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先生文集/卷五
书
[编辑]与李懒拙斋山斗○壬午
[编辑]厖眉皓须俨然辱临,望若神仙中人焉。既而轩驾翩然,欲挽之而不得,此心怅结,宿昔而未化也。
伏惟令体还税有相,起居冲福。象靖即宜趋进,仰申节宣之候,而出无驴仆,愿莫之遂,徒有罪恨而已。斋韵,伏承和寄之喩,谨用构拙。第未能形容娱贫味道之实,聊以表区区向仰之忱耳。惟祝令体一向万重。
与李懒拙斋
[编辑]拜违轩屏,已月十日矣。中间有因事历候之便,而辄以病故不成行,怀仰德仪,未尝一日而去心也。即日清和,伏惟台体起居若序万相。
向来职名,辞疏未准,恩谕继下,进退有益难处者,不审去就之间,定筭何居?饮食寒温,非他人所与。然窃恨不得趋侍杖几,仰扣精义之万一也。向者,窃窥执事介然自守,不欲以趋走为恭,而今日事体,又别有不可胶守前见。然钱若水尝言:“以爵禄恩遇之故而怀必报,此中人以下者之所为。”今执事之所自守与乡里小子之所望于执事者,皆不敢以中人以下。伏惟卓然以古人之道自处,使颓波骩俗,有以知进退之义而不敢于自轻,则亦所谓“报不报之恩”者矣。
夫以恩数非常,有难以坐违,而身之老病,又日甚一日,万一道途撼顿,匕箸有不安节,是进不得以伸臣子之义,而退失其平生之守。伏闻圣谕又以“量力上来”为教,则亦不责其必进于辇毂之下矣。固知执事前定不跲,不待蒭荛之询,而爱慕之深,敢陈瞽见。伏惟笑领而恕其狂僭,如何?悚仄无措。惟伏祝为时毖重,益增吾道之光。
上尹方伯东度○在迎日○癸酉
[编辑]昨者,获瞻颜色,稳承诲言,盖既归而腹犹果然矣。秋气渐高,伏惟调中体力渐向佳裕。
象靖撼顿来归,百事败意。惟是采砺之役,前后用役夫累数千,而杳无竣事之期,阖境之民,膏血殆尽矣。庆州才已讫役,而患无以继之,使本邑尽瘁之民,三次驱役,人非木石,何所堪忍?愁怨载路,呻痛盈室,目不忍视,耳不忍听。忝为守牧,而袖手坐视,未有以救拔,徒窃廪禄,羞死何言?
永川頉军移划一事,曾已面禀。归后更审形止,辄有论报,而摄养之中,下吏不敢以时闻,寒事渐紧,不免中辍,前头狼狈,可坐策矣。永川自有前例,而犹百般图免,今移划他邑,而谁肯乐听之哉?文报往复之间,动涉时日,数月艰辛之功,且将归虚矣。
向者,伏蒙阁下以失信于永民为虑,此诚是也。然私窃伏念永川自是朝家所划,而欲为偸安自便之计,阁下又曲徇其意,则所以为永民地者,固厚矣。然移永民之害,而加诸本邑之氓,疲残垂死之命,更添科外之役,是阁下之信伸于永之民,而所以敛怨于延民则又深矣。今欲移永民之苦而施诸他邑,则除庆州、兴海、清河外,道涂之远,又倍蓰于永川,其赍送之费、往来之勤,虽救于彼,而又将生于此矣。象靖无德于民,而不能谨守前规,坐失朝家所划之军,以滋害于民,亦何颜面可临吏民哉?《传》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宋之君子曰:“出令不善,而改之何伤?”区区窃以为阁下更为行关于永川,以为“初不审思,轻易许施,而即闻砺役尚远、军丁不足,朝家元划之军,不可一时权减,依前赴役”之意,严明行下,则海邦千里狼狈垂死之命,得以阴被阁下一言之惠,仁人之赐,不既多矣乎?
