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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斋集 (魏伯珪)/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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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存斋集
卷之二十一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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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乐窝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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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儒法门,以收放心为挚诀,《外传》以“弱丧不知归”为可哀。盖放而不收则为丧,收而反之则为归。是以人之可哀,莫甚于放,可乐莫大于归。

心苟归矣,天地间万物,不能动其心。上焉则伊祈氏有天下而不与,虞舜被袗衣二女婐而若固有之;下焉则思圣素富贵而行富贵,邹夫子加卿相而不动心,此皆心归之大者也。乃若子房赤松于帷幄,孔明则《梁甫》于将相,裴中立出将入相,而其心则绿野也;郭令公二十四考,而其心则布衣也。其为可乐,孰大于是?

心苟不归,则之富贵而骄之,之名利而溢之,挟吾八尺之躯,不胜其大。恒企而不得立,常跨而不能步,跼蹐于天地,长夜于日月,斯岂非可哀之甚者乎?哀而不乐,何以生百年为哉?

柳匡天承旨早腾云路,羽仪银台,而乃以“归乐”扁其窝。噫!是真所谓心归者欤?征士《归去来辞》,结之以“乐夫天命复奚疑”,柳子其果乐天者欤?聊为之说而问之。

杏村家状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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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天之生人,未尝有所偏厚焉。瑰器玮材,惟在乎磅礴之气之所钟而已。然其达而行乎世,亦有命焉。金藏珠沈于荒山野水,而埋没其连城之价者,谁肯愍惜而揄扬之哉?

魏氏之为箕邦人,于今千有馀年,本支不繁,绵历单孑。约年以计,世可三十,而盖无从祖之亲也。虽或幸而存者,辄微而无征,斯岂非天耶?越届我八世祖兄弟,始分为两派中祖,而见为八世族者,仅四三十家。数代以上,以德学负重望于省内者四人,升上庠者十六人,登文武科者六十五人。以其文则足以鸣王国之化,以其武则足以戡时世之难。况当两朝,国家之多难乎哉?于是则倡士类起义者五人,属鞬弭参宣、振、扈圣三原从者十人。其亦可以与时会矣,而其如李广之不得当何哉?天之有意于其间,不啻明若,无乃有所偏薄而然耶?

其传家气禀,又皆亢慨而不与俗谐,抑又何哉?虽无事业赫赫照人耳目者,无征,百年芜殁,则岂非不得于天,而又不得于人者耶?宗人荣缵之欲裒录其先状者,良有以也。噫!天台雁荡,虽以僻在荒远,不得齿于石室莲花,而来往丹丘者,自必有见而赏之者,吾何复屑屑焉尔?

冠山耆英会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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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万物之生与劳俱。天地逸于冬,万物逸于老,人亦一之物也。方其少也,圣贤劳于忧世,其次劳于富贵功名,其次劳于营产谋生。及其老也,志气怠懒,虽尝为形役者,渐能自忘,食色之重、名利之华,自然不经于心,腔里淡然自逸。

至如上圣,亦有此逸。是以逸于倦勤,仲尼逸于返仲晦逸于遇遁。其次张良逸于辟糓,裴度郭子仪逸于谢事,此向所谓逸于老者也。

今此会十一老,皆寒措大,曾劳于谋生者也。方其少也,皆躬耕灌园,艾樵削蔬,供税应徭,未尝一日平心安居。及此年逾六旬,则形身俱老,世念自疏。凡吾曾所劳心劳力者,皆传之子若孙,其身便为闲人。遂约孚同志,团会禅堂,漉酒称觞,爇炭燔肉,谈笑相酬。昼则促膝,夜则联枕。又有吹笙击鼓者,能使人振发少年时志气,皤皤白发,乃以次起舞,便忘其年八七十也。自古人情悲老叹衰,而今日则并与衰老而忘于怀矣。吾辈之逸,果何如哉?

白居易香山会,而居易平生不能忘情于富贵者,而今乃强托空门,则其心非自然之逸也。社有耆英会,而皆以卿相耆英,罢官家食,其情则皆不能忘国忘民者也。由朝廷不用,而自在致仕之列,论其心则未必逸于逸者也。

至于近世,亦或有效嚬者,而其心逸,则吾不信也。况若蓬山九老会数必同香山者,吾恐不有道而垫巾也。且自古为胜会者,推兰亭为最。而逸少之序乃有世人须臾之感,是不知逸于老之意,非达士之论也。

今日之会,皆自然意合而成,盖由逸而得逸者也。然则此会通古今一会也,可谓乐矣。遂列书其名,少年以兄弟子侄而从者并录之,而为后日观。幸望今日少年若到得逸之年,续为此会,各叙其世契,则又岂非古今一胜会耶?伯珪年今六十四,诸老人许忝得逸之末,不辞而自称曰吾亦逸,因为之序。

社讲会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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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我五代祖颜巷公遗诫六条,其二即务农桑、和兄弟也。伯高祖听禽翁克述先志,将为合产,规画粗成,而遽尔下世。叔高祖磻溪公又袭庭训,以昼耕夜读、事亲敬长,遗戒后孙。是知耕农讲睦,是吾家世传之学也。

且生于极天之南,穷海之陬,簪缨久绝,门户散寒,其苍苍然鱼生蟹息者,诚可悲也可哀也。又幸而六代之亲,无虑半百,团居一闾,叙昭穆守墓祧,每朝暮守望,春秋嬉邀。兄弟非他,则岂非可悲中可喜也哉?

又复幸而居有山水之胜,凡春秋佳节,若老若少,兼冠与童,趁景选胜,举匏樽而相属,又岂非可喜可乐而便忘向所谓悲与哀者哉?是以听禽翁盖尝与子弟五六人及异姓同志数人曁良家有知识数人,约为煎花之游,是实有得乎可乐之趣也。

余林居多暇,远溯遗风,思欲绍述。而宗兄伯晖氏、族弟一汝汝钦十数人,不约而意合,乃共与耕耘,兼讲书礼,朔望设会,略仿退乡约之规,又聚殖若干糓,以为讲会杯酒之费。行之三年,庶有成效,冲冒瘴暑,或不堪渊明之羸疾。有骇俗眼,亦不无雪日之见怪,不得已中辍。而夙志有在,其乐难沮,遂略而小之,定以一岁率再会,以寓存羊之义。乃以饬躬、睦族、敬长、齐家、训子侄、庆吊数条,为约而讲敕之。

又于春秋暇日,远效兰亭故事,以续听禽胜会,虽不如初约之全备,犹胜并此而不为也。邵尧夫不服深衣之微意,我非不知,而其无柰从吾所好何?

或者曰:“何不𫗦其糟而歠其醨?”余笑曰:“否否。吾本非独醒者,无乃与众醉而又复有大醉者,以百步笑耶?虽然,吾醉亦乐,醒亦乐。”请以此质于醒愚堂云尔。

《新编标题纂图寰瀛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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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下地而广大极焉,始今终古而悠远极焉。合广大悠远而人世立矣。阴阳造化之坱圠不息,事物象数之参错不齐者,横塞竖盈于其间,总而号之曰“万万”,而语其至则巧历不能数也。

惟人乃能以藐然七尺之躯,仰观俯察,溯往推来,统而载之于方寸之心。以是而谓之“最灵”者,尽非虚语也。然苟非生知之圣,必问天于黄帝,山海于伯益,毫收锱会。必拔键于酉阳,绝韦于汉观,涓聚埃积焉,然后方可以𬊈记其万一,吁!其亦为之难乎哉?况有人生于天地之极东溟海之偏陬,其于天地之大也,虷蟹矣;古今之远也,蟪蛄矣。樵迳野水,非子长之所游,煤编俚简,非倚相之所读。只以经糟骚粕,蟫饫而蠧饱,残毫冷墨,鸟哢而虫啼。蓬檐藜墙,天地于一身,晨寤夕眠,古今于百年,则向所谓“最灵”者,几乎忝矣,其谓为之难者,尤不暇论也。

林居多闲,偶阅九九州图,遂不胜自笑曰:“此之为无是乌有,虽未可知,然若以僻耳劣目,强以疑之,则或恐为海鳖所笑也。”遂摸之于册,因系之以中州十三省及我国八道地图。又以天地古今之间,盈积棼纶,而难于记认者,汇列纂图,付之其下,合而名之曰《寰瀛志》。其付下诸图,虽非地图之类,然若无是,则宇宙为虚套,而地图亦无所寓其用矣。故称“寰瀛”而统之。

呜呼!万犹不可尽,而图则止于十数,若目于斯而曰天地也、古今也,则诚愚矣。然善观者默玩而识之,触类而求之,安知鸟迹竖横,不为史皇创制之一助也耶?

