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峰文钞 (四部丛刊本)/卷第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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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四 尧峰文钞 卷第三十五
清 汪琬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林佶写刊本
卷第三十六

尧峰文钞卷三十五          门人候官林佶编

 传二共十一首

  蕐凤超先生传

先生讳允诚字汝立无锡人举天启二年进士归而受学郷先逹

高忠宪公攀龙之门逾一年从忠宪公北上授工部都水司主事

是时魏忠贤与阁臣魏广微等乱政方欲尽诛逐东林党人凡士

大夫为世指名者悉𨼢党中先生将草疏以争忠宪公力止之会

杨忠烈公涟以疏劾忠贤得罪忠宪公与诸贤相次去位先生遂

请告以归崇祯二年赴补营缮司监督琉璃厂减经费银数万两

以缮城工南御史疏荐天下清官四人首列先生姓名众以为允

久之擢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协赞郎中事于是温体仁在内阁闵

洪学在吏部两人相表里谋翻故时所定逆案一切是非进退俱

不厌众望先生愤然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吾非以养母

引退即当死职官下耳先上母老乞休疏不许遂直陈三大可惜

四大可忧数千言其末谓次辅与冡臣以同邑为朋比吏部惟阿

阁臣之意造门请命昏夜为常加膝坠渊惟其所欲甚至芘同郷

则逆党可因事保举排正类则讲官可借题逼逐皇上恶诸臣之

欺欺莫大于此怒诸臣之专专莫甚于此厌诸臣之党党莫固于

此威福下移而举错倒置臣窃寒心疏上凡再奉旨诘责先生遂

发洪学冒功冒䕃诸敝言益侃侃不阿且谓丧师辱国之王化贞

何以不正法也㓗已爱民之余大成何以不矜恤也唐世济之党

䕶逃臣何以骤得美官也刘宗周之孤忠自立何以不登启事也

时体仁方擅宠中朝见先生疏者悉为危之先生亦自分祸及然

帝意颇悟仅夺俸半年是后释大成诛化贞而逐洪学最后世济

下狱体仁亦竟罢去讫如先生言其年竟以终养告归归十二年

而弘光主即位于南京始调吏部文选司员外郎㝷改验封到署

甫十有三日复引疾归凡通籍二十馀年立朝不满五载其刚方

盖天性也中间疏争者率国家大计而讫未究其用知先生者惜

之自诸生时读忠宪公心性静坐诸说即深信不疑及从公游造

诣益深𮟏公既殁先生发明高氏之学岿然称东南大儒盖忠宪

公之后一人而已平时闭门家居有司罕识其面尤为巡抚都御

史张公国维巡按御史祁公彪佳所重每先生至吴门两公必先

造舟虚心咨访焉先是周延儒再召过无锡迂道诣先生门且属

其私人传语许以殊擢及在南京马士英亦诣门如延儒然先生

俱不报谢也先生尝论经有曰易者圣人之体春秋者圣人之用

又论为学曰居讙呶之时常自收敛常自镇静处𨵙𡧯之地常自

震愯常自生发其所得盖如此 本朝顺治五年避地邹氏镇标

兵猝至先生以不薙发被执送抵江宁诸满汉官咸集并以缓言

款先生先生植立南向举手曰二祖列宗神灵在上允诚发不可

