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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先生文集/卷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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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三 大山先生文集
卷之四十四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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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金公遗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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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投绂赋《归》,隐居自放,寓兴于采菊以终身,其清风远韵翛然出于尘表。然使渊明取其落英之餐、秋色之佳,以供一时之娱,则亦祇为景物役耳,乌足以为高哉?渊明晋室遗老,当寄奴之世,不堪故国《黍离》之感,而百草萎死之中,忽见凌霜睨寒之姿,气感神会,托其岁寒之心事,即其事甚悲而其意甚远矣。

近世东篱先生金公,天资高爽,气度宏阔,杰然为一代之伟人而从游诸贤,得闻君子行己之方。平生酷慕渊明之为人,屡发于咨嗟歌咏之馀。盖其贫同,其嗜酒同,其好吟诗同,气类之感,自有千载而朝暮遇者与。

公少负湖海之气,尝排云而伸大贤之冤,草疏而斥柄臣之奸,以清名直道,若将进为于世,而低佪于簿书朱墨之间,其见于施措者,仅能起废苏残,厉清白、戢奸猾而已。及倦而归焉,则彝伦斁而天地闭矣,杜门扫机,诗酒自娱,泊然无复当世之志。扁其所居之堂、室、庭、门,曰“消忧”、“南窗”、“眄柯”、“常关”,而短篱之东,植菊数丛,遂取以自号。环龟山一洞宛然柴桑景色,公既自为记以道其详。然公岂取于物色之偶似者而以自标哉?渊明遭革命之运而公遇《明夷》之艰,渊明耻二姓之事而公痛三纲之沦,事异而志同,迹殊而义近。其幽忧感愤之思,盖有旷百世而相符者,而篱下灿灿之英,适有以寓其情而遂其高。周先生尝曰“菊之爱,后无闻焉”,盖伤其无继之者,而孰知千岁之后,乃得于偏荒之季?使渊明可作,亦必辴然而笑其知己也。於乎欷矣!

公为诗,不事雕饰,兴趣超然,庶几得渊明法门者,而文亦理顺辞达,绝无世俗藻绘态。来孙槃氏收拾故藏,得如干篇,俾象靖纂次而叙其颠。自惟晩生不足以堪是寄,然窃尝慕公之风而愿为之执鞭,遂道其所感于心者以归之。

《百拙庵柳公遗卷》序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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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受天地之正气以生,其体固至刚至大。然拘于气禀物欲之累而不知所以养之,则欿然自小而无以全其本然之量矣。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苟得其养,则内省不疚,自反常直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岂袭取、外铄而可幸以得哉?”

近世百拙柳公先生,禀刚毅之资而加笃实之学,以四子为入德之门而终身用力焉。尝语学者曰:“人当敬守其志而不可不致养其气。学者苟欲持其志而养其气,当于‘敬直’二字上用功。”噫!敬以持志,直以养气,则本末相资,内外交养,而胸中之所存者常浩然而不馁。以故其见于行者,孝友著于家庭,信义孚于朋友,教化行于门弟,而当斯文显晦之几,倡率多士,为排云叫阖之举,辞严义正,有以感回天意而不知一时威势之为可畏。及其群诽众妒,遭削名付签之辱,则杜门静扫,笃志勔学,怡然有以自乐而不知贫贱厄困之为可苦。迹其平生守身应物之道,盖庶几乎持志养气而有得于孟氏之训者矣。

公之学,既本诸四子,而晩而好之书,潜思默诵,日有程课,而方且自视歉然,以百拙名庵,以“谦慎默廉勤”五字,书座隅,俛焉日有孶孶,不知年数之不足。使其垂绅正笏以展其所蕴,其学道爱人之效、穷养达施之业,必有以过于人者。而乃敛而不施,虚老于草泽之间,是固为世道之憾。然动忍增益之功,有得于忧患困苦之中,而其硏索之工益专,完养之力益固而蛾子时述之业益广,则是天之所以玉成于公也,而又何恨哉?

平生著述甚鲜,今得于收拾烂脱之馀者仅若干篇,而词致典雅,真有德之言,诗亦冲澹悠远,类其为人。其来孙某间以示象靖,责以弁卷首者。眇然后生未及供洒扫于当日,何敢妄有摸拟,自陷于不韪之罪?窃念我高祖,与公游而懽,书札、挽诗俱在集中,捧玩怆慕,不敢无一言,谨以平昔所感于心者为说,以塞慈孙之请,且以寓高山景行之思云尔。

《讷翁李公遗卷》后序戊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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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与世为高下”,古之人有是语,然亦大略言时世之有升降耳。夫文者气也而气无古今,虽迫于人事之感而有屈伸消息之不齐,然其本体之纯一者未尝亡也。间或值焉而赋于人,则今之人即古之人也,而今之文独不得为古之文乎?如韩子之起衰于八代、欧阳氏之力变而至于古,以其一气之可推耳。不然,是岂人力所能变移哉?

近世讷翁先生李公,气厚而才高,自少用力于文辞,本诸六经,以立其基,参之《左》、《国》、之书,以博其趣。积之厚,故其发之大;得之深,故其用之裕。其长篇短章幽铭显诗与夫见于酬酢吟弄之馀者,苍郁而奇健,浑雄而纡馀;轨则森然而不犯于斧凿,气味窅然而不骛于险棘,盖源流于《商》、《周》之灏咢而浸淫乎两之风旨。至其感慨壹郁顿挫抑扬,则又驰骋于变风、《离骚》之逸响,岂所谓间值其气之纯一而发之为文词者欤?