《新编十九史略续集大明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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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元,人以三十年为一世,不侔之甚也。有史官者纪人事,世以相承,使往者不泯,来者相续,与一元为终始。虽天地之变化,亦有赖是而流传焉,则以不侔者而能参之为三者,史也。史固若是大也。

两汉以下至,各自有史。作者数十百家,皆为传记,繁而不杀,藏书者不能备,博古者不能遍。至司马氏《通鉴》作而后,历代兴废,君臣事迹,一览全举,然编帙浩大,亦不可家㧁人诵。至少微《通鉴》行而村学巷塾,皆能谈。犹不如曾氏《十九史略》,文简而事赅,语略而意备,还有胜焉。况上自开辟,下至,六万八千岁事,全载于七篇,妇孺能言,樵牧皆诵,其功反有贤于古作者矣。

乃若《明史》,既后于曾氏,而所谓《通纪》、《纪略》、《编年》等大小数种,行于世,而其文皆带小说体裁,只可披阅,不堪读诵。且专用方言吏读,不纯史文,支离冗杂,徒繁编帙,故遂不见行于乡曲,则虽宿儒,犹病于不得见也,况蒙士乎。

余林居多暇,遂取《明史》,删烦取要,略仿曾氏凡例,编成一书。假如史三百年,曾氏略为一卷,则氏三百,宜复少于一卷者也。然而则有《通鉴》诸书及先儒文集、稗史小说,杂见傍照,《史略》只提其纲,不患无征。至于《明史》,全史既稀,大家文集又不流播。若复略之,但提其纲,则事之终始不全,人之善恶不著。且中叶以下政令章疏,语句文体,浸浸不古,若纯易以古文,又失记实之法,故可删而不删者,约十之三。遂不如曾氏之略例,盖所不得已也。

呜呼!人以世降,文随事寙,均是曾氏所述。而之事,节节可标,句句可题,以下,渐以不及,记益烦冗,事益无实。末至于五季,虽考全史,无一事可标题者。事似乎稍胜,而其亦将无同者矣。由是推之,后于今可知也,若到曾氏所谓一百五十世四万五千六百年,则其所谓史,将何如也?果可以参天地而配一元乎?愚于是有宇宙无穷之感云尔。

乡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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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之约,官遗法,三代所以化民成俗之美制也。《周礼》有月朔读约之文。约之详,虽不可闻,而《礼记》所录三物八刑,即其大纲,则其详可推而知也。是以子游以圣门高弟,弦歌治武城,邑贤澹台灭明之类,因每朔读约造偃室,则吾夫子喜而嘉之,至发戏言。是信乡约为治民社之牛刀也,其进而为国,则固举此而措之耳。

道衰,经战国,而无大贒有意于化民成俗,故其法遂湮。至或有豪杰之士,往往言之,而不能行。至德隆盛,治教休明,有蓝田吕氏者,演三物八刑之义,立为乡约。而时则怪鬼辈遗习,冰炭于圣,猜忌于儒贤,遂排挌不行。至晦庵朱夫子,以后大贒,有实心于安邦国救斯民,遂因吕氏约,节酌古今,成乡约一编。时为桧贼馀党陈贾辈所戏沮而不行。至今痛叹,寥寥千载。

至于我圣朝,圣化大兴,贤士辈作。至于隆庆万历年间则大圣继序立极,而豪杰之士待而兴者,有若静庵退溪栗谷,俱是得嫡传者也。其得君行道之初,莫不以此约为先,则俱为三凶、四奸辈所沮,而未遂成俗之效,其为叹,奚独朱夫子所遭之为然也?

今丁巳冬,我明府洪侯龙健氏莅民已及瓜矣。百废俱兴,大少俱颂,而十行纶音,降于此际。圣意笃挚于参三达五,则专以乡饮、乡射、乡约为眷眷焉。清诲勤谆,缕缕申复,盖以伊尹亲见之心,望于斯民。明府感激圣恩,慕仰贒范,仲冬之日,会乡之父老子弟,设行乡饮仪如礼。乡人大小,无不悦服。遂为乡约,则采乡望公议,定乡先生、都ㆍ副宪、直月,分标各面执纲、直月。其意盖将克遵周公遗法,以成蓝田晦翁退溪栗谷之志,而驱斯民而跻之仁寿之域,为圣上成其比屋可封之俗也。吁!其美矣大矣。

为吾民者,或俱顽愚乖戾,不能将顺美意成就其大,则不独为圣上之弃氓,其负我明府明同得之性,而俾为下必甚焉之心,何哉?于是率吁坊人谂之,执纲、直月以为坊约,而谕告坊内,大小咸从,倪髦俱抃。

呜呼!苟非在上,必不以周公为师。又不得我明府宣行阐扬,乌有今日也?凡吾同约之人,盍观乡饮诫辞,必结之以“无忝所生”也?所生者父母也。人孰无父母,能约同美俗,使其父母为圣贤之父母可乎?沮败作梗,使吾父母为奸凶之父母可乎?自反而熟思,则应各知所勉矣。

《魏氏忠义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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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仁则是孝,而义则是忠也。父子君臣,人之大伦,维仁孝与忠义,其彝则也。无是人道蔑矣。

魏氏之先,新罗中叶,东仕多大寮,考《三国史》可征。谱书自高丽侍中讳菖珠始,至阁门祇侯讳,凡十二世侍中平章,冠冕相承,为故家世臣。故祇侯公与金侍中宗衍等,为本朝谋,千户尹龟泽上变,宗衍车裂,祇侯杖百锢流。及我太祖御天,特原其子孙。然独我先祖自同殷顽,三世不业文武举。自朝连有录荫,而不敢应命。至我八代叔祖,始宾于上庠,其后连世文升司马,武通仕籍。当壬辰、甲子、丁卯、丙子,国有大艰,起义赴勤,前后相望。虽无功成可纪之懋绩,其忠义敌忾之风,淑于家而系于世类则尚矣。是以居家则文行孝友,为世业青毡,斯其移之为忠义者也。

肆维十馀世,虽无魁科茂爵,而寒楣冷族,尚免野人之编户,克从儒士之后者,何莫非忠孝行谊之实,有以致之也?第恐世远风微,遂丧其实,以忝一千五百年士族之世,则岂不痛哉?乃编葺遗迹著世而有征者为一册,名之曰《魏氏忠义录》,分藏子姓诸家,使来许观感激励,庶几其不迷于世也。后之读是编者,苟非不移之愚,岂无感发愿肖之心哉?肖之有本,仁孝是也。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晩翠亭金尔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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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苍翠者,木之本色,而即红白华于外者也。凡木莫不苍翠于春夏,而不能保其翠于秋冬者,特以其华于外者,过于的然,故到霜雪交下之时,本色不得不自亡矣。独松柏不的然于春夏,故能保其晩节而四时长翠。是以君子比德焉,古人之述备矣。

金谷金同枢丈,少业举子学,早谢绝焉,筑书室训诲子侄,而扁以“直方”,即其所本可知也。晩年作小斋,以为颐燕之室,庭植四柏,因以“晩翠”名之,是又本之于木而取其义也。

公享年九耋,不求闻达,不趋势利,嗜学之癖,晩而不懈,以孝友成教于家,而晩食其报,颐寿康强,松形绿骨。左右图书,晩趣益邵。齿德之望,重于乡党,及其耆爵二品,荣光祖考,菀然为三达尊矣。若使公早徇外华,斲丧天赋之本色,乌能晩享遐福若是其全也?始信公取于物而得于己者,非如世人一时名言之偶然而已也。

伯珪尝拜公之床而得公之本心,将为说以请诲,郑重未及,而公已观化,则藏之心而不敢忘也。壬子腊月,公胤子重海氏,以《晩翠遗稿》示余曰:“晩翠之义,吾先子亦尝有意于子华而未必者也。前所次韵语,既提其端,盍毕其说?”遂以曾所得于公者,叙以付之卷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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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果炼武厅重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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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士者,达天人、敦行谊之名也。是以读经传业文章者,谓之士,而乃有军士、战士、武士之称,何哉?盖士是学圣贤者也,彼武士者,若不学圣贤,安能为国家主将,蹈白刃成节义哉?是即不读书之士也,古人命名之义,岂偶然哉?