去身不可降乃遇害年六十有一是日天大雷电晦冥风雨骤至

父老见者相语曰此不要钱蕐吏部也无不叹息泣下从孙尚濂

从先生死仆薛成闻先生执长恸不食先一日死仆朱孝闻讣亦

号哭立死十五年县人作神主祔东林道南祠学者因先生自号

尊之曰凤超先生

前史氏曰予闻先生之当鼎革也间指头上发叹曰留此必贾祸

然吾食禄先朝去之无以见故主地下此其定志久矣嗟乎忠宪

公授命于前先生又仗节于后所遭之变虽殊而就义则一也不

负所学诚㢤是师是弟子云

  前礼部主事王先生小传

王先生泰徴字嘉生其系出自琅琊后迁徽之祁门唐乾符中避

黄巢乱又迁于歙数传族益大土人呼其村曰王千故先生为歙

县人大父赠给事公世纲父郷饮公文谟皆客于江陵先生生其

地遂寓籍为江陵学生自少善属文名噪湖襄间年二十馀尝以

贡试抵会城有前辈白君某者素知名至是年且老矣与先生值

询名氏先生具以对白君愠曰吾闻王嘉生名已久计其年当与

吾相辈行若年少奈何𡚶语既而知其果先生也始大叹服又尝

醉登黄寉楼适诸名士方大集先生故使酒乘醉出语㑴众众亦

醉争起谁何之至有欲殴者或从㫄识先生乃呼曰此江陵王嘉

生女曹素所向往者也众大惊遂延先生上坐与定交其见重如

此先生属文甫就即为同侪传诵以熟往往窃其所作取科第去

而先生犹浮沉诸生中逾壮始举于郷越七年始成进士出马文

忠公世竒之门释褐广东吴川知县调繁新会丁母艰服阕补福

建建阳县所至俱大著声绩崇祯十七年以卓异擢礼部主事会

愍帝之变竟不赴官归隐歙之檀山杜门教授为业盖先生之学

非独长于举子义也其于经史百氏无不淹洽既居文忠公门习

闻其论议所学益进每与人辨说必㫄引曲证纚纚数千言具有

条贯及其见之于文尤深沉曲折可惊可喜由是徽之学者悉籯

粮笥书往从先生游岁亡虑数百人一经指授其高第显名者后

先亦不啻数十人先生每出游山水间不携傔从或以一童子自

随或诸门生相扶掖而已晩年病足久不愈用晋习凿齿故事作

半士赋寓意中间杂以讥讽其援据甚博徽人皆诵述之年七十

有六卒于家嗟乎天之生材也未有有其具而不适于用者也然

而见用者恒少而湮没于穷岩深谷者恒多如先生其一也使先

生肯出所长以与时贤相角逐未必不比肩抗踵也而顾放弃乎

寂寞之滨优游乎尘𡏖之外讫于老且死而不用岂非其不幸耶

抑予闻之昔文中子之在隋也其门有魏郑公薛太常之属吴渊

颕之在元也其门有宋文宪公王忠文公之属故身虽不偶而所

造就弟子率号兴王之佐后世称说其师道数传不衰今先生亦

然距先生之殁已十馀年矣而徽士大夫之在朝者济济并列溯

其师友渊源一惟先生之归夫岂遂逊于文中渊颕㢤则亦未可

谓之不幸也予故闻先生之风而乐道之遂从其仲子基棠之请

采掇遗事如此

  岳先生传

先生姓岳氏名荐字西来山阳诸生为时文有名然非先生好也

时时独肆力于古自经传㫄及诸史百家亡不淹洽贯穿久之所

得益深语人曰圣贤精微尽于六经四子书其尤要者在大学一

篇耳由是以践履为实学以体认天理为根柢以佛老为必可斥

以古圣贤为必可法矩言楷行虽盛暑中衣冠动止秩如也时人

皆迂而笑之当明崇祯末知天下将亡酒酣耳𤍠辄噫呜歔欷罢

去人又或以为狂独与刘翁禹度善家苦贫食常杂糠核然奉两

尊人惟谨翁性阔逹喜为豪举先生求娱其意者百端恒恐不得

当也翁姥相继殁每𡘜踊气息不属者数矣素壮徤无疾至是以

毁故病羸终其身有庶弟甫生其生母𭧂死会先生亦产女令妇

弃女而乳其弟弟又患疡日夜啼呼不止夫妇更抱抚之遂俱染