此事不比凡役,迟一日则有一日之害。更乞火急指挥,毋底迁拖,分付下吏,凡事系砺役文报,到即入呈,亟赐施行,庶可仰受威令,获有成效。不然则愚昧浅劣,不能为无面之不托,惟有去耳。痌癏切己,语不知裁,伏惟恕谅。
上李方伯彝章○甲戌
[编辑]象靖谨斋沐拜书巡使相公阁下。拜违谈䜩,忽已改月。伏惟令体起居顺序万重。
象靖少多疾病,晩经毒疹,杜门惫卧,盖已无复当世之念矣。朝廷特加湔拂,授以县寄,草野微分,不敢言病,黾勉视事,行且二年矣。治民莅职,未有一分可见之效,而风土不佳,宿痾转㞃,膈痰顽横,心脾萎弱,往往而甚则吐呕注泄,苶然而不振。若复因循岁月,恐遂成难医之疾。区区微物,亦知自爱,诚不忍徘徊斗禄,以贻终身之恨。
且窃自量,愚昧蹇劣不堪世用,二十年来,自甘退藏。虽向来奉亲之日,急于甘旨之养,而犹不敢为睢盱干没之态,矧今孤露之馀,万念成灰,岂复更有彯缨结绶之念?而徒以海邑闲僻,乡里不远,或可以婆娑偃仰,读书养病,以其禄俸馀资,粗供尝、禴之节,而宦况冷薄,无以少伸追养之愿。民俗健讼,簿牒纷瞀,以平生懒废自适之身,而迫于束缚驰骤之势,有时大闷不聊,欲发狂疾。精神疲苶,收拾不上,朝得而夕失,昨令而今忘。奸胥猾隶,窥见间隙,往往为其所瞒而不自觉,虽欲因仍盘礴,为冒昧岁月之计,决知其不可堪矣。
抑象靖闻之,君子之道,出与处而已,而出则有为,处必有守。区区平日之守,固不足道,然读书养拙,持身谨言,幸无得罪于乡党州闾,而一日出来,强颜窃禄,心劳而政拙,身勤而事左,阖境之民,方且喁喁而阽于困矣。是其一出不过为儿女饥寒之计,而并与平生辛勤所守者而亡之,出处之间,两无所据,只有随身两膝在耳。行迷未远,尚可追复,及此时节,得以自放于荒闲寂寞之滨,温理旧业,追省前愆,以收桑楡之功,以其暇日,收拾村秀,早晩讲课,幸有尺寸之效,则亦佛氏所谓“名为报佛恩”者,而与今日之进退狼狈无益于人己者,较量长短,不可同日而语矣。
昔文立不荐程琼,知其性谦多病,留丞相怜朱夫子久处瘴乡,请与祠禄,盖古人贵相知心,不欲以爵禄羁人。象靖虽无似,亦尝以百代之谊,屡蒙知顾,岂宜一向绊絷,以丧失其所守而不之恤邪?仰恃眷遇,悉露腹心。伏惟哀怜而听其所请,千万望幸焉尔。
上李方伯
[编辑]仲冬寒甚,伏惟政体起居若序万重。象靖自揣妄庸,重以疾病,不能自堪于驰骤之涂。状请躬恳,靡有馀力,而阁下终靳听许,差以傧役。边事有限,黾勉趋走。盖将为事了即还之计。而秋务旁午,姑此蹲仍,自愧立志不固以自取其困也。
查讼,自知浅劣不足以承堪,而重孤题意,不敢不尽心凭文按招、据实查报,而阁下直使之上,使别定查官,翻改狱案,是则阁下固以象靖为不足以备执事之役矣。《传》曰:“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以治矣。”上之不获而以临乎民,其有从之者乎?象靖虽无似,亦粗识去就之分,虽欲冒耻迁延以苟偸活于此,狷滞之性,决知其不可堪矣。玆敢冒渎威尊,更申前请。伏乞阁下特垂轸恻,早罢官守,使得归卧田亩,养病省愆,是亦始终之厚赐也。区区强颜复来,全为阁下眷向甚勤,欲与之同其去就。自顾无似,诚有知遇之感,为此冒昧岁月之计,今阁下既知迷暗之不足与议事矣,何苦强拂其所守而不听其去哉?