虽然,公岂独文词之古而已哉?公之德器深而厚,宇量宏以远,宅心以忠信,制行以和易,笃伦理、重名教,贵义贱利,好善容恶,疏粝不继而颜色敷腴,横逆来加而喜怒不形。引诱后进,则慨然有意三代之教;放怀山水,则一切荣辱利害不入于心。望之而其貌古,即之而其言议古,测其中而其心事古,盖所谓“今人与居,古人与稽”者,而文章之古,特其緖馀之见于外者耳。

公既不以言貌心事之古者自居,而世之论公者,徒见其文章之古而悦之,而不知公之古者有在于文章之外也。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韩子曰:“膏之沃者,其光烨。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讵不信然矣乎?

公平生所著甚富,中遇火,多散佚。公既没而门生子弟收辑为若干卷。间以示象靖,索一言以识其卷末。象靖以乡里后生,亦尝一再登门,辱一言之惠矣。顾识浅词萎,不足以摸拟其万一,何敢执笔为玆事役?拜而辞者三焉,而其责益勤,遂不揆僭妄,聊以平日窃识于心者为说,使世之读是卷者,无徒悦其外之文而知有所谓“尊足者存”焉尔。於乎欷矣!

《龙冈黄公遗集》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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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也者,天理之节文,而散之为三千、三百,其数固可陈,而其义则精深隐奥,未可以易知也。自儒注疏以来,言礼之家率多缴绕于仪章度数之末而或昧于其义,则特一祝史之事耳。至有朱氏之作,然后质文具而数义备,卓然有以合乎先王之意。自是以来,学者往往知徒数之不足尚而有志于求其义,然能自达者或鲜矣。

吾东方素称礼义之邦,儒贤辈出,讲明之礼,以贲饰一代之典章。以故承学之士世不乏人,而其微奥而难知者,固非人人之所能测。逮夫贤泽渐远、才识有限,则区区仪度之间,犹无以自尽,况其进于此者而可易言乎哉?

龙冈处士昌原黄公,少聪明博识。既而游南岳法泉之门,得闻君子为学之方。而尤用功于礼,自《仪礼》、《戴记》、儒诸家,以及东方诸老先生之说,广求博采,爬梳剔抉,以挈其三千、三百之数而究极其义之所以然者。亦有众说交互、群疑棼乱,则旁考博证,以求其会通而折其衷。虽在师门旨诀,有疑于心,则不厌十反之勤,必得其安而后已焉。自夫庠序闾巷,以及知旧交游之间,凡有疑文变节,皆得公之一言以为决,釐然合乎人情而当乎天理。即其答问书诸篇,可以得其用功之深,非缴绕于仪度之末者所可拟论也。夷考其饬身治家之节,则言行有则,起居有度,事亲奉祭、延宾待友之间,尽其诚孝和敬之实,不以疾病穷约而有所忽焉。杨子所谓“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者,其殆公之谓乎!

公既没而丧难之馀,不克收拾遗文,只有诗文、杂著、答问、日录幷若干卷。外孙南君龙燮极意搜辑,既缮写讫,以公族孙上庠羽汉之状,问序于海左丁学士,以象靖亦与闻次辑之义,俾一言以纪其本末。象靖自惟幼时尝一瞻公仪刑,而蒙无识知,不得有所叩问而请业也。顾今人事迁变,益切俛仰悼叹之私。今日之请,义不敢辞,遂略识于卷后,使读是集者知公之用力于礼者,有异于世俗之学云尔。

《月涧李先生文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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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老先生表章《朱书》,以嘉惠后学,诚四子之阶梯、吾道之准的。而世之承学之士率多缴绕于章句训诂之末,不能以自达于道,则是岂当日辛勤采辑之意哉?西厓柳先生蚤游陶山,得受渊源之传。而月涧李先生与其弟苍石先生,俱登柳先生之门。柳先生盖尝以《朱书》授先生,其属意深远矣。

先生之学,专用力于是书,沈潜玩索,体验履践,悦之犹刍豢,味之若菽粟。尝汇分类别,各为一册,《要诀》、《切要》之编,《一壶》、《惧塞》、《读法》之书,皆手写成帙。心惟口诵,佩服于动静语默之间,周旋于应接酬酢之际,俛焉日有孶孶,年九十有馀而无一日而不学,亦无一事而非学者。武公《懿戒》之诗,古今称为好学,然先生殆异世而同归矣。

盖真积力久之后、深造自得之馀,德器浑成而面睟背盎,气象端凝而色温言和;觌德而心自醉,望门而吝已释。修于家,则事亲尽其孝,友弟极其爱,祀祭致其诚。其发于施措,则临民而尽恤爱之政,居乡而务导养之方。见于朋友书疏之间者,莫非格君心、恢公道、去朋党、纾民困,恳恳乎为国家经远之务而不为目前苟安之图。使其垂绅正笏,与诸贤,騈肩于朝端,所以协赞洪谟、贲饰王猷以助成一代之治化,固先生之所蓄积。而乃抱道不试,自疏于山野寂寞之滨,以肆力于潜玩晦养之功。力之专,故其积之厚;资之深,故其发之远。不言之教、暗然之章,蔼被于远迩,为一路士子之所矜式。絜长校短,先生之不肯以彼而易此也较然矣。

