事父母有深愛。自數歲時,已知文字,爲詩辭淸楚可喜,篆隷絶逼古。平居終日蕭散,不以一俗事自累,唯耽嗜墳典書畫,其記問鑑賞,俱過人遠甚。東俗不好古,罕蓄藏金石琬琰之刻,君獨網羅裒錄,上及羅、麗之際,因以考論其世代升降、人物出處,以助博聞,穿穴通貫無遺漏,使假以年歲,則庶幾乎歐陽永叔、趙明誠之爲矣。然君之死,其可惜,豈獨此一事也哉?
君素淸羸,旣又得脚氣疾,數歲益劇。常臥起一室中,不能出戶,左右列置圖籍,日吟玩題品以爲事,翛然若無疾。疾革,徧呼一家人,各有所屬,無一語亂。侍婢告鐺中藥盡,曰:「藥盡而人亦逝矣。」遂冥,時癸丑十月初三日也。以其某月某日,葬于楊州石室先兆內。
君嘗名其所居齋曰三古,蓋自以好古文及古書畫云。而尤齋宋先生取以表其封曰「三古齋金生之墓」,斯可以不朽也。
我金出自高麗太師宣平。曾祖諱尙憲,左議政、文正公,世稱淸陰先生;祖諱光燦,同知中樞府事;伯父諱壽增,敦寧府都正。配昌寧曺氏,參判漢英之女。
君娶郡守李紳夏女,無子,子其弟昌直男五一。吾一夙慧尤異,人以爲甚類君,八歲輒死,更取從兄昌集男好謙爲後。
嗚呼!二氣之不齊,而才之難也久矣。淸明英秀之質,而常不足於厚且遠也。微君而若此者蓋多矣,君獨如命何哉?雖然,亦可哀也已。銘曰:
嗟嗟仲雨!衆頑愚以壽,獨不久也。有淫奰以福,獨不祿也。終古而然,不貶賢也。銘于其宮,鬼莫恫也。
申命鼎墓誌銘
[编辑]鄭澔
余昔聞農巖金公仲和謝官郊居,讀書講學,志學之士從遊者多,其一卽東陽申君也。君好古篤志,從事實地,不但耳鄒、魯而口洛、閩而已,間遊遂庵權公門下,亟被知奬。居無何下世,心惜之久矣。
一日,君之胤光彦持魚舜瑞所撰先狀,求誌於余曰:「吾先子修行固窮,未究而歿。願得子一言以賁泉塗。」閱覽狀草及前輩諸公記述之文,事詳而辭質,謹撮其要而敍之曰:君諱命鼎,字伯凝,初諱始朝。東陽之申,以高麗太師壯節公崇謙爲鼻祖,我朝有孝昌,官至兵曹判書諡齊靖。歷六世至諱景遇,江西縣令,卽君之高祖。曾祖諱垍,禮曹佐郞,祖學生諱尙伋。考諱緪,不仕。妣南原尹氏,生員以進之女,以崇禎後甲辰三月四日生君。
自幼沈默寡言。十歲,隣有老人善談古事,群兒就聽其語,其人仍說丙子虜難事,欲試群兒之志,問曰:「死生當前,何以處之?」群兒咸曰:「勢可降矣。」君獨曰:「我國臣事大明,豈可畏死而降虜?」其老人歎曰:「此兒前頭當爲君子人也。」
性且穎悟,學書已知大義,以二紙橫書天干十字、地支十二字,推移分作六十位置,見者奇之。始受《小學》、《四書》等篇,課讀不怠。及長,慨然有志乎三代盛時事業,自歎生世之晩。年二十,得眩症,妨於坐讀,惟以吟哦自遣。或出遊山水間以養神氣,自是十餘年,雖不能自力讀書,而好古向學之志,未嘗忘于懷。
己卯,從農巖講學,月餘而歸,歎曰:「平生所欲言,吐出多矣。吾嘗謂:『今世無可意人。』農巖誠非今世士。」家貧親老,歸農仁川鄕莊,値歲不登,或寓龍湖,雖販商鄙賤之事,亦不憚爲。以書論處窮、養親之道於農巖,有曰:「燥濕竭吾力,成敗信彼蒼。」農巖嘉之曰:「此誠左右十字符也。」
戊子,丁外艱。服闋,奉母夫人寓京,生理旁落,體無全衣,或數時不食,而供奉竭力。戊戌,在東湖僦舍,遘疾不起,卽三月六日也,得年五十五。是年八月葬于安山廣德山南麓酉坐之原,從先兆也。君娶星州李氏,學生重茂之女。生一男二女:男卽光彦。女長適魚有珩,次幼。