象靖莅此以来,已闻此狱。街谈巷议,莫不称冤,而奸凶之辈倚托幽阴,构捏虚罔,其幽明冤郁之气,足以上干天和。正宜十分钦恤,平心舒究,必得其实然而后置之法,则受刑者亦无所恨。而阁下既不亲自审慎,径付查官,片言折狱,遽加威刑。年岁名字之不同。帐籍之相违,一切莫问,皆归之不是异事,而架空悬虚,言外得意,宜乎浅见拙法之不足以有槪也。明知其冤,而袖手莫救,惟有引咎自列,庶可阴以解谢向隅抱冤之民。伏惟阁下垂怜而幸听焉。固知此狱已成决案,不可容易变动,而区区勉守,不欲牵私而迁就,畏威而回夺。率易承当,自取颠踬,亦何所恨哉?惟祝益懋德业以惠一方。
答李方伯
[编辑]伏惟寒令,相公体履万重。象靖辄有微悃,仰渎崇听,伏荷盛庇,开诲谆复,无异对面提命。象靖虽顽固,宁不知感?
惟是所有贱疾,根蒂已痼,久处瘴乡,重致添剧,危浅之命,万一不免于尸窃之中,亦岂阁下之所欲闻哉?玆敢冒昧烦渎,须至再控。重乞阁下曲加陶镕,亟许罢免,使得安意调息于畎亩之中,象靖之受赐也大矣。
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兵,不敢复开喙于查事,而区区微臆尚有未尽者,不得自隐于阁下。大抵此一婢讼耳,其胜负似不足恤,而父子、兄弟、夫妇之冤莫雪,而奴主之分不立,莅狱者不可以不深长思也。狱案俱在,虚实立辨,非有难明之端、可疑之迹,而再经道决,转成铁案,使兄弟次第受刑,而孝子、贞妇,饮恨泉台;逆奴、叛婢,偃息户牖。使其有一毫之未察,一举而三纲紊矣,宁不惕然而动心乎?
来谕以前日道决有欠究核,而今日之事复踵前辙,安知后之视今不如今之视昔乎?彼之所以多年抱屈,待时而起者,必以阁下按狱精详,群枉必伸,觊其有万一雪冤之望,而毕竟事机至此,使冤郁之气萃于一门,戴盆莫白,鬼怒人怨。
象靖既与闻其始矣,不啻若自己推而纳之沟中,区区引咎,盖欲为匹夫匹妇地,非为移查反案而发也。象靖虽无似,岂以一言不合,而悻悻见于言面,直为之去就哉?事在既往,而哓哓多言,极知悚懔。然私心介介,不能自已。且象靖从此辞矣,顾念平日知顾,不敢有怀不尽,伏惟有以裁之。
上李方伯乙亥
[编辑]秋雨成霖,气候不佳,伏惟相公阁下体候对序超谧,区区仰慰盖不浅也。象靖居官无状,自取颠踣,伏蒙特赐甄庇,委曲措处,使过中失当之举,纳之无过幸免之地,穷途感幸,不自胜喩。然去就行止,如饮食寒温,虽以阁下之明,而犹不如自知之审也。
象靖一病三载,转成沈痼,奄奄有难保之势,苦言悲恳,累度控免,阁下亦既许之以早晩准请矣。今玆之事,邂逅纷挐,以累次丐归之身,而得此机括,又复闷默蹲仍,是前日之言归,毕竟为无实之空言矣。是以决然为逡巡自屏之计,然区区于此,亦尝思之熟矣。
盖当初绣衣之刑讯,全出于下吏之私罪,则有不当辞;明言官长之得失,则有不敢辞者。由前则阁下所谓“无可引之义”,由后则阁下所谓“当自处以待勘之身”,二者皆不可以言归矣。今绣衣之发于言语文字者,姑无显然侵逼之意,而究其纵恶启奸之源,固有所在,且有一二事躬犯手势,有不可以自诿者。姑无显然侵逼,则去就自在,不必蹙伏而待勘;固有躬犯手势,则不可委诸下吏,晏然而冒处。承前日屡丐之馀,而呈病解归,恐未至大碍于法理也。