先生不喜著述,只有诗文若干卷,其气温而和,其味淡而不厌,其词平易切近而自有无穷之趣,信乎孔子所谓“有德之言”而韩氏所称“仁义之人”者也。先生玄孙知县公增禄尝付诸剞劂,以寿其传。来孙禧远尧福氏,以家传一通,幷与所编年谱,授象靖,俾有以撰次勘校而仍责其弁卷首者。自惟晩生末学无所识知,何敢妄有纪述,贻累于前贤传世之文哉?辞之甚固而其请之益彊,则又自惟区区蒙陋得先生之书而窃有所感发,猥以荒芜之辞,少寓执鞭之慕,亦心之所愿欲者,不敢终辞,辄为之说如此。观者恕其僭妄之罪,则亦幸矣。

《孙靖平公遗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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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黎韩氏以序送杨司业巨源而引二事,较其车马之众寡、画诗之有无,是未足以深知二之心事也。二之言曰:“‘知止不辱,知足不殆’,不去惧有后悔。”是见太子之愦愦而先几色举,以避他日萧傅之祸。彼巨源特年老引退,以自乐于晩景耳,岂二之匹哉?

高丽靖平孙公,以五朝元老,协赞庙谟,跻三重佐理之勋,而引年丐骸,归老于一直山水。未几而红巾之乱作,五庙蒙尘,銮舆播越,在廷诸臣方且疲于羁靮之劳。而公以幅巾藜杖,婆娑偃息,超然于风飙之外。吾祖牧隐赠以诗曰:“公在朝廷清,公去闻兵腥。”是则公之去也,岂独以年至哉?求诸简策,直与二同其传,巨源固不论也。方玄陵南狩,迎拜于马首,及其返御而亟修奔慰之礼,玄陵嘉叹,亲写其影,锡杖以侈其归。是又二之所未有也,讵不伟矣哉?

一直人士与其裔孙,思有以俎豆于畏垒,而顾尼于邦制,则树碑以表其遗墟,因采辑《丽史》、邑志、赆章与夫曲江裵公所著遗事及诸公所为碑铭,合成一册,粗以见公之始终。而立朝言议、履历、勋业,无得以详焉,是为可慨已。然其谢事高退之风、俭德辟难之节,亦可于此而得其大略云尔。

《啸皋朴先生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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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穆陵之世,治化郅隆,群喆騈肩,如卢苏斋奇高峯具柏潭诸公,以德行文章,冠冕一世,而啸皋朴公先生亦其一也。先生风仪峻整,宇量恢宏,以敏妙超绝之资,加淬琢种绩之功。既释褐立朝,历践华贯,皆极一时之选,而直言正色,不肯毁方瓦合,遂不能久于朝而低佪于海邑朱墨之间,使学道爱人之化专而不能咸及。其解而归田,则四方之志已倦矣,俯仰图书,训诲后进,以淑诸一方。暇则优游泉石,啸咏娱赏,泊然无意于世,而爱君忧国之思,往往发于应酬之际,于是人知先生之不果于忘世也。

先生蚤登陶山之门,捧书质疑,亟蒙师席之印可。尤用力于《易》、《论语》,硏精覃思,究极微奥。所著有《孔门心法》、《纲目心法》、《仪礼讲录》。至如星历筹数之法,亦皆精透妙悟,以极其趣。非其资质之高、硏索之深,岂能尽其博而造其奥哉?嗟夫!天之生先生,固将以有意于斯世,而既不能展布所蕴以贲饰皇猷,《心法》诸书又湮灭而不传于世,虽欲溯求其造诣渊源之实而不可得,岂非后学不尽之憾哉?虽然,游先生之门如金柏岩金勿岩李省吾任龙潭金苟全诸公,得以传受旨诀,倡导后进,其遗风馀教蔼然被于一邦,历数百年而不泯。先生之道,抑不可谓不传于世而不恨于当日之抱道而未试也。

先生所著诗文若干卷已见行于世,其散佚不传者亦多,非先生之至者也,然皆精神咳唾之所寓。至如《十渐疏》,其责难防微惓惓尽忠之诚,可为百代帝王之至戒,不可以莫之传也。先生后孙希天时龙,属象靖以勘校而俾弁诸卷端。自顾眇然后生无所识知,何敢僭易犯手以自陷于不韪之罪?顾其请益勤,则以先辈所为状铭为按据而窃附所感于心者,以寓平生执鞭之慕云。

《鹤峯先生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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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老先生倡明绝学,以启斯道之传,一时及门之士,与被成德达材之化。而鹤峯金先生蚤岁闻道,亟蒙师门之奖诩,卒得其渊源授受之旨、其单传密付之意,盖有诸子所不能与闻者也。

先生挺英特之资,加刻厉之功,主敬以存心而精义以致用,刚健笃实,有日进而未已者。而正色朝端,则百僚为之震肃;衔命海外,则异类莫不信服。及其狂冦抢攘,受任危难之际,则激厉义旅,沮遏凶锋,以基国家中兴之业。而劳悴成疾,中道以没世,斯固邦运所系。然迹其推所学以施用、倡大义以殉国,则真所谓“明体适用之学”、“守死善道之勇”而不负师门之所期许者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塞于天地之间而配义与道。”若先生者,其殆有得于孟氏之道者欤!