象棋宫角之卒,名之为士。虽车、马、包、卒出入局内,驰骋奔突,士则终不离宫。是将死与死将生与生者也,其节义地位,果得士之实者也。

今营邑之将校,即象棋之士,而镇将邑倅之亲兵也。其临战阵进退周旋,捍卫其将,如象棋之士,其任固不重耶?然而近来将校之任,渐以轻劣,皆以无识武夫,苟充其数,心不知节义,业不习兵略。苟以临之战阵,其果有效象棋之士之用者哉?

为官长者,必重其选而施之恩,饬其业而习其艺,导之以义理,达之以行谊,励气意得死心,然后可以因名而责实也。是以各官自古设厅而养之,雪山炼武厅,即其一也。

旧屋老圮,丙辰春改建。其九月将落之,余喜而为之序,因释士字之义,以晓居是厅者,亦以告于后至者,俾勿以手下军校而忽视之如草芥也。

咏归祠宇玉果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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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归祠宇,主享金文正公,配以云岩月波青坡三先生,非与他享祠宇比也。今文正公陞腏圣庑,此前尤重。名虽祠宇,尊奉之节,与赐额无异,庙宇之崇丽,讲堂、门墙、斋庖之整饰,宜视他有异,而经始岁久,栋梁老欹,瓦桷朽漏。其馀丙宇皆然,恐有意外之患,而院力凋残,无以兴役。为其执纲者,皆不惧竹楼之朽,乡儒闲员,徒切钱塘之叹,耐至岁月,势将莫可柰何。

丁巳仲春,邑之凡秀郑必秀金得海李英白金成大等,目见校宫重修大役才毕,相与谋曰:“此祠便是本邑之先生祠也。河西云岩二公之遗化、月波青坡二公之模范,至今犹在,峡氓江村,尚有弦诵之声。其为在堂之羹墙,奚啻为益州之画像而已也?若不及我侯之时,仍旧修葺,儒林之计,没柰于无面之不托,邑民追慕,悔将何及?吾辈之丝身糓腹,煕煕为圣代之农氓,皆是四先生之效也。吾辈相与出力,为涓为埃于,则不负前贒尚德之风,无愧昭代作人之化,盍各勉之?”遂各出略干钱,以助其役,兴工才一旬,斲墁竣工。

中丁前一日,还安位板,章甫济济,庙宇轮奂,万目耸瞻,同声赞曰:“邑之大事,有数存焉。”余亦喜其有成,招谓四执纲曰:“捐人所爱惜之财,新古所未遑之役,有大功者,必有明报。彼四秀宜擢之为下斋,俾观俎豆之耿光,特免朔望之讲签,俾其子若孙,亦免编户之贱疤,则其在报功之道,似为无愧。”佥曰:“唯唯。”遂记其事,揭之板,告之后来君子,使续起者无废厥观,永百年之计云。

竹川祠宇长兴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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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我听溪先生学行忠义,超乎众而拔乎萃,后人尊尚而尸祝之,固其宜也。然而祠宇营建岁久,瓦桷漏颓,殆不可支,襟巾无讲学之所,过者咨嗟,乌可谓先贤妥灵之所哉?

丁巳春,先生五代孙相鼎重汝甫慨然曰:“先生子孙,吾幸有财,安可诿他人而莫之顾念哉?虽有钱满堂,苟不为先祖地,吾其为守钱虏乎?”遂出钱屡百,重修祠宇。木之朽者易,墙之毁者完,瓦之泐者改,自庙宇、讲堂、丙舍、门廊、堵墙,皆修治而涂灰,焕然若新。若非重汝之捐财,讲堂将不庇儒徒,庙宇遂无以为祼将之所,而满庭之秋草,将满目矣。然则重汝独当重修之功,殆不下于新建之力矣。今人孰有识大义,不惜其钱财,若是其快活哉?遂以重汝谓先生之肖孙可也。重汝诸子若能体其父尊祖慕贤之诚,笃学力行,企及先生之德行忠义,则先生之门始大,而为乡邻之望族,岂不美哉?

用其财而董其役,劳心竭力,以至成功者,族弟伯勋汝钦伯衡信中,而浃四朔区画经营,载锡之光。苟非两人勤干智巧,虽有财,能之哉?重汝夙宵干检,殆至足有胝,其殚心力而终始不怠,尤可尚矣。遂叙而识之。

烈女金氏旌门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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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系于世类尚矣。朽壤不产灵芝,泔源必涌醴泉。物皆然,人为甚。故金彦臣妻烈女金氏庆州籍,号双香堂之八世孙,本县五义之一进士弘緖之五代孙。幼有至性,以孝娘称。

才十岁母有沈疾,症极非轻。其兄每尝粪,金氏年幼,问曰:“兄何以尝圊秽乎?”及知粪味甜苦,病验轻重,金氏自此先兄而自尝之。其后兄又病重,金氏便齐沐祷天曰:“吾兄累世独子,不可绝嗣。女子何用?请以身代。”无几何兄果病瘳,人皆异之。年十二遭祖母丧,期年不近姜桂,朝夕哭奠如仪,乡邻称以孝姐。

姐年十六,归于士人彦阳金彦臣。两皆幼龄,相敬如宾,少无狎昵之态。越三年壬子,彦臣遘疾暴殒。金氏以木块椎碎左手指,垂血于既绝之口,已无及矣。其父宗海抚其指而泪下,金氏曰:“疮完不痛。”未尝有涕泣容。闻其母郑氏过哀,送言曰:“吾不知痛。母何痛婿之深也?”

其王舅以彦臣累世独身,无子夭死,日夜呼哭。金氏常怡颜进慰曰:“逝者不幸,哀亦何及?小妇至痛情事,不忍见老人景色,侍奉甚难,不若遄死而无知也。”舅遂宽抑节哀。金氏言语动容,自同平人,邻人或谓年弱而不知痛。

及夫葬期,凡祭膳之需,皆亲自在视,蠲洁尽道,浣濯衣服,洗沐斋明。酒肴面饼之需,俱备庋阁,家人皆恬而为常。日昏入其私室,呑砒礵。明朝家人开视之,已殒矣,即闰四月二十二日,得年一十九。越三日,与其夫同圹而窆之。

呜呼!死之难,自古常言,从容就死,难之尤难者。苍黄急遽之时,惊惶顿迫,投水结项,非曰易也,而不如从容之无私心也。其节戚解容,以慰老舅若父母之心,则孝思与烈志,并行而不相悖也。丈夫死国者,千古几人?而死于死若是之全而无缺者,盖鲜矣。二十前少弱女子,岂意能是哉?虽谓千古一死,不诬矣。

余知其父宗海,愿恭清谨人也。意谓名行家,宜有此人,末乃为烈女父,诚不忝其世矣。国家旌闾,孝烈俱举。金氏之孝,诚可旌也,而烈亦卓卓,余心甚钦服。

丙辰冬,报闻州司,州司之收报数十百,特以金氏状闻。该曹之收八道状闻者数百千,特以金氏上闻,越明年春,蒙特旨旌闾。观世之欲成此事者,或百年或七八十年,奔走京乡,而或得或不得。独金氏数月之间,承恩旌表,焕然丹楔,昭示百代。是知天使金氏千年不死,因为金氏十九年果少之为见也。

呜呼!孝固有烈,固有孝烈双全,两美无缺,不死千古,香名不泯。是真所谓双香堂孙者非耶?金氏生年甲午,殉节年壬子也。谨为不朽计,铭于石而序之。主其事而成之者,其祖舅金精丽也。礼当选族人子立为金氏后云。

苏湖亭徐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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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西湖,与月出山齐胜而名于域内。古人称之谓西湖者,慕西湖而寓其名焉,其胜可知也。盖月出黑石两巨山众壑之水为大川,西走遇海潮而汇为湖,平澜铺练。周且百里,四山周遭,为万叠烟花,映于湖心。远而锦城瑞石,为望中之奇,未知之西湖,果有此奇耶?不可以此地无荷桂少之也?

故生员徐公选其最胜而亭之,与其兄府使公,吟畅钓鱼娱老。当时名公月沙东岳,皆为之题咏而美之。夫天地间可乐者水,而何处无水?水不能自胜,遇人而胜。西湖林和靖桐江严子陵磻溪姜子牙。其馀曲涧小溪,以人之大小,名与之高下者,盖千百数也。独西湖则傍于临安帝都,为诸名胜所称赏。又为梅花主人所擅,人与湖一于古今天下矣。若使此西湖当之,止于易地,皆然而已耶?