疡毒脓血淋漓被体先生固怡然妇亦化先生行不少怨恨也刘

翁既善先生又雅重其为人命二子始大始恢从之游先生教二

子专用宋儒程朱之学为准非徒以章句文字相敦勉也其后二

子皆成进士始恢官吏部尝谓予曰先生非今之所谓师也其殆

古之经师人师也又曰某昆弟所以麤知学行不敢贻羞先人者

率先生力也先是康熙六年刘公授官岑谿其地故多瘴或𡰥翁

行先生闻之曰人生赋命于天岂必瘴郷能死人㢤昔巢谷不惮

万里省东坡于海外吾虽不逮古人愿偕公行遂之岑谿未期年

竟殁于官舍矣夀仅五十有一先生无子颇为歌诗门弟子欲藏

弆其稿先生不许曰人顾力行何如耳安用区区小伎为㢤又尝

为文章发明经史之说既成旋亦毁之终莫能窥其际也刘翁作

岳先生传予删剟其凡如此

旧史氏曰岑谿翁之称先生也甚僃其末谓撰述宜在文苑经学

宜在儒林操履坚正宜冠独行逸民后之为良史者何处焉予甚

愧翁斯语然先生言行风采四方无知者微岑谿翁父子将安所

徴信乎故僃述之

  文文肃公传

公讳震孟字文起先世衡州人自衡屡迁始定居于⿱⺾⿰𩵋禾 -- 苏有讳林者

偕其弟森后先举进士林官至温州知府森巡抚都御史而文之

族始大林生翰林待诏徴明徴明生国子博士彭彭生卫辉同知

赠左谕德兼侍讲元发元发生公年二十一以春秋经举应天郷

试凡十上礼部天启二年始举会试以殿试第一人授翰林院修

𢰅于是熹宗㓜冲太监魏忠贤擅权群小相次用事方下讲学之

禁而谋尽逐东林党人公乃䟽请劝学勤政语侵忠贤忠贤怒指

摘疏中字以为嘲讪有旨将予杖阁臣力救改降二级调外遂策

蹇以归公故与姊子姚文毅公希孟及里中周忠介公顺昌友善

其志节略同又视东林诸先生辈行甚后而丰采论议数相企慕

故群小争目为党魁及归里忠介公既被逮死文毅复以事镌职

公日夜惧不免豫诀家人俟缇骑到即引决幸而不及于祸未㡬

一𡚶男子作步天歌以寓刺讥厂卫捕𫉬即鍜錬狱辞令牵连公

公亦遂削籍崇祯改元荐起侍读㝷进左中允左谕德充日讲官

累至左庶子少詹事兼侍读学士纂修熹宗实录日讲如故公在

讲筵见人主聪察过甚而诸臣方用门户相𬺈龁莫有能当上心

者每临讲必反复开陈务关切时事以讽帝辄改容嘉纳焉旋察

公挺挺忠正论说有禆于国中宰辅选尝曰文某倒好始讲筵于

五经废春秋礼记不讲神宗方命讲礼记至是又命讲春秋阁臣

温体仁辈素不乐公而春秋非颛门不能讲公少习是经为大师

体仁不得已以公应命讲至宰咺归𮚐传𮚐凶礼也于例当阙帝

令补讲章进览公乃推明春秋之义极言咺以六卿之长而坏法

乱纪自王朝始焉用彼相帝甚嘉叹降谕诸讲官今后当讲者悉

以此类推举朝益知公将大用矣其明年廷推阁员公资浅不在

推中特旨命吏部取公年籍履历入遂拜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

学士入阁办事公之为史官也值北兵甫退吏部将借边才以翻

前所定逆案公再疏争之群小已相与侧目继又上疏请改正光

宗实录其略曰臣猥以菲才僃员史局顷因纂修恭请光宗实录

副本挍对见中间舛误甚多而悖谬之大者莫如先帝之𠕋立与

梃击红丸三大事祖要典邪说而应和之盖逆党崔呈秀等请旨

重修见今藏于皇史宬者是也方进呈之时皇上初登大宝要典

未毁逆案未订以故含糊从事后来亦无复发金匮之秘洗石渠

之薉者至今邪说犹在傥谓一入史宬不可复改则流传后世将

安取衷国是攸关非细故也因条次所宜改正者其目凡五疏入

大忤体仁辈意而帝独心善其言出御平台手公疏示阁臣帝锐