先生未及论著,有诗文若干卷已锓行于世,而其未传者尚多。嗣孙柱国氏有意续编,且将收拾散佚,未就而不幸死矣。今年春,后孙崇默柱云龙灿等相与极意纂成,既又得辛未疏于烂稿,釐为四篇,又有附录一篇,方与四五章甫,反复勘整,付诸剞劂,以补元集之缺。

嗟夫!先生以孤忠直道,进既不能展布于世,退又未及隐求静养以极晩暮饱饫之功,固为后学不尽之憾。然鲁陵有疏而揭君臣之大伦,师门有传而明道学之宗统,言行有箚录而审视详记善言德行,直与《鲁论》、《朱语》,同其功用于千载,则其阐明彝教、羽翼斯文之效,亦岂不彰明较著哉?附以老先生屏铭,以见其传付渊源之实。后之人善读而有得焉,其必有心融神契,无异于摄齐登门而亲聆其音旨者矣。日本太学士陶国兴书,亦足以见先生威德能使异类追感于数百载之后,谨依元集宗陈例,附见于末端云。

编既成,诸君以象靖亦与闻次辑之意,责一言以弁其卷首。自惟藐然晩出无所识知,何敢属辞比事,轻犯不韪之罪?顾其请益勤,则略叙其颠委,仍窃附所感于心者如此。

后学韩山李象靖谨序。

《西溪金公逸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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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学,虽笃行自得之为贵,然必从师亲友,以广其观效刮磨之益,然后见闻博而理义明,以成就其德器,非如关门独学媛姝以自悦者之寡陋而难成也。我朝之际,治化隆洽,儒贤辈出,而大岭以南,郁然号为之邦。当是时,退陶先生倡道于太白之阳,南冥先生养德于方丈之下,一时英儁之士游学两门,相与淬励道学,以淑善其身者,盖騈肩而立矣。

西溪金公先生,以温厚之资、笃实之学,早从吴德溪黄锦溪,受之旨。既而谒南冥山海,退而与东冈寒冈,讲磨道义,以相资益。晩而游之间,与赵月川金雪月琴惺斋诸公,优游唱和,溯求陶山遗诀,以熏陶其德性。以故孝友修于家,孚尹达于人,处乡则约己而守义,接物则远利而乐善,默行躬修,暗然有日章之实。虽其天资之媺、用力之深,而有得于贤师良友之际者,亦不可诬矣。孔子子贱,曰:“君子哉若人!无君子者,斯焉取斯?”若公者,岂非所谓“君子人”者欤?

公不喜著述,只有诗札若干篇,仅存于烂脱之馀,而辞气温雅,蔼乎有德之言也。其闻孙东晔尝以家牒授象靖,责以纪德之状,既又以逸稿授象靖,复责以弁首之文。顾病未能即应,而东晔氏不幸殁矣。其弟东翊与其从子达秋,相继而申其命曰:“先兄先叔父临没而谆谆托以玆事,子不可食其言。”象靖遂不敢终辞,谨最其所以成德之实而附以所感于心者,使之归报于东晔氏之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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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本斋癸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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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有是身,得之于其先祖,代序虽远,而其一气之感则未尝或息也。是以先王制为报本之礼,以伸孝子慈孙反始追远之诚,此民衷之固有而天理之不容以已者也。虽然,位有贵贱则礼异隆杀,大夫以下,祀不过四代,所以节之于礼而归之中也。然亦有深功厚德,以覆露于无穷,而子孙之追思远慕,未可以遽已,则《礼》有所谓“不迁之宗”是也而始基之祖与焉,是殆指夫生民得姓之祖而言。然逮在中叶而或有迁居定业以安置其子孙,而懿德深仁足以垂裕于久长,则思所以崇报事之道者,又岂有限极哉?南中士大夫,间有为之不迁之制而礼家未之或非焉者。然亦不敢仍安故室以犯五世之僭,而奉以别庙,疏数有节,则所谓无于礼者之礼也而亦不可不谓之中也。

达城漆溪,有隐君子崔君汝浩,与象靖游而善。一日泫然而请曰:“兴源之先祖台岩公,有媺德醇行,既有闻于当世。方孝庙,有荐除师傅,而未可以追行,则入八公深山以毕世焉,子孙盖久而不能忘也。先君子尝有意营立别庙,既寝疾而以是诏诸子,诸子等泣而受其托矣。既孤而免于丧,则立庙而祧焉。又后十数年而庖舍斋宇次第而成,用八月己酉,祇修岁事,庶几借手而拜于先君之庙。然此礼之变也,不可以无说,庸以累吾子。”

象靖起而复曰:“善哉,子之为礼也!变而不失其正者矣。夫以台岩公之厚德懿节,足以庙飨百世,而漆溪一曲,公实始基之矣。其食于玆土而享有子孙之奉,亦礼之所宜许。先处士丁宁顾命焉,则子之继而成其志也,亦可谓孝子之用心矣。子之祭而尽其诚、齐而尽其敬,以致力于奉先者,朋友之勉戒无所加焉。请以是推诸宗族而施于子孙,使入此室者皆以子之心为心,则所以笃嗣庆于方来者亦无穷焉耳矣。象靖异时家间亦欲议是事,而不孝诚浅,惧无以底于成也,又何能为吾子役?第记其礼之所以变者,以诏夫后之登此堂者而使毋惑焉。”

漏窝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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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内兄安陵李公近中甫,僦居于闻韶县之东郭,为屋凡数间而被以茅,望之盖萧然。而每夏秋之交,潦雨时至,则败草腐椽坏漏而无干处,处之犹晏如也。尝自喟曰:“吾赋性疏漏而不周于世,老而不成一名,名姓漏于仕籍,天地之一漏氓也。而所居室又厄于漏,是天以漏饷我也而安所逃焉?”遂以名其室曰“漏窝”,属象靖以为之记。