湖之为湖,盖四万年,而名不闻于世,岂湖之美不如彼耶?徐公擅而名其亭,遂名之曰“苏湖”,自号曰“苏湖主人”。自此国中有西湖,而与之湖相埒。人之观西湖于古文者,到此而得见真西湖。登徐公之亭而得主人于是,此湖果谓之湖矣。未知湖果湖耶?抑其湖而湖之者人耶?然则其人可知也。亭岁久而圮,为荒台蔓草,过者遂不见其湖,而但称主人,始信湖之胜,不在水而在于人也。

主人五代孙祜远复作亭而新之,湖之胜复在于眼中矣。祜远其果为肖孙而擅其胜者乎!斯亭不毁,徐公不亡,祜远常在,苏湖常胜,岂不美哉?遂为之文题其楣,庶他日登斯亭,不为生客于赏西湖也。

闵忠贞公祠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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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十二年戊申春二月,传旨若曰:“恭懿王臣吏曹判书闵伸死于义。维皇天、维祖宗,实所监临,爵秩未复,褒典未举。越至于今,匪惟伸大节堙不彰,何以慰恭懿王在天之灵?矧伊三子騈殉。昔我皇祖元孝王,既追复恭懿王位号,光我祖宗,因旌六臣,风励节义。予小子其承厥志,闵伸复爵资宪大夫吏曹判书,太常其议谥以闻,予其赐之。”廷臣佥曰“都”,请谥以忠贞,教曰“可”。于是其后孙居湖南海南县者数十百人,感泣稽首。作祠堂立位板,以永恩命。

是日四方来观者且千人。咸曰:“懿哉!立人本朝,能致其身,百世不死,果若是哉!”虽懦顽莫不击节改念。县之儒士合辞言曰:“维忠贞公既作元祀,配食宗庑,与三相六臣等三十二人,腏享陵园,今此祠堂,岂子孙所可私哉?特立俎豆之所,使衿绅执其其灌献,圣朝所以敦风植教之意,庶其在此,于我乡人礼亦宜之。”遂大作庙宇于县之文庙东,享忠贞公,以三子配食,又建讲堂于其前,以为士子希贤肄学之所。惟忠贞公死后事,到此极无憾。呜呼炳哉!

烈女任氏旌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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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旌褒节行,所以风圣化淑世道也。烈女任氏,以良家女,为驿吏李阳中妻。性行柔婉,事舅姑无违色,执妇道甚宜,族党邻闾,并钦服无间言。

壬辰年,其夫阳中得病,沈痼五朔。任氏昼夜救疗,药饵馔膳,尽诚躬行,夜不解带。其夫病革,即泣告所亲曰:“神天不慭遗良人,薄命妾宁忍作未亡人乎?”及夫殒命,号绝复苏,则哭擗无异常,浴殓诸节,躬尽敬谨。

既四日成服,戚容亦无异常。其翌日自沽酒,酌献其舅曰:“哀痛无益。宽怀无如酒,妾亦馂矣。”持入私房,不移时闻呕咽声。家人急往诊之,礵屑满口,气息已绝。邻里老少俱会,莫不嗟愕泣涕。即日面任报闻于官,官家惊叹,特致奠赙物,使其舅以官意奠告。

一乡士林莫不耸听,齐名状告于监司及御史。每遇朝家搜访令下,乡议剡报必以任氏为首,久不蒙旌褒之典。久犹不已,竟得伸于天闻,赐棹楔之命。盖近来殊典也。

任氏卓卓之烈,昭昭乎日月,竟使美节不归于草死木卒,一间棹楔,流芳百岁。噫!彼死死者之心,初非为此,而其为昭代作新敦风之道,不为少补,则彼烈女亦将无憾于地下矣。然其实迹,既不见于大笔,则只烈女二字,亦恐寂寥,故玆略记始末,揭于鹄头之后。惜乎,不能勒之贞石!

咏而斋重建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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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维庚辰,高祖肇筑。周甲乙酉,王考改作。今年乙未,三度是拓,堂墀栋桷,粗增其昔,匪敢侈前,窃附肯雘。亲命是承,躬执厥役,居斯寝斯,忝厥是惕。饬躬勤业,宜于宗族。庶无大过,后昆以迪,神之听之,尚云无斁。存斋是识,孟冬初六。

渊谷书院长兴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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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夫子于古昔名贒,追尚尊慕,其所在,必皆立祠而俎豆之。或请赐额颁书籍,集一邦儒士,迎师讲学。其所以激感性同倡励风化者,将淑人心于羹墙,兴圣教于俎豆之义,与门升堂之教、孟氏辞辟之功,同一归矣。

老峯闵先生兄弟,以道学名儒,早扬王庭,黼黻王猷,经济斯民之志,将大有展布矣。不幸浮云蔽日,野鸟入室,斯文阳九,泰山其颓,后人将安仰哉?

我先生佩玦于玆土也,斯邦之人,抠衣于抄药之室,皆南中豪杰之士,而竹堂白公文三即其隽也。侍雪如愚,为三席知音。其从父侄渊居处士后采,倡率乡邻襟巾,吁于朝,申于州,建老峯妥灵之地,而以屯村先生腏享之。遂请赐额,号“渊谷”,以为书院,则南士始有依归之地,而斯文爰有不坠之緖。院宇老欹,士无讲隶之席,庙无尸祝之庇。一乡之经虑,寻源之咨嗟,将至数十年,满庭秋草,无几何矣。

戊午春,白公之肖孙宗俭,告悯于先生之本孙,周告于京乡搢绅章甫,谋所以重新之。搢绅掌议之佩符湖南者,锦城任焴绵城李弘源,本府使洪龙健以重修有司,监董其役,兵相申鸿周、右水伯金处汉出力周旋,材木以优。土主担当周应,财糓以饶,肇工不数月竣事。

昔之轮奂者,今复依旧,两先生香火,方始登馨,而济济章甫可以执经讲肄矣。两先生过化之泽,熸而复扬,一方之士,爰有私淑之美矣。然则两先生非竹堂渊居,无以标南士之矜式。竹堂若无肖孙,祠院几为败瓦颓垣矣。苟不得朱夫子追尚建祠之义,乌能与于此哉?

狮子山同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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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本可爱之物,明秀清硏,奇诡雄险,每觉异观目移而爱同。然苟非观山水于山水之外者,不能得真山水,不能得其真而评品之妄也。

长兴之镇有二,天冠狮子也。天冠则自古以胜名于域中,游之者四时不绝,皆以为可爱,独狮子而无胜名,游者亦无。予独疑其有异,欲一游而久未得也。

辛亥三月之暮,适来山下,见有冠童以春秋登山者,不觉夙心欣动。朴君士用李君文赞乐闻而来之,则左右诸益同志者,又十二人。遂沽三亥酒,炙石首鱼,裹以白饭青苔,联袂以登。才到半顶,奇岩峻壑,无非绝观。迤逦至元晓义相等庵,颓垣破瓦,虽非盛时,其境胜则非他山所可得也。

因登极顶所谓帝岩者,攀缘石梯,跻既尽,有石窦受之。耸身而入,则头才入窦,身碍不可遂。遂恳后人执足以推之,腹背抽,如出筒中。既屈得伸,则顿觉身轻。竦立天半,域内诸山,如列饤饾于脚下。石顶盘陀可坐五六十人,独惜乎无歌笙以报客来于云间人也。须臾骨爽神冷,不可久留也。

将降则征于窦狭,改从东梯,以手猛爬石罅,信足而后移手,信手而后移足。前顶后趾,恰如《汉封禅记》也。既下又行一杯,盖酒不偕上,防醉跌也。从东岭而转下于所谓屏风岩者,奇奥灵爽,又一绝境,不意义相之后,又得此也。但恨无胜龛为锦上花也。此则洞天最幽邃,登降极搜,可必其累逢灵观,而为日暮所沮,未免促归,三步回头,始知古人先得也。

盖山之奇岩异石,壁立叠撑,直耸傍倚。坼为天门,立为石柱,列为诸佛,拱为童子,横为云桥,秀为莲花者,殆不可胜数,而特以无名号,故观者不甚改眼而称奇也。始信人之称公孙侨为当时第一人,而不知东门过客,真是贒于也。然则山水之遇锺子期亦不易也。