投绂之举,极知狂妄。然家在一路,来往甚近,前日盖亦为一再归卧之计,而迫于束缚之势,不能遂区区之志,非有一番举措,阁下亦视以例让,而不足以动听矣。窃念古人雍容审密,蹈履规度,然去就之间,往往不嫌其有迹。如投印解符等事,即古人常事,人亦不甚异之,而后世此义不明,且有法令之禁。然苟有难处之端、必去之义,岂可以今之时而不可为古人之事哉?是以出于狂疏之计,为此不得已之举,亦恃阁下知顾之重,必将曲为之地,而不至于重被罪谴也。符章留置,非初心所安。然曲荷阁下见念之厚,且有从容许休之意,故不敢一向径情,曲循所教。然因仍迁就,尚欠结杀,有如食物在咽,不可呑吐,是阁下所以见爱者,乃所以纳之窘地也。幸乞始终哀怜,亟施陶镕,将此病状,即为状罢,上不失阁下以礼退人之义,而下得以自全匹夫去就之节,则不惟区区之幸,而在阁下亦为曲成万物之一端也。
来书所教“少雍容典重之味,多生硬不耐之病”此数语,无一字不是切己实病。平昔之所愍然自疚,而磨治不力,遇事辄发,敢不服膺明戒,以粗效见念之意?然义理不明,无所准则,而捺生做熟,自托于重厚耐事之伦,窃恐毁顿廉隅,骎骎入于乡原乱德之流,而不能以自拔,不如任其气质之偏,而窃自附于狷者之有所不为,或未至大得罪于高明律人之科也。未知阁下又何以见教也。
答地主尹矦光绍○辛未
[编辑]顷者,伏蒙猥垂谦屈,许以反复疑难。自揣妄庸,极知不堪,而感阁下虚心之求,不敢不竭驽钝以对,僭越烦渎,惕息以俟谴斥之诛。不谓大度容庇,曲赐采纳,互相唯诺如影响焉。益有以见其位高而意下,德愈盛而礼弥恭,有非小人之腹所能料也。至其推借过当、奖饰逾分,自顾蒙陋,万分无一近似,固知阁下所以引进穷乡晩进之士,亦诱之而使言者得自尽耳。然窃恐雨露太胜,非所以成物之道,远迩传闻,或有以议阁下语默之节,则亦岂小故哉?自是以往,曲加陶镕,痛施钳锤,使朴愚懒废之质,得受其绘采振翼之效,则此武城之民所以被君子学道之化也。
“一席规劝”之喩,象靖之所欲奉闻于座下者,而官府邃严,不敢辄有请焉,反为执事者所先,是殆引之而开其自新之路耳。文字讨论之外,幸推其日用玩养之馀,而以及于人,则虽不得日操几杖于前,而所以涵濡道德之波者,盖不可胜道也。学规磨礲删润,渐觉详密,区区之见,殆无以复加矣。惟是“举措须人”之谕,前后承教,屡有此意,固知阁下临事而慎,不欲以轻心掉之耳。
夫世教衰而民不兴行,自其幼穉之时而已驱之于声名禄利之场,其心思有以渗泄于彼,而不知有此事,间有粗知外内之分,而夺于冷淡闹热之势,其志气有以奔驰于外,而不暇及此事。阁下临莅日久,固已得此于州士之眉睫,所以迁延持重,虑其有唱而寡和,既始而鲜终耳。
象靖生长玆土,谙悉乡习,不敢以十口保其必无是也。然幸赖先辈教养之力,遗风馀韵,犹有未尽沬者,其知此事之为自家本分则均有焉,而特无所謦欬于其侧,以启发其良心耳。阁下以躬行心得之馀,而责之于天赋固有之性,前有规约之详,而后有禁防之严,则上行而下效,风尚而草偃。文翁、常衮固已行之于遐荒僻陋之陬,而曾谓齐、鲁之民,不可以为治哉?虽然,此犹姑以成效而论耳。夫“先难而后获”、“明道而不计功”,此君子处心立事之大要。苟义之所当为,则亦尽力向前而已,使其不幸而无成,亦可以尽吾心而无憾焉,岂可逆料吾民之不能,而舍所学以徇之哉?
