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岸全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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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袁佛子将灵蛇庵的根底,说与儿子听。于是把孩子念书的一节,也就搁过一边了。这孩子终日在家里,无事的时节,便将佛子所念的经典,翻著看。因他平时,听老儿念诵,都听熟了的,看著便随口的念了出来。一日,孩子正在座下跪著念经,一头遇著了娘走来,骇的他娘叫唤起来。佛子方才从外边走进里面,只听得媳妇一片声喊。不知是什么事,急忙走到面前。媳妇道:“爹爹快来看,这孩子一个字儿不识,在这里不知怎么就翻出经典来,高声朗诵的念,这可不是个妖怪么?”

  老儿听了,走过来一看,果然孩子跪在那里,正念在兴头上哩。他娘闹著,他就似没听见一样。老儿看了,也自诧异不了。就站住,待他念毕起来,问他道:“你怎么认得这上面的字哩?”孩子道:“我每日的听著你念,就记在心里,是这么认得的。这有什么奇异哩。”老儿道:“是了,这孩子是听著我念的。”放开了经,将上面的字给他认,却是一字识不出来。媳妇看这般光景,方才少定。道:“平时听的,却怎么不错一句哩?”老儿道:“这个是他记性儿好,也不什么难的罢了。孩子倒是个有灵性的,明儿读书要似这般样子,就可以望他成名了。”媳妇被老儿这般说,只得不言语了。终是心里疑猜,甚为不快。

  袁大回来时,也就背著孩子计议道:“这孩子自幼这样的癖性儿,怕不到大来走入空门一路么?”袁大想了一想道:“孩子不吃荤,他知得什么哩。明儿不叫他知道,暗暗地拌在饭菜里面。看他可吃得下去。”两个计议定了。到次日,悄悄买了些鱼鲜,煮熟了似熬的汁的一般,下在素食里给孩子吃。孩子那里知道,只认是素的,吃了一箸道:“怎么这样腥哩,似有荤的么?”他娘道:“你想是熬不住,想要吃荤罢。平白的这净素里面,那里生出荤来哩。”孩子听了不敢再说,那箸儿方举了起来,要向菜边去,忽然哇的一声吐了个满桌子。看著他面上登时变了色,那双眼儿都直了。骇得袁大和妻儿都抖了起来,忙上前抱住孩子,只顾拍道:“不吃罢,好端端地怎么吐了。”说著两个你埋怨我,我埋怨你。又不敢说明了,被老儿知道,要责备两口子舞弄孩子。只是悄悄的服侍孩子,抱到床边放倒了,给他卧著。

  这孩子迷迷的睡了一日。他妻儿慌了,哭了起来,向著丈夫说道:“昨儿只说和你说说,怎样把孩子这癖性儿弄转了的。你偏偏想出这样子来,好端端地把他害得这般光景。叫我心里看著,真正难过地紧哩。你横竖把他服侍好了便罢。不然,我也是这条命不要了。”袁大听了妻儿这一席话,心里也是懊恼道:“只看夜间可清爽过来,倘或还是这样,明儿请医生来看他便了。”妻儿道:“这可不是好肉儿上生了疮么。平白的一个好孩子,要叫他疾痛起来,是什么意儿哩。”说罢,走到床边看那孩子,还是沈沈的睡著。只得由他,不敢惊动了,两个看了一夜。

  到次日清晨,孩子在床上,忽然大叫了一声,醒了过来,忙叫了一声娘,道:“哎哟,好骇人哩。”袁大的妻儿见孩子醒来,倒也放下心去。忽然听得“哎哟”了一声,说出骇人的说来。心里仍是惊疑,急急地走过来道:“儿子醒了么,怎么骇得这般样子哩?”孩子扶了娘,爬了起来。袁大接著也在旁问他:“怎么受了骇?”孩子坐在床边道:“我夜来做了一个梦,起初是个和尚来,带了我走。说道:‘你看看你做的事去。’我说什么事?他说到了就知道了。我不由地就跟了他走。一直到了一个所在,看见一个少年后生。他道:‘这人儿是你做过对头的。’又到了一个空阔的去处,见一个中年的妇人,那妇人哭著叫我儿子。和尚说:‘这是你的娘,你都不认得了。’说罢,又带了我走。正在走著,和尚忽然向我头上打了一下。我这身子就扑在地上,变了一个狗。跟著他走,走了半晌,又到一个地方,他说:‘这屋子是养活你的。’又到一个东厕上,见两个少年的人儿,在那打驼儿背著。后来一个,忽然哎哟了一声。和尚道:‘这是你替那一个报仇,咬了他的下截的。’说著又道:‘还跟我走。’一走又到了一个山上,那和尚指著一个洞里道:‘你进去看看。’我不由地爬了进洞,这身子就渐渐长了起来,变了一条大蛇。只见一群女子在那里,向著我要命。方才闹著,天上一个霹雳,和尚带著我,跑到一个庙里,佛座下躲了。那日(身)子也就小了。少顷,一个神圣拿了条棍儿将我一打。天上的雷接著在我头上两击。我就不知怎么样了。和尚道:‘我带你回去罢。’我方才跟回来,走了许多的路。他就又在头上打了一下,我就醒了。真正骇煞了罢。”