呜呼!世之评论万物者,每挟我故无公眼无达评。我是天冠山人,岂不欲天冠胜于域中哉?若使见孔明中,压称不如我公瑾,岂达士之言哉?遂谓义相帝岩天冠之所无,斯山之独也。至于屏岩冠山之可以当此者六七,若以六七之多,较二绝,未知二山之终是孰雄也。其翌日列书同游人姓名,将以为山中故事,略记游历梗槪以弁之云。

磻谷族叔命庆古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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磻谷族父求古梅植之庭,以为得梅,呼余赏之,盖奇物也。其初生于荒村杂树丛棘之间,支吾百年,不能自拔。风雷之所震撼,樵牧之所侵虐,硬蹙郁涩,自成于摧残万死之馀。腐心犹坚,困条强抽,龙鳞之不足,而旁剡麟爪,龟背之尚少,而横呀凤咮。随境得天,因病寓生,神鬼错愕于造化,日月支离于颐养。病骨劲瘦而高拳,苍发髼松而侧出。轮囷陆离,肮脏恢怪。迫观而霜雪飒爽,远望而烟霞霏微,韵致彯迥,古意苍然。况见厖眉鹤骨,垂钓于渭水微雨也,诚绝世而超伦也。

向使此物幸而生于崇墀沃壤,必气条任达,胹干豪肥,繁枝密蘂,为桃柳之巨擘而已。今顾不获于彼,而乃成真梅,岂亦幸于不幸者欤!若乃虫蚁不敢食其心,鸮䴕不能窾其骨,峥嵘岁月,气力犹存,不僵于溪风山雨,竟为知己者所得,又岂非幸于幸者乎!

余观皱皮老筋,春意盈达,绿芽紫蓓,真性不变,固知冰香玉晕,独步于凡芳摇落之后,不足论也。族父曰:“自吾植此,人过者皆睨而不顾。或谓亟去之柰何?”余曰:“无怪也。梅之恒于不遇以此,梅之恒于自成亦以此。吾于彼何哉?”因沽白醪,饮于其下。酒酣摩挲而问曰:“汝梅乎?”梅不答。遂为之文。

蒲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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峯在佛影西下。大岩附崖作台,石峯立于其上,三块相付而成。自南边山脊缘而上者,先以一足劣着壁傍微棱,以身接壁,渐次进足,欲止不得,欲疾不可。缠绕而上,至中台得平稳处,才容数人,亦有冬青木依壁而生。人至此小纾胁息,脱衣冠屦袜,折置石罅,仰见壁隙,直坼连天。

好事者以多节松桷捱立石隙,岁久朽削,骨节磊砢,便成梯磴,以足缘梯,以手距壁而上,不许下顾,但许向上。才到梯尽处,以一足距壁作力,全身舍命傍偃,则有小石台承之,即翻身登之,仅可坐一人。随上者立于梯上,仰恳促上,先上者笑而舒息抖神。仰见有石如推髻者立于其上,手可攀,以两手猛握髻头,空中作力,耸身直上,则身才据髻。有小窦便受人首,恍惚之际,竦身翻出,则峯上石迳,周曲而进。才觉足轻步疾,早是峯顶。虽素持若陨之戒者,不觉大声称快,争先跳上。占凸者踞,据侧者凭,得平盘约可十馀人行杯,而樽席不移矣。

顶央有嵌如大釜,全石穿成,深可半尺,清泉渟泓,四时不渴。中有浮块如团席,上生葭苇成丛,春苗秋花,不改江湖本色。谚传古有金蟹在下,今无有。傍有老松四株,生于石缝,风霜苦恼之馀,干不暇枝,枝不暇叶。支离臃踵,咫尺之间,九直九曲,丈馀之高,数握之围。百岁老翁迭传云祖之谚,而未始有见其少年时者矣,故自古名为太古松。

南顶最宽平,吹笛鼔琴,可以对舞。其廉有石角,横出如榱题。其上有石眼,团圆作孔如象棋大,三四相承,间有细渠互注。谚称仙人铸铁棋处以刀刮,正是铁如也。北顶底中顶丈许。健捷者自太古松下石隙跌下,而以手足四距峭壁,空中作力,信手而移足,信足而移手,自不滑坠,渐次以下。其顶颇倾侧,便作蟹行。自松下观者,莫不足酸心悸,亟呼来来,则或止或遂。

西角稍平处有石井,中有菖蒲,四时常青,其根真一寸九节也。井东北石势尤倾,俯临无地。乃匍匐却下,专心俛首,从胯下偸视安足处,直至迫侧石穷处,欲住不得,而胯下无见地。幸有石棱可容指头,以两手猛爬石棱,死一死坠下。松下人遂不见,谓其已死,悼栗欲下,而俄闻謦咳,微见其髻。失喜呼问其处如何,则但见挥手,不闻其声。如食顷起立强笑,攀伏而上,既到松下,移时而后面色始定。

盖其下峭壁窞成石槽,深可尺馀,长过一丈,恰如泥中人卧之痕,头项肩尻脚趺,凹凸俱当,盖奇迹也。谚称仙人卧处。然见仙人卧处,而还依旧阿蒙,诚知求仙者妄也。

太古松,游客昧事者,竞白削刻名,数十年间,疮肌无完,壬午大旱皆枯死。北下中台人迹不到处,有一株颇葱茂。虽无奇形,然求古于既无之后,访名于可征之地。顾道者,犹认东周惠公。才七八年又自枯,今则无有矣。岂土石之元气渐薄,无以滋养而然哉?呜呼!太古之亡,岂特此松而已也?

关王庙康津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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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我朝鲜,于中华为偏僻小邦;古今之岛,于我国为僻陋小岛。若汉寿亭侯尚以为偏安而矢死呑者,乃于壬辰之变,显圣天将,愿留塐像,是其意必非偶然也。

时则有若李忠武公实以水军统制,征讨倭寇。其尽瘁死国之义,同于诸葛武侯,折冲之略、蹈刃之勇,逼于翼德子龙,况其水战之法,出没神鬼,摧搚霆电。虽岛夷之陆于水者,撞之必鏖,片舸不活,恒胜于赤壁之千古一战。苟使李公载蒙斗舰,自荆州顺流东下,狐鼠辈,当一鼔而枭之旝下无疑矣。关公不沫之灵,神会千载,必欲卜也,呜呼盛哉!

河侯以余在庙之近地,详其首末,使介以言曰:“非敢谓腆也,亦宜有记。”余虽与侯无雅分,维以为斯庙之食于玆土,为神之有功于邦家也。若不虔共于庙,是忽忘于邦家也。忽忘邦家者,是关王李公之不贷也,瞻拜之际,能有不泚于颡乎?泚犹不思,晏然以专镇之符,坐糜俸钱者,彼何心哉?乃若河侯独能以庙灵之心为心,忠君筹边之诚,先著于修庙之役。其将功以志成,事之不负于国,为王干城可必也。苟使后来者皆如河侯志,则其为王臣之职,岂古今岛一庙而已?余于是不辞而书之。暮春且将谒于庙,因喜以是而为乘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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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王荆公《读孟尝君传》后十三岁○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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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委任之地,得一士以自辅,君民,犹以王也。荆公之得士,果何如也?福建子亦曾有鸡狗爱主之诚欤?嗟乎!荆公之初祖达摩耳。此谓鸡狗出门,士不至者。信乎其言伪以辩也!

书李氏《阴报说》后十五岁○辛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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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有后,理之变也。其用刑之际,虽或有元恶者,死亦万之一耳。实是天下之所共怼。有能除者,方可以高大其闾。乌有者以除恶食善报也乎?李氏之言陋甚。

书柳宗元《招海贾文》后己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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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之门,世之海也。其崩涛逆浪,不啻若弱水旸谷,而子厚以险诐之舟,谄笑之樯,几二十年出没而忘返,卒自贼,视海贾何如也?作此之时,岂其悔欤!

书李尔瞻《鹤自拔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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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之情,鸟兽犹然,而况于人乎?作此赋者,盖能言之矣。谁谓此人竟为废母首奸也。士之徒尚文词者,盍以上蔡鹦鹉之讥,自反而猛省焉尔?