余惟世之人率多取夫嘉名异号,侈然以自夸。而漏也者,在人为匪德,在屋为不祥,将亟去之不暇而欲甘心焉,其好恶不几于与人异欤?则余未得所以为公言也。虽然,古人或以其所病与其物之丑者而用以寓戒焉,如聱叟放翁愚溪迂斋之属,何可胜数?则公之为是扁也,其殆因屋之漏而思有以自治也欤!名漏于仕籍与屋之漏于雨,公既处之而安矣,则无事于朋友之勉戒。而惟引而进之,以治其疏漏之性,则有古人之言与事,顾公之自择如何耳。

杜工部因床床屋漏而思庇天下之寒士,志亦大矣。然“广厦千万间”之句,亦近于诗人之滑稽而不适于实用,又乌足尚哉?国初有身居相位,持伞而避漏者,而其传曰:“常以济物为心,好施与于人。”若是者见于实用矣,而或未能本之于心,则亦未得为至也。在《诗》之《懿》曰:“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盖戒惧于睹闻之前,省慎于隐微之际;察理明而无渗漏之失,责己周而绝罅漏之隙。积而至于极,则中和位育之功,固不外乎是焉。又岂与夫架漏而度时也者,可同日语哉?

公之先君子,盖以是世守而讲明焉,公固耳稔之矣。而今老矣,四方之志且倦,以是诒其孙子,俾有以嗣守前烈,其视于“漏尽而夜行”者,不其远欤?而余以无能之辞,窃圣人单传密付之旨,其不见讥以太漏泄天机也欤?

谦岩亭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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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在河回立岩上,谦庵柳先生之所燕处而用以自号者也。永嘉古称多名山水,为东南奇伟秀绝之地,而河流一带为之最。缘河数百里,明潭修濑、奇岩异麓,往往错置星列,而河回一曲为之首。河回下上凌波达观之台,玉渊翔凤远志之舍与夫桃花迁万松洲诸胜,皆灵真绝特,望若神仙异境,而惟斯亭为尤美。夫以河回永嘉之胜而斯亭又独专河回之美。凡明沙玉砾之浩弥、苍崖绿水之悄蒨而演迤与夫烟云杳蔼树木晻翳朝暮而异趣者,一寓目而尽取诸庭户跬步之间,其所有不既富且多矣?

而亭处两岩之间,谽谺奥衍,宅幽而势阻。循河而过者睨而视之,隐见出没于巓厓蔓荟之间而往往不知有亭焉。盖有而若无,内富而外俭,皆近于《谦》之义也。先生之处是亭也,则振衣而陟冈,倚筇而弄源,凡琮琤于耳而璀璨于目者,无非所以体仁智风咏之趣者,而天地盈谦之道、山川损益之妙,固默然神会于造次顾眄之顷矣。及其兴极而返,则一室虚明,左右图书,涵万象以一理,敛太极于方寸,学已成矣而犹不及,道已明矣而如未之见,自他人视之,巍然尊且光矣。而先生方欿然自小,俛焉日有孶孶而且以是终身焉。在《易ㆍ谦》之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先生实有之焉。然则是亭也固得先生以著其胜,而先生又因是亭而助其游泳发舒之趣。然乃先生之乐,则超然于山水之外而初不以是亭为加损也。

先生与西厓季先生,从游退陶夫子之门,盖得其心传之妙而受是扁揭诸楣,相与博约于斯亭、玉渊之间,使烟霞云物之区郁然为仁义道德之乡,而与古者龙门武夷,幷媺于千载,是岂不山水之幸也与?

亭久而圮,大贤心画亦逸而不传,使遗芬賸馥日就于湮没,而过者为之蹰躇而凄怆。嗣孙某某氏慨然思有以新之,历几岁而成,其用心则已勤矣。然以是而欲嗣守先生之緖则或未也。夫得先生之心,而后可以语山水,而知先生之学,然后可以称斯亭。观澜而悟夫道,仰山而兴于仁;谷吾体以若虚之量,台吾陟以自卑之序,然后先生之所以乐者庶几其万一焉。登玆堂而睹是扁者,可不思所以自修而比于先生之观乎哉?

象靖盖慕先生之风而愿学焉者,而得以荒芜之辞,托名其间,又岂不后学之幸也与?

岁丁丑七月之既望,韩山李象靖谨记。

潭岩金公遗墟碑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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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党锢诸贤,激浊扬清,杀身以殉国,其高风伟节,可谓壁立万仞矣。而尚论之士往往惜其不度时义,而以郭有道徐孺子之伦为庶几焉,何哉?盖如矢之直固逊于卷怀之君子,而“过涉之无咎”不若“介石之贞而吉”。此夫子所以于逸民、作者之徒,屡称而亟许之,其衰世之感深矣。

我朝宣陵之际,人文休明,众贤汇征。当是时,有若潭岩金公先生,与一时名流,周旋庠序,讲《小学》、设乡约,将欲禔躬以施诸人。而乔桐初载,骇机已潜伏矣,在朝诸公方且忘身殚力,思所以维持匡救之道。而先生独炳几遐蹈,挈妻子隐居于永嘉九潭。未几而戊、甲之祸作矣,一时騈肩同志之贤,芟夷虀粉,靡有孑遗。而先生方与樵叟野老,忘形于山岨水曲,超然为党祸之完人。夫匪躬之节、保身之哲,亦各随其所遇而行其志耳,未可以遽置轩轾。然折衷于夫子之论,先生其殆逸民、作者之伦而不亦贞吉君子哉?