前日承教以为“养成三五秀才,亦不为无效”,是则其所望于士者不奢,而士之所以应阁下之求者不甚难,亦在断然行之如何耳。不为浮嚣之论所摇惑,不为功利之说所迁夺,守之以笃实,而行之以悠久,磨以岁月,渐涵浸渍,则龃龉者纯熟,疑惑者信服,自将潜移默转,而有不自知者。此虽未可易以言,而其理不可诬也。愚蒙抵滞,不达时义,敢尽布其腹心如此。伏惟恕其狂僭而取舍之,幸甚。
天气向热,伏惟政体神卫万重。旱熯告灾,二麦失稔,赤子方嗷嗷仰哺。伏惟抚字心劳,思有以康济者,一境有恃而不恐耳。
答尹矦
[编辑]曩者,伏蒙猥垂长笺,辞旨勤缛,所以劝勉牖迪之意蔼然出于悃诚,跽领伏读,感极而继以悚也。
自夫人亡教弛,而此学殆绝讲矣。乃今得之于百年响寝之馀,则是天所以幸一方之民,以与闻斯学也。阁下不知象靖之不肖,使得备数训迪之任。自量其力之不堪,盖三辞而不获命,则诚恐鲁顿浅劣,以重伤阁下知人之明。是以不敢不竭其愚昧,以仰塞明教之万一。惟是知识昏短,导迪无方,行之数月,而未有一分可收之效,使阁下至诚企望之意,怃然而生悔,是殆距心之罪也。请因阁下“鼓罢”之教而战喩焉。
盖诸生无超距投石之勇,民等非折冲制胜之才,而阁下徒以虚名使括,强委以一方推毂之任,兵家所谓“以其国与敌”者,不待智者而寒心矣。倘赖阁下有时按辔临营,申严师律,庶得以受其节制,仰分阃外之忧,而适会丧故,此事又不谐矣。自玆以往,勉策疲钝,更申约束,以少收桑楡之功,未知前头事竟如何耳。
窃观诸儒非无美资好尚,而才禀有敏钝,造诣有深浅。困于举业,则或少理义之趣;梏于文句,则易昧本原之工。欲专于课诵,则要多遍数而未暇于体玩之功;欲免于慢责,则务富篇帙而实疏于温绎之习。民等又不能朝夕游处以相刮磨,而一月之间,不过一再相遌,备礼考课,恐未能深有所益,以负阁下期望之意,未知阁下又何以见教也。
诸生出入,非实病切故,不敢辄许,而每患其不能齐,自此尤当严其防耳。课题,谨此制呈,但义理微密,易有差谬,幸乞批回,得闻其疵病,亦无异于提耳而命之也。或缘病故,未能准数,亦恐为不诚之归也。
答尹矦
[编辑]顷修复书,计已获关听矣。比日风气不甚佳,不审侍馀体履渐向康吉,区区溯仰亡已。昨日试事,伏想已了矣。以举业从事,固知非阁下雅意,然因其来而告语之,亦教诲之一术也。象靖适有采薪之忧,不得进参末席,窃瞻礼士之仪,自愧贱庸无分于胜事也。
学规,得以屡日反复,规模正而节目甚详,纲领举而条理有序,特在举而措之耳。间有一二妄论者,而亦皆兼收而曲取。其虚心乐善,察迩言而集众思又如此,则是古人所以优于天下者,而矧区区一方之事哉?阁下犹不自居而强使之,复有云云,则何敢更有烦渎,以重犯不韪之罪?
然窃伏念阁下所以屡扣于悾悾者,岂真以其言为可取哉?特以为政于是邦而使居是邦者,得以自尽,以通下情而达民志,欲因俗以为治耳。徒以自揣之审而一切含默,有问而无对,是自阻于好问之下,而沮阁下稽众体下之盛意,是以敢冒昧而复有献焉。伏乞俯谅微悃,有以恕其狂僭,所拱而俟也。取舍既定,早赐颁降,俾为士者知其所从事之实,熟讲而预习焉,则不待七月之期,而不言之教已默行于今日矣。如何如何?
别纸
[编辑]儒风渐远,久为识者之叹。
此语诚然,固是一方士子之罪。然自阁下待士之意言,则或恐更有斟酌。“士趋不端”下,略加櫽栝云:“为士者信有责矣。然主风教者,亦未尽其导迪之方也。”如是两分其责,益有光于阁下谦尊之美,未知如何?
尚名励节,措事奋庸。
名、节、事、庸,恐皆非根本工夫。“尚名”二字,或易以“竭忠”,如何?盖尽其职分之所当为,则名自随之,不必预以此自尚也。如何?