颖波亭李岸号野夫遗事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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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忠义志节之卓落超迈者,非常情所可拟议测度。故同时则视若矫情,远代则疑于谬传,必讪谤而欲其埋没之,此岂特细人之忮心而已?盖其情不能窥测故也。

昔在禅受之际,许由让天下而隐于箕山,此岂常情所可测度者也?当时诮谤有无,今不可征。而历三代千有馀年,世远迹堙,说者举似于苍茫有无之间,未有直指许由伊祈氏高士也。司马子长传清圣而首举许由,乃结之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自此也,遂为万古之活许由。此子长自处以青云之士,而拟与夫子摽扬伯夷同功者,信不诬矣。

我朝端宗时,有李野夫先生者出,而以忠正朴公荐,沾一命之恩。先生孝悌行义,出于天性,而济之以文章易学。盖有不屑名场之素心,而于此出脚应命,则其委质之分已定矣。

光庙初载,即与同志解绋归乡,卜筑于咸丰箕山,山之下即颖水也。先生以山水之乐,与许由朝暮遇也,遂亭其上,扁以“颖波”。其意盖以三杯揖逊之时,洗耳而逝者,不拂乎天命人心,而自靖有献有如白波者也。

先生若有歆艶富贵功名之心,欣然羽仪于天庭,卿相勋盟,喧赫当时,光垂竹帛,固分内事也。顾此之不为,乃追慕三千年前穷壑枯槁之黄叟也。此正《大易》所谓“遁世无悯”者也,是其埋没百年,无称于后世,固其所也。

安知今之论先生者,不能窥测如曩时之论许由哉?当时盖有死而成仁者矣。遂以南国之一发箕山,寂寥而小之,则是出迪之王子,不得与刳心者同为仁矣,岂尚论之得心者哉?丙子以后,再征以持平,终不起,遗命以初受参奉题墓道,此其心炳然如日星可见也。吁,其韪哉!

先生讳咸丰其贯乡。自鼻祖以下奕叶大官,曾玄孙多文科名儒,后孙甚繁,至今为襟缨大族。中岁于颍波亭故址,得石刻颖波亭三字,遂斲贞珉载遗迹,以寿其传,先生遂不死于千古矣。后子长而秉青云之笔,作高士传者,又必结之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颖波亭”云。

郑公希得《海上录》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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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居在南海上。海中人漂泊日本安南琉球而生还者,既不能言海上异国风土旋泊辛楚之状。只可为破寂之记而已,奇之则无也。及见睡隐《看羊录》,其大义每寓敌忾讨复之意,所录风俗,可裨海方胜筹。又见老松堂宋氏诗篇百馀首,非吟哢见解。盖彼中僧为长老者,言语既不通,则情抱发之言语者,必投之韵语,然后彼此之意可通也。

今见咸平郑上舍行状,亦有《海上录》一卷,而圃岩尹参判为之序。郑公忠孝大节,出于彝性,方来所成就者,如是卓卓。而当其俘囚海窖之初,尤有人所难堪之痛,以斯人逢此变,义胆烈愤,宜有血轮囷凝腔者矣。啮雪掘鼠之苦,自当如素行而不以今。

意其吐气长虹,喷血太息之际,电射斗牛,雷荡蛟窟,孰能察之哉?富士神岳,夷亶古洲,宜有六月之霜。彼蛮民蜒首,应有感动于此,而许其生还故国,遂其反面之诚者,良有以也。

其海上物情,则数年后松云师刷还之人,孰不能言之?许多辞说,不过为吾所遇海民漂海者言也。《海上录》余不及见,而只见圃岩序文,摸画忠肝义胆,揄扬海上情致。细则平怒涛,起于水宗;大则薪呼胆苦,溢于鲽域,《海上录》全篇可知也。余于溪上,熟闻圃岩公文章气魄。而今见此序,一唏一感,尤有所钦仰者矣。遂以一语为之跋,以图蝇亦千里也。

《剩馀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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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馀之为言,无所用之称也。然布帛无剩馀,则不可以成衣;材木无剩馀,则不可以成屋。况巧妇妙匠,因剩馀以为用,愈著其巧者哉?乃若文章,是士之剩馀也。然无文章,亦不可谓成人。然则古人所谓“无用之为有用大矣”者,岂非达理之言乎?

剩馀翁自号以“剩馀”,则自处以无用也,犹喜为诗律,则是无用而又为无用也。虽然,若遇用人之妙匠,安知翁之真为无用也?若翁为有用,安知诗章为愈著其巧之一用也?然则其为剩馀,非剩馀之自为无用,寔不知用之罪也。

余为是收其诗什,编成小卷。翁之长房介孙守宅,又搜辑漏遗而续之,又附录挽词祭文为外编,合成大帙。若使后人敬玩寻思,以得诗文妙趣,以为成人之一资,奚啻针妇之得锦端,匠师之获木头而已乎?是真为有用也明矣。遂识其说而告之。

敬书大明高皇帝御笔真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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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生寰海,石鼔遁夏,碧,觅不得唐虞三代之旧物,何幸封数千里,为劫后寸碧?皇坛香火,上格苍梧之仙御;华阳古庙,珍藏烈皇之宝墨。先圣欲居之邦,宛作朱氏之遗氓,涒滩后一百五十年,服而冠者,犹是晨寤夕眠于崇祯日月。由是谓之春王正月不绝可也。

恩津一士必渊过我于竹雪轩,酒后谈屑,激仰慷慨,劫泪飘洒,言其先大人有所宝,即皇明高皇帝真墨三十六字,而纸末安御章刻朱御讳印四字者也。先人得之于雪峯大师希安,而宝藏于春秋亭,戒以永传,垂及不肖。不肖放浪山水,发已星星矣,恐风烛奄及,未知宝缄流落于何处沟壑。去年以是告于华城留相,袭以珍函绣椟,奉安于龙珠寺。寺即显隆园荐福道场也,切以为此宝墨幸免为入之鼎,而神护鬼呵,蹈东海以存,得读《春秋》者为主人。

盖是书之出于天阙,在于洪武御极之翌年。经劫火天崩地坼之变,无恙保真四百三十馀年,宛是延康青汉之物,则实是皇朝旧氓万金拱玩之宝,而又复奠安于亿万年不泯之宝龛,其幸孰大焉?况御墨“三代之心”四字,恰绍唐虞三代之心法者乎!一士之克守先宝,不自私而公之,藏于万折必东之地者,可谓善述其先人春秋名亭之志者也。吁其伟哉!

不佞曾抠衣门,每见先师语及皇明,未尝不言泪俱下。常常提举“含冤忍痛,迫不得已”八字,警饬门下士。今闻此事,义当趋赴园下,上请奉审,体写先师遗慕,而耄蛰遐邑,末由遂忱,不胜感激忉怛之心,谨叙其说,付之跋尾。

书《汉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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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佳处,亦在《本记》及诸《志》。此选不一及何也?世称子长史才。然《马史ㆍ列传》其因《战国策》者绝佳,其所自为者,大不及。世称孟坚子长。然《汉书ㆍ列传》其因《马史》者极佳,其所自为者大不及。果史才之难也。

《汉书》体裁,全是佶屈简古。间以方言吏读,故虽老儒宿学,多不能通晓。诸注,十误五六,颜氏亦或失于泥。至于近时初学,遂不能分其句读,况能知其三长佳处乎?况能知其字法句法乎?甚可惜也。

余因𬊈阅之暇,遂定谚读,不能精校讹漏固多。然因是玩绎,亦可得其义緖矣。至于标题批评,不无可以发明者。然合浦之渊,径寸以下,不必尽掇;造父之乘,长途快步,不必称奇。但到三叹之遗音、阵蛇之互应,略标数语,鼓助羽翿之铤旋,指示子龙之枪法。览者恕其僭而取于荛,则亦不为无助于咀隽之味云。

书《西涯乐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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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士之能践其言也,诚难矣哉。方西涯在敬皇朝,与诸公,拔茹而扬于庭也,似无愧于为名士。而斯篇之千古雌黄,一嗔一涕,宜乎自其口出,及其以鼻索与珰,而伴食偸活,则判然两截人矣。

曾谓以如此言论、如此慷慨,只得祖亭一唏而已耶?其视传浪客之才子,相去能几何哉?《永贞叹》末句“后来何代无此贒”,岂其自谓也?若以《鹧鸪啼》为乐府新翻,而使渠更拟一篇,必有可观。吁!诚可发千古一笑也。

附《鹧鸪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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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啼,归不得。

谁使汝,归不得。

乐府文章天下稀,宦成名立非不足。

当时啼前无一言,白头老翁更何求。

甘将鼻索与貂珰,百年富贵千古羞。

祖亭嘘唏,非黠还非痴。

自古贪恋皆如斯,君不见永贞才子浪客传?

