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论下
〈余笃信地狱为事理所必有，而诵经崇佛、消灾灭罪之说为事理所必无。盖崇佛可以灭罪，则势力之家不妨穷凶极恶，但出其十一之资即可免罪。是阎罗王祗同畏势徇情之庸吏，而佛乃护党好谀于请关说之豪绅，小人恃此益敢为恶，如豪贵子弟倚父兄亲党为害乡里，事败当有救书至也。世之愚夫愚妇惑此不小。若果是佛意，则佛且当首坐地狱中一席矣。余尝疑佛经多出译者，其语意未员处，当是弟子尊师之过，或借以耸人听从，布施可期，流通易广，而不知其流弊至此。然执此以废地狱之说，则又所谓惩噎而废食者。忏云，未作之罪，不敢更作；已作之罪，愿乞消灭，此则善于言修斋诵经者矣。自记。〉
或曰：佛未至中国，三代以上曾无一人入地狱者，后世死而更生，言地狱事，非诞则狃于习闻，妄生神识耳。魏子曰：汉、唐以前，狐突见共世子，荀偃讼厉公，亦既征其事矣。且即以为自古无之，三代以下可造而有。何以明之？天下之事莫不自无而之有，天地何始？未始以前无天地；万物何生？未生以前无万物。人浴而振衣，岂有𫊫虱哉？久则𫊫虱生，又久之，而𫊫虱牝牡长子孙。今人自无𫊫虱，以有𫊫虱而卒不怪者，习于常也。末世赏罚失措，人心愤结，则必有鬼神焉以泄其不平，久之而人之耳之所闻有是焉；心之所思有是焉，感恩仇仇，祝而诅者有是焉，于是而地狱成矣。𧏙螂之转丸也，丸成而精思之，有蝡而白者存丸中。治金丹者昼夜精思，而神丹生于虚器。故曰心能生气，气能致精，精能成形。而或曰：鬼无形也，庸可执而朴乎？《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夫有状则有形，有情则有识；有形则可拘而制，有识则可疾而苦。子不见夫梦乎？梦无形也，梦人鞭之，则梦中之身痛焉；梦食珍美异味，则梦中之口甘焉。夫以形制形，故人治人；以无形制无形，故鬼治鬼。辟犹马鸣雀叫，人不得通，而彼雀马则能通之。鸟翔空中，人不能斗，鸟则斗之。是故鬼可执而朴矣。或曰：佛说地狱，恶人不息，说之无益明矣。曰：夫子作《春秋》，而后世乱臣贼子不止，则亦将曰《春秋》可无作耶？是故地狱之说，戒杀生之说，吾谓可补前古圣人所未及。
附评
[编辑]〈兄善伯曰：从无证有，确确可据，思理最精最微，而言之显浅，人人可悟。读此乃知徒谓借地狱以警人者，犹庸人之见也。〉
〈弟和公曰：吾兄信地狱为必有，崇佛灭罪为必无。儒者则恶其不经，非正学明道之言；释氏则恶其谤法，塞衣食布施之路。此论出而儒释俱拒为门外汉矣。然生不偿罪，死必极偿，又决非修斋诵经可免，自是千古至论，真有见于天地之心，不悖圣人之意者。不儒不释之间，吾兄自有此等力量，独立不惧，可以质鬼神而俟百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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