  孩子说著,袁大和妻儿吐舌不迭道:“这个梦怎么这样地骇人哩。”袁大道:“且莫要闲话,孩子只怕饿了。你也该给他点儿东西吃哩。”他妻儿忙问孩子吃什么。孩子道:“心里却是饿得紧,先前跟著和尚,我就要吃那街前买的糕点,和尚只是不肯。说:‘这是吃不得的,你要吃了,就不能够回去了。’娘可随便儿给我点子吃罢。”他娘一面拿了素食,叫孩子吃著,一面和丈夫诧异道:“这个梦分明是阴司里面,去了一趟子来的。”袁大道:“你莫要在孩子面前,说这骇人的话了。”

  口里说著,心下想道:“却是有些奇怪,他说一个和尚带了他去。他生的时节,就有一个和尚来,闹了那一场。及长了这么大,又戒口不吃荤酒。又见了佛法经典,一看便合著他的意。这孩子生来到有些奇哩。不知带他走的是什么和尚。想是那和尚死了,在阴司里面。果真和这孩子有什么前世里的因缘,这么难断的样子。或者昨儿来,带他去看的,就是前世里的事也未可知。”袁大想到这里,把这孩子倒也看下八九分去。自己却也打到心儿,横竖舍著他出家修行去为个底止。既而又想回来,自己又无多的儿女,半生儿才得了这一个,偏偏又是这样癖性,也是袁氏应该绝了一脉了。不觉伤心起来,两眼里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妻儿见他如此,不知头脑,倒著起忙来。道:“你又是想著什么来,我才说句话儿,你方且说在孩子面前莫要乱语。你这三行涕儿两行泪的,到是该在孩子面前得的哩。”袁大急急的打个花道:“你知我是怎么的,一夜儿没合眼,方才一个呵欠儿,打得两眼酸出泪来了。不然平白地落什么泪,还是你混讲哩。”妻儿听了这话,也只认是真的,也就罢了。

  袁大坐了一回,见孩子精神起来。知是没事的了,也就立起身走出房来。一头正遇见老儿,叫了一声。老儿道:“这时节还在房里做什么的,也该出去办正经的了。”袁大道:“今儿起迟了些,方才要出门了。”说著往外走了。老儿也跟著走了出来。袁大一想道:“孩子这一番说话,叫人疑心不了。且告诉老爹,看他怎么说哩。”一边想著,一边就向佛子说出昨儿孩子梦来。佛子不听则已,听了都惊得痴了半边。道:“你这说那和尚真是活佛了。走的这些地方,怕不是过去的境界么?这样看起来,孩子投在我们家里,也是暂且落足的罢了。将来难望他,俗门中安身立命的。你只记著我这句话儿,做个日后的证验罢。”说罢,袁大纳闷走去不题。

  却说佛子想著儿子的话,心里道:“这孩子如此来历,我们有什么福分儿,招得住他。要只绊著他,倒误了他的前程。反不如恰(给)他入了修炼的路上去,就是将来得了点子道,我们少不得也有些好处。却只是儿子和媳妇不知什么意儿哩?”想著走了家来,只见孩子在房门口站著。见了老儿口里叫著,问老儿可有拜佛。老儿道:“好个孩子,记挂著佛事。我今儿早起就拜了佛,念了经了。”孩子道:“明儿念佛,要带我看的。”老儿道:“明儿你起早些,到我房里来,我和你拜佛罢。”这里老儿和孩子说了些闲话。

  媳妇自去厨下,收拾早膳。安排了老儿的菜饭,接著拿了自己和孩子的菜饭到房里来。叫孩子吃饭,孩子道:“我是不吃了。”他娘听了,明知是为昨儿吃的不好,道:“呆孩子,今儿只管吃的,这是我亲自安排了来的,里面洁净的很哩,那里还似昨儿的。昨儿也是偶然沾了些腌(东西,想是你爹爹办的大意儿了。”孩子那里肯信,只是执定不吃。闹得老儿听见了,问是为什么?媳妇道:“孩子昨儿吃饭吐了,今儿又怕吐,在这里不肯吃。我说只管吃,不似昨儿了。他只是不信我的话儿。你说这孩子,可不呆罢。”老儿接著说:“不妨事的,孩子只管放心。”劝了一回,孩子方才吃了些净饭,一点儿菜都不吃。他娘看著,悔恨昨儿自己的不是。叫孩子今儿连素的也不吃,这却怎样是好的哩。恨得自己也不去吃饭了。