先生没且二百年,遗墟败础芜没于荒田野草,过而览者为之蹰躇而凄怆。九世孙光铉氏谂诸宗曰:“先祖有美而不传,固子孙之责也。”即请铭于征士讷翁李公,载碑而树之。既而虑其风磨雨淋,石有时而漫灭,则又立阁以庇之,首尾摠若干年而成。夫先生之志,不待碑而著,其名亦不待阁而久。然使遐荒僻远之人与夫后世见闻之所未及者而摩挲故刻,徙倚虚楹,低佪俛仰,想先生之孤风远韵而不忍去,则先生之志之名,抑不可不谓待是而益彰也。诸孙之殚心竭虑,以阐扬其幽潜,亦慈孙孝子之所用心者。而辱命于象靖,俾有以识其颠委,则惧夫无能为重轻而祇以益其累耳。徒以平生景行之思,窃幸托名其间,略记所感于心者而揭之楣端,使过者有以考焉。

不换亭丙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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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旧在牟水之东,故郡守黄公所退闲而寄老焉者也。公少有高趣,不屑举业,偶以荐剡膺县寄,未几而解绂赋归,即其所居之东而卜是丘焉。凤凰之水湾绕于其下而白华献寿诸峯,呈奇攒秀于前。于是取古人《钓台》诗“三公不换”之句,以侈其颜而寓夫徜徉自适之趣。夫以子陵之清风伟节昭乎日月,而公乃引而自比,不几于泰乎?噫!人无古今,亦当论其志与事耳。公以高才雅望,苟屈首功名,其跻华膴、拾青紫,直反复手耳。而超然远疏,乐其有江山耕钓之胜,视傥来轩冕,不啻浮云之无有。与子陵之高蹈物外,其志同、其事同,其所寓之乐又同,则均之为不换也,其取而自居也,又奚疑焉?一时名胜,多歌咏其事,而木斋洪公直许以“轻,傲”,盖以公而视子陵也。

公既没而亭亦废,破瓦颓垣堙没于荒墟野草之间,公之诸孙盖有意肯构而未就也。嗣曾孙湛氏谋于宗人,思有以继述其先志,而故墟水徙矶废,无复当日之胜,直溪之西,得公之莲亭旧址。地移而山川不改,亭新而景物如旧,是亦不换之一义也。役既始,走书于象靖,以记其事。余惟诗人之语固善矣,然抑扬之间,似有夸多斗胜之意,未足以尽子陵心事也。子陵之高,正以薄富贵而安澹泊,举天下之物而无足以动其心。彼春山钓台,乃其所遇之地适然耳,初不以三公、二乐较其胜负而有意于不换也。若使子陵胸中,自有一个江山,不肯以此而易彼,则心为江山所累,与夫累于三公者奚择焉?然则公之居是亭也,寓兴于吟弄之趣,寄傲于耕钓之乐,陶然不知江山之为我有,又何三公之可较哉?

抑又有说焉。江山即流峙一物,而有所谓理者寓焉。是以君子之观也,以理而不以物,如仁智之乐、风咏之喟是也。观澜而悟有本,朗吟而许荡胸;体化育于鸢鱼之飞跃,溯活源于天云之光影,则入而处江山,出而膺三公,无适而非此理之流行。是则换亦可,不换亦可,又岂不更高于子陵一著也欤?安知公当日之意不有契于斯?而诸孙之处是亭与夫人士之来游者,不可以莫知此义也。是为记。

聋渊书堂丙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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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山之一支南走八九里,陡绝为岩壁,面皆粉白,高十数丈。水出龙门,循山而下,至岩之阴而为聋渊,两旁巨石横卧如笼几然。水泻其中,洁清绀寒,在一壑最为奇处。水声喧聒,咫尺不辨人语,渊之得名以此。东行十数武,又南折为鼓渊,巨石横峙,飞瀑驾空,喷泄泡沫,白日雾雷交腾。水上下数百步之间,科而成渊者凡九曲,聋渊正当其中,足以管领上下,而渊之北,宽衍深奥,可亭而俯焉。

往在崇祯庚辰,台岩崔公孝庙潜邸师傅,陪质于沈馆,既在途而不及,则筑室于此而隐约以终其身。顾今百年之后,遗迹荡然无复存者矣。甲戌春,来孙兴源汝浩甫慨然思有以修之,与诸族人,拓旧址、营小屋。屋凡三间,东二间为斋曰洗心,西一间为轩曰濯清,后为僧寮若干楹,合而扁曰聋渊书堂。凿沼种莲,筑坛莳菊,列以梅、竹、牧丹、海棠诸异卉。汝浩甫奉老多病,不能常处其中,使子弟读书攻业,属其友象靖,俾为之记。余惟异时尝与汝浩甫一过其地,劝其早为经营,既与闻乎始矣,其何说之辞?

夫以先先生早游寒冈之门,得闻君子之道而以存心克己为学,其媺言懿行必有可传于后者,而今不可幸而得,则惟有从事于古昔圣贤之训,以溯寻其门路耳。夫“明诚两进,敬义偕立”,朱先生之赋白鹿也。“存养于未发,省察于已发”,又所以记岳麓也。汝浩甫既用力于此学,盍以是益加晩暮之工?又推而教其子弟与其来学者,专意于此而不杂以他歧,则明诚尽而知行两进,存省至而动静互养。积真之多、用力之专,从容而勿迫,悠久而无间,俛焉以尽其力,则俯仰顾眄之际,无非此理之流行。仁智动静之机、天渊飞跃之妙,源源呈露于造次之顷而直与造物者游。所谓洗心濯清者,至是而可得以充其实而不流为偸闲虚乐之归矣。

汝浩甫有子曰周镇,有从子曰恒镇,皆有志于学,亦尝以是记为托,而不幸病且死矣。感念存没,不忍无一言,余亦有闻而无成者,亦因以自警焉。

玉溜庵庚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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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溜庵文殊山杜谷村,即洪先生所避世而寄老焉者也。先生抱负经奇,轻世肆志,朝授以官,不起,放迹于名山大水。尝有“江月五更”之句、“山河万里”之咏,其襟怀韵度,直与造物者相期于汗漫,视世间潢潦丘垤,无足以动其中者。而乃独眷恋低佪于岩窦涓涓之泉,结屋于傍而取以署其颜,又何其敛然自小也?