后来何代无此贤?

敬书宣赐《奎章全韵》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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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书,六艺之一也。体画霄壤于毫厘,音声于迟疾。其文义因之而万殊千岐,为士者不能通,则无以摛文章而载道德。此门必以能通者,计升堂之数者也。

后世科学则视之为寻常,虽名为诗赋,与不辨鱼鲁无异矣,奚足为士哉?圣上为是惧焉,亲为批定,颁之国中,其扬文风敦士习之意,诚前古所未有之盛举也。

凡幸而生此王国者,其可不尽心玩绎而为补衮之绣线耶?深得其妙,亲见史皇真面于玄沪水上,窃有望于当世待文王而兴者云。

书《抗义新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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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上自下至,其才气貌干,岂不是俊杰哉?只以腹中一猜字,皆为万古凶人。猜者万恶之根、百善之仇也。赵子一死之后,虽禽肠兽肝,苟有知觉,莫不惊动感服。昔日诮公者,苟能翻然悔悟曰:“知人固未易也,先生果名士哉!”争共钦叹褒奖,则知圣亦圣徒也,彼辈亦岂非名士徒欤?

乃曰“某死好名”,名果若是可好也,何不自取,而抛与狂人得耶?乃曰“一忠臣”,苟使当时扈圣分阃诸人,俱为一忠臣,东国其庶几乎!乃曰“学问空疏”,若使赵子扬雄之草玄、吴澄之谈性,果许以全德君子乎?

曩日缘猜心弸中,不柰于鬼舌蜮口,而今到日月不可诬之地,何不阳为省悟,勉从君子之公议也?掩其肺肝,幸得其时,而此之不为,益吐出心肠,暴示千古。其为至愚,果凶人而亦无小黠者也,真腐鼠也,壤虫也。或以为彼是媢党者,是过言也。彼辈虽父子兄弟间,固将猜之至于弑戮,况他人乎?鼠虫岂有真党哉?

牛山之为此篇,真公心也。读者又曰“此是护党”,甚矣,愚夫之学愚也!难矣哉,人生而不凶人也!

书老松堂宋公希璟日本行录诗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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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波万里,漆齿犷狡,海贾之水活者,风飘则认为死地;信使之奉命者,失操则陷于虎口。非特王人往来之为难,辱国之为尤重。是以自三国以还,其能无忝专对之职,不失侍中之节,无恙还泊,则东槎一篇,脍炙人口。不啻若蚌珠出渊、锦燿日,得而偶目者,奉之为瑰观,藏之为珍箧。

逮至圣朝壬辰以前,岛夷之反复无常,一则为长鲸,一则为封豕。凡承饮冰之命者,举诀杯于鵄述之岭,望饥飧于毡雪之窖,或不至抵死苟免,其终能不辱奉命者,仅十之一。

粤若老松堂宋公永乐初奉使日本,凡十阅月而归。其万死一生之艰厄、夷亶风俗之诡怪,并诗以记之,编成一卷,獠俗感化之难、王灵宣畅之威,皆历历可征。宋公若无平日蛮貊可行之养,乌能有此哉?后人奉玩斯篇者,只以为诗人随事吟哦而已,则奚可曰闻其乐而知其德哉?

今此录尤有奇焉,中岁见逸,嘉靖丙辰,公之玄孙俛仰亭校正誊而庄之者。盖后庚子一百三十有馀年,阅人家四世,藏在他家尘箧,而不遂埋没,完归于肖孙,其为后孙之羹墙,不啻拱璧。

凡人观者有志者,感慨若摩挲牧羝之旄节;好古者,殷勤若认读浯溪之崖碑。余幸得见于公之后孙宾甫处,爱玩不能舍,略志其说,以寓江上青峯之感云尔。

书天放《刘先生逸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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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放刘先生在髫龄,扇枕、怀橘之诚,出于天性,乡邻称以孝童。才成童,豪逸有侠气,喜弓剑。然课读古文,一览辄诵,终身不忘,吐辞成章,动辄惊人。既弱冠,专意读书,沈索义理,不思寻摘。容姿魁伟,修饰严密,虽丈人行,皆许以畏友。既升上庠,不复从事场屋,潜心实学,有薖轴果忘之志。

南溟曺先生风范,徒步往见之,南溟一见如旧。南溟尝语李黄江希颜曰:“刘好仁吾益友。”自此与成大谷金三足大有李黄江诸贒,为莫逆之交,然公犹自视歉然。栗谷李先生为东方儒宗,遂负笈往从,得与薰炙。然常患屡空,躬供亲厨,不能源源相从,寻常慨恨。

晩年筑室楸下,取老槎置庭际,号曰“神仙翁”。或为之酬酢吟咏,或为之嘲谑笑傲,其寓意可知也。平日诗文,虽闲吟漫咏,皆讽箴世道,警切心学。尤眷眷于诲人不倦,蔬水不继恬如也。以迩臣荐再除寝郞不就。所居烟霞洞林泉窈窕,轩堂幽敻。左右图书,乐以忘忧。

方伯及牧守之过本邑者,必先访刘处士,而不敢以卤簿入洞门也。白玉峯光勋尝访先生不遇,题诗曰:“红叶飞飞碧洞阴,柴门不掩夕阳深。寻真何处归来晩,满壁清诗客自吟。”山居清趣槪可想也。当时人以山堂刘处士呼之,故菊潭任公希重亦有诗曰“暮宿巾山处士”云尔。

《思成录》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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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为人子者,视于无形,听于无声。父母之声音颜色、起居行事,常存于心,而造次不忘,故虽其身在外,而常常见于目听于耳。及亲之亡也,哀其不复见也,故思之尤切。及其祭也,悲其远也,故思之尤专,遂至僾然见乎其位也。夫如是者,其亲未尝死也。是以朝夕不敢自肆,而有若定省而承起居也。出入不敢自恣,而有若出告而反面也。行事不敢自擅,而有若禀命而承教也。夫如是则其亲未尝亡也,其心得无恔?

如吾不肖者,父母在时,才离侧已忘于心,故吾亲之声音颜色、起居行事,不熟于心目之间。及其奄遭捐偝,永閟玄堂,则遽悔其靡所逮及。遂欲想见其仿佛,而依俙惚恍,若存若亡,终不能僾然见真面。又况本无诚心,思想不专,时懈而月不逮,以至经时逾岁,则一日之间,思亲之念,或一再至,或全不至。向所谓依俙者,自此遂远,而虽欲思而见之,无所拟议而模索矣。瞿然自思,不能子甚矣。非特不能子也,吁!其不能人诚甚矣。

古人有为父母像,朝夕瞻慕者,而我则痛矣无及,其柰何其柰何?遂编成此录,将摸画其髣髴于未忘之前。故两录皆成于才经卒哭之后,盖庶几及之也。天下无不是底父母,人孰不以其亲为善哉?然其亲之诚不善矣,而思之以为善,则所思而成之者,是别人也,非其亲也。程子论祭以影子者曰:“若多一茎须,便是别人也。”今此录,若有一言不实,便是别人,非吾亲也。

初则想像而见之,而竟成别人,其何如也。故大不敢夸,恐其溢美而失实也;小不敢略,欲其详悉而逼真也。且《诗》、《书》之章颂祖烈、昔贒之陈述世德,非苟为夸张也,欲子孙之鉴戒也。今此录虽若无赫奕可举,至其操心行事之大略,苟使后人继而述之,下不至于忝先,上可致为君子矣。然欲其思成,不厌其详而烦,欲其继述,贵得其简而要。

维我爷娘平生,只是“俭约温恭尽己安命”八字而已。是以平日处心行事,畏天若有临汝者,畏人若有罪我者,畏分若越剑锋,畏福若履薄冰。一言、一步、一咳、一哂,不敢忘四畏也。苟吾后孙能从事于此四畏,则吾父吾母虽百世不忘矣。其酷肖而自见,奚啻曰思而成之云。

书《金壮士遗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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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佥使汝浚,韪丈夫也。方孝庙之有志也,选其劳于馆,将大用矣,以《新雁歌》激恼上心,被驳废死。夫孰曰命而已?盖三叠《新雁歌》,发于忠愤,腔血胆霜,淋漓飘拂于言外,至今诵之,犹令人嗔目抚剑。况以其人歌其歌乎?况宁王春犹厌见之际,又以此助秋声者哉?心撼奋,玉泪交零,固其所也。