读书、科业〈止〉轻重之分
“科业一事”下,既别立条例,此段专以讲学为主,而“读书、科业”以下,或可删去否?
三科
圣贤书,孰非要切?固不可等差。然既定为科条,则恐当以四书、五经为首,《小学》、《家礼》等为次,如何?“背诵随宜”下,或可添入“皆当以讽玩思绎、体验实得为主,毋以涉猎记诵、奔程务博为心云云”,如何?盖通读,易徇于口耳;背诵,或近于帖括,似当预为救弊之策,如何?
择斋儒为执礼,兼师友之责。
此一条甚好。但居斋肄业,执礼之称,恐无古据。可依沧洲学规例,名以堂长,如何?盖堂长不必以班首,虽年岁稍次者,亦恐不妨耳。
科业一段
此段亦不可废。但自“笃志”以下,似有商量。盖笃志做读,两下用工,则夺于冷热生熟之势,其所读者,皆为所做之资,将愈笃而愈丧其志,况敢望其好消息邪?“以是自勉”之下,或可改之曰“须随分做取,以应程式,而要以读书修行为主,毋失其轻重内外之分”,如何?近来科体转险转怪,殆不可读,以朱子说观之,亦系关风化之盛衰。幸望略措数语“以顺理靠实为主,而毋尚奇怪诡诞之习,以害性情之正云云”,则幸赖阁下转移之力,庶几少警流俗,不是小事。未知阁下以为如何?
此乡,从事于文艺之士甚多,其不与于是者,亦不为无人。或别立一条云:“今此劝学,盖将以成人材、厚风俗也,非不欲兼收普养,而亦势有所不及。其在家者,亦宜饬身修行,读书肄业,而其渐磨成就之责,不能无望于其父兄师友也云云。”如是则可为异时渐次升入之地,而亦仿古者党庠家塾之遗意,博施广济之功,隐然寓行于其中矣。未知如何?
答地主尹矦师国○庚子
[编辑]昨以一书烦隶人,即拜辱复,感悚交幷。伏审午热,视篆体履万相。惟是目下之挠、方来之虞,固是有民社者之责,溯仰不任区区。
西楼文字之嘱,名列三王之次,自是荣耀,而自量精耗文退,不堪备数于作者之林,敢控微恳,方深悚栗。即蒙特赐俯谅,不欲困殢,极荷爱恤之盛意。然阁下既修韩矦之业,而象靖不能踵权公之撰,是则不及古人。政是象靖才短词拙之致,而乃反引而自咎,尤庸罪讼。然权公衔命适来而有此作耳,不必以邑人之故也。高文大笔,世自有人,特阁下一开口间,何必强使拙斲,血指汗颜,为大匠羞邪?书斋题额,特许挥洒,仰认盛眷足为颜楣光色耳。
答李顾斋槾○己酉
[编辑]八月半后,因事出商颜,首尾数朔而归,则白足传书,留在尘案。忙手开封,读之四三遍,且惊且喜,不可形喩。仍伏审入冬来,静里体力万重,区区慰溯,又如何可言?象靖侍状粗幸无他虞。惟是三秋好光阴,太半从道途奔走上过了,益觉胸中草木太多,固无芟夷薙除之日矣。
《中庸》首章之旨,偶有一时左见,不容终隐于函丈之间,粗发狂瞽之言,因为求教之地。今承下谕,剀切明的,恍然若躬置诸膝,提耳而亲面命之。象靖之惑,于是乎解矣,其何伏幸如之?