意向公而体仁及王应熊两人犹龂龂力持之诘问良久两人者

辞穷无以对方叩首曰此诚逆党所造邪说也今要典之毁已久

又𮐃皇上申饬即可垂示后世矣实录虽不果改而奉俞旨申明

略如公之奏焉由是益与体仁辈忤既入直应熊去位而体仁深

中多数乃力求所以中伤公者会都给事中许公誉卿及公婚家

福建右布政申绍芳得罪公竟以是罢去先是吏部尚书谢陞不

厌众望数为科道官所纠陞颇疑誉卿指使誉卿故公所推重者

也用是幷疑公最后陞纳山东布政劳某贿推擢登莱巡抚众议

大哗因交章弹陞陞窘甚具疏自辨遂诬誉卿绍芳坐以冯藉奥

援争官讲阙其事绝无左验盖阴借以倾公也故事凡奏疏至阁

中阁臣以次分票是疏不隶体仁所而体仁徼取之竟拟旨削誉

卿籍且票且目公公从容曰言官为民极荣事也彼方德公玉成

之耳体仁益愠露章言皇上所以鼓励天下者惟此爵禄名位而

文某云云以股肱心膂之臣出此悖伦灭法之语欲以激怒帝帝

果意公有私得旨闲住公罢而誉卿削籍绍芳亦下狱矣公归里

甫半岁而病殁当公之病也闻文毅公讣往哭之恸其病遂革距

文毅殁时相去仅十有五日四方贤士大夫争悼惜之公性方严

不苟合以是数忤小人在内阁不满三月虽屡见宠顾而受同官

排陷讫未及有所设施家居公廉自守苞苴不敢及门通籍凡十

有五年至于贵显其第宅犹仍诸生时所居从未尝拓地一弓建

屋一椽也生平深恶内阉不与交通有太监曹化淳者故出王安

名下浮慕公贤尝遣私人祈公傥得循例往来外廷事敢不惟命

或劝公往投谒公哂曰此谒一入其辱尚可湔洗乎其后见排体

仁咸谓化淳与有力也越三年始复原官致仕又二年赠礼部尚

书南渡初追谥文肃公尝因流贼不靖疏言致乱之源有四中间

指斥庙堂猜疑党人蒙蔽与将无纪律兵无行伍淫污𢡖劫驱民

为贼之状尤极痛切及公既殁明竟以此亡天下云有两子长子

秉最知名明亡隐居竺坞之丙舍杜门著书终其身

前史官汪琬曰琬尝访公故居盖已易主矣因抵其读书之所所

谓青瑶屿者俛清沼攀修柳慨然久之适大风飒飒起林木间辄

想像公掀䫇抵手痛诟逆党时也琬谨按公行状及秉所撰烈皇

小识诠次为传以授秉之子点俾后生有考焉

  张赠公小传

公讳民感字尔孚别自号霖海先世由淮安徙居安丘家素力农

其以文学著闻则自大父将仕郎讳澄者始公少补安丘学生在

诸生中不㞕事俗儒章句性方严耻与时相俯仰然勇于为义以

长者见推郷里中岁无子元配王孺人尝厚直为公购一妾其女

有殊色甫入门公见其泪痕盈颊惊而问故以实对公知为名家

女遂立返之不责其直也女抵舍面使者再拜祝曰公长者愿公

生三男子是后公生子果符其数云尝筑楼别墅畚锸已具夜梦

老妪来告曰庇公宇下久矣今当见逐公固长者盍少宽之俾儿

辈衣服具而后行既窹莫测其何祥也翼日斸土得蛇穴有大小

蛇蜿蜒以千百计公哂曰畴昔入梦者乃尔耶命役人䕶而移诸

中野见者咸以为异生当承平东土士大夫家率以侈靡相高公

独以俭薄行之用一扇必数年乃易且于他物悉类此或讥其矫

公曰福当如是惜也卒年六十治命以柳棺敛一切殡葬之具戒

勿逾制家人悉遵行之娶于王先卒次室亦王氏皆赠孺人子三

嗣伦万历壬子举人继伦天启丁卯岁贡生绪伦崇祯辛未进士

湖广道监察御史公之卒也长子甫十二岁中者三岁最㓜者方

娠病革语王孺人曰若生必男将昌吾门及生即御史君也人莫

知公以何术得之有从子举人书绅者其人亦长者也公素厚爱

之既病呼至与诀且屏人出槖中𧚌千金指以示曰嬛嬛诸孤

易守此付汝俟其长可予则予之不则汝自享之耳书绅唯唯寘