君幼性至孝,事親盡道,有所敎誨,謹遵而無所違。母夫人嘗謂諸子曰:「汝兄事吾至誠,吾亦自愛吾身,恐傷汝兄愛吾之心也。」家甚貧,滫瀡屢闕,常以爲恨,而亦不以苟且之物奉親曰:「養親之道,如有未盡於善,則不得爲孝也。」友愛亦至,與弟命觀孜孜講劘,相勉爲善。爲學必以切問近思爲務,嘗曰:「學者不必兀然坐讀而已,必驗之於日用行事上可也。」平居披閱經史及性理等書,至於切實有味處,必招子弟再三玩誦,多有開發。至如象數之妙、節文之繁,謂非初學急務也。且不喜著書辨論曰:「後世論說支離,誠爲學者之弊。學貴實下工夫,奚暇多言爲哉?」
自少自期不淺,嘗曰:「《大學》之『治己』、『治人』,皆吾分內事。」好讀栗谷疏箚,灑然欽歎以爲:「三代之治,無不可爲之時。」或以古今異宜爲言,則曰:「人性不以古今而有異,所異者,風俗也。移風易俗,豈無其道?但恨無其人耳。」仍誦程子「大變則大益,小變則小益」之語,曰:「當今均田、敎士、設科取人之法,若不變通,則無以爲治。」尤致意於輔養君德之要,俱有成說,條理分明,要之可以行乎今。
嘗聞遂庵權公進對溫泉行宮,以誠正之說,春秋之義,陳奏筵中,亟以書勸。其退後,章奏之間,一伸餘意,有曰:「適値聖候未寧。雖難畢說,旣有所詢,則今日時義,豈無可言者乎?」其有望於任世道之責者,可謂切矣。
惜乎!以君之志大行高、見識該博,小試於時,則其於施措之際,必有可觀,而世無知者,窮阨以終,天意果安在哉?君於擧業不屑致力,九次發解,竟無所成。所著詩,韻致淸絶,見者以爲可傳也。幷雜著若干篇,藏于家。銘曰:
世之言學,多尙口耳。不本諸心,於體未備。不驗諸事,於用焉試?惟君用工,知行一致。行尊身卑,衆務兼通。修之于家,孝可移忠。齋志以沒,吾道之窮。聞者歎惜,知不知同。諸賢稱述,其德彌彰。列銘幽墟,長夜之光。
金昌立墓誌銘
[编辑]金昌協
吾弟昌立,安東人,先君子領議政諱壽恒第六男也。年十六,老峯閔公鼎重冠而字之曰卓而。十七,西河李公敏敍歸以女。十八,死。死後七年而有己巳之禍,禍之日,先君子顧語昌協曰:「爾弟之墓,余欲誌焉久矣,顧哀甚不能文。今已矣,汝宜卒誌之。」昌協旣涕泣受命而哀益甚,愈不能文,蓋又七年而始克,敍而銘之云:
君爲人美晳俊朗,幼卽勃勃露鋒鍔。十歲,隨先君子南遷,已能控一驢,獨馳千里。
及長,乃更折節爲舒緩。然其意氣高厲,常慨然有矯世拔俗之志。少從諸兄學,則已聞《風雅》源流,古今聲律高下之辨,知所取舍,而其識解透悟,所自得者多矣。於是悉棄去平日狗馬、博雜之好,專用力於文辭。旣壹以叔兄昌翕子益爲師,而倡率里中同志五六人,日夜游處,相切劘爲事。蓋自《三百篇》、《楚辭》、《文選》、古樂府,以及盛唐諸家,無不沈浸酣飫。以放於歌詩,尤好《太史公書》,每讀至慶卿、高漸離擊筇悲歌事,輒歔欷慷慨泣下,顧謂同學者曰:「吾欲與若輩日飮酒,吟諷《離騷》以終吾年,足矣。」蓋其意於世俗富貴功名,視之蔑如。間出游庠序,屢捷課試,而亦不屑也。然君慈良泛愛。居家孝謹,與人交有信義,尤篤於朋友。以故從其游者,莫不誠心愛慕,哭其死如喪同氣,至有加麻者。