庐院讲会,作如何究竟?士子会者几人?见讲何书?发难几处文义?亦有可责以向上之业者否?当此东南寥落之日,此是第一消息。初欲承命奔走,粗伸平日愿从之志。翻思参会诸员,太半是忌疫人,坐在痘虎丛中,乘危出入,不瑕有后悔?故行装垂发,旋即退止,坐使一番好机会,都输二三子之手,中心怅恨,何能少须臾敢忘也?再从弟拨冗作此行,即欲幷辔东向,以酬向日未偿之债,而适以事牵,又未得遂意。因其行,聊布其腹心,便回,伏望痛加镌责,开示向往之方,则不必周旋几杖之间,然后为可以受教也。千万切仰。惟体力增重,慰此慕望。
与李顾斋
[编辑]一贯章忠恕、诚仁之说,偶发狂言,因被高明之骂破,深切愧讼于心。而因念此个道理,本来公共,心怀疑滞,私窃不安,而诿以鄙贱之故,终抱未达之恨,则深恐睹当之无期矣,故敢复言之。
盖诚者,纯一无妄之道,在天为“于穆不已”之命,在圣人为“真实不息”之心。故泛论诚之一字,则固不可以专属于体,信如执事之言,而既与仁字两下对当,则是其一体一用,而有不可易者矣。故程子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诚也”,而朱子既引之以训忠矣。又引“至诚无息”,以明一本之万殊,则其立言命辞之意,分明可见也。夫程子之只说仁字者,祇是“忠恕”二字,如形斯影,言用而体不外,故单言仁恕,而包诚忠在其中。若必欲分言之,则其下诚字,亦无疑矣。
今若曰“诚者该贯体用,不可以偏言乎”,则周子《养心说》曰“诚立明通”,而释者曰“诚谓实体安固”,石子重以心为该诚神备体用,而朱子是之,则亦以诚与神,分作体用看矣。故朱子曰:“‘忠恕违道不远’,是学者事。圣人分上,只说诚字与仁字,尽字、推字,用不得。”又曰:“忠在圣人是诚,恕在圣人是仁。”又曰:“动以天而一以贯者,不待尽己,而至诚者自无息,不待推己,而万物各得所也。”似此议论,亦班班杂见于《中庸或问》、《论语》注疏之中,讲学之暇,如使左右者按册而视之,可见其指意之所在也。
小小知见,不能别寻新奇高爽之论,只按文求义,售其迂拙枯滞之见。倘蒙不鄙,明白指教,敢不束身归款,以听进退之命乎?干渎尊严,伏增惶惧。
问:“或以为‘忠恕非所以言圣人,而欲易忠以诚,易恕以仁’,其亦可乎?”朱子曰:“圣人之忠,则固诚之发也;圣人之恕,则固仁之施也。然曰忠曰恕,则见体用相因之意;曰诚曰仁,则皆该贯全体之谓,而无以见夫体用之分矣。”〈《论语或问》〉
余顷以忠恕、诚仁之说,往复于振谷,而振谷既不以为然。癸丑冬,偶读《论语》,看《或问》,得朱子是说。然后固知圣贤之言无所不备,有若预待今日之论者,而后生末学粗得一说,便自开口者,适足以彰其狭少卑浅之见也。盖振谷“诚不可训忠”之说,偶因一时之失,而余之直以诚仁衬贴忠恕者,又失之轻扬疏易,无以见其该贯全体、本末相因之异。今合其说而断之,曰“忠恕者,学者之忠恕也;诚仁者,圣人之忠恕也。而曰忠曰恕,则见体用相因之实;曰诚曰仁,则为全体该贯之义,是亦少有异焉云尔”,则庶乎其无病,而不悖于朱子之训矣。从当以此复询于振谷,而姑先以识诸此,以觊他日之少或有更进云耳。
与权屏谷榘○癸亥
[编辑]向来历谒,仍得再宿之稳,实迩来所愿欲而未得者,而执事不以无似而弃捐,有问即答,如影响焉,象靖饱腹而归,半月十日,未能已也。春寒料峭,伏未审道体对时万相否?象靖幼则获从先生长者之后,侧闻古人所谓为己之学者,而窃有意焉,材地卤下,重以世故,汨没浸渍,意想渐薄,一日之曝,不能救十日之寒,则且将兀然为庸人之归矣。执事既不拒之于前矣,或赐以一言之重,使得有所持循而向往焉,顾不敏之幸,而在执事,亦成物之一道也。