  到了晚时,丈夫回来了。把孩子日间不吃东西的话,告诉了一遍。袁大心里甚是不安,两个立在房里讲著。老儿走近房前问道:“可是儿子回来了么?”袁大忙迎出来道:“恰才到家的。”老儿道:“跟我那边去,和你说话。”袁大登时随著老儿过来。老儿道:“叫你来没甚别的说,我看你这孩子却是有些古怪。俗语说的“养儿待老”,你养他这么大,原是想著将来,得他的济的。他这举动,你看将来可是俗门里安身立命的?我想的留著他,倒惹他三灾八难的,叫他不得安生。不如就此时舍了他,许在什么大丛林里面出了家。他倒也还乐得的,就是我们将来,待他有些道行,也得些好处。不知你两个意思以为何如?”袁大听了发急道:“老爹想得特差了,也不自己算计,你是这样年纪,就是我们这些年来,才有这孩子。怎么平白的送去寺院里面哩!这话快休提罢。给媳妇听了,还要送他的这条命哩。孩子就是做怪些,也只好随他去罢了。”老儿被儿子这一番话抢白,自己有许多心事,也都说不出了。袁大站了一会子,转身走回房里。妻儿道:“老爹叫去,却是说什么?可是讲日间孩子不吃饭的话哩。”袁大道:“不是的,和我说生意的事哩。”一宿晚景题过。

  到了次日,孩子清晨闹著要起来,看老儿念经。自此佛子也教他些经典,叫他跟著自己念。过了些时,佛子带了孩子在街前闲耍。老儿和邻家的一个老儿立著闲谈。只见一个和尚,从巷口走了进来,看看走近孩子身边,那和尚将袖儿在孩子头上一招,就飞也似去。孩子打了个寒噤,走到老儿面前。老儿道:“怎样的?”孩子只叫头上有些晕晕的。老儿忙带了孩子,别了邻人,一径走回家来。交与媳妇道:“孩子在街上耍了一时,叫头有些晕。你带去房里,给他歪歪罢。”媳妇接著问:“孩子心里怎的哩?”孩子道:“身上怕冷些,心里昏昏的。”他娘道:“歪歪去罢。”就送上床去,将被儿严严的盖了。

  醒来,他娘走近床边,摸他的头。那知竟是火炭般的热将起来。面上发红,如同猪肝一样的皮色。当下慌了手脚,急忙唤老儿道:“孩子发了热,可去请一位医生来看看哩。”老儿想道:“孩子想是在街前受了风,是要发散的,就去药铺子里配了一剂药来,叫媳妇煨给孩子吃。道:“不过是风寒,散散就好了。那里又寻医生去。”媳妇接了药,去安排了,叫孩子吃下去。那里得效儿,热的渐渐狠了。晚间袁大回来,妻儿告诉一遍。袁大也只认是风邪。过一夜儿,少不得热就住的。

  到次日,那知孩子昏昏的只管睡,热的越觉狠些,叫著也不知道。夫妻两个著了急,袁大出去请了个医生姓何的,来家看视。这何先生诊了脉道:“这位哥儿,似中了邪的。若论风寒,面色不得发赤到这地位。人事昏迷是不消说得,热得这样了,如今怕得惊悸起来。”说著开了方儿道:“且替他发表,带著驱邪凝神。这药吃了下去,要人事清爽些,热得住了方好。”袁大看了方儿,送去医生,走了进来。

  这时老儿方知,孩子一夜不曾住热。儿子请医生来看说,孩子是中了邪。心里想道:“昨儿在街前,不曾遇见什么。”想来想去道:“是了,有个和尚走这里过,我看他就有些贼眉贼眼的。孩子见了他,那时随即走近自己的身来,说是头有些晕晕的。难道这和尚有什么讲究不成?好歹看吃这药可好。”想著走过儿子面前,接过方儿一看。见是防风、远志、神曲、勾藤等药,道:“我去配了来罢。”拿著走到铺里,配就回来。叫媳妇煨了,看著给孩子吃下去。那孩子似木鸡一般,不省人事。把药灌将下去,歇了一回。袁大和妻儿都在面前,一时你来摸摸头,一时我来看看面的,两上没有片刻安宁。孩子直睡到下午,忽然叫了起来。袁大夫妻,骇得忙揭起帐子来看孩子。不知是吉是凶,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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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罗岸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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