食器中舁去无知者三子渐长书绅置酒大会宗党宾客以原槖

归焉缄𫔎如故众大叹服且追称公知人康熙二十四年岁贡君

之子贞入吴过予请曰某大父距今将百年矣故人遗老略无在

者其轶事日就湮灭某生又晚大惧先德之无以诏后裔垂来世

也勉焉采辑得其有据依者仅仅如是是亦可以传乎予曰记有

之其先祖无美而称之是诬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传不

仁也三者君子之所耻也今吾子𠩄葺者质而能核不亦信乎详

而能择不亦明乎一举笔而思永其先人不亦仁乎是固大异乎

记之言矣其何不传之有因稍删述为传如右他生卒子姓与举

人岁贡及御史君事行俱别载家乘中贞字某所𢰅诸行实皆有

史法方候补翰林待诏

  袁氏六俊小传

陶斋公讳表字邦正由太学生授西城兵马司指挥改南京中城

陞临江通判为人和易不设崕岸而中实耿介不可犯在南京以

事忤权贵抗节不屈致被系狱久之始得改时人皆叹其直临江

致仕归捐槖中俸千馀金葺先世墓创祭扫规仪建亭刻石以示

子孙长于歌诗下笔辄滚滚不停数与昆弟及文先生徴仲王子

履吉辈相倡和所著有江南春集行于世

谢湖先生讳褧字尚之晚耕谢湖之上故以自号吴县学生屡试

辄第一凡七赴应天试不利循例入太学博学善属文知名吴中

凡上官有司至吴者闻先生名辄折节与交性最亢㓗学尢长于

诗喜绘花鸟有逸𧼈书法入米元章之室家有石磬斋蔡孔目九

逵为之记所著田舍集游都三稿谱系八述并编类金声玉振等

稿甚夥岳山人岱亦知名士也尝𢰅今雨瑶华𢚩推先生文行以

为德必有言云

谷虚先生讳衮字补之举嘉靖戊子郷试戊戌登进士第授江西

庐陵知县先生勤于吏事每翻阅文书非夜漏下数十刻不休县

人名好讼又输赋京师辄为𭣄纳户所侵冒至是悉钩擿其哗猾

置之理一县惊服又鼎新学宫及文忠烈公祠又为靖难诸臣曾

御史曾纪善建SKchar祠凡兴诸役皆取足罚锾未尝费民一钱会奉

檄核县田虽深山穷谷先生必亲履其地抽稽俱有法度吏胥不

敢上下其手于是监司交荐有诏徴先生先生以核田未竟不果

行遂不得与考选擢礼部仪制司主事陞署员外郎引疾归先生

长身玉立美须䫇性和雅谦下即之令人意消与母弟裘同居终

其身不析产历官十馀年家事益落然周恤亲党不以有无为作

辍也先是先生在庐陵庐陵人欲为立生祠先生不许既去又以

白于上官适先生殁遂祀名宦所著有袁礼部集行于世

卧雪公讳褒字与之太学生身长七尺音如钜钟雅薄功名不肯

仕与人交不设城府轻财好施有以𢚩难告者倾槖济之无所吝

濳心读书不喜浮屠老子之说晚而卜地桃花坞筑室灌园抱膝

长吟其间于声𫝑泊如也以子贵赠按察司使子年万历丁丑

士历官陜西按察司使孙堪万历庚子举人历官肇庆府同知坊

历官绛州州同曾孙于令历官荆州知府公所著有东窗笔记括

嚢稿若干卷

胥台先生讳⿳六失𧘇 -- 袠字永之生五龄知书七岁赋诗有竒语年十五即

驰声场屋间又九岁举郷试第一明年殿试二甲第一人改庶吉

士会张孚敬新贵幸欲招致先生于门下先生不荅遂倡言诸吉

士少年浮薄皆予左官先生得刑部主事典试河南所取多知名

士改兵部武选司未㡬而司不戒于火先生适代其友司干掫乃

逮下狱论戍湖州盖孚敬意也先生既工文章精笔札湖又当山

水间凡所讽诵著述传播远近其名益大重遇赦荐起南武选历

广西提学佥事致政归有所经游名山皆为文记之卜家横塘据

有石湖之胜意豁如也以子贵加赠副使所著文集及皇明献实

吴中先贤传若干卷世纬及岁时记周礼直解又若干卷王尚书