及神龙返渊,被袗衣享玉食,御九重而莅八宇,向幕毳之风霜,几已前尘矣。然日暮道远,宵衣匪温,而上林清霜,塞雁南叫,宁不感念向日之歌是雁者哉?宁不使其人复歌其歌哉?座胆方苦,至痛在心,而慷慨三阕,响彻云,龙庭往事,历历在目,含冤忍痛之泪,不觉涟如,是大圣人怀抱出寻常万万也。

金汝浚何罪哉?况承上命者哉?但当时全躯保妻子之臣,讳言春秋大义,欲潜撤黼座之薪者,盈于银台玉署矣。见八彩微皱于雁声,已疑天心尚记在,及见闻是歌兴是感,则大惧听我之天激动一哉之心,金戈义鼓,爰方启行。故争起弹击金汝浚不遗馀力,其不至于死,亦天恩也。然则壮士之不大试而废死,非壮士之命也。是上帝之醉,不省扶桑之烈日,而神宗皇帝之耻,无一洒之运也。一介臣金汝浚不遇而死,奚暇于憾?

佥使吾邻乡人。家世忠孝,父府使公与兄襄武公,射韩德修复父仇。祖县监,赠鹤川君公,亦魁杰人也。伯父襄武公策振武勋封鹤城君,四世受封,三世登坛。兄弟以至缌功之亲,逸荐武爵,簪绋辉赫,而独壮士之后微无闻。谁谓“落叶孙枝,飘零不亡”?而卖果于山中者,能诵新雁遗阕,而遇有心者认听耶?呜呼!何岁秋风,雁不啼来哉。耳先聪者,惟志士也。

桂巷魏子华闻是歌,得新雁于百年之后,揄扬张大之,庶其自此雁声不落莫。遂以想当年之事,激志士之感,则此《金壮士遗事》一编,不为无补于世道云。

书《副正鲁公鸿行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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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老之能言鲁公者,余犹及闻焉。公居家不妄交人,在官不贰其职。不妄交,性之洁也;不贰职,心之实也。惟其能洁而实也,故苟不得志,宁厄穷而不以为累。苟见义之所在,遂能死而无悔,此其所以为真丈夫也。为鲁公后者,苟能识此而用力焉,则鲁公为有后,而鲁氏之世禄将未艾也。鲁氏其勉之哉!

书朱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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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者,理之符采也。理达则文自达。是以圣人不期于文而文自经者,理达故也。下焉者,为文于理外,故意愈勤而文愈寙,天下无理外之物故也。

书契以来,作者万千,而孟子没,文之高者奇涩傲诡,污者卑俚诞亵,最下委靡残漏。独退之见大意,永叔亦庶矣。然皆未免有意为之,以其于理,有未达故也。

至我朱夫子孟子不传之统,其于天下之理,心得躬行,无所阂阏。故发之为文,无所事而为之,如云行雨施,物各成形。着题如桃红李白,脉络如脏腑寸尺,关锁如金缄玉检,气势如决天河于昆仑。非特道德绍先圣,文章诚绝万古。然世人每喜以下,而已厌之,至夫子之文,永不卦眼也。

噫!道气之拂人而莫是甚也。文犹不喜,况其人乎!苟使夫子生今之世,不喜其文者,能不肯为陈贾胡纮乎?呜呼!

书《金氏追远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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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东之肇有君民也,有若檀君焉,有若新罗始祖焉,有若驾洛始祖焉。其降生之迹,诚灵且异矣。或者疑其近于诞,必欲强求其由人道而生也,是固有不然者。假曰有巢燧人,实有人道而生,而生寅之初祖,果何自以生耶?其必天父地母而已。何独于此而疑之?

盖开辟之初,初脆渐凝,有似潮退而洲生,自中而裔,北先而南,随其风气之渐开,而人物化生。是以三五以上,圣神皆起于大河以北,而后三五二千馀年,南交始通。后中国四万馀年,檀君始降于吾东之北域,后檀君二千馀年,始立于南,各于其地,丁其生寅之会则一也,莫不肇人于鹑居,立极于洪荒。大小虽殊,其为神圣则无异。大哉,居居乎其君!乐哉,芚芚乎其民!渺乎后矣,安得而亲见之哉?

独恨不幸而不生于中国,不得登曲阜而涉陈野,想龙师火皇之髣髴,而庶圆枕上之千春也。其亦幸而生于东国,可以观于唐庄之京,而想巢钻之神造,入鸡林而登龟旨,访佃渔揉斲之遗化矣。其又不幸而蛰伏于海堧葭苇之乡,足迹不能遍于数千里之间,不得已欲求古史,彷像于几席之上,而史书又不可得,则只有涓涓一心,在劫火尘海之前。

何幸和所金丈以其取辑《追远录》者示之,即驾洛王事实,而并记其古迹山川疆域。一开卷恍然若躬到驾洛矣,愀然若亲见首露王矣,此正曩日所求于几席之上者也。

噫!金丈之为此录也,岂特以为吾之自出,而但寓其追远之义而已哉?其亦感慨之怀,必有如吾取之者,而遂知世间应多同此怀者,欲以此广布而惠之也。吁,其可尚也已!此书既出,必有读之者,告人曰:“吾见虞帝吹参差于女英峯下者矣。”

馀庆花说,书竹山安氏门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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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有情,惟物无心。有情则易窒于私,无心则其天全。乃若草木则无心之尤者也。是以往往有奇树异卉,符膺以神,久而不变。吾于万寿洞安氏先墓,得异花焉,即其物也。

安氏鼻祖竹城君元衡,玄孙直长公讳汝舟,赘于冠山佐郞曺璲,殁而葬于金庄之东龙头之西,实万寿洞也。直长公于今人为十二代祖。子姓之蕃,其丽不亿,散居本府及山阳金陵山阳之派,又分居汉师

每岁孟冬,安氏会族人,荐岁祭于万寿洞墓。墓砌旧有鹃花数丛,祭之日或开花。花开则安氏必有登科者,若非登科,必有陞秩者,其亦灵怪矣哉!是花也,石罅陈根,蕝馀残丛,芽而不苞,查而不枯,冒霜吐蘂,为安氏发祥之先兆。自始竁于今三百馀年,有开必验,如符左契。且墓人既秋薙之矣,苏女樵童亦往来不绝,而一二灵萼,必及祭之日,而呈异于安氏子孙之目,此非向所谓符膺以神,久而不变者耶?

凡人十世之亲,服已再尽,乡井又殊,其休戚之不相关,亦路人而已矣。然而是花也,生于厥初一父母体魄之所,征祥发验,无间疏远,其在冠山必应,在山阳汉师必应,在金陵必应,十世如一日,不亿如一身,斯岂非物之专其天者欤?

虽然,物之无心,必有情者感之而后应。安氏之文武显达者,冠山凡几人,山阳汉师凡几人,金陵凡几人,是花之开也。虽百里千里而必验者,是安氏之不以疏远而相遗也;虽残孙微裔而亦验者,是安氏之不以强弱而相加也。是知安氏睦谊,不窒于私,而其所以全其天者,在物之先也。然则观于花而即安氏可知也已。

余闻安氏合数郡之族,帖其名为门案,定有司掌牲粢。而祭之日,数郡毕至,既奠既馂,必审是花之无恙,遂叙挚谊敦,情话秩秩如也,其将以是而谓安氏花树之会亦可也。

戊子仲冬,宅门氏语余曰:“今年花又开。”又曰:“月之望,将会族人,复修门案。”余曰:“子非安氏宗孙欤?安氏自直长公至于子身凡十二代,正体本支,有庆也。始信斯花为世德之英华、积善之符彩也,敢请名之曰‘馀庆花’。然而士族家文武科第,于其为名家伟族亦末也。于泰川公之伟量远识、桐崖公之名行砥砺、牛山公之笃学奋义,是花也必有尤异者矣。吾未知长老之曾云何如,于今若复见异,则安氏之兴,将未可量也。呜呼!自玆以往,世代愈远而讲睦益敦,则庶见桑梓无改,松槚遗荫,安氏之紫荆长不枯矣。”吾将继此而颂之曰:“万寿之花,鄂不韡韡。本支百世,维德之符。”