噫!一线之溜,至于稽天;之广,滥觞于岷岭。世之人拘于境而滞于已然,见其小大,以为欣厌,而自夫达观者视之,就其小而知其终之大也。以故随遇而乐,无择于小大,即其汎滥、一线之微而其为稽天、之大,可以不出于庭户跬步而得之矣。然则弄清漱玉之兴,即前日“五更”、“万里”之心,物有变于前,而吾之乐无不在焉。吾知以理而视,又焉知物之有小大哉?

虽然,观水有术,必于原泉,为其有本也。今山下出泉,日夜不息,渊乎其渟,则滢澈而鉴空也;澹乎其洁,则光辉而玉润也。以之而成果育之德,体之而为智者之乐,天渊飞跃之理、光影徘徊之妙,皆于此乎得之,则先生之眷焉以自号者,意其或出于此欤?嗟呼!先生之志亦可悲矣。

方是时,胡酋称乱,四海陆沈,不堪开眼于大地山河,而一区林泉,独保大明日月。洮颒乎其上,则颍水洗耳之志也;偃仰乎其侧,则桐江垂丝之风也。古者逸民、作者之徒,或有逾河入海,长往而不返者,然亦只是洁身以去乱耳,未有补于名教。而乃先生以海外疏逖之臣,不禁《匪风》、《下泉》之思,有时慷慨歔欷,泣下数行,其发于咨嗟讴吟之馀者,太半忧伤感愤之作。以眇然一身,任宇宙纲常之责,是盈尺之泉,且将与鲁连之海,同其深且广矣。然则先生之志,固超然于色相之外。而或者以为留情于一泉一壑,侈然以自私,则浅之为知先生也。

先生没而庵废,且若干年矣。后之人思先生之义,为俎豆于其傍,而见尼于邦令,无所伸其诚,则构庵于故处而易茅以瓦,揭眉叟许文正篆额,属象靖记其事。顾不敏何足以膺是寄?窃幸托名其间,用寓执鞭之愿,遂不辞而为之记,因识其所感于心者如此。

两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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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山之阴,地衍而势旷,泉甘而土肥,宜菽麦菜茹。上舍永嘉权公仲容氏,卜宅于玆已两世矣。公清修闲养,服俭勤嗜图书。尝为堂于所居之西,偏取朱先生葱麦诗,颜署以两宜,属余记其事。余惟公之居此堂也,庭坛花卉之玩、山阿林荟之观,皆宜于是堂。入其室而之篆,之草、隶与夫之画,盈箱溢庋,悦于目而宜于心。而乃独区区留情于疗饥之薄味,何其所嗜之偏也?则余未得所以为公言也。

公笑曰:“余惯于居贫矣。方其腹馁神疲,薾然而思睡,则宁有心情可及于外物?而及其朝日上竿,小婢推门,麤麰盈盂,翠芤登盘,细嚼而徐下咽,饥自疗而丹田得以养。于是而向之坛阿庋箱之物,皆为吾之用。盖葱麦之淡泊自相宜,而二者之滋养又宜于余。求之而易得,用之而易足,足以终吾身而自乐,此余之所以取此而不于彼也。”

噫!公之所以名堂则宜矣。然朱先生之为此诗,抑有深意焉。盖不忍独享其滋味而念及前村之未炊,此固仁人恻怛之本心也。推而达之,则博施济众,以拯斯民于沟壑而跻之含哺鼓腹之乐。公既有味于此诗而命之名矣,盍亦顾名思义,以其疗饥之馀,及于亲戚邻里,使吾恻怛慈惠之意随其力之所至而无碍焉?虽施有广狭,而特其所处有小大耳。然则即此方丈之堂,而其范围天地、涵囿生灵之用,固浑然而全具,是将无所处而不宜,宜公之署此而志其堂也。

公今老矣,四方之志已倦。且以是诏其孙子,以嗣守其志业,则是将宜于室家、宜于民人而且百禄是宜焉,奚但麦葱之两相宜而已哉?余家在前村而有时朝炊未起,幸毋惜一盂相对大噱,其真率风流,抑不可不谓宾主之两相宜也。是为记。

月麓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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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之山郁然为之东纪,旁枝南走数十里,环抱而成一洞。其蜿蜒旖旎之气锺而赋于人,至沧洲赵公先生兄弟者,以文章德行重于世。其流光賸馥蔼然被于一方,至今彬彬有君子之风焉。

其孙运道圣际与其二弟,皆秀而有文。间尝过余而言曰:“先故寖远,所居僻奥,子弟后生惧其无所观效而能自振也,遂与宗族邻里,议就洞口溪上之盘石,规而为燠室凉轩。既成而洞之父兄与其子弟者游,使读书讲业于其中,庶几其有进矣。而所以导迪之方,则幸吾子之惠一言也。”