元美尝赞先生像云艺文沾沾以自喜兮六籍洋洋取足已兮经

济秩秩不吾以兮少而亨衢嗟中否兮宁自隐约焉骫骳兮可以

知先生文行矣子尊𡰥嘉靖乙丑进士历官山东提学副使父子

皆卓然称嘉靖间名臣吴人至今推之

志山公讳裘字绍之吴县学生屡试场屋不利叹曰是有命也乃

益取经史及汉唐以来名家之文博渉遍览贯穿上下作为诗歌

古文词皆醖藉淳雅多可传者生而秀敏且畏谨不失绳度居亲

丧尽礼兄谷虚官于朝公遂当室经纪家事未尝敢以钱入私

槖也谷虚既殁公为文数千言以写其哀其词极悲痛读者咸为

公雪涕云晚岁始循资贡礼部竟不及仕所著有志山诗集

前史官汪琬曰琬尝阅袁氏世谱明成弘间有隐君子讳敬别号

介隐公者生三子长教谕公鼎次赠礼部公鼒次封刑部公鼏礼

部公之子为谷虚先生衮志山公裘刑部公之子为陶斋公表谢

湖先生褧卧雪公褒胥台先生⿳六失𧘇 -- 袠皆以文行知名吴中称曰六俊

而谷虚与胥台两先生尤有闻于朝事详明史当世宗时吴之袁

氏皇甫氏兄弟文学斌斌然海内莫与为并今仅百六十馀年而

两姓零落凋谢极矣独志山公有孙麟振之及其子士俊令推力

持门户喜收拾先世遗迹又请于上官乞以郷贤祀谷虚先生又

倡族人请建六俊祠以琬妻宜人为胥台先生四世女孙故命琬

𢰅六俊小传

  忘庵王先生传

王先生武字勤中明太𫝊文恪公六世孙也以诸生入太学少时

风流傥爽不㞕意举子业自读书赋诗外若投壶蹴踘弹碁马射

技击之术与夫蓻花种树豢鱼笼禽之方无不通究而尤长于画

素擅鉴赏当王氏家门鼎盛其先世所遗及平时购𫉬者率多宋

元明诸大家名迹往往心慕手追务得其遗法故其𠩄写花鸟动

植信意渲染皆有生𧼈家本饶𥙿而王先生雅不事生产数为徭

赋所困又性好施予亲故间或有负之者亦槩置不问计一岁所

入辄縁手尽以是其家遂落甫壮乃屏绝诸好独以高㓗醖藉自

持𠩄居为文恪公故第其㫄怡老园有亭榭花木水石之胜恒与

宾从及诸昆弟具蔬果酒食觞咏其间值其空无时亦必清坐相

对谈笑移日不⿰亻⿳龹丶龴 -- 倦家既益落而所作画益工诸好事者评王先生

画虽前辈陈山人道复陆处士叔平不能过也前太常王翁𤎆客

亦善画尤亟称之曰近代写生家多画院气独吾勤中所作神韵

生动当在妙品中于是其声誉大噪四方士大夫走书币造请者

日夕相属寸缣尺素流传远近莫不郑重藏弆甚有作赝笔以售

者京师贵人争慕王先生名出兼金访求其画不能得内阁宋文

恪公即王先生姊婿也方贵显于朝移书招王先生入京师先生

笑而不应尝语人曰古之善画者莫一非高人杰士以文行著者

也有如文恪公诸客沈徴君唐解元文待诏之属其人皆能为画

重不则画岂能重人乎盖晚而自号㤀庵或徴其说王先生告之

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今予之补劓息机于此也世忘

予乎予忘世乎两相㤀则去道也近矣其寓意超卓如此年仅五

十有九卒于家为人孝友恺悌与人交不设城府所遇无贵贱长

少率委曲相款洽居平善病晚岁病屡发不复多作画故人有贫

乏者辄强之使作王先生欣然执笔曰愿以佐吾子晨夕需族父

年老有孙女不能嫁王先生复力疾为作数幅俾鬻以治奁具客

有以病谏者王先生曰吾财不足而力有馀敢自爱耶先是积藏

诸名迹及他玩好甚夥中岁斥以易薪粟㡬罄矣疾既革又命诸

子尽出箧衍中所馀赠遗诸亲故无复存者琬闻其讣为之⿰氵⿱林目 -- 潸

出涕曰此吾吴之老成典刑也自今以往吴中岂复有斯人比乎