癸亥正月,君輒大書于壁曰:「我年十八。」蓋自勵之辭也。而竟以是歲十二月廿六日死,人以爲讖。君病時,傍人竊聽其啽囈語,皆文字間事。間忽喟然曰:「至高之志。」而不能了其語,然知其自歎矣。又見父母焦勞,輒嗟呼隱痛曰:「吾何貽此憂也?」其孝心至死如此。嗚呼!以君之才與志,不幸短命,不得有所成就,斯誠終古之恨矣。然以其孝心之篤,則亦幸而蚤死,不及見己巳之禍也。悲夫!君爲詩歌,淸婉豪宕,格高而饒情致。旣沒,同志胠其篋得數十篇,就子益刪定,因其所嘗講習之室而名之曰《澤齋稿》。先輩諸公見者,皆歎息以爲可傳。墓在楊州栗北里,距石室先壟數里。先君子之藏,在其東數十步。
我金肇自高麗太師諱宣平。曾祖考諱尙憲,左議政文正公淸陰先生;祖考諱光燦,同知中樞府事;外祖海州牧使羅公星斗,安定望族也。君有一女無子,子益以其子厚謙與君爲後,今九歲矣。銘曰:
其死也前先君之禍,其藏也近先君之宅。嗟爾之夭!可樂非戚。是頑然者,以生爲毒。涕漬爾銘,唯哀是告。
洪有人墓誌銘
[编辑]金昌翕
仁甫之墓,已宿十九年草矣,蕪歿湘水之上,樵牧侵凌,孰知其人之可惜哉?余始視窆,欲銘其藏,而哀不能文,遂至年久,而忽若忘焉,亦安在相知之深哉?仁甫字也,名有人,姓洪氏,南陽人也,奕世華國之胄。至曾祖諱處亮,亦以文顯,官吏曹判書;祖諱九成,進士。父諱文度。母安東金氏,寔我世父谷雲先生之女。
仁甫早孤零丁,與母歸依於世父膝下,多在谷雲巖居與嶽麓之無俗軒。無俗軒卽我家連墻密邇,晨夕一談一笑,固無非擩染磨礱之地,至於觸物流通,亹亹來逼,則吾兄弟皆所斂避,而季弟昌立與仁甫齒比志合,慨吾東詩道之頹而欲一振之,遂建詩社曰重澤齋,與群彦講藝其中,一聽鼓鑄於余,所爲風雅之業,斐然章且成矣。而吾弟奄沒,仁甫落然無偶,不復以聲病綴意,乃獨潛究經訓,有尙友千古之志,時來扣質,皆所謂操戈入室者,余知其困矣。
己巳,余遭大禍,竄身荒谷,仁甫亦賣宅斷科,蓋歸於湘水先墓之下,若將終焉。仁甫上奉四世祀,無數畝可供粢盛,母子含菽,融洩以忘貧,顧欲從余林下,與爲昭曠之遊,則窘拘莫遂,又苦羸疾,未能刻意鑽硏,缺缺乎其中,若不自得也。自湘水疾篤,舁至京中而沒。沒時,顧語季舅以託母,妹壻魚舜瑞在傍,則張目作聲,勉以力學。又口占遺札于余,末以年高德卲爲祈祝,筆絶而纊乃屬。嗚呼賢哉!死生之際,可見其學力所到矣。
仁甫沈叡善思,自幼而然。以學推廣,尤能深體物情。閨門百行,一以和順爲主,然有孤介之韻。與人寡合,其薄阨斯世,若將奮飛而不受其汶汶也。居常喟然於天地之可憾與聖人所不知,若世所稱碩儒哲師偉然以成德立言取大者,亦鮮富意,蓋其眼目之高,有見夫泰山頂上,不屬泰山非苟爲軒輊然也。然其末充分限,豈亦坐志之太廣歟?與余論天下理事,焉所不入哉?每相揚扢,余故爲謎語、活句以試其會否,言脫乎口,仁甫已逆之眉睫,若方朔之射覆也。於是相視而笑,以爲大快。自余輟斤乎亡質,于今十九年,閱人多矣,終亦未見其髣髴,則余悲可知。況今老矣,又未有彊輔以扶頹,其何以卲其德,塞吾仁甫之遺囑哉?嗚呼!又可悲矣。
仁甫得年二十八,沒于甲戌三月十九日,以其年五月某日,葬于湘水先兆某原某向,實赤城縣地也。妻延安李氏,翰林潤朝之女,無子。以再從弟之子胤源爲後,尙幼。銘曰:
聰明塞淵,人於天乎獲難。格致修謹,天於人乎待完。人無負性,天則靳年。子淵三十,猶未及焉。作此滴滴,湘水之阡。我銘非夸,深知其賢。
金崇謙墓表
[编辑]金昌協