余惟党庠、家塾之制废而书堂作,乡里之间,在处有之,顾其所以为教则异乎先王之法矣。今诸公之用心已勤矣。然只如世俗之工文艺、竞葩藻,以资其进取,则也不闲于此事,固无所辱命。若有意于庠、塾之教,则圣贤所以示人者具在,亦不可以他求也。幼而习于洒扫应对与夫六艺之术,长而进乎穷理正心、成己淑人之法。学聚问辨,以博其理义之趣;体验完养,以极其践履之实。体用全而不倚于一偏,本末该而不踬于后先。急迫以求,则惧其揠而助也;徐缓以待,则恐其嬉而荒也。遵陟遐自迩之序,怀有初鲜终之戒,行之以笃厚,持之以悠久,则积累饱饫之馀,行解互资,理事相涵,逢真源于造次,体妙用于酬酢。是则孟氏所谓“深造自得而乐则乌可已”者,古人所以玩乐而终身者已倏焉而在我矣。学之有得于教养者如是。

今堂成而教始矣,未知父兄之所以诏、子弟之所以学者,果能出于此乎?苟舍此而惟文艺之是攻、进取之是图,则弃甛桃而摘醋棃,避康庄而寻曲径,用功愈勤而坏其心术者愈甚,固知诸公之不为此也。

也未能一造其堂而与诸公揖,感二三公之属意而为之说。异日者闻岭海之间有茂才异等者騈肩而立,亦足以自信吾言之不妄矣。若其溪山岩壑之胜、花卉鱼鸟之乐,在斋居诸君自得之耳,又奚待于余言?是为记。

茅山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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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之有面提书堂,肇自皇明天启,在南厓釜渊之上。后五十馀年,移于斜川之沜,易号为沱阳景玉山人李公实纪其事。后十九年,移于茅山之谷口,又后二十二年,移就其南数十武。盖耽静僻则险绝而难久居,取宽衍则喧闹而少幽致,人士之启处与夫宾客朋友之来游者咸病焉。又其后四十九年辛卯,卜茅山之腰而移焉,遂易以今号。处势高而不患于险绝,村阎迩而不杂于嚣尘,前后凡四易地而始得其吉。父兄之为子弟谋者,其用心可谓勤矣。

夫书堂即古者党庠、家塾之制,所以群居肄业以作成人才。幼学为壮行之基,穷养为达施之本,培根达支,为明体适用之学者于是而资焉,则其义顾不大与?李公之记固善矣。然恒居讲习之便、荒思嬉戏之戒,既详且周矣,而至为学修身之方,则示以《白鹿洞规》,使之目寓而得其师焉,盖引而不发,欲其深思而有得。然新学之士未易得其门而入,则夺于冷热之势,眩于取舍之路而终亦莫能以自达矣。

人之得于天而最灵于万物者,以其有伦常之重。而不先明理,则无以造其奥;不践其实,则无以有诸己,学问思辨而笃行之,所以明理而反诸躬者也。钻硏穷索而不迷于几微之际,体验履历而不懈于动息之顷,持之以敬而勿贰参,守之以诚而无矫伪,循循有序,不可躐而进也;徐徐勿迫,不可揠而助也。如是日积月累,久久而纯熟焉,则得悦意于苦涩之馀,见活法于平常之中,日用云为无适而非此理之流行矣。讲肄之暇,神气稍倦,则掩卷提携,随意散步,登皋而望远,倚树而临流,疏瀹其情性而宣畅其堙郁,则昔之所辛苦而未得与龃龉而未合者,往往呈露于俯仰顾眄之间而不自觉其心融而神契矣。

至若科举之业,非儒者之所汲汲。然国家取士之法,只有此一路,惟在审夫缓急先后之分。使其外之轻者毋得以夺乎内,诱之小者毋得以移其重,则虽从事于举业,而亦不能为吾害矣。

居此堂者,以前所言者为用功之的,以后所言者为夺志之戒,则庶乎无负于父兄所以为之谋者,而李公所示为学之方,始可得以充之而无愧矣。诸君可不懋勉乎哉?

县监南公相天氏实干是役,尝携余一宿其中。今李君春溥要余记,则南公已不在矣,为之俛仰一涕。

晩对亭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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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在龟城林皋上,故上舍宋公之所构而白岩吴公之所锡名也。上舍公生讷翁之庭而游啸皋朴先生之门,以文学行谊重于乡。其置斯亭,实在万历壬辰之后。方是时,干戈新定,疮痍甫起。而乃玩心高明,优游自适于林壑之中,不以丧乱扰攘之故而害其萧散幽静之趣,高风远韵,犹可想像于数百载之后矣。

名亭之意,吴公记之详矣。然亦喜其草创于患难之馀而未暇及于玩乐之实。盖杜子之为是诗,亦只为景物吟弄之资耳,未足以语于道。而至晦庵夫子引以名武夷之亭,退陶先生取而咏翠屏之趣,则寄意于仁智动静之乐,而与鸢飞鱼跃、天云光影,周旋于俯仰顾眄之顷。上舍公之构是亭与吴公之所以名,意其有见于斯也与!

上舍公既没而子孙克修前烈,保守惟谨,亭盖屡圮而辄加补葺。岁庚寅又重新之,其来孙属其友象靖,俾为之记。余惟诸君之为此已勤矣,然谓以是而足以嗣守先业则未也。惟勔力于退之遗编,沈潜玩绎,深体而实得之,日用动息之间,直与造化流行之妙,吻然而默相契,则眼前无非理也,而矧岩泉林壑之胜乎?他人亭馆无非资吾之趣也,而矧先公之所乐与子孙之所世守者与?若栋宇之是修、嬉游之是娱则亦末矣。吾知非先公之所望于后者而诸君之志其不肯出于此也。朋友之义,不欲用谀辞以赞堂构之美,而引以进于往喆之矩度,诸君勉乎哉!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