盖一时钜公胜流俱推重王先生画而琬独爱慕其为人以为王

先生素行匪特长者也盖有古逹人遗风焉故愿为之传

前史官汪琬曰吾吴故多高隐之士前明自渊孝先生杜琼石田

翁沈周顾祖辰子武陆治叔平之流莫不以善画有闻流风馀韵

迄今为吴人所称说越百数十年而王先生始继𧺫王先生文章

词翰虽视石田稍逊顾其风尚标置略与渊孝子武叔平相伯仲

惜乎享年不永而世之称王先生者又以画掩其名德予不胜为

之太息云

  宋烈女传

礼曰女子㓜从父兄嫁从夫顾有未嫁而殉其夫者或疑之以为

过窃尝论之君臣夫妇一也士庶之未委质者犹女子之既字而

未嫁者也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谋人之邦邑危则亡之然则不

居其位不食其禄与居其位食其禄而非有军师邦邑之责者先

王固不轻责之以死也然而夷齐饿死首阳之下则孔子称之童

汪锜死于郎之战则许其勿殇夫夷齐未尝事纣也汪锜不在成

人之列又非有禄位于鲁者也由是言之是皆可以无死及其既

死而孔子曾不以为过得非世教既衰人伦道息凡忠孝义烈之

行圣人急欲借之以底厉末俗而不嫌其矫激者与其又何疑乎

女子之殉夫也礼曰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

然则媒氏行而可以知名矣聘币具而交亲之分可以定矣曾子

问曰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如之何孔子曰婿齐衰而吊既葬而除

之夫死亦如之此言女子于其夫之死必服斩衰以吊也夫生则

有交亲之分死则服斩衰之服如是而遂以身殉之其何过之有

吾于是传宋烈女之事烈女名典姐家于蔚州之西崖头其父有

怀故农夫也烈女性朴谨不苟言笑年十六许嫁千字邨人兰州

厮兰氏贫不能聘康熙四年正月甫聘而州厮𭧂死讣至烈女方

舂谷遽辍舂恸哭欲以死殉者屡矣父母多方辟慰之意(⿱艹石)稍解

者已而乘其母出径裂兰氏所聘罗数尺缢死寝户㫄及敛颜色

如生于是村中诸父老走白诸州州以闻上官而前光禄寺丞魏

环极先生其州人也书其事寓予予谓烈女生长农家非素闻姆

氏之诫者也又非娴于诗书之文而习知礼义者也顾一旦忼慨

杀身虽名家士族亦有所不逮此其义烈出于天性夫岂得以矫

激少之㢤予故僃论焉

 康熙五年十二月十六日礼部覆顺天学院萧某疏曰烈女宋

典姐闻夫𭧂亡时时涕泣乘母熟睡引绳自缢与烈妇随夫自

 尽之例无异相应旌表请 敕该抚院学院转行该地方官照

 题定例给银三十两听其自行建坊可也奉 旨依议此见诸

 邸钞与前传稍相异同幷附之

  王烈女传

王烈女者小名玉陜西郃阳之世族也父图南母康氏烈女生始

数岁孝谨聪慧其祖母尤爱异之指示家人曰若男也必兴王氏

宗矣稍长许聘韩城张某会梁山以北盗𧺫昼夜侵掠死伤者载

道诸劫帅又好窜取妇女为质以邀厚利多者偿至千金由是郃

阳韩城皆苦盗顺治五年盗攻百良堡一夕破之烈女家在堡中

家人闻盗且至悉𢿱走烈女知不免亟𧺫告母康曰儿必死之必

不以身受污为王氏耻也言未竟母子相顾泣下俄而盗入其室

牵烈女以去既入山烈女阳阳如平时顾反用好语绐盗曰某一

羸弱女子耳埶不能遁且家已破败遁将焉往盍少见宽乎盗意

怜烈女且然其言守卫者稍解烈女窃出营外顾见道上眢井遂

投入以死冬十一月某日也年十有六当烈女死时诸系累妇女

在㫄具见其状争啧啧惊异有为盗所辱者或更俛首太息用以