光靖一番辞退,已数年矣。疾病冗故,颠倒悠汎,不得继此而复有进焉,每与兄弟相对欷叹,然亦何益哉?早晩欲一修起居之仪,仍有所质难,而第恐根本未立,无受教之地耳。从祖弟师靖、徽靖欲纳拜于屏下,而不敢自通于隶人,以象靖等前获私于下执事,敢以一书为介绍焉。伏望赐以颜色,容足于盈尺之阶,如何?此辈非全无志向,而才地见闻,只是凡下,无振发向往之意,伏想施药必当其病矣。
与李讷翁光庭○壬戌
[编辑]今年运气大都不好。窃闻彼时事,戒心于泉亭、溪院之间。向后又月日矣,不审轩几已返定否?静里体力随处神扶,有恺悌万相者矣。
伏承与权江左丈、源仲、士安诸先辈,作月馀会,且有编摩古文之役,窃恨相去远,不得从容杖几之下,获听谈䜩以自慰。然时时想象题目,已觉清气逼人。未知其间有何言语?做何文字?所与从事者已有头緖否?少年后进亦有长进,会听人说话者否?有对而无问,固少者事长之礼。然慕向之深,不觉唐突及此,若不赐鉴恕,顾象靖之罪也。
弁卷文字,或已下手否?极知此事非暮境闲养之宜,而私计迫切,敢有控恳。谨当趋拜轩屏,拜受而归耳。
答李讷翁癸亥
[编辑]秋意乍生,蝉声益清,辄诵“听之,未尝不怀高风也”一语,未知千载之下,何人可当此事?则怀仰德仪,第切驰诚。意外白足奉书而至,披玩敬诵,寒温安问之外,所以牖迪教诏之意,满纸谆复。象靖自顾驽贱,无尺寸之长可以借手自见,执事何取而有是也?悚惧感戢,来幷于心。仍伏审履旱经潦,静里体力燕超冲谧,区区慰喜,盖不自胜也。象靖亲候幸无他虞,惟是贱疾作苦,日有惫削,何足以奉闻者?
向来偶与江左权丈,略有往复,词理荒芜,不足以仰浼长者之听,迺蒙不鄙,过赐嘘奖。且以一言之重,追勘未决之案,而镇两家相持之口。象靖于是可以解平生之疑,而不迷于所趋也。
象靖材地庸卤,重以病懒,于六经,仅读其半,而今已亡失,往往不能以句下。至洛、建文字,亦未肆用一日之力,特掇拾衣被,以资学究之业,真圣门所谓“德之弃”者,而徒以区区颊舌,竞长争短,以供一时谈辩之资。虽所执尽是,已不切己,况其未必是乎?方愧惧悔懊,杜机塞兑,思有以粗赎妄发之罪。执事怜其迷溺,欲收置可教之科,读书先后之序、两家所执之偏,皆痛快指说,使有以交互用功,毋落一边之弊,则象靖虽顽愚,敢不改心易虑,以毋负所以见教之意乎?
虽然,象靖当时意思,只谓学者当论义理,不当论文章今古。若厌《朱书》之繁蔓,而不许轻读,则即此厌繁之心,便已有害于道。是以不免略有言说,以明立心义利之辨。若其读书次第,已有前辈定论,象靖何敢遽然立说,以专尚《朱书》,而弁髦前圣之法言邪?只言先事六经,恐不为病,诚如所喩。然才有意于文字之简古,则已非第一义,与先事先秦者,同一意脉,而特改换其头面耳。是以区区鄙意不敢辄从,执事于此有以处之,则此事公案,当有究结矣。
近来承学之士,诚有繁文缴绕之弊,执事所谓“衣被文字,卖见识而取科目”者。象靖正坐此,而患未之能改,承命惊惧,盖不知所以为心也。虽然,便谓“先生生乎今日,深悔成此一书,以资浮薄之习”,则窃恐事理有不然者。措辞遣意,或易惹听者之惑,未知如何?虽然,此据区区之见耳。执事发言称情,自有意义,非象靖之所敢闻也。
所欲质问甚多,适病倒昏惫,且窃自持逊言之戒,不敢以无实之辞,重得罪于长者之门。异时获拜谈䜩,使诵所言,当倾倒胸臆,以取其斤正也。
家仲竁志,屡蒙指教,终觉有未安。向者权士安有书来,亦以衣钵一句似有商量,此言极合鄙见。若别未有稳字可改,则删节此十字,亦不碍文理,未知如何?伏乞勘照。外家文字,承欲乘凉下手,私切抃幸。俟秋生准拟躬候,伏祝䜩处对时益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