維楊州東南五十里鳳頭山之陽,有坐巽向乾而墓者,其高不能四尺,其下有有才有行且有志而不幸短命死者,曰安東金崇謙,字君山,左議政文正公諱尙憲之玄孫,同知中樞府事諱光燦之曾孫,領議政諱壽恒之孫,副提學延安李公端相之外孫。其生以崇禎紀元壬戌十月三十日子時。
少卽卓爾不群,正直仁信,明白通達。學書不帖帖行墨,精識妙解捷出人先。言論英發痛快,如利刀破朽竹。尤慷慨有高氣,視世之齷齪猥瑣,無足當其意。貨利、聲色,廓然不留情,所好者,獨山水與文章耳。其父昌協遭家難不仕,自少從出入農巖、三洲間,耕漁讀書,間則游楓嶽、天摩,登華山絶頂,有揮斥八極之意,前後賦詩數百篇,類皆奇峻蒼老,不作近時熟軟語,觀者咸驚唶,謂:「爲得少陵格法。」然雅獨慕古人大節,不肯以章句小儒自命,意欲經事綜物,爲有用學。其所商略講畫,惟一二朋友聞而深許之,雖其父亦不盡知也。
偶得疾,以庚辰十月二十日,年十九而死。於是其父無他子,其妻朴氏又無子,兩世血胤絶矣。兒本無夭死法,天以其父無實而盜善名,疾而降之罰,以奪其嗣,其父號呼鬼神,終莫能贖。遂以其十二月二十六日,葬于此。旣又懼百世之後,莫識其爲誰氏子也。抆血泚筆書石,以明告來者使知其人之可惜。
崔守哲墓誌銘
[编辑]崔錫鼎
從孫守哲旣沒明年,其妻李泣請于明谷翁曰:「人死,影響泯絶,獨文字可以不朽。逝者不幸無年,未及仕,極知無可紀述,顧其平生不錄錄,誠不忍其遂就昧沒。如得大父一言,以志其坎,庶慰長逝魂,敢固以請。」旣而屢言不置。乙未夏,來造東郊寓居,其辭益切。嗚呼!門祚不祿,以斯人之才,短折不遂,臨筆不知涕之濡也。
君字伯幾,遲川文忠公諱鳴吉之玄孫,靜修左尹公諱後亮之曾孫,養拙工曹正郞諱鍻晉之孫,成均生員昌憲之子,世爲冢適。母曰豐山洪氏,永安尉文懿公柱元之孫,白川郡守萬熙之女。
生以癸亥十二月十二日。四歲而父沒,能力學,文義夙詣。稍長,器度俊偉不群,親䣊咸期以遠到。戊子,持祖母服。明年,荐遭母喪,旣終喪而有胃病。壬辰八月四日,暴疾不起,得年僅三十,何其短耶?
君立心高潔,以義節自厲,明於臧否,遇事言論風發。好刀劍,至捐所愛玩易之。獨喜爲詩律,前後所作數百篇,多雋拔沈健,論者謂深得朴仲說神韻。間治擧子業,嘗一發解,亦不屑屑於得失。余兄弟位顯要,其婦翁亦列卿,往來秋官、京兆,親故請托紛然。一切謝却,未嘗有私干,至文房之用,亦不肯求乞。
庚寅冬,民間訛言海浪賊且至,多爲入山避兵計,君獨曰:「吾家世臣,有急,義不可退藏,當與君父存亡。」其所存如此。丙戌,余忝相府,嘗稟丘嫂曰:「此兒承宗祀,可以入仕。」嫂曰:「渠年尙少,宜令勉學,待稍成就。使童子備官,豈有所宜?」蓋君雅意然也。從昌大學十數年,事之如父,與朋友有信義。及沒,親知來哭者,皆失聲焉。嗚呼!使君有年者,其志趣才業,吾未見其所至也。卒然中道夭閼,此何理耶?噫其惜哉!
君娶璿源李氏,世宗子寧海君瑭之後,禮曹判書彦綱之女。生四男:弘輔、弘弼、弘佐、弘遇。君沒時,長者始八歲,少者遺腹也。君始葬楊州板谷先塋,將以今冬,改葬于養拙公兆側云。銘曰:
天故生之耶?何命之不長?其偶自生耶?何才性之淑良?莫不歸於死,又何有於彭殤?我詞以志之,我心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