自愧云越数日堡中稍定王氏四出购求烈女或指示尸处始得

归殡其后十一年烈女母弟又旦中已亥进士在京师述其事命

予为之传

汪子曰予读野有死𪊽之诗喟然叹古之妇女抑何柔顺贞正虽

至于捍御彊𭧂而犹婉曲其辞如此也今观烈女之诳贼与其所

以赴死者岂不有诗人之遗邪郃阳本有莘氏故地为周后妃太

姒所生洽水经焉所谓在洽之阳在渭之涘是也盖其风教由来

者久矣

  金节妇传

节妇胡徽之休宁人嫁金腾茂腾茂蚤天于是节妇年甫二十五

姑徐在堂无恙而遗孤子明诚仅周晬腾茂故贫士既死其家益

困节妇藉纺织缝纫易粟肉以养姑略如腾茂在时明诚少患痹

逾毁齿犹不能行病且笃节妇抱之涕泣祷于神曰是儿乃金氏

所系一线也不可死吾愿以身代死无憾一昔梦神人授之药厥

明明诚病果𧺫不逾年彊壮且异恒儿矣其冥感如此节妇又以

贫故不能延师口自命之读书识字课督甚力既长又命出游里

塾故明诚虽为贾而恂恂有士行皆节妇之教使然也未㡬姑徐

老病坐卧床蓐中家无婢媪节妇日夜扶掖起居凡饮食搔㧓下

讫澣濯𣸈溺之役无不亲之如是垂十年而姑始殁节妇艰苦具

至无怨言亦无怠色曰妇道宜然姑之将殁也呼节妇与诀曰吾

无以报女愿女得新妇异时所以事女者如女事我我可慰于地

下矣言未既执节妇手泣下而瞑节妇亦号恸㡬绝如哭腾茂时

也于是族党皆太息其孝以为难节妇至今在其年七十五矣顾

强徤如故明诚生子且有孙若曾如干人内外斩斩悉遵节妇仪

法休宁诸妇女称节孝者必首推金节妇云予门人贲字筮文明

诚之族也乞予传之且曰将往求旌于有司予遂为略其始末嗟

乎在礼妇人以婉娩顺从为职国风二南所咏如葛蕈采蘩采𬞟

小星诸诗又皆勤澣濯共祭祀与夫不妒忌之常非必俟苦节高

行然后有闻于世而见录于圣人也其后王教衰微苟非节义彰

著不得与于国家旌门之典然亦皆从事具文而有司莫以为意

幸而有司留意其间则其所被旌者又皆豪彊贵显有气力之家

居多至于闾阎之间虽其苦节高行往往沈薶湮灭垂老而不及

旌者殆不知其㡬矣如节妇亦其一也夫国家创为乌头绰楔之

制所以旌此者盖将以劝乎彼也若其被旌者或不足以劝而闾

阎之卓卓可传者又不皆与于旌则风俗安得不益坏而教化何

以复兴㢤此今之有司之责也故予传节妇既讫因幷论之云

  克勒马传

和硕礼亲王有良马曰克勒犹汉言𬃷骝马也高七尺自首至尾

长可丈有咫耳际肉角寸许腹下旋毛若鳞甲然翘骏倍常识者

以为是龙种也平时授鞍辄人立而踶在军中闻鼓声则奋迅欲

出惟圉人命王甚爱之数乘以攻讨无不如意尝至安平是马

适病蹄自跑土出泉洗其创而愈于是军中目泉为圣水云顺治

五年冬 王薨马闻𡘜声蹢䠱哀鸣不已圉人煮豆粟饲之不食

饲草然后食未㡬马遂毙某谨按 礼王乃 太宗之第一子而

今 上之伯父也自 国家刱业以来 王于诸皇子中齿号最

长凡讨夜黑乌拉灰爬鱼皮诸部未尝不在行间每出入万众之

中破敌陷敶禽生斩馘王之功必最而得是马之力亦不为少

也呜呼天造我 国家既生 王为宗室伟人又生是马以僃

王佐命驰驱之需岂偶然㢤昔唐太宗有六马尝绘之为图而嗣

后遂刻石昭陵之下后世好事之家乃有拓其迹以相传玩者惜

乎当 王之时未暇为是马绘图而至于今日亦未有善画之士

为能追写其形容而传之后世者也不知某之文犹足以代画否

姑述其所闻云尔





尧峯文钞卷三十五终

 康熙壬申四月既望朴学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